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解人生有多么短暂，一个人必须走过漫长的生活道路 - 叔本华
晚上9点，巴黎歌剧院附近的九区，一家嘈杂充满烟火气的中餐馆里，一个衣着考究金发碧眼的法国老太太Fanny招呼服务员Vivian点菜。
Fanny喜欢吃中餐，在周围中国人的说笑中，感觉像回到了30年前初到中国的日子。
命运是个奇妙的东西，她的前半生，从没想到会跟中国这个古老遥远的国家扯上关系。
她出生在波尔多一个贵族家庭，作为两代单传的独生女，从小集家庭宠爱于一身无忧无虑地长大，童年记忆里，她骑着小马穿梭在自家的森林里，身后是一幢被法国政府定为历史保护建筑的城堡。圣诞的餐桌上，经常有森林里打来的野味。
其实，一个精神和经济独立的女人如果想快乐，大部分时候是不需要男人的。
Fanny到40岁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男人，有个家庭。
朋友聚会上她遇到了Pierre,一个法国大公司的高管，结婚后Pierre被外派到中国，Fanny放弃了实验室助手的职位，跟着去了中国。
热情天真的性格，让她很快跟国人打成一片。
她通过一个公益组织资助了一个贵州山村的贫困女孩，百十欧元就是一个学期的学费，让她感到义不容辞，同时又很困惑 :
为什么一个政府号称义务教育的国家，偏远地区孩子，尤其女孩子上学还要借助公益组织的资助？
她在中国的生活在8年后嘎然而止。
她去足部按摩时，有个部位被按到，她疼的叫起来。
按摩的姑娘很严肃的告诉她，脚的这个部位神经对应着肠胃，如果这里疼就应该去检查下。
检查的结果，她切除了一段肠，和Pierre回到了巴黎。
Fanny把在中国的全部家当海运到了巴黎，去中国人云集的餐馆吃中餐，假装生活在中国。
三毛在她撒哈拉的故事集里，讲过一个哑奴的故事 :
那天没有风沙，我们的电线上停了一串小鸟，我指着鸟叫哑奴看，又做出飞翔的样子，再指指他，做了一个手势：“你 : 不自由，做工做得半死，一毛钱也没有。”
哑奴呆呆的望了一会儿天空，比比自己肤色，叹了口气。过一会，他又笑了，他对我们指指他的心，再指指小鸟，又做了飞翔的动作。
我知道，他要说的是：“我的身体虽是不自由的，但是我的心是自由的。”
Vivian来中餐馆打工两个月了，在不停重复忙碌的间歇中，她想像着自己的心是自由的。
回国呆了一年半，她又争取到一个读书的机会回到了巴黎，正像她当年决定回国那样义无反顾。
三年前，在法国读书临近毕业的她，得知了爷爷去世的消息。
成长的这些年，始终有着亲人的陪伴，让她竟有种错觉，以为这样的陪伴，会一直持续下去。生离死别，这些残酷的事情似乎很远。
爷爷的去世给了她当头一棒，那么熟悉的人，竟然说没就没了。
要奋斗，要拼搏，可最后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
那么人生意义何在呢？
也许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
也许，我们只是为了找寻自己存在原因而去发掘生活的意义，不让自己颓废，让精神和身体相匹配。
放在整个宇宙里，我们只不过是一堆瞬间就消失了的错误代码。
生与死的思考，对当时20多岁的她太过沉重。
她在自己的小屋里，哭的天翻地覆。
时值巴黎的冬天，阴郁多雨的天气让她觉得这她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冬天。
于是毕业后，她挥挥手，毫不犹豫回到了父母身边。
有人说，去中国过下接底气有烟火气的生活，是治愈抑郁症的良药。
当你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生存，就没有喊疼的时间。
到处投简历面试，接受HR礼貌的拒绝，或者礼貌的提问 :
请问您有没有男朋友？
最近几年有没有生孩子的计划？
如果说法国的生活是热力学中的冷却状态，一切有板有眼，波澜不惊,
那国内生活就是无规则的热运动状态，热火朝天，一切皆有可能却无章法可寻。
本想靠自己努力打拼出一片天的她，最后通过父母利用关系进了家清闲但说出去有面子的单位。
有面子的重要作用是相亲时的门当户对。
清闲的后果就是都是关系户，都在勾心斗角。
她经常想，回国是为了追求自由，还是为自由而付出的代价？
她开始怀念在巴黎时，没有红绿灯的小路，开车的人稳稳把车停下，朝她摆摆手，让她先过。
这种陌生人之间的小小的善意，对某个人的回忆，却可以是一个城市的魅力所在。
往北一公里外的一个安静住宅区，Awa正在网上定去法国南部婆婆家的火车票。
跟Julien结婚12年，这是她第二次去婆婆家。
第一次去是结婚前，跟Julien回家去过圣诞节。当着餐桌上全家近十口人，婆婆哭天抹地寻死觅活，不惜以跳楼威胁Julien跟她分手。
Awa她来自非洲一个前法国殖民地国家，是黑人。
婆婆低估了Julien的逆反心理。
当年Julien刚刚大学毕业，去非洲塞内加尔的一家法国工程公司实习。
Awa家里9个兄弟姐妹，没上过什么学，在一家餐馆做女招待。
