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煎馒头的日子(上)

来源: 凡繁于 2010-09-24 10:26:28 [档案]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阅读数 : (6185 bytes)

本帖于 2010-09-24 15:24:06 时间, 由普通用户 HenryLi 编辑

07年10月>在全球首映，我巴巴地跑去赶了首场，不仅仅是为了看汤唯。电影的高潮部分，当王佳芝从珠宝店里慌慌张张出来，木然地站在街头，此时忧伤的主题乐轻轻响起，只见一位年轻的车夫，踩着轻盈快乐的步伐，有如从天而降的天使，飞奔过来, 载着王佳芝匆匆离去。我的注意力，这时候全部集中在汤MM身后的场景, 那便是李安下了大功夫营造的，张爱玲笔下的平安大戏院。

平安大戏院, 后来的平安电影院, 座落在南京西路和陕西北路的十字路口, 它的辉恍过去, 我不大了解。在我的年代, 比起南京东路的大光明影院，淮海路的国泰影院，平安要低调平凡得多。南京西路平安电影院这一边，都是沿着街面的旧式公寓, 在当时算是高雅住宅区, 这里便是张爱玲曾经住过的寓所, 色戒诞生的地方。从色戒的描述来看，王佳芝出入的那家印度人珠宝店，也正是在这一带。

在我的记忆里，平安的周围是一片皮鞋店，集中了沪上的顶级鞋店，其中以蓝棠最为出名。面朝着南京路靠近陕西北路的蓝棠，是当年的时尚先锋，时髦人都会拥有一双蓝棠皮鞋。小时候不懂得皮鞋对于女人的非凡意义, 每次妈妈挤入蓝棠的柜台, 我总是一脸的不耐烦。

在网上查找了关于平安大戏院与色戒的渊源, 不厌其烦被提到的, 是南京西路的繁华和贵气。实际上, 南京西路的另一边, 聚居着的才是城市的主流, 平凡的石库门人家。

出了蓝棠, 穿过南京西路，那一边是大名鼎鼎的太昌食品店，哦，零嘴的天堂。从酸奶到紫雪糕，从奶油瓜子到话梅蜜件，从糖果到面包，那真是人间零嘴，欢聚一堂，吃了还想吃。太昌的门面从南京路的冷饮柜一直延升到陕西北路的面包房。

十字路口, 隔着陕西北路与太昌相对的，是一家门面相当大的水果店，水果店隔壁的老虎灶再过去，便是传说中的生煎馒头店，友联生煎，沪上名店，我心中的一瓣圣店。

走过香得熏死人的太昌面包房，往北, 沿路是米店, 油酱店, 南货店，大约二十米，便来到了这一带的生活中心, 陕西北路小菜场。菜场周边是密集的石库门地段，里面居住的多半是从事小生意的城市平民。这里, 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妈妈的娘家, 我的外婆家, 石库门里的一家小商户。

公私合营时期, 这一带的小商户收归于陕西北路菜场, 于是外公外婆正式成为菜场的职工, 一直到退休。说是小菜场，其实是规模非常完整, 远近闻名的大菜场。一楼的营业厅相当宽敞, 铺面之间的走道, 曾是我和弄堂伙伴追逐玩闹的宝地。一面瞧着在铺面里拿着杆称称菜的外婆, 一面四处乱蹿躲藏。终于有一次, 疯得过了头, 在二楼的楼梯上摔了个大跟头, 哭得没了方向。被工作人员带去二楼办公室, 当成失物招领。外婆家的厢房距离菜场只有2, 3米, 从阳台上一竹杆可以直接撮进对面办公室的窗户。10分钟后, 听到菜场广播的失物招领通知, 外公来到办公室把我领回了家, 十分怀疑他从对面厢房里已经看到了我的狼狈相。从那之后, 很少再去菜场白相了。

上学后每逢节假日，妈妈会说: “ 走, 去西摩路~”。西摩路, 也就是后来的陕西北路。在我的童年记忆里, 西摩路就是外婆家, 连操着洋径浜上海话的爸爸, 也常常会西摩路长西摩路短。从我家到西摩路还是蛮远的, 需要坐一个小时汽车, 再换2部电车。

