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 015 - 021

来源: 上官丑丑 2009-01-12 18:51:09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50690 bytes)
回答: 灵山 001 - 007上官丑丑2009-01-12 18:47:59
015回、莲台不见观自在,谁家小妹卖秋梨
掌中的手机亮晶晶的十分漂亮,这是梅溪有生以来收到的最贵重的一份生日礼物,是曲怡敏早就准备好的。看着它,梅溪心中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莫名的触动了,让他无法拒绝这份好意,收起手机道:“谢谢,它好漂亮啊,我很喜欢,太谢谢你的礼物了!”

  曲怡敏见梅溪很痛快的收下,终于笑了:“这样以后联系起来就方便了,有事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你身怀绝技,待在学校里也不怕什么人找你麻烦,但凡事还是小心一点好。对了,我爷爷听说你过生日,说明天要请你吃晚饭!”

  ……

  曲怡敏走了,梅溪回宿舍,在楼梯上停住脚步,抚摸着手机默然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天上课、吃午饭、下午再上课,第一节课后去曲教授的实验室帮忙,老头果然邀请他第二天吃晚饭,给他庆祝生日也算谢谢他。这一天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和往常一样过去。

  凌晨一声长啸震动校园,梅溪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而大家很快也就渐渐淡忘了,每天都有那么多自己的事情要忙,谁会总是想着睡梦中听见的奇异声音呢?但是 这一声长啸却惊动了两个特别的人,也许用“人”来形容这两位并不是很贴切,就是这两个“人”彻底改变了梅溪在公元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初这二十年的人生 历程。

  此时的梅溪还浑然不觉,他当然不怕上门找麻烦的混混,却不知道有两位根本惹不起的高人已经来到了附近。这天夜里他没有再去山上服用五石散,此神仙方如果用来调元五气,最多服用五次,如果境界已到服用一次也就够了,不必再多服。

  这天夜里他睡在宿舍,凌晨时做了一个奇异的梦,在梦中他身穿紫气青光流转的道袍,高簪披发立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五彩祥云之上,漫天仙佛环布四方,共 称他为梅真人。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他正在召集诸天神佛定立“天条”。(这个梦在本文开篇时已有描述,此处不再重复。)

  醒来之后梅溪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做这样奇异的一个梦,与自己平常的所思所想半点边也扯不上。梅溪也没有多想,反正就是个梦而已,自己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比如他还得老老实实到教室上课。

  晚上曲正波要请梅溪吃晚饭,没有去饭店而是在老头自己家里,梅溪总不好意思空手登门,不用买太贵重的东西,捎点水果也是应该的。这天下午放学后梅溪出了西大门走向附近的市场,他孤身一人出了校园,违背了曲怡敏的建议,但并没有忘记随时警惕。

  梅溪的耳目本就比一般人敏锐的多,自从服用五石散行功之后,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种最佳的状态,也就是曲正波所说的五气朝元的境界。怎么形容这种状态 呢,有一句话叫作:“一石投水,满湖皆波,生生而起,衍涉涟漪。”他走在街道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能跟周围的环境发生共鸣,四周一定范围内发生的情况 都能清晰的感知。

  这种奇异的感觉就是修行人所称的“神识”,也有一些普通人天生“灵觉”十分敏锐,下意识中周围发生的很多事他都有反应,但这种情况是无意识的,而修行 人的神识是主动的可以控制。梅溪不是修行理论家,也还没有人跟他讲过完整的修行体系,他不知道这个名词,但是在他自我修炼的过程中,不自觉已经掌握“神识 ”的运用。如果有高人在侧知道这一切,一定会感叹此少年的资质非凡,也许他的太爷梅太公早就了解这一点吧。

  走出校门只有十来分钟,梅溪没有回头,但已经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在跟踪,感应他们走路的姿势,似乎腰间还揣着家伙。这些人很可能就 是来找他麻烦的混混,他们来的好快,梅溪此时却没功夫搭理他们。他要买水果就去买水果,等买完水果走条没有人的小巷再引这些人出手,到时候好好收拾他们。 这世上就是有人皮松欠抽,梅溪的打猴鞭抽的也不仅仅是猴。

  梅溪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一副毫无戒心的样子,但周边的一切情况都在他的察觉之中,那三个人跟着他,却不知自己一方已成为咬上饵的猎物。眼看到了离市场不远的一个路口,梅溪抬眼却大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放慢脚步。

  发生了什么事吗?不,什么也没发生,仅仅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面若银盘肌肤如玉,体态稍显丰腴却特有一种妙曼的韵味。很难分辨她有多 大年纪,也许二十岁或者三十岁,在她身上看不出岁月特有的痕迹与特征,她站在一个水果摊的后面,看样子这人是个卖水果的。这里离市场不远,路边出现一个卖 水果的有什么好奇怪的?能让梅溪这种遇事不动声色的人感到震惊?

