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隋唐穿)作者:萧湉 21-28

来源: 天真不是我的错 2009-01-09 11:41:43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03002 bytes)
第二十一章

  小树林王秦遇险 北翼州秦琼认亲

  或许我们俩都过于专注了,就连他也放松了警惕,当有人大喊着“要钱还是要命”,从草丛里林子后跳出来时,我才意识到,这官道旁并不只有我们两个人。

  

  王伯当终于放开了我,冷着脸站了起来。我一看围上来的人,竟有十来个之多,都长得壮壮实实的,各持家伙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我略看了看四周,这些人竟是把我们的退路都堵死了,看来在抢劫这一行当是受过良好的训练,极有经验的。

  

  说真的,就这么几个人,若是平时,王伯当单手也能把他们打发了。可是此刻,我看着他们一步步逼近,最担心的就是王伯当右手的伤。这才好了些,倘若再迸了裂了,我看,就连历史都救不了他了……

  

  “呔!”我的锏还在马鞍上挂着,并不在手边,到了这一刻,只好两根手指并拢,架势十足地点出去再说了,“此山——”刚说了两个字我就自己先呆了。大概是小时候跟小程说惯了,一个“呔”字出口,紧接着就把开山词给漏出来了……对面那一伙可是正宗的响马,我眼珠子转了转,马上圆了过来:“此山可是你们所开?!”

  

  那为首模样的人比旁的人格外高壮些,额上绑了根三寸来宽的带子,手里一对独角铜人,一副威武凶狠的模样。听到我这话,他手里的铜人似是顿了顿,眼睛里竟然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我险些笑出了声,赶紧暗暗掐自己保持面容上的严肃,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像这么老实的强盗,我还真是第一次看见呢!罢罢,第一句既然说出了口,第二句也就一起倒了吧:“那此树可是尔等所载?!”我一边大声地嚷嚷,一边悄悄地往一旁树上拴着的马儿挪步。

  

  那双眼睛越发迷茫了,呆怔了半晌,渐渐地杂入了几分怒色,看来是醒过味儿来了!我一边肚里暗笑这强盗头儿被现代说书人的开山词弄得一惊一愣的,一边运足了丹田之气,把最后一句话声势如虹地喝了出来:“既然都不与尔等相干,又为何在此地设卡拦截?!”

  

  趁着那头儿将怒未怒,被我吼得又有些发愣的时候,我脚下紧了两步,双脚蹬地,蹭!一个跟斗翻过了包围圈,笔直落在了——不是马鞍上,我怕自己功夫不到家屁股没坐在马鞍上嘴倒弄了个狗啃泥——落在了我那匹马身旁的地上,两手一分,唰唰两下,锏就到了手中。不想刚转身,就见王伯当那儿出事了。

  

  王伯当往常除了箭以外便是用枪,但男子和我不一样,腰边总是佩着剑。他刚才并未动,此刻我既已出动,他也同时拔剑了。可是,用右手的人,剑总在左侧,以便拔剑时顺手。王伯当的右手虽然受伤了,可他的剑仍挂在左侧,他习惯性地右手拔剑,一用力便牵着了伤口。尽管他很快地就把剑交到了左手,然而先机已是失去了,又加着他左手使剑,到底是打了折扣,这一上来便险象环生。

  

  我着了大急,提着锏就想冲过去帮忙,不料我还没来得及迈出半步,就有好几个人围了上来,拿枪的拿枪举棍的举棍。我心里着急,一只眼睛老瞄着王伯当那里,看他节节遇险,我的心就跟着怦腾怦腾地在胸腔里乱窜,手下的锏不由得就软了几分。我咬着牙迎敌,那些人的功夫是三脚猫,可好几个人都很有几把猛力气,特别是有个使锤的,我的锏要是不小心被他磕上了就会震得虎口生疼。

  

  好半天还没能突出包围,我开始发狠了。紧了紧手里的锏,打算破釜沉舟。我单手使锏,先拼尽全力撩开了左右两根棍子,不去管又酸又麻的手臂,看准刺来的红缨枪,让过枪尖,双锏一合,紧紧夹在枪缨处,顺势再一拉。对方本就是送枪之势,经不起我这一助力,早失了重心,前冲几步摔倒在地上。我刚要借着空挡窜出去,不料还是算漏了一着,那使锤的竟闷声不吭地到了我身后,手起锤落,等我觉得脑后有风,矮身回头,已经避无可避,不得已,我提锏迎上了那两柄铁锤。“嗵”的一下子,好像是重物击到了硬实的泥地,声音又低又闷,我的眼前就开始金星乱冒,手立即软了,连手臂都垂下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第二锤准备落下,却再没有力气举锏,到这个关头,我才好像恍然大悟,难怪这历史书上秦琼是没有妹妹的,原来我在这个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我正昏昏沉沉地想着,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破风似的啸声,紧接着就是“呛啷”一声巨响,伴着一个汉子的嘶声喊叫……我迟了十来秒钟才看清,是一柄剑临空飞来,刚刚好架住了朝我落下的锤,那锤被剑的余劲儿带着直往后沉,那人终是拽不住,锤“嘭”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这准头,这功力,我不用看也知道……可是,他也只有一柄剑啊!失了兵器,他可怎么办呢?!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了力气,单手支地,一下子蹦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朝他冲去。然而,就在此刻,不远处的一座山丘后,传来了喊杀声!

  

  我恍惚听到王伯当喊了一声“齐贤弟!”两队人就打了起来。我只觉得喉头发甜,头晕得厉害,这乒乒乓乓的声音像尖针似地扎进我的脑袋,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对我说:“没事了,瑶瑶。”这声音那么清澈,那么沉静,那么……让人安心……一阵倦意袭来,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瑶瑶——瑶瑶——”

  

  我有些不舍睡梦中的安逸和平静,可是这个声音,既温存又柔和,我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我的额头……我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欣喜地重复着。另一个虽然年轻些却似乎更为粗糙的声音无意掩饰喜悦,赫赫地笑出了声:“王三哥,你可以放心了!”

  

  我费力地转头去看,一个四方脸儿壮壮实实的年轻人正喜得满屋子转圈。我也忍不住笑,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瑶瑶,这位是齐国远齐贤弟,方才就是他带人助了我们的。”

  

  齐国远?我朝那个正一边憨笑一边说着“不敢当”的青年瞧了一眼,一个名字突地跃入了我的脑海:“赵……”

  

  我这一个字出口,一屋子的人竟突然安静了下来。齐国远收了笑意,方脸上满是肃穆,缓缓地走过来,冲我一个长揖。我一呆,急忙起来要谦,便听他说:“国远代赵兄弟谢秦姑娘相救之恩!”

  

  想起那一对苦命的夫妻,我也是心下黯然。忽然有人张开手臂环住了我,当着这么些人,他并不避嫌,轻轻把我拥在怀里。我感觉到他的暖意,他的慰抚,心里顿时好过了不少。

  

  “你先好好休息吧,大夫说你受了内伤。”我垂着头,听他柔声低语,他说一句我便点一下头,“我还有些事,晚上再来看你。”

  

  他松开手,站起身,我却仍牵着他的衣角不愿就放开:“你自己也要小心……”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连耳根都开始发烫了。他看着我,淡淡一笑,应了一声,也不催我,便只站着,直等到我自己放开了手,他才走了出去。

  

  一连几天,王伯当都很忙,只有到了晚上才能看到他。他并不告诉我究竟在忙什么,我也不去问他,只是嘱咐他一定要当心右手,落下了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

  

  既是无事可做,我便问缝补的大娘讨了些针线,想替王伯当做个可以托住右手的布套儿,就像上辈子人受伤了总少不了的那白纱布套。固定伤口用。布套儿一会儿就做完了,看看天色还早,便想在那一团素色上花些心思。正儿八经的刺绣我是不行的,我便想起了十字绣,上辈子也曾玩过一两回,这偷懒的绣法我还是记得的。我提了笔,琢磨绣个什么。想了一回,既是这绣法超前了,那图样儿也配着超前吧!落笔就是个Q版的包子小女娃,胖嘟嘟的脸,扎着俩小辫儿,脸颊处照例是两团红,看着就粉嫩!只是图样显小了些,布还空出了一半,歪头想了半天也没决定那半边要画什么。管他的,反正,先把这女娃儿绣了再说!我喜滋滋地抱着绷架绣开了。

  

  我的心思全放在了这十字绣上,到了掌灯时,女娃儿已是见了雏形。我绣得专心,连他进门时的声音都没有听见。等我猛然发现他时,他已在我身边站了好一刻了。

  

  “这是个什么?”他微微笑着,问我道。

  

  我心里倏地一凉,尽管他是在笑,可是他的语气让我颇为不安起来。

  

  “你瞧见了,是刺绣呀!”虽然有些不快,我仍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轻快地回答他。

  

  “刺绣?”他弯下身子,凑近了看,双眼半眯,眉角已是挑了起来,“这也叫刺绣吗?针脚怎么横七竖八的?绣的女孩儿也不像个人样。哪儿有脸红成这样的?这半边脸又为什么用了这怪颜色的线?……”

  

  我的心不断地往下沉,他却像是全没有意识到,只是笑嘻嘻地说着。如果不是有人来叫走了他,他也许是会一直用着这样调侃的语气说下去的。

  

  门刚在他的身后关上,我的眼睛就湿了,双手用力扯着那块布,泪珠子就噼里啪啦地落在了那个笑眯眯的女娃儿上。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王伯当跟我差着这么多年,他看不上十字绣再寻常不过了。可我,就是觉得悲从中来,好像要把在两个时空活两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我本想把那块布撕了完事,可硬是下不去手,最后只把它团了团,塞在了衣襟里头。这一天,我是哭着睡着的。

  

  我再没有了室内活动的兴趣,待在房间里只觉得闷,第二天一大早,我穿好衣服,简单地挽了个髻,就出门去了。

  

  很难想象,这是我来这里以后第一次离开房间。我总是担心我要是跑出去就会错过了来看我的王伯当。尽管他通常总是晚上来,可万一哪天他白天来了呢?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哪怕只是短上一分一秒,我都不舍得。可是今天,我终于是走出来了。

  

  这地方,房子和家具都挺简陋的,院子却是出乎意料的大。但尽管地方宽敞,却多是丛生的杂草和堆积的杂物。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堆木头,面前竟出现了一大片空地。和院子的其他部分不同,这里的沙土地显然是用心平整过的,我直走过去,又发现了空地两边的武器架子和两头的箭靶。难怪这里是比别处多见了几分心思,习武之人,最重视的莫过于教场了吧。

  

  我走到武器架子前,看到日常用惯的锏,忍不住抬手沿着锏柄轻轻地摩挲,这是从小伴我长大的东西,可是此刻我却无意将它拿起。我又往前走,直到看到架子旁挂着的硬弓,我的眼睛就不肯再离开它了,压抑不住的心绪动荡,我忍不住伸手摘下了它。

  

  随手抽了几根箭插在腰带上,走到教场中央,对准远处的箭靶弯弓搭箭,“嗖”地一声,箭稳稳当当地插在了箭靶上,可是离中心差着十万八千里。我不死心,又是一箭,这次有了些进步,入了靶上的圆环,可是仍是只在边缘。

  

  我独自练了好一阵子,箭就是不听使唤。虽然大哥和二哥都是功夫了得,可这弓箭一道,却是全不同于锏枪棍之类的兵器,自成一路,我竟是全摸不着门道。

  

  正在我灰心失望之际,有一个人在我背后出了声儿:“拉弓时左手要放松,右手贴着脸颊,小臂和箭要平。”

  

  是他……我想要保持镇定,可我的心全不顾我的意愿,跳得就好像是狂涛骇浪下失了控的小船,毫无规律地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我强迫自己不许回头,挽箭时手却一直在抖,好半天才把箭搭上弦,右手一松,“嗖”——箭笔直飞出,脱靶而去,奔向它不可知的远方……

  

  我沮丧地垂手站着,我以为他会笑我,但是他没有。他只是走上来,用左手扶起了我的手,非常仔细地替我调整姿势,一边向我解释该怎么做。最后他拿起箭镞,递到我的手里,替我搭上了弦,左手托着我的手,轻轻说了声:“现在,再射一次。”他的身体和我贴得很近,让我感觉我们两人似乎融为了一体。在我的眼里,箭靶似乎已经不存在了,我只是盲目地信任他的判断,通过他的眼睛看我的目标。我终于松开了扣弦的右手,箭仿若有生命似的,坚定而迅捷地飞窜而出,正中靶心!

  

  终于射中了,可我却并没有预想中的种种欣喜或者兴奋,我放下了弓,他却并不急于放开我的手。我的身高只到他的腋下,他手臂微一用力,我便正好埋入他的怀里。一般练武的人,身上总会有些汗味,可他不同,他的身上永远是清爽的,素色的袍子间像是有一种薄荷的味道。我深深地吸着气,好像要让那股味道充溢我的全身。他终于轻轻笑了一声,我这才觉得高兴起来,仿佛我的快乐不是源自我的中靶,而只是因为他快乐,所以我便快乐。

  

  我们信步走过教场,他一直拥着我,一路上总是微微地笑着。我歪着头看他,他笑起来很好看,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那双眼睛里有跃动的神采,入鬓的剑眉偶尔一挑,让他好像孩子似的多了几分顽皮。

  

  “什么事这么开心?”我依偎着他,任由他引导着我的方向,一边嘻嘻笑着问他。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我,眼睛半眯着,成了好看的弯月形:“瑶瑶,晚上,我带你去见个人。”

  

  我仰头疑惑地看他,暗自猜测是什么人让他这么高兴。

  

  我还没有问他,他却自己告诉了我:“你还记得上次在官道旁碰到的那群人吗?”

  

  他这一提,我立即想起了那天的遇险,禁不住朝他靠得更紧了些。

  

  他笑了笑,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他们的首领叫李如珪,今晚,他和齐兄弟要当众立誓结盟了。”

  

  我吃了一惊,以前就听赵嗣道说过,齐李二人为争地盘打得不可开交,赵嗣道也是因此才受的伤,这次怎么两人就肯盟约了?想起王伯当这几天总是四处奔忙,想必他在这其中,定是起了不小的作用。尽管事实上,在这样的地方,只有结盟才是双方都得利的生存之道,如果争斗,到最后只能两败俱伤。但是,能让这势同水火的两人走上这一条路,不用想也知道是多么的困难。王伯当周旋于这两方之间,凭借他的威望、勇气、能力和人格魅力,促成了这最好的结果。

  

  “勇哥哥,你真厉害!”我由衷地赞了一句,打从心底里佩服他。

  

  他淡淡地笑着,眉目间没有居功,没有自傲,只有真诚的快意。我感觉到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些,俯身在我的耳边,轻声道:“瑶瑶,还有一个好消息。这些天,齐兄弟一直在差人四处打听二哥的下落。今天早上,终于有人来回报了,说秦二哥已经平安到达了翼州罗元帅帐下,不仅没有吃苦受罪,还和罗元帅认了亲。”他顿了顿,更加专注地看我,我赶紧在真心的喜悦中挤出了一丝惊讶,其实我早已知道罗艺和二哥的关系,“瑶瑶,你知道吗,北平王罗艺就是你的姑父,他的夫人是你父亲的妹妹,正是你的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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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楼] | Posted:2009-01-08 12:00|
燕子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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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翼州城初见罗成 北王府喜认至亲

  我独自一人踏上了远赴翼州的行程,王伯当则被留下了。本来,一听到二哥的消息,再加上这边的事也告一段落了,王伯当就打算即刻启程,去北平看二哥。可是齐国远和李如珪却不肯放行了,说是两队人马刚刚合并,很多事情都不知该怎样应对,无论如何也要留王伯当多待几日。我心里也是不放心王伯当的伤,这一去路途遥远,又不好走,还不如留在这里等养好了伤再说。存着这个想法,我便可劲儿地帮着齐李二人劝说,只说我一个人去绝对没有问题,又保证见到了二哥,第一件事就是给王伯当捎个信儿回来。这么着,合三人之力,终是把王伯当给留下了。

  

  我一个人上路,凭着王伯当给我的玉佩,一路上逢山有人招待,过河有人带马,什么山寨响马窝的,就是我的驿站,马儿累了,在山上换匹好的继续走。说起来,若不是李如珪是个新手,还真不会有人来劫王伯当。

  

  仗着种种便利,不上半月,我就行到了翼州界内,在城外住了一晚,第二天,赶早进了城。

  

  翼州虽然是北边的州郡,但是北平王罗艺治理有方,城里也是一番热闹繁华的景象。做生意的、行路的,只觉熙熙攘攘,却是秩序井然,丝毫不觉得喧闹杂乱。我带着马,一路行一路看,这北边的城镇,自是和我的家乡大为不同。

  

  天渐渐近午了,街上人也多起来了。我拉着马住了步,刚想找个人问问王府的所在,忽听远处一阵急促的蹄声,突兀而粗暴地打乱了这街上原本的秩序。只见街上的行人慌忙避让,母亲们紧张地寻找自己的孩子,拉着孩子的手赶紧带离街道,两旁的摊贩也着急收摊,以防马或者人冲了货品。

  

  瞧着这一片慌乱,我禁不住皱着眉,心里升起了些莫名的义愤。拉着我的马,梗着脖子,偏生就是不肯离开。有路过的人想劝上我一劝,我只是摇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生就这么大的架子,要这一条街的人给他让道!

