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内的舞者 ----- 读安妮宝贝的《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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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个人都会有一两种心仪的垃圾食品。比如我自己，很不好意思，我喜欢吃薯条，这种没营养的肤浅又没文化感的食物（有文化感的食物是诸如法兰西芝士鹅肝比利时手工巧克力西班牙的薰火腿里斯本百年老咖啡馆新鲜出炉的正宗葡式蛋挞等）。明知全剩脂肪和热量，营养全失，但还是爱吃，只因为那个味道和口感。

安妮宝贝就像那袋薯条。

看了她几乎所有的作品，个人觉得《春宴》比她以前其他的作品笔调更加冷静，对人物内心情感的分析更加细腻深邃。但剥去所有技法的外衣，我看见了一如既往的那个安妮，和一如既往的那些安妮式故事和人物。

她总有一个固定的框框。如在本书中，女主角的总是：样貌以气质取胜，喜欢光脚在地板上走路，是个会摄影的自由撰稿人，（也许不时也会去贫困山区做义工）。性格孤僻，冷淡，但不俗，有艺术品位。男主角也一样，仍是金领一类的成功人士，喜欢穿价值不菲的白衬衫，而且能把白衬衫穿得挺好看。也是身边倾慕他的红尘女子无数，但他偏偏会爱上这个出尘的女主角而且爱得死去活来。

不想八卦地猜度他人的私生活，但看多了她写的故事，总是忍不住地猜想，这种千篇一律的主角和故事是否透露了安妮自己的一个内心情结。以前看过一本什么心理学的文章，名字忘了，大概说的也是这种文章作者，假如写的永远是同一类的人物故事，那作者写的不多不少其实总是自己，或者说是理想中的自己。但姑且不管是否如此，她写的却确是大部分都市女子的想象中的自己和理想中的爱情故事。

故事里的她不算是个大美女，这符合了大部分的国情。毕竟，真正的美女不算太多，大部分是长相中等的女孩子而已。但她笔下的故事给大部分读了点书自认有点品位的中人之资的女子一个希望：你也许不漂亮，但只要你有品位，有点文化，偶然也能耍点性格表示一下自己的不入世，那一样可以征服一个多金男。

安妮笔下的男人很少是农民工之类的穷人。也许穷人的爱情没那么浪漫好写，反正有气质的女主角总不会爱上穷男人。书中的男主角清池，混血，高富帅那种，高职多金。当然，他也是结了婚的男人。（要是没结婚，那就一切都进行得理所当然了，也不会再有什么好写的了。）

结了婚的金领男爱上了一个气质女子，故事就出来了。其实过程也不过重重复复那个模式，结局也不会是庸俗的花好月圆。（假如是大团圆的完美结局，那就不符合安妮宝贝的风格了）。最后是他变穷了，而她恰好这时发现他跟他另外一个多年的婚外情人根本没断，所以她也就理所当然地离开了他。

尽管离开得其实很是时候，但作者还是为她安排了一个受伤者的姿势，带着伤痕美丽优雅地转身离去。然后，很及时地遇见了下一个男人，一个有海外护照的心理医生。职业高尚，而且护照都不是澳洲加拿大美国那么普通的，而是欧洲护照，瑞士的。而且未婚。两人婚后生活安定，而且定居瑞士。结局完美，最后还安排女主角的一个拜金女友对女主角说，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不经心地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东西。

安妮宝贝的故事，剥去技巧高超的文句，骨架其实仍然是一个当今女子普遍的甚至偏庸俗的梦想。有气质的灰姑娘让多金男倾倒，结局而且很不错，从而傲视那些平庸的主妇型女人。也许这是大部分有点小才华小气质的女人心底里那个梦想，所以这种故事一向比较好卖。

但这本书好卖却不是仅仅因为这个。更重要的是安妮宝贝愈加成熟的个人笔调。故事的骨架普通，说白了几乎就是一个安妮宝贝版《蜗居》。所谓的超越自身脱离平凡，都不能免俗地以得到一个有钱有地位有护照的男人的倾心作为成功的标志。但安妮能把庸俗的故事写的如此出尘不凡，只因了她的文笔。她十年前笔头的尖锐和极端已经慢慢磨去，巧妙地修炼到了如静水流深的境界，善于用平静简练的笔调安静地述说各种强烈的情感体验。书中不泛精彩的句子，加上在 Fiona的故事里那些带有宗教哲学味道的哲理文句，让这本书姿势十足，腔调确是不一般地高。作者巧妙地用高雅的格调写着大众心底里那个其实很俗气的愿望。安妮有如在一个不变的世俗的框内跳舞的舞者，舞姿高超，跳得很好看。

但这样的故事现实里却很少能发生。这类安妮宝贝式的清冷神秘疏离的女子，只具有远距离的审美价值。存在小说里或电影里都是一个美好的图画。但假如在生活里自己的家人中近距离范围内有这样的一个角色的话，很可能会只是个惹人烦的作女而已。审美意义总是建立在适度的距离上的。这样的女子，现实中的结局不一定会那么美好，很可能最后只是一个大龄剩女。毕竟，金领男人们都不傻，最后愿意与之共渡一生的还是一个温暖如玉的女人。假如有一个有瑞士护照经济丰厚的归国心理医生，也未必就会傻傻地找一个这样的有作女倾向的女人。安妮的故事，不多不少带点对经济社会里的成功男士们的一厢情愿的意淫，达到点自我安慰的作用。

这一切，都迎合了希望自身能超越平凡的一众平凡女子。不管这是不是安妮宝贝故意所为，但这都是她成功地一个主要因素。读者喜欢看见这样的故事，愿意想象这样的事情能发生，最好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但话说回来，看来我自己也属于那一众读者。尽管我看透了安妮故事的平庸架构，但我还是喜欢她用她特有的语调和文笔给故事套上的那个包装。就像我在日本店买的那盒青团，味道不过尔尔，但那个日式风格的设计包装却美得无以伦比，让我真正爱上它并马上掏出钱包付钱的是那个包装。安妮体的文笔总有一种境界。出尘，离俗，孤僻，清冷，句句点透了都市离人心底里那一丝自己都说不清的寂寞。她把自己的文笔已经提炼到某种炉火纯青的程度，再融入哲学性的思考。就如本书名《春宴》，我读见的却是残席。我可以想象这也是她征服读者的原因之一。

因为，正是为了这个，我一直读她。尽管看透了她格调高雅的包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