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的坟墓在山腰小路西边的松林里。当年修石板路的时候,运气不错,坟地正好避开了路,避免了迁坟的麻烦。但离路又不远,我爬山时很容易就走到坟墓跟前,用一根松枝挑掉落在坟头的枯叶和松针,坐在坟前的石凳上,看着墓碑上我外公的名字,并在旁边刻着的密密麻麻名字中找到我自己的名字,出一会儿神。
我外婆已经很多年没来看我外公的墓了,因为她太老,早已爬不动山。她的空墓就在我外公坟墓的左边,等着她长眠之时来与丈夫团聚。她白白预备下几十年的棺材已经被处理掉,到时候进入这座坟墓的,只会是一只一尺见方的盒子了。
往上一台,是我舅公夫妻的墓。舅婆先去世,坟墓依然是传统样式。而我舅公今年才下葬,正值殡葬改革如日中天之时,于是预备下的空墓不能再使用(因为规格太宽大),只能在舅婆墓旁边另起一座小小的墓。我舅公一生聪明能干、事事亲为。一边做着外科医生,一边照顾农村出来的老婆,可算是当仁不让的一家之主。去世后却委屈地缩在一座小墓里,倒像是舅婆扬眉吐气,终于取得了这片坟地上的领导权。
我父亲长眠在城市的公墓里。墓碑上只有名字和生卒日期。我站在墓前,衣襟被山顶的大风猎猎吹起。转过头去,看见天空下的城市以及鳞次栉比的高楼。我又回过头来,俯首看看我父亲的邻居,他们很多都比我父亲年轻。各在世间数十年,如今全都沉睡在永恒里,随着地球一天天旋转。
我看着父亲的名字,哭出声来。逝者已是永别。生者留在这世界,看着人类的苦难、流离、仇恨,看着人生的悲愁、疾病、死亡。寄蜉蝣于天地,哀吾生之须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