  

  “喂!”

  

  马还未至,声竟是先到了。我翻翻眼睛,这一声“喂”真和那马蹄声一样,打着横地出来,怎么听都透着一股骄纵。

  

  一骑马飞也似地冲来,我知道那骑手是看到我了,可居然也没有一点要减速的意思。身后,我的马儿躁动不安起来,不停地喷着鼻息,拼命地甩头,我一个没抓住,竟被它挣开了缰绳,撒腿跑走了。我心里那个骂!这没出息的,走了也好!我才不要那样胆小的马呢!

  

  “吁!”一声嘶鸣!那骑马的人竟是直到了我鼻子跟前才狠抽缰绳。马儿长嘶一声,前蹄人立而起。我虽然不喜欢,但也不得不佩服起那个骑手的胆气和马术。他骑在马上,竟是毫无慌张之色,座下的马儿那样窜跃,他竟也坐得稳稳当当,别说翻身落马了,他那上半身,根本是连一丝颤动都不见的。

  

  “喂!你不要命了!”

  

  这就是他的第一句话,一边说着,手上那条马鞭还一边“嗖”地甩到了我的面前,削尖的鞭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颤动,叫我感觉像是面对着一条蛇似的,随时都可能被它咬上一口。

  

  我也不理他,装作翻白眼,却拿眼角的余光使劲瞧他。他穿着一身白袍,但跟王伯当那样素雅的衣着完全不同,他的袍子虽是白的,上面却是金线刺绣,映着阳光,就只见一片金色璀璨,华贵异常。

  

  我越发想看他的脸,他的马太高,我又是拿余光看的,费了大力才看清了一点。他的肤色极白的,头发墨黑,戴了顶紫金冠,冠上挑着的大红绒球就跟他说话的口气一样张扬。他的年纪绝不会大,大概也就跟我现在差不多,个头儿却好像要比我高上许多。

  

  这是个什么人呢?我心里正纳闷,他已经又等不及了:“哎!你这样算什么意思!你到底让是不让!”

  

  他步步紧逼,我到底是忍不住了,把眼珠子翻了回来,冲他狠狠地一瞪眼,大声道:“你问我什么意思?我还问你呢!你知不知道在城里跑得那么快会惊着行人?你别以为你看着神气!这路上的人不知怎么恨你呢!”

  

  他像是一呆,那么个急躁的人,竟没有马上回话。就见他鞭子一甩,随意往路边一指,眼睛看也不看,嘴里说了句:“你,过来!”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那人就呼啦啦地走过来两三个,都是被他鞭梢的方向或多或少带着些的。

  

  他并不理睬那些人点头哈腰的恭敬样儿,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似的,只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我问你们,我这样骑马,你们恨我吗?”

  

  我有些愣,搞不清这个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哪儿有人这么直接地问人家恨不恨自己的,又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有什么潜台词。照我看,还是后者可能性大些。

  

  显然,被他点着的那几个人也是跟我一样的想法,忙不迭地推着:“哪里哪里,我们怎敢恨小王爷呢!”

  

  我心里暗自点头,我就说么,被他这一问,那肯定是说不恨,谁还会说真话啊……哎!等等……我私下在脑子里按了倒退键,刚才的话又重放一遍,立时呆脱:小王爷?翼州……好像……只有一个小王爷……

  

  “表弟!”一个声音远远而来。这个声音很熟悉……我麻木的脑子还在迟钝地转着,“表弟,出什么事了?”那个声音不一会儿已到了近前,顿了两三秒,突然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分贝,音调里满是意外和惊喜:“小丫!!”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已到了我的面前,强有力的手臂把我一圈,猛地举了起来。我在空中转了三百六十度,重又回到地面上,这才醒过神儿来。

  

  “二——哥——!!!”我拉长了声音兴奋地尖声喊叫,使劲拽住二哥的衣服奋力地扯着,左一圈右一圈滴溜溜地绕着二哥转,好像刚才还没转够似的。

  

  二哥也很是高兴,拉着我呵呵地笑着。直到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表哥,这个人是谁啊?”

  

  我拽着二哥的袖子,哧溜缩到了他的身后,心里在大喊,不用说了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可是二哥显然是没有听见我心里的声音,于是,他对磨磨蹭蹭好不容易下马来的骑手说道:“表弟,这就是你的表妹,秦瑶。”说完了这个还不够,不顾我又羞又愤半尴不尬,一伸手把我从背后捉了出来,指着那一团白底金绣说:“小丫,这一位,是你嫡亲的表哥,姑母和罗姑父的独生子罗成。”

  

  我是没地儿躲了,脸上烧得滚烫,我就知道我那脸肯定是涨成了猪肝色了。我只好拼命低头……拼命低头……低头……可是低了头也不好一声不吭啊……“表……表哥……”我保证,我的声音一定比蚊子叫是大上那么一点的。

  

  我这么叫了一声,对面那人竟没说话,我又不敢抬头,低着头只顾看自己的两脚丫子。忽听二哥在旁轻嗽了一声,低声唤了一句:“表弟。”对面才算有了声音,如梦初醒似地一声短促的“啊”,又接了一句“表……表妹……”竟是和我一样结巴。我一愣,终是抬起头去看他,就看那一张白脸红得跟大好的红富士苹果似的,那还真是白里透红,看着就甜脆。

  

  “噗哧——”有人笑出了声,我本来以为是我,因为我正在忍笑忍到内伤,不料目光一斜,居然是二哥!被他这一引,我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地抱着肚子笑得满地滚——哎哟!我是真没想到!那么一个人,竟也会脸红!也会尴尬!也会结巴!哈!哈!哈哈哈!!

  

  等我好不容易止了笑,我才注意到,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笑,而且,现在脸上还有了愠意。我溜了一眼二哥,二哥很潇洒地耸耸肩,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他了。只好自己跑上去,堆着一脸的讪笑,咧开嘴,眯起眼睛:“表哥——”我现在才算知道,为什么有人说女孩子喜欢把情人说成表哥,原来“表哥”这两个字,一旦甜了声音软了语调说出来,是那么的——肉麻……我咽了咽唾沫,没办法,肉麻归肉麻,话还是要说下去,要不这可怎么收场,“表哥——小瑶刚才不知道是表哥,多有冒犯……”我冲他抱了抱拳,顺便偏脸往边上瞧二哥——我这是要瞧瞧二哥的反应,可不是不好意思看对过那人——我一边继续抱拳,一边又道:“表哥就念在小瑶年幼无知,可千万不要怪小瑶呀!”

  

  他还怔着,虽然没说话,可脸上的神色已经缓和了不少,我提前开始舒气,这憋了半天了,实在有些累得慌,一边乘机打量对过那人。我先前以为他个子要比我高许多,谁料想竟都是他那匹马的功劳。马是高头大马,他骑在马上就也显得高,这会儿下了马,个子竟是和我差不多,顶多就比我高上半头,比二哥是要矮上好些了。本来隔得远,我只能看清他脸上黑是黑白是白,甚是分明的,现在离得近了,这么看去,他那五官,竟是分外精巧。那双眼睛很秀气,是丹凤眼的形儿,可是又没有关羽的那么长,双眼皮儿深得很,睫毛很长,很整齐,翘起的角度也刚刚好,若是在我上辈子,弄不好就有人怀疑是假睫毛。鼻子不大,鼻梁却很挺,这么挺的鼻子,在东方人中可是不常见。再加上一张嘴,或许有人觉得以这嘴的轮廓,对男人来说显小了点,不够豪气,不够力度,可这嘴长在他的脸上,就叫人挑不出毛病。充其量有人会说他显稚气了些,但绝对没人能说他缺少男子气概。他那双眼睛,亮得就跟太阳似的,蕴着一番逼人的灵气,好像要教见过他的人都自惭形秽。不仅他的眼睛,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洋溢着自信和骄傲。他的年轻和活力,甚至让人觉得,他的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不那么让人讨厌了。

  

  “小丫,”我明明把自己的名字说得清楚,他开出口来却定要随着二哥念岔,我心里就一滞,不料还没等我反对,他就不声不响地来了一记致命打击:“就是一个小丫头。”

  

  他那语气,绝对没有什么疑问的商量的玩笑的调侃的……那就是正儿八经确准了的肯定句。我气懵了,糊里糊涂地竟点了半下头,反应过来了立即就要抗议,不料他根本就没给我机会,转身上了马,打马就走,还故意“哈哈”地笑得大声,分明就是想报刚才的一笑之仇……

  

  我转头看二哥,挥着拳头张大嘴抗议。不料二哥低着头就只是笑,翻身上了马,才问了我一句:“小丫头还不走?”我气得跟青蛙似地瞪眼睛鼓肚子,二哥却笃定地朝我伸下一只手,我这才想起,我的马早跑了。没办法,搭着二哥的手,上了马,骑在后头,抱着二哥的腰,身子顺势贴上二哥的后背,那一股熟悉的暖意,心里再有什么气也跑得没影儿了。又见到了二哥,真好。什么事都再比不上这件事了,我坐在二哥身后,心里头就这么默默地想着。

  

  两骑快马,不一会儿就到了王府,我本以为我们会绕到后堂,却没想到罗成直接带路到了王府正门。

  

  看到是小王爷来了,门口的中军立即迎了上来,在罗成的马前点头哈腰,要紧先问候一声:“小王爷!”随后才想到二哥,叫了声:“秦爷!”至于我这么大个人,那中军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眼里,除了他家小王爷,好像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我在二哥后头,探头看看小罗成的后背,我想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是以这种态度来对他,难怪他养成了这种臭脾气,我想起他先前的种种情状就禁不住撇嘴。

  

  “我爹呢?”罗成没跟巴结的中军废话,简洁明了地问出了这三个字。

  

  “回小王爷,王爷在殿上,正在和众位爷商议……”

  

  那中军还要喋喋不休地往下说,可是已再没了人理他,小罗成只是回过头来跟二哥说:“表哥,我们上殿去吧。”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惊讶,在这年头,人是不得不习惯性别歧视的,比如这上殿,多少地方,那都是不允许女性登堂入室的。可小罗成就这么平淡地说了上殿,也没说要我去后堂等,难道翼州,竟是允许女性上那王爷的银銮殿的?心里这么想着,到底还是不能全放心,终是要问上一句,不肯问小罗成,只好找上了二哥:“ 二哥,我上殿不要紧么?”

  

  我瞧见二哥笑了笑——今天,二哥好像笑得格外频繁些——却没有急着回答我的话,前头已转过了一个脑袋:“有什么要紧?爹爹见到小丫头肯定喜欢!”我深瞧了一眼这小孩,那张脸上写着的满是真诚,那双眼睛格外地亮了起来,虽然他嘴边没有笑,可我已能很清晰明确地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快乐。我有些被感动了,甚至连“小丫头”三字也可以不同他计较了。

  

  我跟着他俩上了殿,这北平王的银銮殿,那气派真是没说的。或许这里的装潢没有单雄信的二贤庄考究,可是那银銮殿的王座、梯级、座前焚着的香,一排的皇室用品,什么御香炉了御宫灯了,都跟那皇家金銮殿上的一样,就是少了几样,模样也略有不同。二贤庄顶多只有些虎皮啊长戟的,哪里能比得上这里,天家威严,皇家气象。

  

  罗成毫不避忌地蹬着汉白玉的梯级上了王座,贴着他爹的耳朵说了几句。我跟着二哥在殿下候着,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那父子俩,只觉得罗艺虽是老些,这么远远看去,模样和轮廓都跟罗成极为相像,一看就知道是父子俩。

  

  罗成说完了,罗艺已喜动了颜色,在王座上站了起来,眼睛便直看我。二哥就推我走上去,我立在王座的梯级下,冲上头恭敬地行了礼,道:“小瑶拜见姑父!”

  

  “好!好!好!”罗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手捋长须,呵呵地笑着,“大哥一身戎马,虽是不幸罹难,但能得这样一双好儿女,大哥也可瞑目了!”

  

  我听他说起爹,心下终是惨然,又行了一礼,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便听罗艺对罗成说:“你先下去,带你表妹去后堂见你娘,等我回去再说话。”

  

  罗成应了一声,就下了殿,我们三人便出了银銮殿。早已有人备下了轿子,其实我是偏向于骑马,但见罗成二话没说,习以为常地钻进了轿中,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就坐了最后的一乘轿子,一路行去,感觉也是走了不少的路,轿子才住了。

  

  轿夫压了轿杆,有个妇人上来打了轿帘,搀着我下了轿。我已是不习惯了,不料又上来两个丫头要扶我,我赶紧脖子一缩,冲她们直摆手。两个丫头不肯退下,只是呆站着,一脸的为难之色。好在小罗成看到了,很气派地一挥手,那俩丫头就退下了,跟在我后头往里走。我一路走一路感叹:这就是差别啊差别……

  

  王府后堂跟银銮殿那是完全不同了,楼阁院落没有银銮殿那么恢宏,好像是缩了一号似的,但却比银銮殿更见精巧,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很见匠心。虽是在北边,这宅子却建得很有些江南气象。一路往里走,最教人惊诧的还不是这房子,而是这满园的花花草草。一进门便有牡丹、芍药、月季等热热闹闹地列队欢迎,再走进去,便是成片的竹林,那枝叶几乎就押着墙。等我进得屋去才知道,这番安排是多么巧妙。房子这一面是朝西的,都说西日头甚毒,这如今添了这一片竹林,从窗子看去,就只见翠绿荫翳,那日头,哪还能照得进半分来。再是大热天的,这里也透着清凉。

  

  我们才候了小半刻,就从后头转出了一拨人,走在中间的是一位仪态雍容的贵妇,我想这就是姑母了。

  

  算起来,姑母也该有四十上下的年纪了,可眼前这一位,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顶多也就是三十岁刚出头,身材保养得很好,眉目间也是风韵犹存,若不是她气质中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贵之气,男人见了一准就会动心。她穿了一件水蓝色的居家常服,下身是一条藕荷色的长裙。虽是家常的穿着,却是每一样都不少精心,襟边的刺绣,裙摆的坠饰,教人绝不能低看了她的身份。她的头发绾成了髻,盘在脑后,疏疏几根珠钗,就恰到好处地把她的黑发衬托得乌木似的闪亮。看得我也不禁暗自感叹在心,我的姑母,真是一位有大家风范的王府一品诰命夫人。

  

  “瑶儿!”她朝我伸出了手臂。

  

  这一声喊,这一双伸开的手臂,教我一刹那间眼睛就湿了,险些不能自己。把什么见礼呀问候呀的都扔到了脑后,我飞身投入了她的怀中,她便拥着我,一只手在我后背轻轻地拍着。她的怀抱像极了娘,我鼻子又酸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娘了,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心里,是这么想她。

  

  姑母拥了我一会儿,便牵起我的手,要领我去后院,一边回头对罗成说:“去告诉你爹,让他下了殿先不用过来,我们娘儿们自有娘儿们的话,他来了就不方便说。你让他先去书房歇着,等用晚饭了再过来。”

  

  罗成听着姑母的吩咐,就留在后头不过来,只低头应了句:“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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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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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秦瑶演武引旧伤 罗成闻言动急怒

  就这么着,我便在北平王府住下了,闲暇的时候常跟着二哥和小罗成四处玩,也常一起看书习武。姑母对我们极好,衣食住行,样样都想得周到。到底是一母同胞,我经常能在姑母的身上看到爹爹的影子,自然而然地就对她生出亲近来。姑母是个不平凡的女子,聪慧温婉,任何时候都是端庄得体的,姑父除了爱她,还很敬重她,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问过姑母,就连军中的事,姑父有时也愿意和姑母商量。

  

  这一日,二哥跟着姑父去军中巡查了,姑父好像有话要跟二哥说,只带了二哥,连罗成都没有带去。我本来在府里待闷了也想出去走走,可是看这情形,这口是开不成了。

  

  我在府里百无聊赖,小罗成也没比我好多少,他便提议去教场演武。我立即应了,虽说不用比我就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小罗成的对手,可是呀,罗家有名的五钩神飞枪,我是早就想见见了!大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罗成骑上了他那匹闪电白龙驹,要我自己挑一匹坐骑。我连看都不看,随便拉了一匹就骑上了。罗成对我的随意很惊讶,上阵交锋,坐骑有多重要那是不必赘述了。我很是托大地冲他摆摆手,样子很神气,像是信心满满,其实是我心里知道,罗成那匹马是万里挑一,又是从小经过严格的训练,如今正当壮年,恐怕就连二哥的黄骠马都弱上一着,与其挑了马仍输了脚力,还不如索性大方算了。

  

  我们两人都上了马,到了教场,各自使开兵器,较在了一处。小罗成那柄枪果然不是好惹的,出枪又快又准不说,那方位都是刁钻古怪的。不过一会儿,我已经满头大汗,手也僵了,眼也花了,已经是看到枪尖就本能地挡,不要说还手了,我连他的枪是怎么出的从哪儿出的都没工夫注意……

  

  “当啷”一声,枪头伸到,我抬手一撩,不想一碰没碰好,正磕着五钩神飞枪那有钩的托上,锏被枪钩挂上,加着罗成的冲力,险些就要脱手。我咬牙一屏力,拽了回来。本来还好,可罗成收枪,我力一泄,胸口竟是一阵翻江倒海,嗓子眼里发甜,眼前一黑,身子就软了。有一个人已经迅速地到了我身边,帮我拉住了马,把我扶下马来。

  

  “你怎么了?!”