一到西摩路, 扑鼻而来的, 是菜场里飘出来的猪肉家禽的腥骚味, 嘿嘿, 不怎么好闻。爬上狭小昏暗的石库门楼梯, 经过亭子间, 到了2楼厢房, 便是外婆家, 再往上是3楼的三层角和晒台。二楼楼梯角的煤饼炉吱吱冒烟, 空气里弥漫着肉香, 啊, 口水下来了。进门第一件事是开碗橱, 哈哈, 里面永远有一碗干煎带鱼, 抓起来便啃。晚餐桌上, 少不了一碗红烧大排, 外婆烧的红烧大排之美味, 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直到今天, 爸爸还念念不忘, 哎, 伐晓得啥道理, 外婆从煤饼炉子上烧出来的大排, 那能就嘎好吃涅?

清晨躺在床上, 窗外传来隔壁阿嫂清唱的沪剧声, 随着袅袅乡音, 紧接着的是刷牙洗脸漱口的声音, 和着远处隐约的涮马桶声,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起床后, 外婆会给一毛钱, 让我自己去弄堂口的小馄饨店吃早餐。坐在店堂里, 一边吃, 一边看店员包小馄饨。只见她右手拿一根筷子蘸肉浆, 往左手的馄饨皮上一抹, 迅速捏起, 一只小馄饨做好了。实在看不出皮子里有多少肉, 吃一个馄饨喝一口汤, 那能嘎鲜涅??? 快吃完的时候, 就会看到外公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一手拿根筷子, 上面叉一排刚刚出锅的油条, 另一手端着钢金锅, 里面是热热的豆浆。于是, 再来根油条, 一顿早饭就这样结束了。

到了中午, 外公照例端一只钢金锅, 去友联买生煎馒头。中午的西摩路, 已经十分热闹了, 店家全部开了门, 街面上人来人往。老远就闻到了生煎的香味, 友联的门口, 不用说, 大排长龙。一队开票付钱, 另一队等馒头。店堂非常狭小, 等坐的人贴在吃客身后, 寸步不离, 生怕一恍惚, 位子被人抢掉了。2条队伍延伸到人行道上, 逼得行人只能绕到马路上走。轧闹猛, 是那时候人的最大嗜好, 队越长引来排队的人就越多, 友联门前永远是生煎的香气和攒动的人头。外公买生煎, 从来不用排队, 因为掌锅的是外公的老相识, 西摩路上的老伙计。装满一锅吱吱作响的生煎, 外公就回了家。坐在家里吃生煎, 比起堂吃, 那自然是安全放松得多了, 既不用担心被对坐的生煎溅得狼狈, 也不用害怕溅别人一身的尴尬。这生煎米道到底有多好, 请听下回分解。

外公平日里少言寡语, 在我的印象里, 从早到晚就是默默地做事体。唯一的休闲乐趣, 是去平安电影院看场电影。记得有一次, 外公出门前问我, 去不去看铁道游击队, 我说看过了不去。等他出了门, 我在屋里呆得无聊, 追了出去。一口气追过了南京路, 才在平安门口追到了外公。那个下午, 外公和我一起看了场电影, 铁道游击队。后来当我弹起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时, 脑海里总是跳出平安门前的温馨一幕……

万分惋惜没有西摩路的老照片, 只好画张小图。画得不好, 西摩路应该是比南京路狭窄的小马路。

民国三十年的全家福。风华正茂的外公外婆。

姐妹花。姨妈和年幼的妈妈。

弄堂西施, 我的姨妈。

西摩路晒台上的全家福, 我的满月照。唯一的西摩路照片。

从色戒到今天, 这篇小文在心里蕴酿了快3年, 太多零散的片段, 不知如何下笔。夏天回家, 重游西摩路, 心情叠荡。趁着中秋之际, 让我打开记忆的小窗, 重现心中那一幕幕经典的老镜头, 以此愐怀逝去的家人。那今日的西摩路又是什么样子呢? 请您期待生煎馒头的日子, 下。

找到的关于平安大戏院的典故, 值得一看。

http://travel.zaobao.com/pages4/china080226.shtml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456c5b0100a52a.html

http://wuzhihai.sharera.com/blog/BlogTopic/72193.htm

祝大家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