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在上海,一到五月,弄堂里就飘起一股悠悠的粽叶香。它从厨房里飘岀来,甚至从邻居家的风里钻出来,那味道,青涩、温润、混着糯米的甜意,叫人闻了就忍不住咽口水。
我家包粽子的是妈妈,妈妈其实不太会包,她两岁丧母,只有兄弟没有姐妹,我猜想她的女红都是她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像做衣服,结毛衣。传女不传男,传大不传小,等我稍大些,我是长女,妈妈也开始教我补钮扣、换拉链,传的虽不多,却是她能给我的全部。
那年端午节前,妈妈去隔壁的王阿姨家看人家如何包粽子,然后她回家就开始动起手来,她的动作总是慢悠悠的,像是乐在其中,又像是在跟时间比耐心,我就等不及了,我天生喜欢吃糯米做的东西,在旁就等着她的作品快点下锅。
粽叶是妈妈一清早从菜场里买来的,新鲜得还能看到露水。妈妈在灶披间把棕叶一片片在龙头下冲洗过,然后坐在小矮登上,把一叠粽叶整整齐齐地在小台子上叠好,空气中混着米香和青叶味,就像一场节日的预演。
我个儿小小地,蹲在她旁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她手指一翻,一捏一转,一撮米、一块咸蛋黄或五花肉就稳稳地落在那青绿色的叶窝里,再一折、一绕、一绑,粽子就做成了。妈妈边包边对我絮絮叨叨说,角要扎紧一点,不能漏一点缝,她亲手做的小宝贝,个个棱角分明,结结实实。
"姆妈,给我做个小的",我对妈妈央求道,人小胃口小,妈妈果真给我做了个迷你棕,小巧玲珑,我紧紧地拿在手上,欢喜得不舍得让它排着队伍下锅煮。
等到一锅粽子咕嘟嘟煮开,香味从灶披间里溢出,我就会像一只馋猫守在锅边,嘴角已经黏上了口水。那时我最喜欢的是豆沙粽,乔家栅买的红豆沙,一口咬下去,软糯甜腻,热腾腾的,能让我高兴一个下午。
可是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我也出了国,再也看不见妈妈认真地片片洗粽叶、泡糯米了。我的端午节变成了只在朋友圈里发的一个节日名词,我有时发张图.例行公事祝节日安康,有时买几个现成的粽子装装样子,有时干脆一笔带过,照常去喝咖啡,吃牛角包。
我们这一代的海外人,渐渐不再为农历节气设桌、为传统节日淮备什么热热闹闹的事。华人超市里是有粽子卖,冷冰冰的,包装精致却毫无烟火气,过端午节时,我会看一眼,但我的孩子们对它没有兴趣,就像他们也不知道,曾经我们如何盼望那锅粽子出锅的那一刻。
我偶尔会跟我儿子们讲起,“你们知道吗?以前你外婆包粽子,妈妈能一口气吃二个,吃完肉的,咸的,再吃豆沙,甜的,。”两个儿子眼里却都没有我童年时那种晶亮的光,大儿只是摇头说:“妈妈,吃太多糯米不好消化。”
也对吧,我们都消化不了那一段段带叶香的日子了。
谁还会再包粽子呢?我现在甚至都不愿再去超市买粽子,前两天妈妈跃洋问我,"粽子吃了伐?",那一刻,我忽然哑口无言。电话那头的她,仿佛依然坐在灶披间的小矮凳上,手里捧着那年年复一年的热气与节气。我才明白,妈妈还在,她就是那片棕叶,我儿时美好的时光。
我坐在厨房里,仿佛看到,小时候,五月间,天气还带着春末的凉意,我穿着妈妈做的方领衫蹲在灶皮间门口,看妈妈包粽子,妈妈的手像编织记忆的巧匠,空气中弥漫的热气,那棕叶的清香味,在我越来越模糊的回忆中,久久不能离去。
婆婆今年包了粽子,有枣泥的,有肉的,现在大家都吃不动了,
儿要分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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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会做,她还做了生煎包。
十几年前,妈妈来看我们,现在一场疫情,不能走远门。
妈妈与我咬耳朵,说悄悄话,被敏锐的的哥抓拍。
我家的牡丹,在别处从没看到,也和我搬家前种的完全长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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