  

  是他的声音,音调中毫不掩饰的焦急让我也不禁感动,我牵动嘴角想挤出一个笑,不料胸口又是一阵气血翻涌,我不用看也知道,那一个还未出炉的笑必定是扭曲成了怪样子。

  

  “这样不行,得去看大夫。”他很果断地做了决定,不由分说地把我抱上了马,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加了一鞭,朝教场外冲去了。

  

  他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很小心地托着我的腰,马虽然跑得快,但仗着他的照顾,我并没有觉得更难受。我定了定神,有一句要紧的话我一定要说:“表哥,别让二哥知道,我不想让他担心。”

  

  他并没有减慢马儿的速度,只是低头看了我一眼,左手猛一抽缰,闪电白龙驹即时而动,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前蹄一收,脖子一扭,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它做起来竟是毫不费力,似乎这个转弯原本就是和先前的直线疾驰衔接在一起的动作。我坐在平稳如初的马背上,心下只有暗暗叹服。

  

  闪电白龙驹载着我们到了一座寺院,门匾上是三个大字“报国寺”,一般能叫这种名字的,规模都不会小,果然这间寺庙也是一样。罗成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了寺院,有几个小和尚正在打扫庭院,看见罗成抱着个女子骑马进入,脸上都有些惊讶之色,但也没有人上前阻拦。罗成熟门熟路地长驱直入,一直到了最里头的大雄宝殿,才下了马,伸手要抱我下马。这个时候,我已经觉得好过了许多,胸口也不再憋闷得慌了,便冲他摆摆手,自己翻身下了马。罗成也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才当先朝里走去。

  

  “师父!”罗成一进殿,就高声喊道,毫无顾忌地打破了这寺院的寂静。

  

  从后殿走出来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甫一看那级别就跟外头那些小和尚不同。光头、白须、黄袈裟,慈眉善目的,真正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小王爷。”这僧人淡然地打了个稽首。

  

  罗成的眉心微微拧了起来,好像有些不悦,但仍旧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我对那僧人说:“师父,这是我表妹,她好像受了内伤,请师父帮她看看。”

  

  罗成没有细说,那僧人也没有再问,只是把我引到了坐禅的石台坐好,他便坐在一旁替我把脉。趁这功夫,罗成悄悄地在我耳边跟我介绍:“小丫头,这一位是玄空法师,他很有本事,我拜了他做师父。”

  

  我撇撇嘴,这家伙好像就不能好好地叫我的名字,罢了,念在他老远把我带到这儿来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他计较了。我斜了他一眼,小罗成倒是好主意,在这里看病,既不怕被江湖大夫坑了,也不用担心会让二哥知道。

  

  “小施主一月前与人较过力吧?”对过的玄空法师慢悠悠地开了口。

  

  我私底下扳着手指头算了算,一月前……哦,应该是和王伯当在路上碰到李如珪的那回事,我看了一眼半闭着眼睛笃悠悠的玄空,暗道,这和尚果然是好本事,连日子都能算那么清楚。

  

  “是的,师父。”我随着小罗成叫了他一声师父,便把那次的事情对他和盘托出。

  

  “既是受了伤,为何不好好调养,内伤最容易落下病根。”玄空摸着下颌的短须,说话时虽不见感情,但听上去很是权威。

  

  我垂了头,想起那段受伤后的日子,脑子里就全是王伯当,哪儿还有半点关于养伤的记忆。我呐呐着不知该怎样开口,罗成已在一旁插嘴道:“师父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好法子您就快说吧!”

  

  玄空点了点头,我瞧着他的眼睛好像从眼角缝儿里瞥了一眼罗成,似乎有什么别样的意义,我却读不出。只见他回进了房去,出来时手里拿了个小瓷瓶儿,交给罗成。转向我时,面具似的淡漠脸上多了几分慎重:“切记,静心、戒力、忌惮。”

  

  我和罗成回到王府的时候,二哥已经回来了。我瞧了二哥一眼,就知道他有心事,我想我决定不告诉二哥果然是对的。二哥见我们同乘一匹马,显得有些惊讶。我便只说我的马受了惊,自己跑走了。二哥笑笑,样子像是心不在焉,我便也不去扰他。不想将要回房时,二哥突然问了我一句:“今日可有练锏?”

  

  我一呆,这没准备好的谎话要说起来总是心虚的。没想到一旁的罗成已抢着回道:“表哥,小丫头练了好一阵,还是我陪她练的!”

  

  二哥“嗯”了一声,便又凝着脸不说话了。我瞥了一眼罗成,他正冲我挤眼睛。我努了努嘴,掉开了目光,暗地里示意他:我不领他这个情。心里有些丝丝的寒意,小罗成到底是王府里出生,银銮殿上长大的,吹起牛来别说不打草稿,就是连脸都不曾红得一红,想来这两面为人的习气,于他可说是家常便饭一般,早成了生存之道了。

  

  从那天起,二哥经常要到军营去,我揣摩着姑父是不愿意二哥只做一个“配军”,有心想要提拔他。二哥不在,我又得遵着那玄空法师的六字箴言,不能练锏不能骑马的,就连想出个门也会引来罗成强烈的反对。没办法,只好先忍耐几天了。于是乎,当我坐在床上无聊地望着窗户发呆时,我开始期盼小罗成的到来了。

  

  小罗成几乎每天都来,他师父给的那药他当宝贝似的藏着,也不肯给我,每天都只让下人端了熬好的汤药送来,他自己也就常一起过来。那天,他来时我正在看信,信是王伯当差人送来的。我是守约的人,到了翼州以后先就给王伯当写了信。古时交通不发达,又没有电脑电话,这回信直到这会儿才送来。我拿着信的时候,手都有些抖,离开王伯当那么久,说不想他是假的,我想念他的眉在我手指下的触感,我总喜欢用手沿着他的眉轻轻描画,我还想念他身上独有的味道,想念他的白袍,想念他偶尔调侃时挑起的眉梢……他的信上除了对二哥的问候,便是一些山寨的琐事,齐李二人拜了他做大哥,他是个重诺的人,又最是有义气,既允了这事儿,便真要把齐李二人当自家兄弟似的照顾,替他们谋算、打理,把个山寨渐渐弄得像样起来。我一路看,心就一路地狂跳,看到最后时,我的心终于是戛然停了。

  

  只见那清秀的字迹写出了最后一行字:待瑶瑶与二哥回转山东,勇自将登门提亲。

  

  我的心兀自激荡不已,小罗成却已大剌剌地进了我的屋子,亲自从下人的手里接过汤药端到我床前。我手里捏着信,真是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他倒是全没注意,只对着我神气地一扬眉:“小丫头,喝药!”

  

  我趁着机会把信藏在枕头底下,接过了药碗,埋头喝药,心里却根本没有这档子事,王伯当那封信,真弄得我心窝子里跟百八十头小鹿在狠命撞似的,一下子把我想他的心思都勾起来了不算,还让我有了期待,那是一种又紧张,又渴望,又兴奋,又害羞的混乱心境,连我自己都理不出头绪来……

  

  “喂,汤已经喝完了,你为什么还拿着勺子在碗里搅和?”

  

  我一呆,愣怔怔地把碗放下,目光掠过罗成,竟暗暗地觉得有些好笑。这辈子,我是注定早熟了,本来在我这个年纪,就该跟罗成一样,没有什么伤情怀旧之类的心事。我禁不住嘴上抿着笑,瞥了一眼罗成,大概只有最纯洁的人,比如罗成,才会只从一个人的实际动作来看她,就像小罗成,什么信啊,纷乱心绪啊的一概没有注意到,他看到的只是我在拿勺子搅空碗而已。

  

  一时无话,罗成坐在那里,一会儿看看窗户,一会儿看看屋顶,一会儿又站起来溜达几圈,我的眼睛跟着他转,心思却全不在这屋里头。他既不说话,我也无意开口。

  

  罗成到底是好动的性子,这么默了一阵子,他就憋不住了,清了清嗓子,跟我找起话来:“小丫头,表哥近来可有问过你的武艺?”

  

  我摇摇头,自从那天去报国寺回来,二哥问起我可曾练过锏,几天来,二哥没有再问过我关于锏和练武的问题。

  

  罗成见我摇头,嘴一咧,笑得很是得意,道:“我想也没有,每天我都跟表哥说是我陪小丫头练的锏。”

  

  我感觉到有一大滴汗从我的额角寒飕飕地滚下来了,但这次,我没有再转开眼睛不理他。圆一天谎容易,难的是天天替人圆谎。小罗成这般坚持不懈,虽然他每天都在骗二哥,也不由得我不感激。

  

  “谢谢。”我说。

  

  “这没什么。”他的脸好像是红了红,我立即怀起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便是凭空扯谎,面上也不会有一丝异常。或许是热的吧,我重又低下头,忽听他又继续道:“这阵子,军中好像不太平静。”

  

  我一愣,回想了想,似乎的确是。这几天,二哥总是回来得很晚,偶尔问起,二哥一定会说在军中,而且大多数时候都和姑父在一起。我微点了下头,罗成这话是不错,只是与我没甚干系,我也不知道什么内情,便也无话回答他。

  

  两个人又默了好一会儿,在这期间,罗成已不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了。到最后一次,他噌地站起,抬手往桌子上够,好像是要去拿那件斗篷,他进来时脱在桌上的。我瞧着他要走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一句话要问:“表哥,二哥这一次发配,可有几年呢?”

  

  罗成立即缩回了手,若无其事地站定了,回答我的话:“一般犯了案发配到这里,若不是终身,也至少得要个十年二十年的。”

  

  我心里一抽,十年……二十年……王伯当的信上说,等二哥和我回了家,他就去提亲,那……那得多久以后……

  

  “那这么些年,都不许人回乡探亲吗?”我的心已经凉了,可还是不肯放弃希望,仍然问道。

  

  罗成顿了顿,好像有些犹豫似的,才回答我道:“怎么说也得五年后才得回乡一次。”

  

  五年……我扳着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数,可就是怎么也数不清楚……五年……我的眼前开始模糊了,心里也迷迷糊糊的,只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我要怎样熬过这五年呢……

  

  “怎么了,小丫头?你想家了吗?”

  

  罗成的声音里有一丝诧异,我便知道我定是有些失了常态了,赶紧打点精神,抬头冲他笑了笑,一招太极八卦连环手似推还就:“怎么会呢,这里样样都好,姑父和姑母对我又极是疼惜,表哥待我也好。只是离家久了,难免会有些念想。”

  

  我自己为回答得很是完美,既不曾失礼,也圆了刚才的一时失态,却不料小罗成的脸立时立刻阴了起来。他噔噔噔地冲到我面前,拿眼睛直直地瞪我,弄得我半点都摸不着头脑。只见他沉着张脸,说出话来,声音都是闷闷的:“小丫头,你若是想家,你便直说想,说那么些话,是要给谁听呢!”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小孩,八成是觉得我那话圆得太完美了,显得过于客气,不像是对自家人。“表哥……”我又把头埋下了,即便罗成如此表示,要说这话,我仍旧觉得难以启齿,“表哥,你说……二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这……”罗成也低头沉吟,“这阵子恐怕是不行了,军中……”他刚说到这里,忽然态度大变,猛地抬头,眼睛里都像是在冒火,“小丫头!你的意思是要我爹为表哥行特权?好让他早回家?你就那么想回家吗?连这翼州的规矩都不管了?!”

  

  我呆住了,我不明白罗成为何突然间判若两人,说到特权,有哪个配军是住在王府的?姑父给二哥的特权还少吗?为什么我只是这样提了一句,就让他怒火冲天了呢?我想着,自己的火气也上来了,我冷笑了一声,道:“特权?我还以为,翼州的小王爷对这个词不会陌生呢!”

  

  被我这一顶,他的脸顿时涨红了,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跺着地,说出话来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八度,听上去几乎像是在喊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爹虽然是北平王,可就连我也从来没跟爹求过一个情!现在又有朝廷派来的人……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就敢这么说!要不是你是我表妹,我……!”

  

  他突地顿住了,双眼瞪得滚圆。我却偏不买账,定要梗着脖子跟他对着喊:“你待怎样!别拿你的小王爷架子来压我!你以为我会怕你?我秦瑶此生,从没怕过任何人!以前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

  

  “小王爷小王爷!你们就知道小王爷!”我从没见他这样过,他几乎连眼白都红了,拳头攒得紧紧的,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喊起来气儿都急,可他仍是高声地喊着,“我挨我爹打的时候,有人说过我是小王爷吗?我被我爹扔在大漠里苦熬的时候,有人问过我是小王爷吗?为什么现在,你们就要说我是小王爷呢?!”他没有再说下去,红着眼睛瞪了半晌,突然转身冲出了门,临走时把门在身后甩得震天响,他那最后一句话我便没有听清。好像是在说对一个人好,那人又要走之类的话。

  

  罗成走了,我看着那扇好像还在战栗的门,想要理清头绪,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胸口又憋得难受。我懒得再脱衣服,只紧了紧被子,便倒在枕头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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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木兵器罗成演武 外翼州秦瑶出行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我只觉得身上很软,懒懒的像是没有力气。我自己拿了枕头靠着坐了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想,不想动弹,也不想看书,只是放任自己这样发呆。

  

  有人敲门,我懒得理。外头的人敲了几下,又叫了声:“表小姐。”这个声音是往常替我送药的那个下人的。平日里,罗成总喜欢在这个时候跟着过来,好像送药的不是下人,而是他自己似的。可是今天,罗成显然没有同来。我听着那个下人在门外谨小慎微地轻声唤着,若是罗成也在,想来早就推门进来了。

  

  那下人在门外等了有刻把钟,不得已才走了,走前,我听到他把药碗和盘子放在了门外的地上,我坐在床上,也根本无意去取。想起罗成,事情也是平常,昨天那样一通争吵,今天他自是不愿再来,说不定,从此后都不会愿意再见我了。心情有些低落,胸口又不畅快起来,我用手抚着胸,强迫自己一下一下地深吸气,可总是气短,到后来只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在枕头上一歪,不知什么时候,又没了意识。

  

  我大概睡了有好几个时辰,这次把我弄醒的却是一阵虽然并不很响,但很是坚定的敲门声,我闭着眼睛不愿回应,门外的人候了片刻,终是隔着门开了腔:“小丫头,我进来了。”

  

  我一愣,这个声音,熟悉又不熟悉。说熟悉,那明明就是罗成的声音,说不熟悉,罗成怎么会这样语气平缓地打招呼?他向来都是直接推门而入,能敲上一下门都是极为稀奇的事情。

  

  门开了,我也不禁睁开了眼睛,进来的果然是罗成,他的手里端着先前下人放在门口的药碗,进门就直接放在我床边的小桌上,嘴里一边道:“怎么不喝药?药都凉了。”

  

  他说得诚恳,让我很是意外,但想起昨天的事,仍旧偏过头不愿理他。本想让他自己厌烦退却,不料他竟丝毫没有要走的样子,反倒搬了个凳子,在我的床边坐下了。

  

  “小丫头,你看我给你拿了什么?”

