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的年会照例由我们网络公司负责。年会前一个月的某晚,我洗完澡在床上正在读新买的三毛的书,手机哔哔直响,原来公司年会总导把我拖进年会筹备组微信群。年会总导坐在我旁边,平时我们交流甚多。我生活经历丰富,又有笔头子,她觉得我是“头脑风暴”的一把好手。
我说:“羊年切入,我倒有个粗略的想法。有首老歌叫《牧羊曲》,找个美女扮演牧羊女,拿着皮鞭唱这首歌,找俩高大胖的小哥演大肥羊。唱的时候大肥羊搞小动作向美女争风吃醋做搞怪,唱完大肥羊直接上小品,转换成喜羊羊和灰太狼。”
我说完就睡了。谁知道第二天总导从公司各部门招集一些平时活跃的文艺积极分子开会,确定了年会工作小组并把我的这个设想整成了一个叫“三羊开泰”的小品,正儿八经地写进策划书。
这一辈子,短篇小说本就是我的软肋,从来都没写过剧本,更何况要短得不能再短,需要N多笑点的小品剧?这是赶鸭子上架去烤啊。
我的本职工作之外,公司所有与英语相关的工作都由我负责,而我手头自己的工作刚哈要出活,同时又有老板刚交待的任务,实在忙不过来。
总导说:“时间还有,你慢慢来。”
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一个过场变成一个小品,首先需要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关于牧羊女是毫无疑问的,那么跟女人发生故事的,无非就是男人。模样女是罗曼蒂克的,谁那么不罗曼蒂克呢?IT男吧。以前只是听到过IT男的传说,我们公司技术部一大把的IT男,何不拿他们开涮?
把CEO交待的工作忙完,我就开始写剧本。根据剧情需要,《牧羊曲》换成了更贴合主题的《原野牧歌》。总导与运营部的一个女孩聊天,带回来一个创意——如果牧羊女由男生反串,效果会更好。
反串?我脑海里立刻出现一个形象——公司的财务总监,一个胖胖的,总是笑眯眯的男人。如果一个胖胖的,总是笑眯眯但是不那么英俊的男人站在台上自称美女,本身就是一个笑点,就算剧本再失败,也成功了一半。
这位总监去年年会也参与了一个节目,我也是在翻阅历史资料的时候看到过他的剧照,颇有喜剧色彩的一个形象。总导说——他会同意演的。
于是我就按照这个形象来写女主角牧羊女,尽量少台词多动作。
本来想把这个剧本写成一个纯艺术的剧,不插入任何广告和公司宣传。但是我的短篇故事能力实在太差,在读了N篇短篇小说之后,需要做转折点的戏剧冲突一直都没找到,只好把我们网络公司的一款手机应用产品写了进去,勉为其难。
原剧本一共有7页,自认为有不少笑点,先把自己逗乐。发给同学征求意见,同学回复:“太长,至少砍掉一半。”
砍掉一半?谁知纸上黑,字字皆辛苦好不好?怪不得一个文艺界的人跟我说,小说原作者最好别改编自己的剧本,太自恋,不舍得砍掉那些不必要的情节和对话。
现在我体会到了。
剧本写好的时候,距离年会只有两周时间了。我一早就跟总导声明——周末我不在杭州,无法加班排练,导演我是不做的,我只负责编剧提供剧本。你们无论谁做导演,要删减我的剧本,怎么改我都没意见。
总导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快到周末的时候她告诉我,她本周五和下周一都请假陪女儿去北京比赛,排戏的事要我自己抓。
又一次被人吊起来放在火上烤。可是事到临头,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首先是财务总监不答应出演牧羊女。第一,财务总监半年前兜了渠道开拓的活,这活干得异常艰难,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第二,看了剧本后他觉得如果自己接了这个角色,节操会碎一地,以后没法在公司里混,也没法在总监的岗位上混了。
四个角色,牧羊女、IT男|、绵羊宝宝和绵羊贝贝,四个角色几经周折,在两天之内确定下来,第三天开始第一次的排练和磨合。
我一咬牙一狠心一跺脚,在群里撒下诱饵:“周四排练,我会提供免费咖啡茶水和奶酪蛋糕!”
蛋糕是我用公司发给我的生日福利——诺心的蛋糕票在网上订购的,指定他们周四下午三点前送到。公司有咖啡机和免费的咖啡豆,我自己去楼下超市买了牛奶,做了咖啡提到小会议室,与蛋糕一起慰劳演员们。
小会议室旁边是大会议室,隔着一层壁板,能听见领导们开会的声音。有人出来让我们笑声点。
我们只好转战狭小的茶水间,把剧本过了一遍。
演员们的反应是,第一,剧本太长,大家一边工作一边排练,短时间内背不出这么多台词,得改!第二,原定于演IT的男演员觉得自己更适合演牧羊女,于是,男女主角来了一次大反转,并根据他们的意见做了第一次删减。
第二天周四第二次排练。我再一次提供免费茶水和点心。这一次我们选择在写字楼的第18楼防火层排练。男扮女装的牧羊女开场就把我们几个人笑倒在地上。这么好的开端,让我们信心大增,期待着拿一等奖。
18层有两只乒乓球台,我们把茶水点心放在一个台上,谁饿了谁吃。隔壁在练唱歌和舞蹈的演员过来围观的时候感叹:“哇,为什么你们排练的待遇这么好,有好吃好喝地招待?”