  原因很特别,是因为这个女人还有她面前的水果摊在梅溪的神识中毫无感应!本来梅溪不紧不慢的走路,但周围一切情况都能清晰的察觉,但独独就是这个人和水果摊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样,直到抬眼看见才猛然发现!这种情况,足以让梅溪大吃一惊了。

  仔细观瞧还有更特别的发现,那就是这个水果摊周围很干净,特别的干净!北京的空气不是很好,虽然前段时间奥运会期间改善了很多,但是街巷中车来人往带 着都市那种特有的污浊。而就在那么一小片地方,清静的一尘不染,摊上摆的水果是秋梨与香蕉,个个明黄色鲜艳欲滴都毫无瑕疵,在水果的旁边,还放着一根杨柳 枝,就像从春天的柳树上刚刚摘下来,嫩绿的细叶上还挂着新鲜的露珠。

  最特别的是这女子的相貌,非常的端庄标致,可以说美到了骨子里却不带半点俗媚气息。梅溪一打眼就觉得此人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念头一转突然想起凌晨刚做的那个梦,梦中那位走到五彩祥云之前与他答话的、叫“观自在”的女身菩萨就是这个样子!

  哇靠,搞什么搞?夜里刚刚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见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菩萨,白天就在大街上看见一位一模一样的人,世事有这么离奇的吗?梅溪瞪大眼睛盯着那女子观瞧,一时之间走神了。

  梅溪的眼光锐利,那女子似乎也有感应,抬起头来看向这边,正好与梅溪的视线相接。她的眼眸明澈而深邃,梅溪却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种非常复杂的变化, 那往往是见到一个与你关系很复杂的熟人才会有的眼神。梅溪不明白是为什么,他以前肯定没有见过这个人,就在此时那女子冲他微微点头,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提 起了水果摊上的杨柳枝。

  一种奇异的感觉弥漫而来,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静”与“止”是两个分别的概念,首先是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不复存在,其次是这一片天地间的 所有物体动物都停顿下来,包括梅溪的身体。他正向前迈步,一只脚提起来刚刚落下还没落地,这个姿势理论上是不可能保持静止的,但是恰恰他就这样被定住了。 他动不了,哪怕一根头发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连视线都无法移动。

  在他的侧前方路口处有一辆公共汽车刚刚转弯,还保持着一种前冲的姿态停滞在那里,车后部排出的青烟尾气刚刚飘散此时也被奇异的定格,透过车窗还能看见 车厢里站着的乘客身体向转弯处倾斜,都奇异的保持着这瞬间的姿态。奇怪的是梅溪虽然动不了,连呼吸与心跳也静止了,但他的神识感应还在,能察觉到周围的情 况,而周围的一切事物几乎都是如此。这种感觉不是空间的凝固,而是时间流逝的停滞。

  虽然一切几乎都静止了,但也有例外,静中有动,唯一还保持完全正常的就是那位卖水果的女人。在这一片时空凝滞的天地中,那女人似乎不受任何影响,动作也没有任何停滞,只见她一手拿起了杨柳枝,点头冲梅溪浅浅一笑,看姿势下一个动作应该是用杨柳枝冲着梅溪的方向拂过来。

  然而这女人突然脸色一变,抬头,视线穿过梅溪的肩侧看向他的身后。就在此时梅溪听见了身后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关小妹,原来是你呀!这些年见你的化身显现,一次比一次出落的标致水灵,你想干什么?勾引小伙吗?……看样子我来的正是时候,也正是地方。”

  听见这声音,梅溪只觉得耳熟,转念又想了起来——就是那天他和曲怡敏在路边遇到的算命先生,他一度认为此人精神不正常。那位被称为“关小妹”的女子看向梅溪的身后,眼神就像月光下的一潭秋水显得神谧莫测,幽幽道:“风公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位风公子呵呵一笑:“那你为什么又会来呢?难道我们是为了找寻同一个答案吗?不不不,我和你来的目的不一样,我只是路过而已,真的是路过。”他的语气还和当初一样,神神叨叨的。

  说话间风公子从身后与梅溪擦肩而过,他行走时带起一阵清风扫了梅溪一下,梅溪身躯一震发现自己能动了,凌空抬起的那只脚也落到了地上,不由自主向前踉 跄了半步这才稳住身形。他虽然能动了,但周围的景物仍然没有变化,仍停留在仿佛时空停滞的状态当中,只有梅溪自己“跳”了出来。

,是你把我拉上来的,还送我不少水果吃,真要论的话,你对我只有恩没有怨。”

  关小妹的神色柔和起来,也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我此化身入人间,是因为悟空那只心猿,千年之前早该了却,却因神君梅振衣节外生枝,我又留驻世间一千三百余年,本来想今日应当是了却之期。……方才闻君之言,当真有些感愧。”

  风公子:“何必纠缠于了不了却呢?既然来了就不要着急走,来来来,找个地方喝一杯去。”

  关小妹一侧身道:“出家人不饮酒!”

  风公子呵呵一笑,伸手去拉她:“认真算起来,在你昄依之时,佛门尚无此戒,就不要谦虚了。……况且这是个卖水果的化身,又不是坐莲台的菩萨,今日不游饮,岂不辜负大好人间?……走走走,先去天安门广场转转,再到前门楼附近找家饭店,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错的。”

  风公子弯腰拣起梅溪留下的打猴鞭,拉着关小妹施施然走了,不远处只留下三个目瞪口呆的小混混。这世界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梅溪不见了,他死了吗?消失了吗?如果他还在,又去了哪里?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四点半,迈向新世纪的大好青年、北京中医药大学二年级学生梅溪,不幸穿越了!

