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惊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瞬间交会时的光亮我以为早已忘却,然而N年后在美国临近毕业时碰到一个高大白净书生气的男孩,眉宇间让我想起了M。一打听他虽然在北方长大,老家居然是福建。那个男孩后来成了我的老公,再后来成了现在的EX。记得儿子4个月时我要回去上班,需要请位保姆,面试了一干人都不满意。朋友介绍了一位阿姨,一开口听她把‘饭’说成‘换’,把‘二’说成‘恶’,觉得好亲切, 一问原来是福州人,当下就决定留下试用。。。 这个阿姨后来和儿子亲得不是奶奶胜似奶奶。
人生真的很偶然。我有时会wonder如果那个春天没有骚乱;如果那个五月的下午我没有收到美国学校的录取单;如果那天的警察没有堵了大桥; 如果他没有不小心撞倒我。。。今天的我会是什么样?到底是我们控制着命运还是命运着控制我们? 青春的记忆真是转瞬间消失了踪迹吗?还是它从来就不曾离开,它仍然会左右你的判断影响你的决定,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
对M而言我一出国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得没了踪迹。我们不同校,快毕业才认识,几乎没有共同的朋友。在那个没有网络email,没有‘占座’和‘chinaren’的年代自然很快就成了陌路。不过世界很小。他的上铺居然娶了我们系的一个女生,一次同学聚会他酒醉说了些胡话,被上铺的哥们听去回家让老婆留心我的消息。父亲病重我赶回去照顾,每天家里医院跑,瘦得只剩90几磅。几个闺密看我辛苦拖我出去吃顿饭,带着儿子素面朝天地走入包间,他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第一眼我几乎没认出来。他发福了,因为胖让17年后的再相遇成了’相见不如思念‘。席间我了解到他已经是一个大型国企福建分公司的老总,有个女儿和我儿子同岁。那顿饭吃得有些尴尬。他坐在我和儿子对面,目光游离在我们的脸上,偶尔发出评论说我瘦了,没了当年的婴儿肥,儿子的眼睛和我一样漂亮,将来一定是个情种云云。说话时我注意到他的一口黑牙和旁边摆着的中华烟。吃完饭儿子和别的小朋友打游戏去了。他建议去咖啡厅坐坐,闺密们知趣地推说有事带着儿子避开了。
也许是咖啡厅的气氛柔合也许是过了最初的shock, 昏暗的灯光下我开始找到他当年的一些痕迹。我们朋友般叙着旧,谈各自的家庭,孩子,另一半。太太是位戏剧演员,一年有大半时间在外地演出,人非常好,事业心很强在业界口碑不错。他说他和母亲一直关系紧张,至到女儿出生。父亲去年检查出肺癌不过治疗及时病情得以控制。我们互相恭喜这对方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也同时感慨父母都上了年纪需要我们照顾。天色已晚我说该走了,他说有样东西给我看,说着递给我个牛皮袋,里面是本相册,打开居然是我17年前给他写的所有的信和诗,毕业时手工做的歌本,总共39封,每封都精心粘贴整理,最后一封便是那首徐志摩的《偶然》。他说没别的意思只是这么多年的牵挂和内疚终于有个了结,从此无怨无悔。我踉跄着离开,可是我知道尘封已久的记忆已被他打开,那记忆里记载的是青春的梦想和无奈,和这个跟在后面帮我打车的人已没太大关系。
父亲去世后他打电话问是否需要帮忙,我说谢谢不用。他说他一直有个小心愿希望我能成全。我说讲出来听听。他说他想为给我再做顿饭,仅此而已。我说不必啦,他说就算是替我尽点孝心给我母亲做点吃的总可以吧。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他从福州带了两大箱子用海水养着的海鲜,龙眼,几包燕皮和特色佐料飞到武汉。他说在机场被罚了不少款,我说那么多的海水可不是得讹你一笔吗。母亲看着这个冒出来的‘胖子‘在厨房里忙出忙进,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打哈哈说是我认识的一个厨子,看她老人家胃口不好请来上门服务的。母亲说’鬼话,哪有这体面的厨子?‘。 他倒是非常君子,吃完饭就当天飞回福州了。
我回到美国后生活发生的一些变故没有和M提起,虽然偶尔会在Messenger上碰到,大多彼此问个好而已。后来他从上铺的哥们儿那里听说我离婚了,急哈哈地打电话过来问我和儿子的生活,问我有没有困难,看他能帮上什么忙。 我说我们很好,谢谢他的关心,他在电话那头说‘你知道你这样客气很伤人吗?你不用一个人扛生活所有的痛,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我说我真的很好,如果有需要我不会客气。 他又说见到我以后他熄灭了17年的希望又重新燃烧,他这才知道他的真爱是我,如果我愿意,他可以离开他太太净身出户‘。听到这番话我有些晕眩,眼前晃动着那条粉红内裤和那个Lancome的化妆袋。沉默良久后我说’你知不知道你亵渎了我们的过去?你觉得我可能去做小三拆散你们?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说这种话’。他忙道歉,从此没有再提,我们又恢复了Messenger上偶尔问候一下的状态。
因为上海那个GM的置位我回去面试,每次回国我通常都会给朋友打电话问候。打给他时他很专业地帮我分析情况,提醒要注意的风险,并玩笑说我要是海归了可以请他当秘书,嘻嘻哈哈地挂了电话。第二天却收到他一短信说他人在上海,希望能见我一面。晚上7点在XX地方等我。我没有去赴他的约。 回到武汉收到他寄来的一首姜育恒的《最后一次的等待》,带着耳机反复听了几次,他真是聪明,这首歌将这段横跨18年的故事画上最完美的句号:人生不能假设也无法重来,也许这样的安排最好。
你终於还是没来虽然等到最后
我也好像懂了你的心情
於是开始在这小酒馆里
独自地喝起酒来
然而尽管此刻你来或者不来
都无关等待
但是你终於没来
我不免还是有些伤怀
十八年了吧你还是你吗
说是想再看看你
其实只是想知道
你过得好吗你快乐吗
因为你总是我这一生里
最初的爱
下雨了冬夜的雨
听来就冷还是再喝一杯吧
但是入口的酒
却变成了往事
一一地在我心头永恒
那一年如果不分开
不知道今天我们是不是相爱
人生不能假设
也无法重来
也许也许这样的安排最好
夜深了我也该走了
而曾经属於我们的青春
恨爱也要离开
在你我的人生
今夜的等待
将是最后一次的等待
不来也好
真的不来也好......
后记:
- 前些日子听说M的太太得了戏剧界的一个什么奖,接着网上有篇介绍他们伉俪情深的报道,看着他们灿烂的笑容,我打心眼里高兴
- 杨大哥一直下落不明,我的猜想是早已不在人世了,可是仍然希望奇迹发生
- 为了替早逝的父亲完成一个教育者的心愿,我以父亲的名义在湖北最贫困县之一的竹西县捐了一所小学由在十堰的姑姑就近管理。
- 我和M还是偶尔会在Messenger问个好。不过因为新工作用Skype,在线上碰到M的机会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