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黑漶香浓味转奇,西洋风露入金卮。
莫言世上人情好,杯底暗藏未可知。
话说一日,这也无甚大事,只因天气乍寒,潇湘馆里的鹦哥都缩着脖子不肯言语。贾宝玉因得了一罐西洋进贡的稀罕物儿,名唤“咖啡”,便急急地命袭人烹了,盛在细瓷脱胎白盖碗里,用填漆茶盘捧着,兴冲冲往潇湘馆来找林黛玉,恰逢薛宝钗也在这里说话。
宝玉一进门,便笑道:“好妹妹,宝姐姐也在。今儿我得了个新样法儿的‘茶’,特地端来给你们尝尝鲜。”
黛玉正歪在榻上拿书遮着脸,闻着一股子怪异的焦香气,便欠身便笑道:“我道是什么灵丹妙药,却原来是一碗熬糊了的药汤子。我不吃这劳什子,仔细苦了我的嘴。”
宝玉忙道:“你且休笑。这物虽黑,却最是提神醒脑,洋人都唤作‘咖啡’。加些牛乳洋糖,风味更佳。”一面说,一面殷勤地递与宝钗、黛玉。
宝钗接过来,轻啜了一口,微微颔首道:“虽有些苦涩,回味倒也醇厚。只是这物性热,也不宜多饮。”
三人正品着,宝玉忽想起一事,便道:“昨儿我也听茗烟说,外头如今时兴这个。街市上有些不知名姓的人,常以此物为由,邀人去甚么‘咖啡馆’里叙话。我正想着,改日若有人请我,我也去见识见识那番邦的情调。”
宝钗听了,眉头微蹙,放下了茶盏,正色道:“宝兄弟,这话我却要劝你一句了。你也太也轻狂了些。这咖啡虽是饮馔小事,但若随便应了生人的约,那便是不知轻重了。”
黛玉在一旁听了,虽也觉那咖啡苦得皱眉,听了这话,却也拿着帕子掩口笑道:“宝姐姐说得是。你这呆子,心肠直得像筒子似的,哪里晓得人心隔肚皮?那若是熟惯的姐妹弟兄,便是喝那刷锅水也无妨;若是那起子没根底的生人,便是琼浆玉液,也不可轻易沾唇。”
宝玉不解道:“不过是一盏茶水的交情,何至于此?难道人人都要害我不成?”
宝钗叹道:“非是害你,乃是防微杜渐。古人云:‘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如今世风日下,外头那些人,脸上一团和气,心里藏着什么刀斧却未可知。那咖啡馆里人杂眼杂,若有人在杯中做了手脚,或是言语间设了圈套,你这实心眼儿的人,如何防得?再者,咱们这样的人家,随便与不相干的人对饮,传出去也被笑话没个规矩。”
黛玉冷笑道:“正是呢。你只当那咖啡是好喝的,却不知那‘请喝咖啡’四字里头,藏着多少是非。若是那别有用心的,见你穿戴不俗,借着请客的名头,或是拐骗,或是图谋,到时候你这块‘通灵宝玉’,只怕要被人骗去换了烧饼吃,还在这里做什么‘怡红公子’美梦呢!”
宝玉听了这一席话,呆了半晌,方才悟道:“原来这一杯水里,竟还有这许多文章。既这么着,我只在园子里同你们喝便是了,再不理会外头那些无端的邀约。”
宝钗点头道:“这才是明白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咖啡虽香,也要看是同谁喝。若遇人不淑,这香汤便也就是迷魂汤了。”
黛玉便指着宝玉笑道:“你快听听,还是宝姐姐有见识。以后可别听风就是雨的,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快把这剩下的黑汤子拿去自己受用罢,我可要歇着了。”
宝玉听罢,只得讪讪地赔笑,命丫鬟收了杯盏。正是:
世路崎岖难预料,杯中深浅莫轻尝。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