帅气的法国小伙和热情的餐馆女招待，年轻时的爱情有时简单的不可思议。
一夜激情后，她跟Julien来到巴黎，生了三个孩子，不工作。
法国鼓励生育，三个孩子带来的福利和减的税，再加上Julien做工程师的工作，足够养活一家人。
在小区周围的邻居里，她是唯一的黑人女主人，跟Julien参加朋友聚会，她也是唯一的没上过大学的女人，唯一能聊的话题，就是关于养孩子。
但这又怎样呢？在非洲生活的其他小姐妹，孩子生的比她还多，男人不是跑了，就是家暴。相比之下她觉得非常满足了。
法国的历史课本里，从小教育孩子们要反省法国殖民主义的罪恶。Julien受此影响，面对来自前殖民地的老婆，对她好，仿佛自己心理上也得到了某种平静和安慰。
当年寻死觅活的婆婆在近十年跟Julien断绝关系后，也终于低头，邀请他们全家去度假。
Awa点下确定键，订下了车票。一丝胜利的微笑浮上嘴角。
往西三公里外，拉迪芳斯的大楼在夜幕里仍然灯火通明。
小西悄悄离开仍然人头攒动的公司办公间。对于干合并间购的人来说，晚上9点，只是晚间工作的开始。
小西来实习5个月了。这5个月，她通常在12点和1点间下班，晚餐在公司吃个免费的寿司，回家睡个觉，第二天9点来上班。
这实习让她见识了周围同事的各种本事。
有天生不需要睡很多觉的。
比如坐她旁边的实习生小伙，有时比她走的还晚，竟然还定闹钟，早上4点半准时起来做礼拜。这种信仰的力量是小西理解不了的，她至少要睡够八小时才浑身舒畅。
有喜欢没事往老板办公室跑的。
比如一个越南女生H，每天来上班都是恨天高配超短裙，鞋跟又高又细，像她总是仰着的脸，仿佛要把世界狠狠踩在脚下。
有次小西去老板办公室汇报工作，进门急了些，撞见H在里面正说笑，见她进来就匆匆离开了。
小西后来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细细一想 :
谈工作都是坐老板对面谈工作，可那天老板坐办公桌前，H是站在老板背后，而且靠的很近...
今晚小西感觉实在不舒服，提前下班回家。家里一片寂静，极度的疲劳让她没什么胃口，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为了配红酒，她专门订购了一整个西班牙伊比利亚火腿，和切火腿的机器。一片，两片，三片..
专注的切一片薄薄的火腿，她感到放松。
她突然想到一段有趣的典故 :
当年冬天下雪，纪晓岚陪乾隆赏雪。
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乾隆来了兴致，于是吟诗作赋:
一片一片又一片，
两片三片四五片，
六片七片八九片，…………
眼看就这样要 八片九片成十片地死循环下去,
乾隆正愁自己开的头下面怎么接，
一旁的纪晓岚灵机一动，
来了一句 “飞入梅花都不见”。
乾隆大悦。
想到这里，小西微笑了下。
有些美妙的时刻，只有独处时才体会的到。
但有时，一个人的快乐，也很想有人分享，哪怕只是一个会心的眼神。
部门里的大部分女员工都是单身，而且女员工数量随年限呈金字塔式递减 :
女实习生最多，分析员次之，到了项目经历级别女人已经几乎没有了。
小西也常常自问，这工作时间超长以至时薪跟麦当劳差不多的工作收获是什么。
表面的光鲜？别人的羡慕？还是自己内心追求的挑战？
晚上11点，Fanny舒服的陷在客厅的沙发里，临睡前，她喜欢看一遍她在贵州山区资助的女孩寄来的信。照片上的女孩怯生生的看着镜头。
Fanny不禁一声叹息。
她没养过孩子，但希望自己的资助，能让这女孩的人生多哪怕一点点可能。
Awa 跟Julien讨论着去婆婆家的礼物，美好的假期即将开始。但两个上小学的孩子在学校成绩不及格被老师要求留级，让Julien颇为头疼。
Vivian招待完最后一桌年轻的客人，听他们谈论着创业，融资，回国，财务自由，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有梦想的人总归是快乐的。
她租住了离打工的餐馆不远一处古香古色的奥斯曼风格建筑的顶楼。
白天，她会转换回学生角色。期末考试快到了，她不敢松懈。
巴黎市内看上去美仑美奂的这种大理石建筑，通常都已有上百年历史，还可以看出与几百年前生产力相关的设计理念 : 几米高的大楼入口，方便马车进出。
这幢楼里属于Vivian的是顶层的一间小阁楼，小小的窗户斜着能看到一小片天。这种阁楼，在以前的年代是给仆人们住的。
Vivian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着浮在宝蓝色天幕上的朦胧星光，
想着欧亚大陆另一端正熟睡中的亲人和明早的课程，
在朋友圈写下: 回到巴黎，从头开始，不后悔。
小西边喝红酒边听音乐，许巍的故乡，循环播放。
一想到明天又是精疲力竭毫无乐趣的一天，
她屏蔽了爸妈，然后打下: 好累，想家，想回国。
我睡前瞟了下微信，小西和Vivian更新了。
起身开机，我在电脑上敲下 :
巴黎女子图鉴 / 归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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