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这一辈子,艰苦够了,操心够了,被挤磨拿捏得也够了。妈从艰难岁月学会并能做的,就是怀疑,就是防备,就是万事靠自己折腾,就是暗中争竞不服那口气。有没有价值,一切都靠钱来衡量。谁能把妈妈心里那层厚厚的茧子剪开,谁就能够轻易地和妈妈交上朋友。妈把心窝子掏出来都想对你好。
在我和母亲彼此相爱却又彼此伤害的情感低谷,崔妈妈像天使般出现,成为母亲晚年生命里的祝福。妈妈戒备森严的内心世界在属世的生活中从此掀开了一角。
崔妈妈毕业于解放前上海的师范大学,和文化程度一般的妈妈却一见如故。“你妈妈勤劳,厚道,淳朴,好打交道。”妈妈对崔妈妈也不像对一般高级知识妇女那样,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还有些不甘和不服。两姊妹你来我往,差距很大却相处得没有隔阂。只是,像崔妈妈那样能够并且愿意时时把自己对人的赞美和认同打从心眼里告诉对方,让对方的生活显出意义和精采的人却并不多。有时候,仅仅是因为不习惯,或者不好意思。妈妈后来朋友越来越多,与愿意向外界打开紧扣的心门有很大的关系。
放下戒备,卸下武装的妈妈显出率性和幽默,其实是挺可爱的一个人。这里记录的仅是妈妈当时日常生活中有趣的点滴。
妈妈,这就叫热狗。
热狗?这哪儿象条狗嘛?
妈,Chicken就是鸡的意思。
鸡是鸡啃,那鸭子肯定就是鸭啃罗?
妈妈很喜欢豌豆。用妈的话说,豌豆苗长出来胖乎乎的,开花开得笑咪咪的。
妈妈常说她是我们家文化最低的人。所以有时候她暗暗地使劲,想用一些成语,当一回文化人。
一天早上妈妈说,她要自己操办自己的生日,自己采购,自己煎炒,算是对我们的一个回馈。开车出门时,大街上寂静无声,了无人烟。妈妈很感慨,想要发挥一番,说:“今天早上,好......好......好没得人!”
朋友借给我们一盘磁带,已记不得是谁唱的。其中有句歌词是:昨天是我的恋人,今天是我的爱人,明天是离开我的人。妈妈听了嘴一撇,颇为不屑地说:“那不白整一场了吗?有啥子意思嘛!”
崔妈妈离开美国后不久,毫无前兆突然去世了,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妈心里难过很长的时间。安息主怀的崔妈妈,你的老朋友时时念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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