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冷艳奇绝的初雪）
（英）J. 普里斯特利 宋德利 译
瑞雪初飞，一夜未停。房子白了，树白了，地也白了。
动辄大惊小怪的人，常被称之为“把小雪当成大事的人”。虽然我可能就会被说成此类
人等，但我依然认为昨晚那场雪的确是一件大事。
今晨，我几乎稚若顽童。我发现孩子们隔窗窥视外面那精彩的魔幻般世界，激动得如同
圣诞节再度来临。雪对我是那样的陌生，又是那样的迷人，无论是我，抑或是儿童，对
此的感受确实毫无二致。这毕竟是今冬此地的第一场雪。
去年雪季，我正在热带的异国他乡备受酷暑煎烤，虽然仅仅时隔一年之久，但当我看到
大地如此这般奇妙，酷似被绒毯覆盖时，确有一种久违之感油然而生。我当时在国外曾
经邂逅三位刚从英国返回故乡的非洲姑娘。她们对英国的印象最深的有两点：其一是人
口的稠密；其二就是生平初睹的白雪。
可以想见：清晨一觉醒来，发现白雪覆盖大地，她们实在兴奋不已，激动之至，为少女
所特有的那种故作矜持的忸怩之态，顿时荡然无存。她们冲出房间，在白皑皑的开阔地
上纵情奔跑，把欢快的足迹凌乱不堪地印在本来未被践踏的雪地上。忆之所感，思其所
为，与今晨孩子们在花园中的表现相比，何其相似乃尔！
这场初雪不仅是一件大事，而且也是一件颇具魔力的大事。就寝时是一种世界，醒来时
却发现自己全然置身于迥然相异的另一种世界。如果连这也算不得迷人，那还到哪里再
去寻找迷人之事呢？
在近乎令人胆战的静谧中偷偷飘落，这就使这场初雪愈发别具魅力。如若所有的雪，都
在猛然之间，一股脑地喷撒迸溅，致使人们夜半惊梦，这件大事的迷人之处就会丧失殆
尽，因而也就会索然无味。然而，这场初雪正是我们处在梦乡之旅时悄然飘落的，真可
谓白雪潜入夜，落地细无声。室外似仙童在施展魔法而使景色骤然剧变，室内的人们却
全然不知，只是一味地辗转反侧，伸腰舒背，哈欠连天。
这是一场多么异乎寻常的变幻呀！似乎你所在的房屋已然被抛入另一世界，即便室内
并没有被触动过，但看上去也似乎面目皆非了。每个房间都仿佛变得小巧玲珑，温馨可
人，犹如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正试图把它变成避风港式的伐木工小屋。
外面的花园依旧是昨天的花园，然而此时此刻，却变成平坦坦，白茫茫，熠熠发光的童
话世界。远处的村庄再也看不到平素所熟悉的那种成簇的屋顶，取而代之的早已是德国
神话中的景象。当你得知那里的人也曾经历过一场光怪陆离的变化时，你决然不会感到
意外。诸如戴眼镜的女邮政局长，补鞋匠，退休校长以及其他诸般人物，都已变成提供
隐身帽和魔鞋的精灵式人物，就连你自己也感到绝非昨天那般模样。
试问你究竟缘何也能亦步亦趋地说变就变呢？其实就是因为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一
种令人震颤的喜悦正在搅扰你的家庭，酷似人们万般无奈而去旅行时的感觉。面对白
雪，儿童自然是喜出往外，即便是成人，在安下心来做事之前，也要聚集在一处，口若
悬河般交谈不止，其时间之长，异乎寻常。这时，无人能抵御窗口的诱惑，都要站在那
里朝窗外眺望，恰似行船时非要伫立窗前向外眺望那样。
今晨的世界沐浴在一片透着淡蓝色彩的白色中，其空旷幽深之状，委实令人 不寒而
栗。穿窗而入的光线诡谲难测，它突然使穿衣盥漱等诸般寻常琐事，也披上一层瑰伟无
极的神秘色彩。
朝暾初上，待到早餐时分，已是喷薄四射，早将初雪抹上一层淡淡的粉红色。餐厅的小
窗，早已变成一帧可爱的日本式版画。室外那株小梅树，正亭亭玉立在明媚的阳光中。
红晕微绽的梅花，或精巧地镶嵌在柔枝细杈上，或美轮美奂地装点着遒劲的树干。
一两个小时之后，一切都已在蓝白交辉中光华四射，寒气腾吹。世界再度发生了彻底的
变化。精美绝伦的日本式版画已然化为乌有。
我站在书斋的窗前向外极目远眺，视线掠过花园，越过草地，最终凝滞在远方的山顶
上。大地冰晶玉洁，其滑也似镜；天空阴晦迷梦，其色也如铅。加之树影憧憧，寒气袭
人，着实森然可怖。
就整体景观而言，确实莫名其妙地存在着某种不祥之兆。似乎我们这块国中腹地内的友
善之乡，已然沦为一片寡情多恨的矿野荒原。仿佛随时都可以见到一队骑兵，从黑黢黢
的丛林中冲杀而出。继而金戈铁马，山川震眩，刀光剑影，声遏江河。更有甚者，就在
前方不远的地方，还会发现尸暴沙场，白雪浸红。在我面前出现的就是这样一幅如此这
般伤心惨目的景象。
转瞬之间，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光亮已消失殆尽，凶兆已烟灭灰飞。此时此刻，雪势正
酣，松软硕大的雪花纷纷扬扬，使本来浅而易见的山谷因此而消踪灭迹。屋顶因之肥厚
，树木为之折腰。惟有乡间显示风力的风信鸡，透过灰蒙沉郁的空间，仍然依稀可辨，
不过它早已变成安徒生童话中的小精灵了。
我站在书斋的窗前清晰地看到，对面房间中的孩子们正把鼻尖扁平地贴在窗玻璃上，憨
态可掬，颇值一哂。此情此景，使我孩提时代反复吟哦过的一首音韵不拘的儿歌，霍然
重返脑际，因为我当时也是这样鼻尖扁平地紧贴窗玻璃，如痴如醉般观赏那彤云密布，
长空雪乱的迷人景象：
雪花雪花快快飞，
又白又软实在美！
谁在苏格兰宰了鹅，
羽毛片片往这儿飞！
注：译自一篇缺头少尾的英文选段。第一个自然段是译者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