  

  他的声音里颇有几分兴奋,我熬了一会儿,终究是抵不过他声声相劝,侧头瞥了一眼。只是一眼,我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罗成的手里拿着的是两根木制的锏,和我的那一对一模一样,两头细中间粗,呈纺锤形。我还在怔怔地看,罗成已举起了那两根木锏,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没来得及细想一想,双手已不由自主地把锏接了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除了分量轻了许多之外,锏的粗细、大小、甚至就连入手的感觉都像极了我自己的那对。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罗成,他见我这样看他,也不着恼,一个隐约的笑多少是有些神秘的意味。两手一错,再抬起时,双手已各多了一柄锤。也和我的锏一样是木制的,只是锤大,而且实,分量肯定是比我的锏要重得多。他举锤当胸,双锤轻轻一碰,对我说:“小丫头,那天你和别人较力,那人用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锤?”

  

  经他这一说,我才想起来,那天我因为旧伤复发,被他送到报国寺,曾经跟寺里的住持说过我和王伯当被李如珪拦劫时,我被迫用锏挡了一柄锤。这么说起来,现在罗成手里的这一对木锤,倒确实和那天的铜锤非常相像。想到这里,我便微微地点了下头。

  

  罗成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得意,但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面上平淡如常,说出话来也不似往日般飞扬,多了几分稳重:“小丫头,你的伤还没好,不能用大力,我特意做了这木头的,今天拿来,想教你个巧劲儿。”

  

  我一愣,他是说,这木头的兵器……是他自己做的?……

  

  罗成并没有容我多想,他的锤已举了起来,我条件反射地也抬起了锏,可我的眼睛已注意到了他右手手背上划开的血口,难道……便是做这些兵器时弄伤的?

  

  “当”的一声,我的木锏已向两旁荡开。虽说是木头的,那实心的锤,再加上罗成的臂力,也是不容小觑。我有些灰心,垂着手不说话。

  

  “小丫头,你光靠这样硬碰硬的打法是不行的。”罗成收了锤,脸上并没有丁点耻笑或者轻视,两手上下分开,认真地给我讲解起来,“人的臂力是有限的,没有一点儿巧劲,力量再大的人也有输于别人的时候。我爹常说,练武之人,为人不妨实诚,心眼儿却不可太实。”他顺手拿过了我手里的锏,一手使锤一手使锏,边说边演示,“你看,这锏碰锤,自是极大的劣势,但其实,只要你使锏时不碰实了,像这样——锏碰上锤那一刻,锏就顺势往下一沉,那锤的力就卸了一多半,你再用锏往上一顶,多半就能顶住。这就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他演了一遍,又把锏交到我的手上,自己用锤,示意我再挡一次。我按照他说的,举锏,瞅准锤的劲势,一触,一缩,再一顶,木锤稳稳地被锏挡住,再也落不下来。

  

  “表哥,真的管用!”我高兴起来,禁不住喊了一声。

  

  罗成的眼里也有了喜色,一边点头赞许,一边又继续讲解起来:“其实,四两拨千斤的法子还有很多种,用锏的话,可以像这样稍微一倾,只要锤向下一滑,力就卸了。又或者,可以用双锏去别,力一错,自然就小了……”

  

  这一天,罗成在我的屋里,讲武,演武,直到了晚上,他讲得起劲,我听得入神,两个人连晚饭都没顾上吃。他教我学,真是受益匪浅。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罗家枪的功力。虽说秦家锏也是绝学,可是爹爹去世得早,就连大哥都学得不久,又没有实战经验,在很多方面就有所欠缺。而罗成,是姑父罗艺亲传,姑父可是从前朝起就身任边关大将,身经百战,自是有很多临战经验和技巧教给罗成,就比如这四两拨千斤。

  

  窗外,天不知不觉地就黑了,饭菜已是热了好几回,我和罗成才兴犹未尽地放下了木制的兵器,便有下人赶紧上来要伺候用饭。罗成却不肯吃,执意要看我先吃了药。我依言把药喝完了,他便在我屋里一起吃晚饭。他吃得很简单,随便扒拉几口,又想起什么招儿,便放下碗跟我说上一通。我心里很是感激,面上只催着他好好吃饭,“你这么边吃边说的,对胃不好。”我这样说他。

  

  我们吃完了饭,下人收拾了去,看看天色,二哥也将回来了。

  

  “我先回去了。”他说,身体却没有动弹。

  

  我点点头,也不催他,只和他对面坐着,我心里有句话想问他,可一时又说不出口。

  

  “昨天的事……”我们两人同时蹦出了这几个字,又同时缩了回去,我便看着他,他也不躲,我只觉得他眼里满是恳切,不敢再多看,低下头,打算先听他说。

  

  “小丫头,”他这样开了头,又顿了顿,仍旧再叫了我一声,“小丫头……”好像他也觉得不好启齿似的。我也不言语,只是闷头等着。“小丫头,昨天…… 我……我不该那样……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身子也是微微前倾,我不用抬头,也能够感觉到他的热忱。

  

  “嗯……”他今天这番举动,我心里早就原谅他了,嘴上却不知要怎样说,只好简单地应了一声。但是这一声,也已让他很是雀跃了。

  

  “小丫头!你和表哥在这里,我是多么高兴!我从小都是一个人,也没有人和我玩,只有爹爹教我练武……现在有了你们……我只是……不想让你们离开……”他突然说得慢了起来,我这才明白他昨天那番急怒的原因,我只顾着自己想要回家的急切,全没有考虑到他的感情……“但是,”他好像费了大力才续了下去,说出的话让我大是感动,“但是,如果小丫头那么想要回家,我会去跟爹爹说,也许可以……”

  

  他还没有说完,我便打断了他:“表哥,没有的事,小瑶也很喜欢表哥,在这里,我也很开心。昨天只是一时想家心切才会那么说的,别说二哥是发配至此,本就必须留在这里,就是我和二哥来探望姑父姑母,也没有那么快就告辞回家的道理。我昨天的话,表哥别放在心上。”

  

  我很快地把话说完了,强压下心里那一丝模糊的难过。我是不必那么急着回家的,这一辈子,我还不满十四岁,提亲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便在这里多留一阵吧。再说,二哥是配军,这么短的时间就说回转家乡,也实在说不过去。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近半个月,虽然我很喜欢每天与罗成讲演武艺,但当我终于被允许骑马出府的时候,我还是异常兴奋,骑着王府马厩挑来的马儿一路小跑,嘴里哼哼呀呀地唱着几乎听不出旋律的断句:“阳——啊光明媚——春——呀,暖花开——”

  

  罗成拢着闪电白龙驹的缰绳,和着我那匹马的步子,在旁相随。我很开心,嘴就没停过,不是说就是唱,机关枪似的叽里呱啦。这时候,罗成却是反常的寡言,最多就在一旁“嗯”“啊”地应和我两声,再没有多话。我终于憋不住了,勒住了我的马,冲他狠狠地一瞪眼:“喂!小罗成!你怎么话都不说一句!”这些天朝夕相处,“表哥”都念出了茧子。经过了头一回和他碰面那档子事儿,我有了心理阴影,总觉得这两字肉麻得很,到后来,索性改成了直呼其名。本来还有半点怯意,试探了几回见他也不在乎,“罗成”两字就被我叫顺口了。

  

  “咦!奇了怪了!”罗成一脸的冤枉喊起来,“是小丫头自己说得高兴,我哪有机会插话?”

  

  我歪着头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这话说得也有些道理。可是!我在心里给自己找着了台阶,就凭他,如果真想插话,会找不着机会?谁信呀!

  

  “借口!”我踢了一下马肚,马儿窜上几步,我的手指头都快点上罗成的鼻尖儿了。

  

  他手里攒着缰绳,微微一动,闪电白龙驹横地里滑开几步,远远地避开了我的指头,他就坐在马上哈哈地笑,“是借口,”他故意顿住,趁我愣神的工夫,又嘻嘻笑着接上,“也是事实。”

  

  “臭罗成!”我被他气得滞了足足有两三秒钟才嚷嚷出声,“臭罗成坏罗成傻罗成呆罗成奸罗成笨罗成!!!”我一口气连珠炮儿似地滚了一长串,好不容易停下歇口气儿,又因为罗成更起劲的笑被气得捶胸顿足,抽出鞭子狠命地一打马,两骑马就在小道上一前一后地跑了起来。

  

  然而,让我惊讶的是,不过五分钟的工夫,我的马就追上了闪电白龙驹。借着地理优势,我回头使劲瞅罗成,两眼就瞧出来他正勒着缰绳强行按着他的马步,跑两步就抽一下缰绳,还朝我瞥上一眼。

  

  我知道他是在让着我,可是我一向性子拧,虽然知道他是好意,却也不愿意就这样接受。这样想着,我便使劲儿加了一鞭,偏要和他分出个胜负来。

  

  “小丫头!”闪电白龙驹显然加快了脚步,但仍旧和我保持着一段距离,并不赶上来,只有罗成越发高声地喊我,“小丫头!别跑那么快!你的伤还没全好,受不得累的!”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一阵感动,手里已是不知不觉地听了他的话,收缰慢了下来,可心下仍是不甘心,看罗成跑了上来,还要嘀咕着跟他顶上一句:“那就先欠着,等我好了,看我不赢你!”

  

  罗成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笑眯眯地点头:“那也得等你好了再说。”

  

  我没奈何,只剩下了撇嘴的份儿,搬出老话来堵他:“瞧你那小王爷的派头!”

  

  罗成一挑眉,刚要辩驳,忽听路边有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怯懦,语调间又颇有些谄媚,小心翼翼地恭了一声:“小王爷……”

  

  我和罗成都是一愣,罗成看看我,我则冲他耸了耸肩,心里话:这可不怪我,我刚才那句“小王爷”说得轻,我可不信路边的人就听到了。

  

  罗成已住了马,我也转了过去,探头一看,那说话的原来是个老大爷,约莫有五十来岁了,正在路边冲着罗成抱拳躬身。我瞧着他年老,不好意思再骑在马上,翻身下了马,一回头,却看见罗成端坐在马上,根本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我心说这孩子真不懂事,哪有当着这样一个老大爷还托大的呢,一边冲他猛使眼色,却不料他根本就不理我,只在马上冲那位老大爷抱了抱拳,道:“老伯,您方才可是叫我?”

  

  我牵着马暗暗皱眉,记起第一次在翼州城里见他,也是骑着闪电白龙驹在街上飞驰,见到了人也不肯下马。这个罗成……我已经在心里决定要找个机会好好说道说道他了,现在……我忍着不吭声,毕竟是小王爷,我也不好当面给他难堪。

  

  再看那位老大爷,他显然没有我那番腹诽,早已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诚惶诚恐地又重复了一遍:“小王爷……”

  

  罗成愣了愣,显然无法理解这位老大爷为什么会有这样敏锐的眼光,还想要推脱:“老伯,您认错人了吧……”

  

  “不会有错的!”那老大爷本来一直战战兢兢的,说出话来也是几分犹豫几分迟疑,这会儿却突然坚定了起来,“不会错的!除了小王爷,谁还会有这样的马!”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小罗成的马泄了端倪,我不觉朝那位老大爷多看了几眼,他手里也牵着几匹马,莫不是做马市生意的,对马格外了解。

  

  我转头看罗成,他却只“哦”了一声,半天都再没了声音。我只好轻咳了一声,罗成才如梦初醒了似的有了反应。他低头看向那位老大爷,也不再掩饰,默认了老大爷的判断,只说道:“老伯,我想向您借匹马。”

  

  罗成这话一出,不仅那位老大爷,就是我也吃了一惊,心里嘀咕,这孩子在想什么哪?好好的闪电白龙驹不要,还借什么马?老大爷愣了半晌,要紧先应:“是,是,小王爷相求,老汉哪有推辞的道理。老汉就这几匹马,小王爷若看得上,尽管取用。”

  

  老大爷答应得这样爽快,罗成似是一点都不意外,抱拳称了声谢,目光便在老大爷身后那几匹马上转过来溜过去。我也跟着他的眼睛看去,很显然的,肯定是左首那匹红棕马最好了,虽然矮了点,但四条腿很有力,绝对比右边那匹只有高度没有力度的大黄马强多了。

  

  果然,罗成一催马,就冲着那匹红棕马去了。我在旁边看着,一边感叹,这个人,换马也不下来,居然就骑着闪电白龙驹靠上去,直接从马背上——

  

  咦!!!

  

  罗成没有骑上那匹我看好的红棕马,居然直接从闪电白龙驹的背上跨上了那匹大黄马!一等罗成上了大黄马,闪电白龙驹迅速挪动步子离开,好像连它都不甘心和那匹大黄马并排。小罗成却像是挺得意的,把闪电白龙驹托付给了那位老大爷,说好晚饭时来换回,一抖马缰,哒哒地就往下走了。我在后头目瞪口呆地看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一踢马肚追了上去。没出一会儿就追上了那匹腿长却无力的大黄马。

  

  “喂!”我毫不客气地大声嚷嚷,“傻罗成,你发烧啦?好端端的你干什么要换马?又为什么要换这匹?!”

  

  罗成一边又往他的黄马上加了一鞭,一边转头冲我挤眼睛:“小丫头,你不是说我摆小王爷的架子吗?这回,我把马都换了,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看还有谁会说我端架子。”

  

  我一缩脖子,我倒没想到,小罗成换马居然是因为我……我偃旗息鼓,悄没声儿地听他继续说:“至于这马,你不见这马高嘛。”

  

  我一挺身,这话我得接下去:“什么嘛!还算是个驯马名手呢,认马能认高度吗?你没见那匹红棕马……”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截断了我,一边双腿夹紧马肚,催着大黄马竭尽全力地往前冲,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道:“红棕虽好,奈何其矮!”