演员们答:“因为我们的导演是蜜瓜呀!”
一边工作一边排练,下班后回家累得半死,谁也没力气背台词,一直到周五,还没有一个人能够脱稿走台。周末我有事去上海两天,演员们要么本地有家有孩子,要么是周末夫妻,都没有空,所以周五排练结束后,IT男提议,下周连续三天都要排练。
因为小品中我用《笑脸》、《心太软》、《请跟我来》和《天仙配》重新填词插入台词中,IT男乐感相当好,唱得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牧羊女五音不全老走调,本来他就老忘词,还要在表演之余用假声唱歌,太难为他了,所以我做出一个决定,就是提前把歌录好,到了真演那天用配音假唱。录歌男声用IT男的真声,女声用绵羊贝贝的声音替代。
玩录音唱卡拉OK,只有绵羊贝贝懂,于是周一她把话筒带过来,在各路人马还没到的时候先跟IT男一起录歌。
我去外边办事,在下午三点开始排练之前,死赶活赶赶到公司,拿了周五剩下的点心(小包装的),做了茶水冲到18楼听他们录歌,一遍一遍录到我满意为止,并要求绵阳贝贝把除最后一曲《天仙配》之外的所有歌的前奏都剪掉。
随着一遍遍地排练,甚至是彩排,演员们越来越熟练,但是感觉笑点越来越少。周二我们录了彩排的录像给领导看,领导看完后说:“你看,IT男和牧羊女说话的时候好像两只羊在发呆没事干。太长,太拖沓,最后大家都会闷坏的。”
于是周三早上领导召开的年会工作会议作为工作人员的我和绵阳贝贝缺席去排练。我收回民主作风,做了强硬地指示:“绵羊宝宝和贝贝加舞蹈动作,台词还要砍,整段地砍。”
中午一起吃饭,吃完饭脱了西装接着排。
第二天是全集团彩排。早上先在公司18楼过了一遍,下午把他们送到集团,我跟驾驶员去火车东站接来自上海的意大利客人,回来开了一下午的会。周五我们都到集团那边公司的一间办公室,先对了一遍剧本,再让两只绵羊穿上绵羊服,我用针线把颈后多余的面料缝起来固定,这样绵养头就不会下垂。绵延贝贝是个美容专家,给绵羊宝宝化了妆。
然后我们早早去吃饭,吃完饭回来给牧羊女化妆。
说起牧羊女这妆搞笑。假发是人事部的一个同事提供的。前一个是卷发,牧羊女往头上一套,再加上蒙古发箍,活脱脱一个丐帮兄弟,都怪他一个男人长着一张锥子脸。到真演出这一天,把另一个直发往他头上一套,妈呀,还是一个丐帮兄弟!这可怎么好!我灵机一动,立刻动手把长发编成一条大长辫子。这款假发是前短后长,两侧的短发掉下来,我只好再给他编了两条小辫子。
他跟着我们顶着三条小辫子穿过人行天桥,在众人探照灯一般的眼光中走到集团的大会议室,跟音响师进行各种磨合。
因为要插入配唱音乐,音响师也要有一份剧本。早上送来的耳麦不能用,中午12点之前,音响设备公司又送来四副耳麦——这次好了。但是在磨合中,没有人笑,我的心情低落到极点——算了,拿个安慰奖大家出去吃一顿也罢了,重在参与。
演出前是表彰大会。我是先进工作者,被安排坐在前排。这中间绵羊服的拉链坏了,他们微信找我要针线我没看见那条消息,等我看到了飞奔过去,他们已经另外找人解决了。等到表彰大会结束,第三个节目就是我们的。
奇迹出现了!也许是穿着戏服的原因,也许是现场的气氛让演员特别入戏,四个演员发挥得比任何时候都好,尤其是IT男和牧羊女。IT男更主动,跳舞的时候使劲儿拉牧羊女,牧羊女一个趔趄滚入他怀中(男主比女主高大健壮是必要的),牧羊女的声音也不像蚊子了,吐字也更清晰,场下一阵阵笑声。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导演和演员都更注重票房——票房最直接关系到你的作品有没有人看,被人追看的就是好作品,意味着被观众认可。对于小品,有笑声才是观众的认可。
牧羊女说:“为了这个小品,我豁上去节操不要了!”
在前一天晚上,我特地打印了两只牌子,一只是“羊年大吉”,另外一只是“跪求高分”,要两只绵羊在最后《天仙配》结束摆姿势的时候举起来,可惜两只绵羊没有牧羊女的奉献精神,怕丢了节操,都不肯举。
我觉得,如果举了,没准能拿二等奖。
第一次做导演,体会就是:
第一,作为一个team leader,一定要慷慨大方具有亲和力,否则人家干嘛跟你干活啊?
第二,该民主的时候民主。比如一开始排练,我充分发扬民主精神。牧羊女点子非常多,提了很多建议,删减多余段落,对换角色等,只要有道理,谁的意见我都听。
第三,不该民主的时候一定要有决断。两只绵羊发呆,牧羊女的很多修改意见会消弱剧情,我都没有及时地进行调整,而是在最后时刻才予以纠正调整,显然太仓促。
不过,最后大家拿着奖金去吃饭与卡拉OK的时候,绵羊贝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个团队蛮不错的,大家都很合得来?”
我立刻说:“好吧,如果明年每个人都还在,来个续集如何?”
举手一致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