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火鸡吃的,把从前写的拿过来。是不是晚了?

来源: 荻花 2010-11-26 14:55:51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0 次 (15545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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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午夜醒来,一头大汗。身边是男人平稳的呼吸声,然而她的心却在胸腔里乱跳。她翻了个身,定下神来掐指一算,已经有十五年没有见过萧了,又怎么会在梦里念念不忘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爱我了?”更何况从头到尾他们之间好像谁也没有说到过那个爱字的。

 

和萧认识的时候她刚到北京上大学不久。学校里总是有一堆堆的男孩女孩在一起玩,老乡,同学,朋友。不时有人和有人成双成对去了,不时又有人带新人加入圈子。她第一次注意到萧是在某次聚会时,她和两个人在争论女性主义和女士优先是否矛盾。她不经意转头看到他坐在不远处,明显地在听自己的胡说八道。注意到她的眼光,他只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但他的笑意里那点善意的包容和嘲弄,象一块小石子一样梗在她的心上。后来只要有萧在的场合,她对自己的说话行事总是极度得敏感,仿佛是有另一个自己浮出体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再后来在一次大家去跳舞的时候,萧走到她面前,伸出了手。他们俩沉默地跳着。她跳舞爱自作主张,萧不时要在扶在她腰上的手掌上使劲,把她给带回来。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他终于说:“要不,你来带我吧!”她忍不住笑了,这才乖乖地跟着他的步子走。萧和她从小看惯的文静秀气的南方男孩子不一样。他是线条粗犷的炭笔画,对看惯了水彩画的她来讲,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一曲终了,他们站在一旁,说着一些可有可无的话。音乐响起,男男女女又旋转起来,他和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得说着闲话。有别的男孩过来请她跳舞,她转头看他,他笑着把手一伸,意思是随便她。她赌气地拒绝了那个男孩。和萧站着,她猛然觉得烦热得难受,无名地把气撒在他身上,说:“我要回去了。”他平心静气地说:“我送你。”出了舞会,春末的夜色还是凉得浸人肌肤,她心里身上凉热冲突,有些颓然气馁。他们一路上话很少,快到她宿舍楼下的时候,他突然说:“你看,星星都出来了。”她从紫藤架垂下的枝叶间望上去,满天的繁星清晰明亮,显得如此得近却又如此得遥不可及。

 

不久便是五一和五四连着放假。好事的人又把大家组织起来去京郊野营。她反正无处可去,也跟着去凑热闹。去之前她打听到萧因为家在北京,回去过节了。她心里有些怅惘,出发那天勉强自己爬起床,背着背包骑车到了火车站。在站台上她远远以为看到了萧的身影,还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直到走近一看,果然是他,背着个大背包。他说听说大家只租到一顶帐篷,就把自己的帐篷和人一起带来了。一路上他和她隔着过道坐着,各自和身边的人说笑。偶尔这一伙人和对过的一伙人招呼问答,他和她只是向对方看一看,笑一笑。到了水库边,男孩子们忙着把两顶帐篷撑起来,女孩子就把大家带来的吃的用的取出来分类放好。忙乱过后,她一个人走到水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了一会儿神。

 

晚上大家聚在租来的那顶大帐篷里打扑克牌,她不是很喜欢打牌但也半心半肺地和大家玩着。五月的地气还是潮冷的,但年轻人火气旺,男孩女孩们围坐在一起,用几床毛毯叠起来盖着腿脚,仍然热火朝天地打着牌。萧坐在她的左边,很有兴致的样子。中间大家在毛毯下踢出来一个军用水壶。这时他怪怪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夜深了,她有些撑不住,倒在一边就睡过去了。她醒过来时天色已经蒙蒙地亮了,帐篷里大家东歪西倒地睡着。她想,他带来的那顶帐篷终究还是没有用上。大家陆续醒来,突然有人在帐篷外叫了起来,原来放在帐篷外的鞋子只剩下几只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后,大家的结论是当地的农民半夜里摸到帐篷外把鞋子给偷走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鞋子怎么走回火车站呢?没被偷走的鞋子,一双是萧的,一双是她的,还有一个人的半双。讨论的结果是只能让他们俩走到镇上去买鞋。

 