  

  罗成说完了这话,跑得都快没了影儿,我还在发呆,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失笑出声:难怪小罗成死活不肯下马,又难怪要挑那匹大黄马……原来,他竟是在介意自己的身高!小罗成今年十四岁,男孩儿发育晚,他的个头才和我差不多。这小孩儿,人小心不小,自己不够个儿,靠着匹马混个俯角也是好的。

  

  我一边摇头好笑,一边抖动缰绳,赶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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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楼] | Posted:2009-01-08 12:02|
燕子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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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沙陀国行凶招灾 银銮殿斗狠引祸

  翼州的郊外,很是一片富庶的景象,一想就也明白,这些年朝代几次更替,战乱不止,但是翼州,和其他地方不同,在罗艺的管辖下,始终自在一方,依稀有些世外桃源的景象。

  

  一路走去,清风拂面,不要说花儿草儿了,连翻起的泥土都是香的,我不知不觉就醉了,话也少了许多,只是徜徉在这一片自然的世界中。

  

  “小丫头!”我正被花香沁得有些熏熏然,身旁罗成却突然紧喊了一声。我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片焦土,赫然出现在我们的右前方,和四周葱茏的绿意显得极不协调。本来清风适宜,但一到了那块焦黑的土地,就蓦地生出了肆虐的凛意,卷得几株残存的苗木瑟瑟地发着抖,即使从我们所处的地方,也能听到那种枯朽断裂的“咔嚓”声。

  

  我和罗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策马往那块焦地驰去。不料,越往前走,我们眼前的景象越发凄惨,

  

  焦土……断垣……渺无人迹……满目疮痍……我惊呆了,这还是翼州吗……怎么会是这样……

  

  我们缓缓地往前走着,忽然听到路旁一处破旧的小茅屋里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我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那分明是一条幸存的生命。

  

  我唰地跳下马来,刚要伸手拨开散乱的茅草,没想到有一个人比我更快。在府外几乎从来不肯下马的小罗成,这时却早已立在了平地上,徒手寻找着进去的入口。

  

  我怔了一秒钟,顾不上感叹,已赶上前去帮他。在我们两个人的努力下,很快就找到了茅屋被乱草掩盖的门,罗成当先进了屋子,再出来时,手里抱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水……”我终于听清了这个微弱的声音在呢喃什么。

  

  我转身去拉我的马,准备给他去找水,罗成却腾出一只手来拉住了我,把怀里的男孩交给我,自己上了我的马,也没有说什么话,只冲我点了下头,狠加了一鞭,飞也似地去了。

  

  我知道他是怕我累着,心头盛了满满的暖意。我捡了一处较为平整的草堆,先把孩子放下,又从罗成的马上扯下鞍布,铺在地上,再把孩子抱起,让他躺在厚实的布垫上。

  

  我试着和孩子说话,这里的情况如此反常,我很想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可是这个男孩,始终紧皱着眉,双手用力地扯着身下的布,除了喃喃地重复着“水”这一个单音节的字,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在这样一种萧索紧张的气氛中,我好不容易把罗成盼了回来。他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皮囊,装了满满一袋子的水,就要喂给那个男孩喝。我赶忙抢了过来,看这个男孩的样子,应该是被困在这里,很久都没有吃喝了,这时候要由着他喝,非出事不可……

  

  我捧着皮囊,举起凑在男孩的嘴边,看男孩喝了一口,赶紧把皮囊拿开。男孩没了水,嘴里使劲地“呜”了一声,我忙转开身子不敢去看他,想必他现在一定是对我怒目而视了……

  

  “你是谁?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的?你的家人呢?”看他有些缓过劲儿来了,罗成便问他。

  

  刚才我问他这些话的时候他不肯回答我,这回小罗成一问,他就咿咿呀呀地说了起来,一边还用手拽着罗成的衣角:“我……我们住在这里……他们来了……放……放火……爹……娘……都……都死了……”说到最后,男孩已是抽泣起来。

  

  听到这话,看到男孩掩面而泣,我也禁不住心酸,又因为刚才生生地抢走男孩的水,越发觉得对不住他,只好低着头不说话,就想指着罗成来安慰这个孩子。不料,我等了好半天,就没听到小罗成开口。我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瞅了他一眼,只是短短的一瞥,却让我大为吃惊。

  

  罗成的脸上阴霾一片,嘴角抽动着,眼里已隐约红了。他这是……我赶忙朝他靠了过去,一低头便瞧见他紧紧攒着的拳头。这个孩子,莫不是正在努力忍着眼泪吗……

  

  我狠狠地朝他一瞪眼,把眼睛睁得溜圆,示意他瞪大了眼睛,眼泪就不会滚出来了。他犹豫了一下,奋力地瞪起了眼睛。我一边点头一边想辙,这法子可是只能救得了一时。眼见着罗成的眼睛渐渐润湿了,我掂了掂手里装水的皮囊,俯下身去,借着喂水,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那个男孩的视线。等我再直起身来,罗成已经恢复如常,只有他的右手手背分明地湿了。我抿嘴一笑,这个小罗成,拭泪的功夫,倒是不比他的枪法差,还真是又快又准。

  

  回去的路上,我和罗成不约而同地默然不语,我只记住了一个名字,“沙陀国”,是从那个男孩的嘴里听到的,男孩说这话时,连唇都险些咬破了。罗成告诉我,沙陀国是和翼州比邻的关外小国,虽然国土疆域甚小,经济水平也落后,但民风却很是彪悍,常常在边关挑起骚乱,破坏、抢劫……干尽了坏事。前阵子在姑父的武力压制下有所节制,没想到最近又开始猖獗了起来。

  

  我们再也没有心思游山玩水,观赏风光了。先去换回了罗成的闪电白龙驹,便再不耽搁,返回了翼州城。

  

  虽然我一直说着不累,没事儿,罗成却执意先送我回了府,又独自出府去了。我知道他是去找姑父,心下不免惴惴。沙陀国的事,弄不好又是一场大战。

  

  到了晚上,还没见罗成,二哥却提早回来了。我一瞧他的脸色,就知道事情怕是不好。

  

  “二哥!”我唤了他一声,他没有应我,只略点了点头,走到窗边,闷闷地坐着,老长时间也不说话。

  

  看他这个样子,我虽心急,却不敢问,偏又耐不住寂寞,坐立不安的,只好起身去给二哥倒了茶来。刚把茶给二哥端上,就听二哥轻轻叹了一声,我心说,好了好了……二哥总算是发声了……

  

  “小丫,姑父要开战了。”二哥的音调极稳,好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似的,只是口气多了几分凝重。

  

  这回轮到我不吭声了,二哥要说的肯定不止这些,我侧身在椅子上坐下,等着二哥往下说。

  

  “姑父点了我随军出战,表弟留守翼州。”二哥淡淡地说了这一句,我偷眼瞧他,二哥的眉已是蹙了起来。

  

  事情并不出乎意料,一来二哥是配军,出战定是要冲在前头的,二来姑父既是有意提拔二哥,这建功的机会肯定不能放过。然而,我也清楚二哥为难的原因,二哥发配至此,黄骠马和瓦面金装锏都被扣在潞州,没了坐骑和兵器,出战显然会有诸多不便,风险也更大了。

  

  “表哥莫担心!”一个声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知道表哥的兵器和马都在潞州,爹爹已经写信去要了,就是赶不上,也还有我的锏,我的亮银锏虽不及表哥的好,但也当得一用!”

  

  听了罗成这些话,我禁不住眉开眼笑起来。这个时候,什么都没有罗成这番话更能解得二哥的烦难了。

  

  三天后,姑父的军队开拔了。我和罗成一起送姑父和二哥出了城。说了预祝旗开得胜的话,我的心里却是担忧和不舍搅成了一团。我虽信得过二哥的本事,可这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受个伤挂个彩是再平常不过了。我有些恹恹的,偏偏罗成又要去关上巡视,也不得陪我。只好一个人回了王府。

  

  前日我和罗成救回来的那个小男孩,身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就是不太肯说话。我去看他,总是怔怔地发呆,只有罗成在,他才肯说上几句。说起这孩子也真有趣,旁人告诉他罗成是小王爷,他定了半晌,竟然破天荒第一次哇哇地嚷了起来:“我不信!我不信!人家都说小王爷又傲慢又无礼的!”说这话时,小罗成并不在,我没把这事儿告诉罗成,想来其他人也不会敢跟他说。

  

  回到自己的屋里,发现前些天我要的东西已经送到了。一张平整的牛皮,触手就是硬实滑润的手感,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皮。我好好地坐了下来,很有架势地拿起那张皮对着太阳研究,瞧了半天也没瞧出啥名堂来……托着腮帮子犯难,上辈子我别说没做过鞋,就连看人家做鞋都没看见过。罢罢,我从椅子上站起,把那块牛皮往怀里一揣,直接出府上路,奔着东头那鞋匠铺子就去了。

  

  罗成在关上守了一天,我在鞋匠铺子里捣腾了一天,等罗成回府,我已经手提两只样子精巧的靴子——除了靴跟有些奇怪,其他地方还是不错的——笑眯眯地等着他了。

  

  “这是什么?”

  

  我本来满心得意,不料小罗成第一句话就把我打击得体无完肤……

  

  “什么叫这是什么啊!”我气鼓鼓地嚷嚷了起来,“这是靴子啊!你瞧不出来么?”

  

  “靴子?”罗成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和拇指,用两根手指拎了拎靴筒的边缘,用狐疑的声调发出了这么两个让我抓狂的音节。

  

  “是靴子!”我愤愤地把靴子放在地上,上帝证明我不是扔的或者摔的,虽然听那靴子落地的声音是有些像……“我都做了一天了!”

  

  “小丫头……是你做的?……”罗成开始从审视靴子转向审视我了。

  

  这个……“其实……”我向来是个老实的人……“其实……靴帮靴面是鞋匠做的……但是靴跟是我做的!”

  

  “是给我做的?”小罗成还不死心,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我乜斜着眼睛白了他一眼,这小孩不是废话么……不是给他做的拿给他做什么啊……

  

  “喂!穿上试试吧!”看着小罗成光动嘴不动脚,我终于是忍不住了,催促道。

  

  罗成终是把脚伸进去了,我在旁边瞬也不瞬地死盯着他,眼瞅着他的脚在靴子里落实了,穿好了……

  

  “哇!”

  

  我吓得蹦了起来,再落地后冲着罗成瞪眼:“干啥干啥呢!一惊一乍的!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我叫得大声,罗成却像是没听到似的,看看靴子,又看看我,再看看靴子,“这……这……这靴子……”我伸长了脖子等下文,“这跟……怎么是高的……”

  

  “这就对了!”我两巴掌一拍,开始跟罗成阐述现代理念“内增高”靴子的种种优点,一边现场示范,经过我特别加工的垫了厚棉花团的靴跟是怎样的可以使得罗成看上去高耸挺拔又不让外人看出端倪。

  

  我这头说着,罗成一边听,一边已蹬着靴子在屋子里转悠开了。我说得起劲,不妨罗成突然跑过来,躬身冲我作了个揖,说了句:“有劳!”

  

  我一呆,看着他笑嘻嘻的脸,心里最后一根紧着的弦也放下了。虽说我是好心,可原先到底还是有些担心小罗成不接受,嫌这靴子做得不好或是穿着丢了身份……现如今瞧着他喜欢,我也越发高兴了。

  

  趁着这个劲儿,我憋了好久的话,终于决定要说出来,我正色瞧着罗成,道:“表哥,小瑶一直知道,表哥是好人……”我开始觉得,这样的开头极傻,可既然已经说了,又不好中途缩回去,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可是表哥……你如果能稍微注意下对人的态度……就会更好了……”

  

  罗成一怔,我心里直呼不妙,越想越觉得我这两句话说得实在糟糕,本想说得婉转些,谁料想这话说得大约还不及直截了当地说呢……

  

  我正犹豫着怎么找补,罗成忽地开了口:“小丫头以前说过,路上的人会恨我……”

  

  我愣了愣神,这才想起第一次在翼州见他时,因为他骑着马横冲直撞,我气急了吼过他……这事儿说起来也有我的不是,不觉低了头,心里明白小罗成是懂了我的意思……

  

  “可是,我问过他们,他们告诉我不会恨我的。”罗成说得一本正经,我禁不住对他猛瞅了几眼,以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罗成的眼睛定定的,有些木然,也不看我,只看着自己前方十厘米处的空地。他不是在开玩笑……我愧疚起来,为我那天在大道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罗成问那些乡民恨不恨他的话,是真心的……这个孩子自小长在王府,外人无法理解他的不谙世事,就把他的种种态度和心意完全误解了。若是有一个人跟他说,其实翼州的百姓不满他的那些作为,他也就不会再做了吧……

  

  “表哥,”我本想叫他一声“傻罗成”,可临到开口,还是用了这个称呼,“表哥,你是小王爷,那些人巴结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当面说恨你呢。但是背地里却不知怎样怨恨你呢。”罗成的脸埋得更低了,我看着,心下忽然不忍起来,语气越发柔和了,“表哥,小瑶给表哥做这靴子,以后表哥在府外也不必老骑在马上了,见了长者,也当下马见个礼,小瑶不愿别人错会了表哥。”

  

  我看他依旧是不说话,想想这番别人看来浅显的道理,在他,恐怕还得花些时间才能明白吧。不觉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希望他一个人想想,能想得通。

  

  刚走到门口,背后有个声音忽然叫住了我:“瑶丫,谢谢!”

  

  我心里一阵激动,步子也不由得顿了,我知道自己的眼睛又要湿了,不敢再回头,只说了句:“表哥,别说见外的话。”就逃也似的,快步跑了出去。

  

  姑父和二哥直过了半个月才回来,我真没有想到,应付一个边陲小国会如此辛苦。我和罗成一起去迎候接风,二哥笑盈盈的,原来的大黄脸被晒黑了,成了西班牙人似的棕色——我从上辈子起就对这样的肤色很有好感,如今瞧着二哥,那更是越瞧越好看了。半月征战,姑父竟是没有一点疲态,仍是精神矍铄,他骑在马上,和别的将官都很少说话,唯独和二哥,常常低声交谈几句。看得出,姑父是越发喜欢二哥了,只是我也看见,在姑父身后,有几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瞪着二哥,显然不是怀着什么好意的。

  

  一行人回到银銮殿,纷纷下马,姑父跟二哥瞧见罗成,面上都有惊讶之色。小罗成倒很是镇定,垂手在他爹右手边站着,又恭敬又严谨。我没小罗成那么好的定力,再加上也没人瞧我,乐得在一旁抿着嘴偷笑,揣测姑父此刻肯定是在想,不知这几日姑母都给罗成吃了啥,怎么一下子长高了这许多。

  

  大家在银銮殿上站好坐定,小罗成照旧是站在姑父上座旁,其他人就分两排站在殿下。二哥因是配军,站在最后,我就当个拖油瓶,在他身后跟着。

  

  姑父先说了几句场面话,诸如众将辛苦,胜仗不易之类的话。我低着头,不用看也知道,现在这殿上肯定大多数人都在屏着气了。谁都知道,场面话过后,肯定就得是论功行赏了。

  

  果不其然,姑父结束了开场白,还没往下接,那大殿里的气氛就跟九十九度的开水似的,再加一点儿热度,就该咕嘟咕嘟地开锅了……

  

  “秦——琼!”

  

  姑父抑扬顿挫,一上来就叫出了二哥的名字,我垂着头没有动,余光看见二哥应了一声,大踏步走了出去。我心里一阵欣喜,不用问,二哥这次一定是赫赫战功,姑父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封赏二哥了!

  

  “秦琼虽是配军,但锏法精明,阵前交锋有勇有谋,堪当大任。”姑父捋着长髯,威严的目光在殿内环视一圈,只落在二哥身上时隐约闪过几分笑意,“本帅欲点秦琼为都领军,诸位意下如何?”

  

  姑父这一句话虽是问句,但我想在场的人都明白,姑父主意已定,这一句话不过是形式而已,二哥这个都领军是当定了!

  

  没想到,正在我暗自欢欣的时候,有一个声音横地里刺了出来:“秦琼是个军犯,命案在身,王爷此举大是不妥!伍魁偏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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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楼] | Posted:2009-01-08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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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横伍魁不知死活 小罗成玩笑闭气

  伍魁!我把俩巴掌缩在长袖子里,幅度极小地隔着布临空一拍。原来——是伍魁这个倒霉蛋,好端端地他不要,偏要把命送在二哥手里他才安心。

  

  “伍魁!”姑父显然生气了,声音里都是冷峻的,“你这样说是何道理?”

  

  我扭头看伍魁,说起来,虽是有“人不可貌相”的话,可是你不得不承认,外貌对第一印象的重要性,而第一印象对整体判断的重要性,而整体判断对日后交往相处的极其重要性——归根结底,外貌对人跟人的交往那是肯定重要的!就比如伍魁,生就一张大黑脸还泛着油光,长了点胡子还是根根倒竖的,弄得跟脱了毛的扫把头似的,一对眼睛瞪得不像铜铃像铁铃,没什么神采还恁地凶狠……我脖子一缩,把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丢到了九重天开外。

  

  “王爷!”伍魁针锋相对,明明瞧见姑父生气了还毫不退让,这银銮殿上恐怕也就他跟他哥伍亮这兄弟俩敢这么跟姑父说话,谁让他们是朝廷派来的先锋——说是先锋,其实谁不明白,还不是因为朝廷不放心姑父这个镇守一方的北平王,派了他俩来监视。就这么着,这哥儿俩到了翼州,还不得比谁都狂上个十几二十倍的,“ 王爷,那秦琼只不过一战之功,王爷就封他个都领军,那小将们数十战之功劳,不该封侯拜相了?”

