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伍翠花曾经爱过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有深邃的黑眼睛黑头发和小麦色的黄皮肤,却偏偏有一个洋名字。他叫Mark。
Mark带伍翠花去泰山看日出,去尼加拉瓜听哗哗流水,在巴黎铁塔下吃麻辣烫,在帝国大厦顶上数星星,还在罗平无边无际的油菜田里一起摆剪刀手照相,照着照着就会互相扑倒滚一滚,压坏了许多油菜花。
除了压坏油菜花,他们也会干一些更大的坏事,比如去澳门赌钱。伍翠花负责偷瞧别人的牌,然后用各种方式把信息传递给Mark。他们搭档的技术如此炉火纯青,以至于在赌场里得了个“雌雄双煞,瞧牌九段”的外号。到后来赌场都不许他们进门了,他们必须要化个别人认不出来的妆,才能勉强混入。
可是有一次他们输了,输得很惨。原因是伍翠花没上过几年学,不能正确区分大小写。在瞧牌过程中,把Q错认成了a,于是给搭档发去了错误的讯息。
那一局他们输了两千万。
Mark什么都没说,但是伍翠花非常内疚,第二天早上就不辞而别。她想:要是不把这两千万赚回来,我就不来见你了。
很多年过去了,伍翠花开过箱包店、卖过化妆品,可是始终没有赚到两千万。
于是她始终没有再见过Mark。
她刻了一枚Mark字样的名章随身携带。签合同、收款、写支票……需要签名的地方,她就写“伍翠花”或者“Vivian Wu”,下面再盖个醒目的Mark章。
有的时候她懒得签名,就干脆直接盖章。对老主顾或者老熟人,她会多盖两个,红红的看着喜庆。
也有人不喜欢她的Mark章,嫌它们喧宾夺主,掩盖了正式文件内容。“你以为你是乾隆啊?到处加注、到处盖章、到处题跋?老拿着你这破章反过去正过来东盖西盖,你以为能盖出朵花来吗?你不烦、我们还烦呢!”
遇到这种情况,伍翠花就笑脸相迎、鞠躬赔礼,多送人家一瓶精油。可是到了下回,名照留,章照盖。
日子就这样过去。伍翠花的化妆品生意还是不死不活地维持着,人生还是只有眼前的苟且,两千万还是遥遥无期。而岁月已经慢慢消逝了。
她自主研发出了很多种精油。有西班牙玫瑰精油,泰国蝴蝶兰精油,芬兰雪莲花精油,埃塞俄比亚仙人掌精油,巴西眼镜蛇精油,维苏威火山石精油,等等。
有一天她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精油,突然想起了那年那月那天、黄澄澄油菜花田里的风光。
于是伍翠花的心跳了、眼睛朦胧了。
她决心要研制一款罗平油菜花精油。
她查到了罗平最大的菜油生产基地,立马给他们发了一个两吨油菜花的询价单,像往常一样签了伍翠花的名,盖了Mark的章。
报价很快回来了。这是一张空白的报价单,上面只有一个签名和一个盖章。
签名是MQrk Lee。
章是“ViviQn”。
……
伍翠花有没有研制出黄澄澄的罗平油菜花精油?她有没有赚到两千万?有没有再见到Mark?他们后来还去瞧过牌吗?伍翠花现在区分大小写还有困难吗?
……你们一定很想问我这些问题。
可是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认识伍翠花。我只是在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不小心触摸了一下油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