他们出发的时候太阳正斜斜地从天边升上来,空气里还余着夜晚的清冷。 来的时候,大家笑笑闹闹地,没觉得怎样就到了水库边。现在他俩冷清地走着,那条由游人在草地上走出来的小径在慢慢消散的雾气里显得没有尽头似的。他步子大,为了照顾她,故意走得慢些。他说起京郊的农民本来挺淳朴的,自从有些地方成了旅游地后,也学刁了,也学坏了。她笑着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出去玩把鞋子给玩丢了的,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他也笑,怎么就没有把你的鞋偷走呢?我的鞋又破又大,没有人要还说的过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说,我脚小,也许小偷以为是小孩子的鞋,就没有要。他也侧过头看着她的脚,突然又笑了:昨天晚上,我还奇怪你的脚怎么捂也捂不暖和,原来我一直是在捂那个军用水壶。他说得泰然自若,落落大方,让她觉得自己有别的想法是可笑的。于是她和他一起笑,一副也不在意的样子。到了小镇上,他们买了几双懒汉鞋。他说,你累了吧?我去租辆自行车。萧骑车带着她,在暖洋洋的太阳下往回走。小路坑凹不平,他骑车骑得慢极了,但还是有些颠簸。她不敢用手去扶他的腰,只好全身僵直,紧紧抓住后座的架子。他们说起小时候的事,发现他们的父母都迷信过背圆周率能增强记忆力。他说自己背了两百位,她则只背了一百位。她觉得所谓的增强记忆力是瞎说,他却说自己从中获益非浅。他说,你把你家的地址带邮编告诉我,一遍就可以了。我准能记住。她笑,故意极快地把长长的地址说了一遍。他若无其事地说起了别的。到了帐篷边的时候,他两腿一伸,停下车回头说,是锦城区浣花街九十号七号楼二单元四号,邮编是六一零零三九,对吧?她跳下车,还没来得及表示自己的惊异,他已经在和帐篷里出来的人打招呼了。

 

暑假她坐上火车回家时,对北京这个城市竟有了牵牵袢袢的感觉。那年夏天特别热,她和父母去了山区避暑气,回家后萧的一封信静静地等着她。那是一封很粗枝大叶的短信,略略提起了他去了北戴河:“在海边,每天早上闻着海水咸腥的味道醒来,真好。”她特别得兴奋,一不小心回信就写了四五页。把信投到邮筒里她才有些后悔:也许女孩子还是矜持一点好吧?在患得患失,忐忑不安中,她数着日子,等着他的回信。十天,他的信是在十天后收到的。她一看到那也是厚厚的信封,那颗心一下子就放回原位去了。他信里并没有亲密的字句,可是话却多了起来:“你描述的那个开满野花的山谷,真是令人向往。。。我很喜欢你从那小庙抄的偈:未生我时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有人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们两人一个去了海边,一个去了深山。希望再见面的时候,我们的仁和智都有了增长。”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通通信已经不够了。她一心想见他。终于她向父母撒了谎,在开学前两周就回到了北京。站在萧的宿舍里,她心怯了——还是在信里说话安全。萧问她,在宿舍呆着干些什么?她胡乱说想学打字。萧便从家里给她带来一架老式的英文打字机。他告诉她先练指法,然后又说,有一句英文是能练所有的二十六个字母的。他坐下来,飞快地敲下一行:The quick brown fox jumps over the lazy dog。她仔细一数,果真是从AZ全都有。他一边和她闲聊,一边用粗粗大大的手指灵巧得重复敲着那个句子,很快大半页纸都满了。他离开后,她坐下来断断续续地打着那个句子。当她把那页纸抽出来的时候,夕阳正从窗外照进来,宿舍里有些昏暗。她不能置信地看着那张纸。在无数个The quick brown fox jumps over the lazy dog之间,怯怯地夹着一句I love you。她的心里先是狂喜,然后又是迷惑:会不会是自己无意中敲下的呢?

 

她把那页纸看了又看,始终不能确定。再见到萧的时候,她举止言谈上什么也不敢表示。他问她,打字练得怎么样了?她只说,每天晚上都关上灯练盲打来着。他微笑,和走过来的另一个人招呼着,她突然觉得两人竟然又莫名其妙地生分起来。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她那时不过十八岁,在进大学前和男生的交往只限于班务公事。关于爱情更是纸上谈兵。她就象在慢慢陷入流沙中,不知道是该动还是不动才能拯救自己。仿佛是要躲避,她突如其来地得了急性阑尾炎,进了校医院。动了手术后,她被留下住院,伤口又有些感染。有一个星期,她微笑地对着来看望她的室友,同学,老乡,夜里却在悄悄地流泪。她第一次觉得独在异乡的苦涩——她不敢把自己手术和住院的消息告诉父母。而且,萧还没有出现过。

 