  

  伍魁这话,听上去还真个是冠冕堂皇,竟把姑父堵得说不出话来,大堂上便沉肃地寂了半晌,只听到有一个人在轻声地哼笑,不用看也知道,那定是伍魁的兄长,伍亮。

  

  “如此说来,你待如何?”姑父终于发话了,听上去竟像是咬着唇齿,我猜姑父现在一定是在强自按捺着怒火。

  

  “若依小将,就让这军犯和小将比试一场,生死不论!若小将败了,自当心服!”伍魁一甩袖子,凸着肚子仰着脖子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殿上众将就在小声议论,不外乎是谁赢谁输的话,我暗地里一扫,好像是看好伍魁的多些。我暗地里“唚”了一声,鄙夷地瞥了那些人一眼,这些人可知道什么呀,没看见伍魁那脖子上已经有小鬼拿着链子等着了嘛。

  

  “生死不论……?”姑父捋着长髯,目光在飘,一下飘过伍魁,又很快移开,终于落在二哥的身上,目光和话语一样都存着几分犹豫,几分迟疑。

  

  “王爷,秦琼愿应。”二哥说得淡然,但语调间分明有着隐隐的坚决。他低头弯腰,冲姑父躬下了身。我人矮,稍一猫腰,照旧能瞧见二哥的脸。还真得说是我二哥,这个时候,嘴角边一抹静悄的笑,让人瞧着又舒坦又安心。

  

  “好。”姑父终于点头了,众人也没有异议,姑父站起身,像是准备下殿了。

  

  这个当口,我心里着起急来。怎么大家都好像忘了一件东西呢?若没有这件东西,将来伍魁送了命,我二哥可怎么办呢!我一边盘算,一边一步一蹭地挪到二哥身边,偷偷地用力扯二哥的衣服下摆,想要引起二哥的注意。却不料二哥只是挺了挺身子,连瞧都没瞧我一眼。我暗自着急,猜测二哥是不肯节外生枝了。没办法,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我横跨一步,挺身而出,对着上头的姑父说:“姑父王爷,小瑶还有一事!”我一头说着,抬头瞧见姑父板着脸看我,心说不妙:往日姑父看我,可从没用过今天这种眼神——姑父的心情,今天铁定是糟到底了。我赶紧抢着往下说,也不等姑父问我了,该倒的话快点先倒了出来,以免姑父动怒,“姑父王爷,小瑶想,伍将军既说是生死不论,那便当立下军令状,否则岂不是不公?”

  

  我这话一说,姑父的眼睛直往我身上瞧,我拿手半挡住脸,不让殿上那些将领们看到,只冲姑父嘻嘻一笑。姑父的脸色顿时有所缓和,我知道姑父明白了我的意思,放心地收了笑,照旧垂手站好,听到上面姑父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伍魁,秦琼,你们既是自愿比武,生死不论,可愿立下军令状?”

  

  姑父这一问,殿上众人都有些小惊,二哥因是配军,没有先回答,而是冲伍魁抱了抱拳,意思是等他的决定。伍魁连瞧都不屑于瞧二哥一眼,就听他大声喊道:“这是自然!伍魁愿立!”伍魁先说了,二哥便随后接道:“回王爷,秦琼愿立。”

  

  我在一旁看着伍魁跟二哥写军令状,心里突地有些愧疚,一个念头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样说来,伍魁岂不是我害死的……我赶忙狠命摇头,对自己说,不,害死伍魁的是他自己的狂妄和野心。人,若要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那除了累死苦死难过死,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事情办妥了,大家下了银銮殿,姑父便要去看姑母,我和二哥、罗成也一起陪着过去。

  

  到了姑母那里,姑父不顾我们还在场,先问姑母安好,那一段温柔场景,直教我目瞪口呆了一番后,在边上吃吃笑着嘀咕“小别胜新婚”。当着姑母的面,姑父终是问起了小罗成的身高问题。我得意洋洋地就想再阐述一遍我的“内增高靴子”的理念,谁料想小罗成一下子截住我的话,支吾着就把他爹妈应付了过去。我看着他倒是不懂了,不明白为什么小罗成要把一个内增高的垫子瞒下他爹妈。

  

  二哥和伍魁的事,姑父也告诉姑母了。姑母听说了那立下的军令状,显然比姑父更担心,拉着二哥的手,眼眶湿润了,样子像是想说话又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了声:“为何要立那军令状呢……”

  

  我心里一凉,姑母这话,似是有些像怪我的意思。我正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小罗成已急急地开了口:“娘,不能这样说,小瑶她也是……”

  

  我以为小罗成要给我辩解呢,巴巴地瞧着他等他的下文,谁想他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憋红了脸,不停地拿眼角瞟我。我的汗开始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小罗成啊,闹了半天,连你也不知道我是为何要求立那军令状吗……

  

  “哈哈哈!”姑父赫赫地笑了起来,我垂头丧气地往姑父身边挪了一步,一边盯着姑父的官靴发呆,考虑要不要把全副的期望再寄托在姑父身上,以免又弄来全副的失望……“你们都不知道这丫头的意思,”姑父笑呵呵地开了口,“军令状对内侄有百利而无一弊。想那伍魁,既说出了生死不论,场上就绝不会留情,若伤了内侄,他顶多就是误伤一个军犯,但若内侄伤了他,他尽可以不依不饶。果真如此,那番‘生死不论’的话也救不了内侄的性命了。”

  

  姑父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了,只捋着须子看着我笑,我没法,只得接下去说:“姑母,小瑶说要立那军令状,就是要伍将军即便受了伤都无话可说,而对二哥而言,无论有没有军令状,他都是‘生死不论’的。所以那军令状,其实约束的只有伍将军一人。”

  

  我已是说完了,姑母和小罗成还在发呆,二哥首先笑着说了声:“军令状立得好!”姑母和罗成才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也一起笑了起来。姑母一下子把我揽在怀里,用手指点着我的额头,嘴里说着:“你这个鬼丫头!”我就势依偎在姑母的怀里,凑到姑母的耳边,小声说:“姑母,别担心,那伍魁可不是老杨林,二哥也不是爹爹。”姑母听到这话,面上的笑突地凝了一瞬。我拉住姑母的手轻轻捏了捏,我知道姑母在担心什么,当年,如今的“靠山王”杨林在战场上杀了爹爹,姑母是担心二哥也会遭同样的毒手。但是二哥是不一样的!我扭头看了一眼二哥,一边手上加劲,拉了拉姑母,引着姑母的目光也转向二哥。二哥正淡淡笑着,这几年,二哥变了不少,年轻时的盛气一点一点地褪去,如今的二哥,虽然眼睛里没有了耀人的光华和骄傲,可那微微下垂的眼角和平和的眉梢却透着刚毅和坚韧。我再次转头,终于看见了姑母宽慰的笑意。我舒了口气,低下头翻弄衣角,装作没有看到姑母眼里闪烁的泪花。

  

  二哥和伍魁演武之期,定在三日后,二哥像是没事儿人似的,每日看看书散散步,除了日常的练武,连锏都不摸一下。于是,不上两天,我就开始自觉扮演起了“太监”的角色,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滴溜溜地在二哥“皇帝”身边转,就想着要动什么念头好让二哥多练练武。二哥却只是笑,不肯回应我的诸般诡计。

  

  正在我使尽了法儿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小罗成来了,我一下子有了精神,嚷嚷着要看罗家枪和秦家锏的对决。小罗成很配合,热切地同声附和,二哥终于是应了。放下书,取了锏,便要出门带马。我乐颠颠地跟在后面,本是计谋得逞满心的欢喜,不料二哥临出门时的一道目光让我得意的奸笑成了装模作样的傻笑,继而终于进化成了讪笑……二哥的目光,几分好笑,几分无奈,幸好还不曾有责备。

  

  二哥和罗成的比武,不用我说,也没有人会怀疑其精彩程度吧。我缩在一旁,只看到枪光锏影,连两骑马都咬得死死的,一步都不肯退后。

  

  我正看得带劲儿,忽听罗成“啊”了一声,手一松,二哥一锏没收住,“唰”印在了罗成的肩上,罗成翻身落马,摔到了地上。

  

  一见这个情景,我和二哥都慌了,二哥扑上去扶起了罗成,我蹲在旁边看。只见小罗成脸也白了嘴也青了,那一双手还在微微地发着抖。二哥吓坏了,不住声地喊:“表弟!表弟!”

  

  我站起身,跑着就想去找大夫,刚跑出两步,忽然想起了件事儿,不禁收住了步子,又跑了回来。这个小罗成,该不会是……?

  

  “二哥!”我喊了一声。二哥已急得满脸都是汗,听我叫他,只匆忙地应了半句,看也没朝我看一眼,只是顾着罗成。我只好凑上去拉着他,问道,“二哥,刚才那一锏,二哥使了几分力?”

  

  二哥一怔,终于转过了头来瞧我,想了想,答道:“当是三分……”话刚出口,他又突然犹豫起来,最后说,“许是五分……”

  

  我皱着眉摇头,二哥关心太切,也有失了镇定的时候,连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都不能确准了。可我心里已有了疑惑,二哥的话,说明他和罗成比武并没有用大力,两人较的多是招式,在力量上都不自觉地收了。不管是三分还是五分,这个力量应该都不足以把罗成打得落下马来昏迷。看来,应该真是……

  

  我低头看小罗成,这家伙仍是固执地不肯醒。我撇撇嘴,伸开手,对着手掌呵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到了他的咯吱窝下。一……下……两下……嘿!让你没反应!——三四五六七八!

  

  “噗——哧!”在我魔爪下的身子一软,大睁开眼睛叫出了声,“臭丫头,你还没完了啊!”

  

  嘿!果然!——目的达成,我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冷笑着瞄他。

  

  “表弟……你……你没事吧?”二哥退了半步,但手仍扶着罗成,尽管二哥也奇怪,但仍是不放心小罗成,仍要以小罗成的安危为要。

  

  我看不过,在一旁毫不客气地数落那个坏小孩:“臭罗成,这样很好玩啊!你要吓死我们是不是?以后你再装死看我怎么对付你!”

  

  罗成嘻嘻地笑了,半玩笑半讨饶地作了一个揖,道:“我也是怕表哥憋闷。”

  

  小罗成这样一说,我不禁转头去看二哥,二哥拧着眉,问罗成道:“表弟,你刚才既是没事,又怎么会是那个样子?”

  

  我心里嘀咕了一句,还不是报国寺那个老和尚教的“闭气功”……心里虽是清楚,可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好瞧着小罗成得意洋洋地显摆:“表哥,这是闭气功,一运起来,就跟生了大病一样。往常,我若运起这功来,我爹就能放过我几天。”

  

  我瞧见二哥的脸色有些不豫,二哥是刚正的人,素来不喜欢这般弄假的事。可我看着小罗成,虽是一表人才文武双全的,可那双眼睛里那点调皮的笑却是始终没能褪了天真和稚气。这还是一个孩子,小王爷的身份为他加上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荣光,可也让他承受了一般的孩子绝不会经受的磨难和苦痛。二哥不喜罗成的装假,可换一个角度去看,也是因为姑父逼他读书练武太狠了,罗成才会动出这个心思。这样想着,我心下便生出诸般不忍来,再不肯去苛责他一句,拉着二哥打起了圆场:“说起来,罗家枪和秦家锏真的都好厉害,小罗成也只能欺负我罢了,二哥一来就替我报了仇!”我抿着嘴笑,虽说罗成在隋唐英雄谱上的排名比二哥高,但两人若打起来,肯定只会是今天这般的难分输赢,亲姑表兄弟俩,谁肯伤了谁呀。

  

  不料我这一句无心的话,却让小罗成转了念头,他放下枪,一脸认真地对二哥说:“表哥,我觉得小丫头说得对!但是罗家枪和秦家锏若是各在你我之手,便也只是如此了,若我与表哥互授我们两家的绝技,岂不是两相得益。”

  

  一听罗成这样说,我的心顿时停跳了一拍,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按照上辈子我看的小说书上的说法,罗成和二哥在互传武艺时盟誓不瞒招,结果两人都忍不住瞒下了一个绝技,二哥瞒了撒手锏没教给罗成,小罗成则瞒下了回马枪,结果两人都应了誓,罗成万箭攒心,战死沙场,二哥吐血而亡……

  

  我心下一阵战栗,还没等二哥回答,我已抢在了前面:“小罗成,你这样可不好!”我装作气鼓鼓地一本正经,“后天二哥就要比武了,现在说什么互授武艺的话,一来二哥添累,二来只会让二哥枪法未纯熟,锏法倒许生疏了!”

  

  上辈子,我从不信命,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可现如今,先是被超自然力量送到了这里,又加着后来遇到的这许多事儿,让我生了诸多疑惑。而今天这事,更是关乎小罗成和二哥的生死,我不能不紧张。我情愿要他们少会一样绝技,也不要他们因为应誓而不能善终。

  

  听我这样一说,罗成不吭声了,二哥也没接他的话茬。我暗自庆幸,至少今天,这件事就可算是被揭过去了。至于将来……我禁不住叹了口气,将来的事谁能保证呢,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日之期很快就到了,这一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虽然外头仍是一片漆黑,可我就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我也不点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闷闷地发呆。尽管我未卜先知,但若说我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看着天渐渐亮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跟我上辈子和这辈子认识的所有神都打了一遍招呼:一定要保佑二哥!这才穿衣梳洗,归整好了跑出去找二哥。

  

  小罗成跟着姑父先去军营了,我和二哥便到了教场候着。过了不一会儿,姑父就来了。擂鼓升帐,一切安排就绪,中军来报说,伍魁仍是不见。

  

  姑父气得脸都青了,谁都知道伍魁不是临阵脱逃或者怯场,像他那种自信心极度膨胀的人,只有一种可能,耍大牌。

  

  从见伍魁的第一面起,我就不喜欢他,到了这个时候更是愤愤,禁不住在二哥身边走过来走过去,每走一圈都要谴责一遍伍魁。就连高高地站在姑父身边的小罗成,也在频频往我们这里看。唯一能保持镇定的,大概就是二哥本人了。二哥是那样的人,越临近关键时刻,他便越镇定。说起来,王伯当也是这样的人。心头突地翻起一阵激荡,我硬要把它解释成羡慕,自己跟自己嘀咕了半晌,我才发现,我竟一直在低着头傻笑。王伯当……再念一遍这个名字,笑意已是将整个心思都填得满满的了。

  

  我们这许多人,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瞧见伍魁大摇大摆地带着大批家将,出现在教场上。

  

  我在下头,远远瞧见姑父的手伸向了令牌,似乎是要军法处置伍魁的傲慢。然而那枚令牌在姑父的手里掂了许久,终于还是被放下了。

  

  我转过头,看着伍魁走近,悄悄地冷笑:这个人是不知道,他的性命就快要走到终点了。这些时日,他在翼州作威作伥,二哥借这个机会杀了他,恐怕姑父心里,也是暗暗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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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楼] | Posted:2009-01-08 12:04|
燕子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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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伍魁送命演武场 秦瑶转圜王府园

  教场上,人已经都到齐了。比武的裁判的看比武的无所事事的……把一个教场挤得满满当当。姑父举起了右手,整个教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简直就好像这许多人在一瞬间突然消失了似的,连马儿都没了声音。

  

  姑父先说了这场比武的起因,随后令伍魁和二哥当众宣读了他们的生死军令状。比武分为三个环节,箭术、马战和步战,姑父将箭术排在了第一场,也许姑父心里还是希望二哥一箭定输赢,伍魁知难而退,二哥也不必冒风险。

  

  二哥和伍魁骑着马到了教场中央,三通战鼓擂响,比武开始了。

  

  箭术先从伍魁开始,我正看得专注,身边忽然有了动作,我转头一看,小罗成不知什么时候,从姑父那高高在上的位子跑了下来,正站在我身边仰头看。

  

  我推推他:“你怎么下来了?”

  

  小罗成盯着教场中央不肯转头,也不回答我的话。

  

  我刚要再问,教场中央忽然有了大动静,原来那伍魁跑马射箭,二百步开外的箭靶,三射三中,欢呼声此起彼伏。

  

  “小丫头,”一片嘈杂声中,一直没有开口的罗成倒突然说话了,“表哥的箭术……如何?”

  

  原来小罗成是担心二哥,说真的,二哥的箭术我还真是不知,往日从没有见过二哥使箭,家里倒是有一把硬弓,只是长久没有人碰过,连弓弦上都因为积尘而毛毛糙糙的。小罗成这话,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忽又想起,我这个动作,莫不要被小罗成误会,以为我在说二哥的箭术不济,赶紧又补上了一句:“二哥的箭术,我也不知。”

  

  我听到罗成深吸了一口气,想来听到我如此说,他怕是更担心了。我自己的心里,也很是惴惴,凝神注目着场内,不敢把目光移开。

  

  只见二哥骑在马上,稳步走入场中,遥遥冲姑父抱了个拳,又冲伍魁拱拱手,不想伍魁竟然侧过脸去,装作没看到。这边我跟小罗成都气得牙痒痒,场上二哥却是气定神闲,全不以为然。二哥一手带马,一手拿弓,绕着场子缓缓地跑,却始终没有进到射箭的位置。我听到教场外围起了一阵狐疑的低声议论,就连我也不明白二哥的意图。忽然,二哥的马快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二哥松开了缰绳,一手弯弓一手搭箭,仰面朝天,“嗖”,一箭腾空而去。场上众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一只大雁已经应声而落,腹上分明插着二哥的那支箭。

  

  早有军士上前捡了雁去,呈给姑父。姑父当着众人的面,亲自拔出箭来验了,又交给候在一旁的中军。中军捧着箭走到场中,高高举起,大声道:“王爷谕,此箭确乃秦琼所射。秦琼之箭,能射天上飞雁,实乃神箭!”

