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六个小时,徒步二十五公里,始于两千米海拔山脚,垂直爬升相当200层楼高。荒野保护区,原始的深山老林。拿了进山许可,脑子里就唱起来穿林海过雪原气冲霄汉,有点儿滑稽,因为说到底这也不过是游山玩水,跟我天马行空联想的英雄气概不太沾边。
一双合适的登山鞋还是必须的,沿途各种路况,难度不算大但是多变,我以前见过的今天在这里基本都集中重演了一遍,连狗狗们都武装到脚趾头。当然总有例外,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跟着妈妈,打赤脚。我瞠目结舌,他见怪不怪。
寂寞的大山,只有溪流细语,风吹树干也纹丝不动,或者树尖动了我也看不到。见到十来个人,七八条狗。一对老夫妇,得有七八十岁了,体力不算旺盛,精神状态俱佳,从容写在脸上,没好意思问他们年龄,心里鞠了一躬。几个背包男女,一水漂亮的体型和小腿肌。妈妈抱着小狗,七八岁的孩子仰望着爸爸说,能背会儿我吗?中年夫妇带着三条狗,每条都双跨着行李伙食。生而为狗也得看出身啊。
偶尔几只蚊虫。我打个呵欠的功夫就飞进来一只,卡在喉咙,使劲咳嗽都出不来,就喝水咽了。吃了苍蝇的感觉,还好吧,没有想象的糟糕,飞虫们显然也有一万个死法,这个葬身之地应该很温暖了,也算前世有缘。想起以前在优胜美地,一只蚊子叮了我的手背,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蚊子,体型纤细优美,我一动不动,怕惊了它,悄声喊棒槌赶紧照相,那蚊子也一动不动地配合。相照完了,它飞走了,手上的大包也起来了,好几天才下去。
各种倒下的树木。我喜欢那些巨大的纵横交错的树根,纯天然的艺术品。不知道是天赐还是人为,每次峰回路转,总有几棵大树倒在旁边,告诉你此路不通,尽管没有路标,也不会走错。还有很多横贯在陡坡上,万一你脚下滑了,也不会一直滚到深谷。一路走来,汗出了不少,心里也暖暖的,收藏着荒山里撒落的人性。
最爱溪流。路边的,我喜欢看它穿过残枝怪石的跳跃,感触它的纯净清凉和欢快。远处的,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我也很满足,就像听到生命和希望。等终于相遇了,就会有一种期待成真的喜悦,就像怀胎十月以后,孩子呱呱落地了!我的比喻经常这么无厘头,可是当时就是有这些画面闪过。
还有野花,五颜六色的,花瓣儿都很小,花枝也很细,普通人家都不会选它们种在房前屋后,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但是当你在几千米的深山见到它们,不管是一棵还是一簇还是一片,都会眼前一亮,有种莫名的感动。它宣示着生命的执著和美丽,不管是多么平淡和普通。
花栗鼠白尾鹿也见到几只。没有遭遇熊或者其他凶猛动物。爱得荷号称熊之州,各种野生动物常来常往。出发前做了不少功课,打包了手枪,最后一刻又留下了。即使狭路相逢,动物们也不愿意招惹人类,除非它们感到威胁。况且,熊见到的人比人见到的熊多多了,他们感兴趣的是人的食物而不是人本身。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对双方最大的尊重也是最大的安全了。
一个四面环山的小湖,我在它其中一面的峭壁上走之字蜿蜒来回几十次,从密林中的依稀相见,到树影婆娑后的欲拒还迎,到没有保留的惊艳亮相,我看见她的纯粹,透彻,自在,安宁,是我这次爬山最心旌荡漾的一段了,就像一次年轻的恋爱。我有很多很多爱,我喜欢很多很多爱,我经常在每一个有意无意的拐角,悟出爱来。
山顶的积雪,以前都是远远见过,今天,我听着自己沙沙的踏雪声,在上面留下脚印。对面山头的锯齿,就在眼前。虽然知道中间是不可逾越的深谷,还是感觉我们是在一个水平线上,彼此注目。从来没有感觉和大山如此亲近。
接近峰顶的高山湖泊,是雪融的杰作,溪流的源头,在我看来,也是大山的灵魂。小巧,精致,纯美,天然。水清见底,很想捧来喝了,不是饥渴,只是想有更亲密的接触。坐在双溪汇合的断木上,听着流水淙淙,愿时空就此停留。
锯齿山,我千山万水走进你,不过是偶然。今日一逢,半生难忘。谢谢你给我这六小时的美妙,和此后悠远绵长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