一天上午,她正坐在床上在和同病房的一个中文系的老教授说话,听到敲门的声音,回头一看,萧正微微笑着站在门口看着她。他进来把背包放在床脚下,自己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两人说了几句探病和被探的人该说的话之后,就冷了场。她越是在脑子里找话说,就越找不出来,于是就暗暗地恨自己。还是那个老教授想要持续被打断的话题,说起了记忆力减退,记不全“长恨歌”。于是萧和她便你一句我一句地从“汉皇重色思倾国”开始背。背着背着,她诧异了。她是文科生,古诗文好是应当的,而他是工科的,文学底子这样好的还是少有。她柔顺外表下的倔劲起来,两人竟象在比赛似的,一个人略一停顿,另一个就马上接上去。她是最后结句的,快快地说完“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心里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老教授说,还是年轻好啊。又絮絮叨叨地讲起往事。她心不在焉地听着,转头瞥见萧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接触到她的眼光,他眉毛一挑,却没有说话。晚上她在枕上辗转反侧,眼泪又下来了。她有些茫然地想,见不到他见到他都要流泪,真不是个好兆头。

 

出院之后,她曾经鼓起勇气以还打字机的借口去找萧,他却回了家。她只好把打字机留在他的宿舍,还写了张疏远客气的条子谢谢他。这时她觉得也许只有矜持才能保护自己了。他并没有再来找她。她很有些心灰意冷,聚会也不去了。她这些日子觉得自己就象行尸走肉,感情和肉体完全脱节,每天四点一线,穿梭在宿舍,教室,食堂和图书馆之间。只有周末,她蜷缩在自己的床上,用床帘把自己和世界隔开,看小说,听苦涩的情歌,把心上的创伤赤裸裸地现出来,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国庆的时候,她被一个老乡强拖着去了聚会。她想,长假期,萧是要回家的,去去也无妨。大家照例聚在一个留校做辅导员的研究生朋友的小套间里,不过是放着音乐,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打牌,有人在跳舞。她的老乡正在教她一个新的电脑游戏,她突然心里一动,回头一看,萧和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在灯光恍惚中,她听到他给大家介绍女孩是他的中学同学,在邻近的另一家大学读书。她继续打着游戏。当萧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心里打了个突,只好假装嗔道,嘿,吓了我一跳,输了游戏你赔?萧说,我可以教你几个绝招,包你赢回来。然后,他又说,哦,我收到打字机了。打字练好了?如果需要尽管再拿去用,你不要跟我客气。萧一边说着话,眼光不经意地跟随着在房间那头的那个女孩。她笑笑说,我现在打字速度是每分钟六十字呢,要不要考考我?他看了她一眼,说,不用了。他冲那个女孩挥了挥手,正要开口,她先说了,再见吧!就转头继续打起游戏来。她不知道萧和那个女孩是什么时候走的。夜深了,聚会上的人少了,她从电脑前站起来,双眼发胀,走到夜色冷清的阳台上。她双臂抱住阳台的栏杆,后背弓起,把身子贴在冰凉的水泥栏杆上,禁不住全身不停得颤抖。她就这样抖抖索索的站着,看着远处还有零零星星的焰火在夜空里绽开。在她残存的理智里,她知道得很清楚,这只是感情上的一道坎,她终归要跨过去的。而无限的风光还是会在另一边。可是在斯时斯刻,她只想把头伏下,让自己沉下去,沉下去,沉入这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永远不用再踏进那个现实世界。

 

这么多年以后,她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绝望的心疼。尽管她后来又经历了好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但都没有烙上那样清晰的记忆。也许是第一次痛得太狠了,好象是给了她免疫力。她渐渐地脱离了那个团体。校园并不大,但是她竟没有再遇到过萧。萧比她高两届,冬去春来,他也就毕业走了。

 

早上到了办公室,处理完累积的事务,她鬼使神差地打开自己的私人电邮,给那位带她进了那个圈子的老乡发了个邮件:他是萧的同班同学,应该有萧的联络信息。下午回电就来了,果然是电话手机电邮信箱号都有。她一一记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在等女儿上芭蕾课的时候,在开会的空隙间,更多的是独自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她翻到那一页,看着那些号码和字母出一会儿神,又翻过去了。到了下个月换记事本子的时候,她又把那些号码和字母再抄一遍。这样抄了两三次后,一天上班的高速路上因为大雾出了连环的车祸,她的车被堵在上百辆的车子间。她坐在车里,听见警车和救护车呼啸而过,取出手机,熟练得按下自己电话卡的号码和萧的手机号。国际线路接通得如此之快,当萧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的时候,她有些措手不及,不禁吸了口气。一抬头,只见车窗外一辆红色的救护车闪烁着红色警灯,从浓雾中似头怪兽向她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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