  

  一时间,鼓声如雷,军士们的欢呼声远远盖过刚才给伍魁的。周围一片喧闹,我的心里却是清澄一片:二哥刚才射箭的样子,我一看便知。难怪二哥的箭术如此高超,那分明是王伯当所授的。

  

  “勇哥哥……”我禁不住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呢喃,这个称呼是我只在王伯当面前才会用的,此刻念起,我又感受到了那一种甜蜜,好像他用双臂拥着我时的温暖。

  

  我……很想念他……

  

  “小丫头!小丫头!”

  

  罗成在叫我,我赶紧甩甩头,冲他摆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回道:“有事儿你就说嘛!”

  

  罗成的眼睛里分明有一点疑惑,我怕他追问,转头避开他的目光,幸好他只是说道:“小丫头,真没想到表哥的箭法这么好!”

  

  我点点头,心说,我也没想到。不知道王伯当是什么时候教的箭法,再见着他时,一定要当面问问他。我偷偷地笑,心里只想象着和他重逢的场景。

  

  一阵锣鼓齐鸣把我惊醒了,场上,箭术已经比完了。让我意外的是,这一场并没有分出输赢,姑父只判了个平局。我倒还没什么,一旁的小罗成却攒紧了拳,狠狠地跺了一脚。我站得近,就听他压低了声音恨了一句:“不公!”

  

  我冲他摆摆手,心里知道这怪不得姑父。像对战那种结果客观、一目了然的比武还好,若像箭术这种靠主观判断来分胜负的,姑父肯定是不得不避些嫌。二哥是配军,又是姑父的亲内侄,若被伍家兄弟俩说姑父偏袒二哥,莫说二哥,连姑父也要受牵连。还不如就马马虎虎过了这箭术比试,反正后头还有两场,谅那伍魁也是敌不过二哥手中的秦家锏的。

  

  第二场是马战,我见着二哥上场时,仍是冲伍魁行了礼,伍魁虽是照旧不理,但却不敢托大转身侧脸,手捧大刀,正面迎向二哥。想来他见到二哥的箭术也定是有些震,到了这一刻,也终于知道二哥不是一般的配军了。

  

  “哇呀呀!”伍魁喊将起来,一把砍刀左一抡右一转使得呼呼有声。就听“当”“当”“呛啷”三声巨响,伍魁的刀尽数撞在了二哥的锏上。我一看便知二哥是在让他,只守不攻,偏偏伍魁这个当事人自己全无感觉,竟然“呀呵”“呀呵”地笑了起来,像是真的以为二哥武艺不济敌不过他,下一刀便用了全力,连上身都倾了下去。

  

  我在一边冷眼旁观,伍魁是犯了大忌了。场上过招比武,最忌的就是过分自信,一旦起了轻敌的念头,这仗就输了一半。比如伍魁,将上半身都压了下去,二哥一让他就得失去平衡。

  

  不出我所料,二哥拨马侧身,极其轻松地让过了伍魁的刀。伍魁在马上身子连晃三晃,这时,只消二哥在他背后找补上一锏,他以后就再也没有闲话可说了。然而二哥并没有这样做,只是绕到了伍魁的身后,一锏点向了他的马。马儿吃痛,嘶吼一声,人立而起,让坐在它背上的伍魁着实吃了一番惊吓。

  

  伍魁没有吸取教训,一连几记狠招,二哥都没有实接,只控着马四下游走。伍魁东一刀西一刀地乱了章法,红了眼睛,只是“呀呀”地吼叫着。

  

  这时候,不止我,教场上观战的众将有好几个都看出了问题,有一个人终于忍不住了,冲着场上大喊了一声:“军犯总是闪躲,可见实在也没什么本事!已被伍将军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我心说这人怎么歪曲事实,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觉斜过去一眼。目光一触,我顿时醒悟,原来说话这人,正是伍魁的亲哥哥,伍亮。

  

  伍亮这一喊,便也有人跟着起哄,叫得最响的,就是站在他身后的伍家家将们。

  

  二哥的马忽地住了,我一阵窃喜,心说,这回,二哥是要反攻了!果不其然,伍魁双手握刀,“嘿呀”一声,作泰山压顶之势向二哥盖下去。二哥眼都没抬一下,单手持锏,向上一挺,右手锏稳稳地架住了伍魁的刀。这一下,连我身旁的罗成都是倒抽一口冷气。两人座下的两匹马咬住了,在场上滴溜溜地转,伍魁一边“呀呀 ”地叫着,一边拼命地使劲,要压下二哥去。二哥稳稳地在马上坐着,右手锏一路上抬,到最后,二哥踩蹬立起,一举掀翻了伍魁的大刀。伍魁的身子失去了平衡,人便往马的侧后方倒去。二哥左手锏随后补上,却并没有照着伍魁的脑袋胳膊招呼,只是“当啷”一声,震碎了伍魁的护心镜。伍魁吃这一吓,再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看就要翻下马来。二哥一催马,伸手想去替伍魁拉住马缰,不料伍魁那马儿先前被二哥吓过,一见那对亮银锏晃到了它的眼前,立马长嘶一声,再不顾背上的主人,拖着伍魁,溜缰飞驰而去。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慌了,连姑父都从座上站起,一叠连声地喊:“快拉住马!”

  

  我转头去看这场上第一好马的主人,只见小罗成悠哉游哉地背着双手,半仰着头,漫不经心地瞄着教场中央那一团忙乱。我耸耸肩,他不管,我也懒得去凑这热闹。

  

  虽然我和罗成无意插手,到底还是有人冒着被狂马撞踏的危险冲了上去。我嘴里数着眼睛在看,一共上去了二十三个人,清一色都是伍家的家将,我摇了摇头,在这种时候,伍魁在翼州的人缘真是一目了然哪。

  

  伍魁的马终是被拦下了,家将们七手八脚地把伍魁的脚从马蹬中解放出来,抱着伍魁平放在地上,伍亮已经哭喊着扑了上去。虽然我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可现在亲眼看到,心里仍是有些悲戚,不觉转过了头,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场上忽地静了一阵子,我便听到小罗成在我身边的低语:“伍魁死了。”

  

  “王爷!这个军犯行凶打死了我兄弟,请王爷将他就地正法!”伍亮已是失去了理智,若不是旁边的人拦住他,他就快冲到姑父的座上去了。

  

  “伍将军不可如此混淆黑白!分明是伍先锋的马溜缰,将主人拖拽致死,与秦琼何干?”说话的人是姑父帐下的副将张公瑾,素来与二哥交好的,这时也看不过,大声喝斥伍亮。

  

  伍亮更火了,白着一张脸,恶狠狠的模样好像当场便要将张公瑾扭断了脖子碎尸万段:“好你个公瑾小儿!竟然敢这样和我说话!”

  

  伍亮还要叫骂,姑父发话了:“伍亮,令弟的死实不与秦琼相干,再者说,伍魁与秦琼有生死状在先,若今日死的是秦琼,也没有人能追究。伍将军再勿多言!”

  

  姑父这一番话其实很是秉公,甚至多少有些偏伍亮的意思,本来照伍亮刚才那个行状,是很可以治他个藐视军规之罪的。然而,急红了眼的伍亮却根本不领姑父这个情,“嗷嗷”叫着就要冲二哥扑去,姑父既不肯杀二哥,他便要亲自动手了。二哥不肯接,又被伍亮逼着,无法可想,只得打马绕场飞奔。伍亮情急之下,跟在二哥身后使劲追,两人一前一后在场上疾驰。

  

  姑父终于忍无可忍了,一声令下,早有军士冲了上去,把伍亮拦住,拉下了马,再不管他的身份,架着他的胳膊,拖到了姑父面前。

  

  “伍亮,念尔兄弟新丧,本帅可以不计较你适才出言不逊之过。但尔也当悔罪思过,伍魁的后事,可以一等将军礼厚葬,你也要节哀。”姑父说到后来,语声柔了下来,不像是在责骂,而更像是抚慰了。

  

  伍亮不吭声了,我本以为他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再顶撞姑父了。却不料,姑父刚下令那些军士放开伍亮,就见他昂首怒目,高声喊道:“罗艺!谁不知道秦琼是你的内侄!你偏袒内侄,杀我兄弟!你该当何罪!”

  

  伍亮这几句话是很厉害的,不仅我,连罗成都紧张了起来,站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的动静。确实,今天的事,若是让伍亮先在朝廷面前参上一本,姑父这偏袒内侄杀害军中大将的罪名,是绝逃不了了。但是伍亮这当面说出来实在很不明智,一来姑父身为北平王,不可能因为伍亮这几句话就当场妥协,面子上下不来,二来他等于是提醒了姑父,像今天这种事,正反都可以说,要让朝廷相信自己的说话,只有一个法子,抢先去报告。姑父一家王爷,有最快的马最好的人,要抢伍亮这一步,自然不难。伍亮这番话一说出来,只落得个嘴上快活,其实早已连底牌都被揭了。

  

  姑父发怒了,喝令将伍亮革去先锋之职,乱棒逐出教场。

  

  这场演武最后竟弄得这样的结果,大家都很意外。散场后,我和罗成就去找二哥了。在确定了二哥从上到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以后,我总算彻底放心了。刚要回王府去见姑父,又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传来了:伍亮被赶出教场后,连自己的住地都没回,直接上马,拿着过去的令箭骗出关,投奔沙陀国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三个赶紧上马,奔王府去找姑父。我本以为姑父定是在书房里,不料小罗成斩钉截铁地把我们带去了姑母的房间。进门一看,嘿!姑父还真的在姑母那里。

  

  姑父也已经知道了伍亮投敌的消息,坐在书桌前只是笑。姑母来拉了我们的手,笑吟吟地告诉我们,先前姑父为了写奏报的事正伤脑筋呢,没想到伍亮倒好心帮了姑父。伍亮这一走,姑父的奏报只消将伍家兄弟报上一个叛变,连二哥和伍魁的比武都不用提了。

  

  我望着姑父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不知不觉竟浮起一丝怯意。都说官场险恶,连姑父这样的人都不得不使心计用手段。我又看看二哥,暗暗叹口气,难怪二哥到现在也不过是个都头,就二哥那性子,这个世道,往上升看来是不可能了,不被撤职就该感谢上苍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有丫鬟端上了点心,姑母便把我们三个领到外间去用点心,留下姑父独自在里间写给朝廷的奏报。

  

  点心很好吃,我对绿豆糕很有兴趣,一口气吃了五六块,嘴里甜得慌,正捧着水杯拼命灌,忽听姑母说了句话,我一惊之下被水狠呛了一口,只能“咳”“咳”地咳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听姑母说的是:“太平郎儿,我听你姑父直夸你的锏好。你和成儿本就是姑表至亲,不若互相授了枪法和锏法,你们两人都好,姑母也放心。”

  

  罗成一听姑母这话,立即拍手叫好,他本来就有这个意思,现在更是热切了。我急得咳红了脸,这本来不是坏事,我当然也愿意二哥和罗成的武艺变得更强,可是……我咳得厉害,二哥也过来替我抚着背。我说不出话,只能可劲儿拽着二哥的袖子拉。二哥瞧着我,关切的眼神告诉我他完全误会了我的动作。我拼命地想压住咳嗽,刚刚好了些,急急地想说话。不想二哥见我咳停了,腾出空儿来便去回应姑母的话。只苦了我,还没说出一句话来,眼睁睁地看着二哥答允了姑母,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随后的几天,二哥和罗成便经常在后花园里演武。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也一起跟着,我暗下决心,第一要阻止二哥跟罗成盟誓,第二,要保证罗成学会撒手锏二哥学会回马枪。

  

  一连几天事情都很顺利,我成日家盯着,确定二哥和罗成都没有盟过誓。我正得意呢,没想到,到了最后一天,我却出了问题。

  

  潞州那个拖拖拉拉的蔡知府终于把二哥的锏送来了,姑父的意思,二哥练武要紧的时候,让我去替二哥验一下锏。我那个恨啊!明明算着进度,今天就该是传最后杀招的日子了。谁料想蔡知府人品不咋地,倒真是会挑日子。

  

  我站在那里发呆,把五脏六腑都搜刮尽了也没有想到什么借口推拒。二哥以为我学武心切,便安慰我,让我先过去,等回来的时候他再把今天罗成教的枪法教给我。我心里大急,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偏生姑父遣来的人还要催,说什么潞州的差人还在等着。我实在想不出法子,只有先跟着过去了大殿,一路上大步流星,连跑带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验完了好回去,希望还能赶上最后一招!

  

  却不料,事情就是这样的不尽如人意。我赶着验完了锏,正要往回跑,姑母又差人来找我了。原来今天有制衣匠送来新料子,姑母好意,要我也去挑几块做新衣服。

  

  我在心里掂量了一番,这事儿拒得么?很快就自己摇头,拒不得。姑母疼我,我若是以什么有的没的借口拒了,岂不是寒了姑母的心。也罢,既是拒不得,也就只好先走这一遭,下头的事再想办法。

  

  谁料想,这一去,竟直弄到天晚了才结束。姑母心细,不许我马虎了事,定要般般件件都周到了才肯作罢。等一切妥当了,我赶着跑出来,一看头上漫天的星斗,真正是欲哭无泪……

  

  我先跑到后花园,不出所料,这里早没了二哥和罗成的身影。跑了几步,碰见有人,随手拽过一个家丁,便问二哥和罗成。家丁告诉我,二哥午间就被姑父叫走,去了营里,小罗成骑着马出去了,家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转身冲入了马厩,二哥在营中我是找不得的,便决定出去碰碰运气,找找小罗成。

  

  我把马拉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马厩的墙上挂着两三块黑布,我想了想,伸手扯了下来,往怀里一揣,打马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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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楼] | Posted:2009-01-08 12:05|
燕子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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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秦瑶设计讨枪锏 秦琼兼程奔乡里

  我沿着大路跑,在一个岔道拐上了一条林荫小路。前阵子我和罗成常常结伴出门去玩,他喜欢去哪儿我心里约略有个数。行了一阵,果然在路旁的林子里听到了熟悉的马嘶声。

  

  我从路上下来,拉着马躲在树后头看,一眼瞧见罗成拿了两根树枝在练锏法。我肚里好笑,心说这孩子怎么自家后花园不待,跑到这黑漆漆的林子里练锏。肯定是二哥走了以后他一个人无聊跑出来玩的,结果半路又放不下新学的锏法,拿两根树枝也好练得起劲的。

  

  我用手把地上的草拨了拨,弄平整些,席地坐了下来准备打持久战,我要看看小罗成今天学了些什么,到底二哥有没有把撒手锏传给他。

  

  我就这么趴在树后头看了半天,所幸今天月亮好,我还能看清罗成的人影。虽然模糊是模糊了点,但是凭我对秦家锏的熟悉,基本上眼一瞄就能判断他使的是哪一招。

  

  罗成一边练,我一边数,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第三十六招过后,罗成立即又接了秦家锏的起手式白鹤亮翅。果真没有撒手锏……我心里一沉,还不敢轻举妄动,关照自己不要着急,再看一遍,或许罗成第一遍没使出来呢。我一路看一路数,三十五……三十六……仍旧是三十六!

  

  罗成还在勤奋地练着,我心里却已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难受,二哥到底还是没有把撒手锏传给罗成……虽说仔细想来,二哥这样做也无可厚非。自古来有哪个人不珍惜自己的家传宝贝,那家传武艺,更有人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肯传授的。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武学一道,若连自己的底都泄了去,也就多了一分战败甚至战死的可能性。可是,知道二哥对小罗成有所保留,我仍然觉得难过……

  

  我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几块黑布,盘算了一回,便动手把黑布蒙在脸上,只露出眼睛,掂了掂手里的锏,就这个样子,肯定得被认出来。我拿起另一块黑布,一圈一圈地缠在我的右手锏上,左手锏则被我插在鞍袋里藏好。一切准备妥当,我跨上马背,用足力气粗着嗓子大吼了一声,冲了出去。

  

  大晚上的有人蒙着脸冒冒失失地冲出来,我本来预计罗成会很吃惊的,没想到这个家伙只愣了愣,随后竟漫开了一脸的笑,居然倒是很高兴的样子。

  

  我本想喊一套开山词壮壮底气,但又怕话说多了罗成会认出我的声音,只好沙哑着简略了:“买路钱!”

