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轶事 之 一脚牛
文／剿匪出关
父亲的二伯父，也就是我的二爷爷，在新婚不久后，就跑出去当了兵，十几年不归家。他混得稍微好一点后，便在西安重新成了家，只给在乡下老家望眼欲穿的原配，寄去了一封绝情信，让她自己看着办。
二爷爷的原配， 也就是我的二奶奶，是一位守旧的小女人。她坚信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拒绝出户改嫁。但她请求我爷爷过继一个儿子给她，好给她养老送终。我父亲当时才一岁多，二奶奶的初衷，是把我父亲收为养子。但我爷爷奶奶因我父亲年龄太小，舍不得，便把已经有十岁多的老二，也就是我的二伯父，过继给了我的二奶奶做儿子。
我二伯是一个老实心善的人。虽然过继过去时，年龄已经大了，难以和养母培养出一种自然的母子感情，但二伯还是孝顺体贴，尽心尽力地给养母养老送终了，这是后话。
父亲考上县中学后，需要交五万元的学费（注：当时货币的最小单位是一百元。当时的一百元相当于后来的一分钱。故当时的五万元就是后来的五元）。爷爷根本没有办法拿出这笔钱。只好叫父亲不要读书了。父亲非常难过，默默地流了几天泪后，眼看第二天就是报名截止日期了，父亲完全绝望了，不由地嚎啕大哭。
照爷爷的爆脾气，小孩这样地哭，搅得他心烦，他非要打小孩打到不敢再哭为止。但这次，或许是心疼父亲没了前程，或许是内疚自己没有能力供小孩读书，爷爷居然没有管父亲，任由父亲哭得天昏地暗。
父亲也不知哭了多久，突然，我的二伯走了进来，对父亲说：“老弟不要哭了，二哥带你去报名，二哥给你付学费。”
父亲惊喜之余，不敢相信。一是父亲也知道，过继出去的二哥，已经对这个家庭没有义务了。二是父亲也清楚，他二哥家也不宽裕。他的妻子，养母，和刚出生的女儿，都靠他种的几亩地过活，家里哪有闲钱？
二伯道：“我把我家里的一脚牛卖了。”原来，二伯家和其他三家，共同拥有一条耕地的牛。二伯的家就在爷爷家对面，中间就隔了一个小晒谷场。这天一早，二伯就听到父亲撕心裂肺地哭，二伯终于心里不忍，就把自己的那四分之一头牛给卖了，卖了四万三千元钱。二伯就拿着这四万三千元，再用他家的积蓄，凑出了五万元，带父亲去报名，交了学费。
我记得在餐桌上，父亲不知把这故事讲了多少遍。每次讲，父亲都非常地动情。每次父亲都会对我们说：“你二伯这种恩情，我要记一辈子，也要还一辈子。”
从我记事起，到我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止，父亲每年要带我回老家一两趟。每次回去，父亲都要带我一起去拜访二伯和二伯母。每次父亲都要给二伯一些钱，以贴补家用。后来二伯得了肺结核，无法下地干活，家里又只有四个女儿，经济条件更差了。父亲当时也实在没有能力給二伯根治此病，就只能每年多给二伯一些钱。但估计二伯也舍不得花钱看病，就这么一直把病拖着。
二伯最终没能拖到父亲有能力的时候。二伯在八七年去世了，活了五十七岁。父亲为二伯举办了很隆重的葬礼。事后父亲对我说：“因为没有儿子，你二伯被一些有旧思想的人看轻。我要把他的葬礼，办得比村里那些有儿子的人的葬礼还要隆重，给他争口气，给你二伯母争口气。” 我记得我假期回家，看过送葬的照片，那场面确实不小，希望二伯在天有灵，微感安慰。
二伯去世后，父亲每年继续给二伯母钱，以贴补二伯母的家用， 三十三年来，从未间断。虽然钱数目不多，但其数目也随着钱的贬值而相应增长。我前两次回国回老家时，远在新西兰的父亲，还一再叮嘱我：“飙伢子，你还要回乡下老家，去给爷爷奶奶大伯二伯他们上坟。另外，帮我把今年该给你大伯母二伯母的钱一起带过去。”
其实，随着免掉农业税，开通村村通公路，国家经济发展，等等利好，大伯母二伯母她们的儿女们的生活好多了，孙辈也都有出息了。这十多年来，她们已经不差这点钱了。但我知道，我带去的不是钱，而是父亲一颗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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