  

  “买路钱?”罗成看着我的样子显得很老实,“但是这里不是路。”

  

  “咿——”我一时语塞。好吧……“买林钱!”

  

  “我没带钱……”罗成忽闪着眼睛看我,看上去很有些懊恼。

  

  “没钱?”我脑子里拼命地转,没钱怎么办呢怎么办……“没钱你就拿命来吧!”我提着锏冲了上去,一边感叹响马真是不好当,好不容易逮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他居然还没带钱……

  

  罗成嘻嘻地笑了,一边拿枪一边回了我一句:“命我还是有的。”

  

  我提着锏的手都抖了,心说我若是响马,饿死也不来找罗成这样的……

  

  “霹雳乓啷”“砰砰乓”!

  

  我要输了。这并不意外,我还没打就知道我打不过罗成的,用双手露出嘴巴的时候都打不过,现在用单手只露出眼睛,那就更不可能了。

  

  眼见罗成一枪刺来,我急吼吼地赶紧用了绝招,裹着黑布的右手锏脱手飞出。到了这个时候,我也管不了其他了,一伸手把左手锏也抽了出来,又是一记撒手锏,两锏连环封住了罗成的去路。我一探手接住了回来的右手锏,又一次直向撒手,直奔罗成的后背而去。小罗成肯定从没见过这样的打法,连他都慌了神,一催坐骑,往下避了开去。我心头暗喜,跟在他后面不放松,眼看就要追到了,我“唰”地将右手锏撒了手,自己要紧翻下马背,只用单手勾着马脖子,借马身做自己的屏障。我的右手锏带着风地就奔罗成去了,到底是罗成,才接了几下撒手锏,竟然已摸着了门路。头一偏,让过了我的右手锏,紧接着一记回马枪就冲着落后一步的我来了。幸好我早有防备,在马脖子上挂着就为躲他这一枪。他一刺未中,我依稀瞧见他脸色有些白了,又或许是这大晚上月光的缘故。我没工夫再多想,回马枪和撒手锏都使了出来,我得赶紧投降,要不然搞不好被罗成误伤,那就实在太不划算了。

  

  我翻身坐回马背,伸手一扯脸上的黑布,装作开怀地大笑道:“小罗成!你看我是谁!”

  

  罗成本在前头跑,听我这一喊,他“叭”地住了马,折回来时连闪电白龙驹的步子都透着几分犹豫。

  

  “是……你……?”

  

  “是我是我!”我要紧先明确自己的身份,免得他冲上来不问清楚就先给我一枪,我可没把握挡住他那招梅花七蕊,“表哥,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哪!小瑶在府里遍寻你不着,想你大概会在这里。”有求于人,嘴上也得甜着点儿。

  

  “我出来玩……”小罗成答得快,却没话往下接,大概这会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说出来玩,却拿着两根树枝挥来挥去的。愣了会儿,又发狠道:“小丫头,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还不声不响的。这枪锏不长眼的,万一伤了谁可怎么办!”

  

  我“嘿嘿”一笑,拉着马缰靠了过去,软声道:“表哥,小瑶这不是没事儿嘛。”半是道歉半是讨饶地说了这一句,就赶紧切入正题,“表哥,你刚才那一招是什么呀?好厉害!”

  

  “回马枪。”罗成答得爽快,我倒是一愣,偷眼瞧了瞧小罗成,心说他是不是惊糊涂了,回马枪三个字就这么告诉了我……

  

  “是回马枪啊!”我继续装傻,“那表哥今日教给二哥了吗?小瑶也要学!”

  

  “这……”罗成一犹豫,我就吃准了,唉,二哥没把撒手锏教给罗成,果然小罗成也没把回马枪教给二哥,这兄弟俩啊……

  

  “嗯?”罗成不往下说,我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放他过门,定要追问到底。

  

  “是这样的……午间表哥让爹叫去了,也没来得及跟表哥说回马枪。”罗成期期艾艾地说着。我斜睨了他一眼,虽然明知他说的不是真话,但看他这不好意思的样子,罢了罢了,原谅他了。

  

  “那表哥,明日表哥一定要跟我和二哥说这回马枪呀!”我装着雀跃,兴高采烈地撺掇。

  

  “好。”小罗成看看我,终于是应了,我的心这才算放下了一半。至于那另一半……

  

  “表哥,你看小瑶的撒手锏用得还好吧?”我一边说,一边暗下决心,这还有一半,也得要努力!

  

  “撒手锏?”罗成显然没听过这个名词,这孩子说狡猾时很狡猾,连他爹都敢骗,可有的时候,又实在是老实得可爱。

  

  我点点头,掂了掂手里的锏,有些得意:“嗯!就是秦家锏的绝招呀!说起来,小瑶用这招,可比二哥还熟!”我把我的锏递到罗成面前,给他讲了那个纺锤形双锏的故事,最后道,“二哥今日还没把这招教给表哥吧?这招确是不好练,等明天,小瑶和二哥一起给表哥讲这招吧!”

  

  小罗成听到有新招可学,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点着头连声地应。我一瞧天已经很晚了,便和小罗成一起,一面说笑,一面回到了王府。

  

  第二天见着了二哥,我装做什么事儿也不知道似的,拉着二哥兴奋地把昨晚的事告诉给了他,最后说:“二哥!表哥的回马枪真是太厉害了!要不是小瑶用撒手锏,没准就回不来了!”

  

  二哥一听这话,脸都紧张地绷住了,一双手使劲地扣着我的肩膀,哑声道:“小丫,你怎么这么胡闹呢!枪锏是玩闹的吗?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教我们怎么办呢?表弟心里会过得去吗?”

  

  我低下头不吭声,我怎么会不知道危险呢……罗家的回马枪自从被人发明出来,就从没听说落过空。昨天晚上,要不是我用撒手锏,又加着一直在防备回马枪,我也肯定是逃不过的。可是……为了二哥和小罗成……我坚定地抬起头,目光触着二哥的时候又盈上了满满的笑:“二哥,你看我不是没事嘛!而且今天就可以学表哥的回马枪了!”

  

  二哥无奈地摆摆手,看我笑得开心,他终于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能学到罗家枪的杀招,二哥一定也是很高兴的,我开心地想着。

  

  这一天,我们在后花园里待了一整天,我和二哥把撒手锏教给了罗成,又学了回马枪,我还学了前一天拉下的那几招枪法。这下圆满了!我腆着肚子得意地想。自己想了一回,又忽地有些心虚,我千方百计地将两人拉在一块儿,内心里莫不是存着改变历史的念头?莫不是想着这样他们就不会应誓,就不会有那样可怕的后果了?从小到大,我都是那样浑浑噩噩地混过来了,没去多想什么历史,可到了今天,我才好像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如果按照历史的进程,二哥会死的……小罗成也是英年早逝……看着身边那两个鲜活的生命,想到有一天他们会那样痛苦地死去,我的心里就像有什么堵着,难受极了,原来提前知道未来也是一种不幸……忽然听到小罗成爽朗的笑声,我知道是因为学会了撒手锏,他很是高兴。今天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若说只靠这样就能改变历史上他们的将来,我心里也是不信。可是,我既来到了这里,知道了这些事儿,这些人又是我的至亲至爱,那我就定要想方设法替他们避过那些可怕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能做到多少,但我知道我要尽力去做,到我死时,有这样一个“尽力”,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可以挺直腰板,不至事后懊悔。

  

  过后的几天很是平静,本来以为伍亮投奔了沙陀国后必定会有一番动作,可许久都不见沙陀国的人来翼州界内捣乱,想来上一次大战,沙陀国也是吓怕了,至少也能安分一阵子了。

  

  二哥在军中有了职衔,小罗成也常常被他爹抓去跟着学政务公事,只有我,天天没事儿闲晃悠,日子过得虽然舒坦,但我有了心事,也时常觉得空虚。

  

  突然有一天,姑父让人来把我叫了去,我到了姑父的书房一看,二哥和小罗成也在那里。二哥和我一样一脸茫然,显然也不知道姑父叫我们是所为何事。

  

  姑父递给我们一张纸,二哥一看脸色就有些变。我疑惑地瞅他一眼,上前接了,只见那纸上写着:“一日离家一日深,犹如孤鸟宿寒林。纵然此地风光好,还有思乡一片心。”我一看那字迹,原来竟是二哥写的。这一刻,我的心绪再难平静,二哥的思乡情切,于我,也是一样的。

  

  姑父缓缓站起,叹了口气,道:“贤侄,今日实与你说了吧,老夫见你人才出众,又是内兄独子,本欲将你留在翼州,待得贤侄建下功业,便向朝廷保奏。到那时,贤侄也得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想来大哥在天有灵,也是心安。”姑父说到这里,便又叹口气,目光扫向我手中的纸笺,颇有些落寞,我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姑父顿了顿,便又再说道,“然今见贤侄此诗,方知你一直心念的是故土。又加你表弟说,若他在外不归,也自会心心念念故里,在外虽好,也不能似家中,有满心牵挂之人。老夫想来也确如此,如今我年过半百,只有这一儿,他在我跟前我尚自不能放心,若他出外久了,也定是思念甚苦。”姑父住了话,走过来,拍了拍二哥的肩,又朝我看了一眼,垂头低声道,“贤侄,你既有此心思,老夫也不久留你了,明*****便收拾收拾,见过了你姑母,就带小瑶回山东去吧。”

  

  姑父说到后来,连语声也都有些哽咽,我心里难过,闪躲着目光,却恰巧扫过小罗成。他的头也低着,面上也是一番凝重。我突地想起他早先说过的话,他也是希望我和二哥留下的,那天我无心提起想要回家,他甚至大发雷霆。可今天,听姑父的话,他分明是在姑父面前替我和二哥说了话的,劝姑父体谅我们,让我们回家。这么一想,我对小罗成越发感念,又加着心里本就有些戚戚,只觉得眼眶就湿了。

  

  三天后,二哥把军中的事交代好了,我也收拾妥当,终于要启程了。姑父、姑母和小罗成都来送我们。姑母忍着泪,强装笑颜给我们送行,姑父一遍一遍地说着珍重,只有小罗成,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骑马跟着我们,一连把我们送出了十几里还是不肯回去。看看天色,小罗成再不回去,晚上都到不了王府了,二哥便去劝他。才说了几句,我就见小罗成的眼睛红了,我赶忙上前挡下二哥,单把小罗成拉到一边,扯出一块帕子递给他,装作生气似的,语气生硬地道:“喂,小罗成,我就这一块帕子,你要是再哭鼻子抹泪的,我可没有多的给你。”

  

  这话的作用真是立竿见影,只见罗成脖子一梗身子一挺,大声道:“谁哭鼻子了!”

  

  我翻着眼睛瞅他,拿着那块帕子在他眼前晃:“那,这块帕子我可拿回去了,反正你也用不着。”

  

  罗成脸一红,伸手从我手里拽下了那块帕子,也不拿来擦,只团在掌心。

  

  “你回去吧。”我小声对他说,“不久以后我们就会再见面的。”

  

  罗成抬起迷惑的眼睛看我,问道:“不久以后?你怎么会知道?”

  

  我满有把握地冲他点点头,嘻嘻笑着:“我呀,就是知道!”

  

  好不容易把罗成哄回了家,我和二哥便一路星夜兼程往回赶。到了潞州,二哥便要去二贤庄看单雄信。我嘴上不说,心里直在打鼓,有一个暗暗的希冀弄得我心痒难耐。我只能叹气,天知道我是多么希望能在二贤庄见到王伯当啊!

  

  到了二贤庄,单雄信早已得了消息,在门口等着了。见到了二哥,他那一脸的笑容,我看得出,真是出自真心,没有半分装假。我等他们先叙了话才好意思开口,问单雄信道:“王公子和谢公子可在潞州?小瑶多日不见他俩,很是想念。”

  

  单雄信半眯着眼睛看我,嘴边的笑我怎么看怎么别扭,好在他总算回答了我:“真是对不住了,要让秦姑娘失望了。王贤弟仍在少华山和齐、李二位兄弟在一起,谢贤弟近日不在潞州,出门办事去了。”说完还冲我挤了挤眼睛。

  

  他这一番动作,都是背着二哥做的,二哥没瞧见,我却看得一清二楚。本来王伯当和小谢弟弟都不在,我实在很是失望,但这会儿又瞧见单雄信这一连串奇怪举动,心里不禁疑惑:难道单雄信已经知道了我和王伯当的事吗?……

  

  我揣着心思惴惴,一头担心单雄信把这事告诉二哥,我还没做好让二哥知道的心理准备,一头又好像在盼望着什么,仿佛我自己无法启口的事,倒希望借着单雄信的口说了,那我也不必再为难……

  

  我这边心事重重,单雄信却早已放下了这话茬,下人送来了厚厚一叠信笺,单雄信亲自接了交给二哥,郑重道:“二哥,弟本当留二哥小住,然自从二哥去燕山,令堂有家书十三封至此。前十二封是令堂手书,最后一封却是嫂夫人的手迹,乃是说令堂重病,催二哥回家的。就是二哥这次不来,弟也正欲遣人去给二哥送去。”

  

  娘病了!单雄信说了这一大通,我听得最明白的就是这一句。二哥最是孝顺,当下二话不说,转身冲出门,就要上马回家。单雄信急急追了出来,喊道:“二哥,弟还有一件事!”说着,他一个手势,便有下人牵出了一匹马来。我一看,禁不住开心地大喊大叫起来,正是二哥的黄骠马!在翼州时,潞州的差人只送来了瓦面金装锏,却说黄骠马已经作价卖了。原来,竟是单雄信买了,养在府里等二哥回来。

  

  二哥也很高兴,他和单雄信如此交情,当年单雄信厚赠二百两黄金,二哥都不曾言谢,今天为了黄骠马,二哥冲单雄信深作一揖,道了一声谢。

  

  单雄信送我们出了潞州,这一路上,二哥骑黄骠马,我的坐骑也是姑父王府的好马,我们两骑马真可说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用最快的速度赶赴山东,赶赴历城,赶回阔别已久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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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一花一世界(隋唐穿)作者:萧湉 59-:: -天真不是我的错- 给 天真不是我的错 发送悄悄话 天真不是我的错 的博客首页 (91617 bytes) () 01/09/2009 postreply 12:02:01

一花一世界(隋唐穿)作者:萧湉 ::: -天真不是我的错- 给 天真不是我的错 发送悄悄话 天真不是我的错 的博客首页 (146608 bytes) () 01/09/2009 postreply 12:09:54

回复:一花一世界(隋唐穿)作者:萧湉 end -天真不是我的错- 给 天真不是我的错 发送悄悄话 天真不是我的错 的博客首页 (260 bytes) () 01/09/2009 postreply 12:24:57

最后一段居然贴不上,我,。。。 地址见内 -天真不是我的错- 给 天真不是我的错 发送悄悄话 天真不是我的错 的博客首页 (51 bytes) () 01/09/2009 postreply 12:28:54

回复:最后一段居然贴不上,我,。。。 地址见内 -熊窝窝- 给 熊窝窝 发送悄悄话 (20 bytes) () 01/10/2009 postreply 19:49:34

好看, 谢谢分享 -毛儿- 给 毛儿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1/11/2009 postreply 08:35:49

回复:最后一段居然贴不上,我,。。。 地址见内 -红与- 给 红与 发送悄悄话 (48 bytes) () 01/11/2009 postreply 10:21:38

实在抱歉, 后面的实在贴不上, 原帖我也看不了了,不知道为什么 -天真不是我的错- 给 天真不是我的错 发送悄悄话 天真不是我的错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12/2009 postreply 11:14:04

我来试试接着贴 -花木南- 给 花木南 发送悄悄话 (7942 bytes) () 01/11/2009 postreply 18:21:05

回复:我来试试接着贴 -花木南- 给 花木南 发送悄悄话 (23128 bytes) () 01/11/2009 postreply 18:35:43

回复:回复:我来试试接着贴 -花木南- 给 花木南 发送悄悄话 (12978 bytes) () 01/11/2009 postreply 18:39:09

晕,后面还有好多,试了3遍都贴不上。谁来教教我怎么贴呀 -花木南- 给 花木南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1/11/2009 postreply 18:46:07

等着呢,谁给贴个完整的啊 -逸风- 给 逸风 发送悄悄话 逸风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1/12/2009 postreply 10:40:18

回复:等着呢,谁给贴个完整的啊 -花木南- 给 花木南 发送悄悄话 (80 bytes) () 01/12/2009 postreply 17:5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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