017回、梦醒一朝身是客,恍然千载此回魂
大唐调露二年(公元680年)初冬,晚饭之后,护国南鲁候、金紫光禄大夫、殿前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梅孝朗正在书房饮茶。这个时候他是最不喜欢有人打扰的,一个人在书房翻开几本古今策论史传,一边翻看一边静静的想事情,家中事、朝中事,国中事。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穿过小院花厅直冲书房,梅孝朗眉头一皱,听见门外传来轻声的呵斥:“梅安,什么事情这么冒失,不知道候爷正在读书吗?”

  那是他的贴身家将梅毅的声音。梅刚、梅毅兄弟俩本姓罗,是隋末江淮军首领杜伏威的手下亲兵,杜伏威与梅孝朗的父亲梅知岩私下里是莫逆之交,杜伏威归顺 大唐后封吴王,后来部将辅公佑叛乱,杜伏威恐受牵连散尽身边亲卫,将罗氏兄弟托付给梅家,这一对兄弟也就改姓了梅,跟随梅家有不少年了。

  兄弟俩武艺高超有一身绝技,不仅有接近剑仙的修为,更难得忠心耿耿心思缜密,做事十分让人放心,是梅孝朗最信任的心腹。如今大哥梅刚被梅孝朗派到大将 军裴行俭手下做行军校尉,二弟梅毅仍留在梅府为梅孝朗亲随,负责梅候爷的安全保卫。而闯进院子的梅安是从家乡芜州带到长安的老家人了,如今是梅府总管,做 事一直小心翼翼从不冒失,今天这是怎么了?六十来岁的人了还一路小跑冲到候爷的书房门口。

  “喜事,天大的喜事,芜州城送来的信,小候爷醒了!是孙仙人把他治好的!我要赶紧禀报候爷!”梅安有些喜极忘形,兴冲冲的在书房外喊道。

  梅孝朗闻言一怔,在书房中一挥衣袖,房门无风自开,他朗声喝道:“什么?我儿的病治好了?梅安,快进来说话!”一向遇事不惊不怒的梅候爷,此时的声音也压抑不住的有些激动。

  梅安进房行礼,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递到梅孝朗案上,这封信梅安当然没有打开,但从送信人的口中他已经知道信中的消息,这位老人的脸上满是欣喜 的红光,连额头上的皱纹也舒展开不少。梅孝朗打开这封远方来的家信,读罢之后长嘘一口气,抬头望着天空叹道:“巧娘,我们的儿子终于醒了,你的在天之灵也 可以放心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还要从芜城梅氏的来历说起了——

  隋朝末年,杨广失政,天下群雄四起,江湖豪杰梅知岩也举义旗于芜城起事,后来率部归顺大唐,被封为开国南鲁王,算是最早归顺李唐的一批义军。其后芜城 一带又被杜伏威的江淮义军所占,梅知岩看清天下形势,曾写信劝说杜伏威归唐,后来杜伏威见大势所趋也归顺了大唐。杜伏威归唐后,他的部将辅公佑再度兴兵作 乱,为大将军李靖所灭,至此江南平定。

  梅知岩归唐之后被晋封王爵,但是论功劳与资历远远无法与朝中的一批开国元勋相比,他乐得做个闲散王爷不参与军政之事,大唐开国的诸多争战之功当然也与他无关,如此也算韬光养晦,在长安得享天年,活了七十多岁,善终。

  梅知岩长子、次子早夭,第三子梅孝朗袭爵,但他却不是南鲁王而是南鲁候。因为梅知岩临终前向当时的皇帝李治再三上书,奏折中写道:“大唐开疆万里,千 古不世之功,梅氏驽钝且无寸功于国,沐天恩得享清闲王俸数十年,感愧无已。……恐子孙福薄不可受,有负皇恩,身后请削子爵。”

  南鲁王本应该袭爵五世,梅知岩为什么临死前要上书削儿子的爵位呢?原因就复杂了,首先他这个王位是由特殊的历史原因得来的,梅氏一家没那么大功劳。其 次他也不是个蛮力武夫,曾经多读史书,自古开国异姓封王者众,到后世大多没落什么好下场,这么做也是避祸之计。皇上看了奏章,照例褒扬嘉奖了一番,赐了不 少金帛之物,但在梅知岩的再三请求下还是准奏了,于是梅孝朗就成了南鲁候。

  梅孝朗成年后娶的第一位正妻姓柳,小字巧娘,是他父亲梅知岩从小给他定的娃娃亲,说起这门娃娃亲,那是大有来历,梅家满门的富贵都与此有关。巧娘的父 亲柳伯舒是芜州府一带首屈一指的大乡绅,家财万贯仆役如云。梅知岩揭杆起事时,柳伯舒以积粮三屯、良马百匹、家将数十人相助。

  当时梅知岩就问:“柳公,我行祸福未料之事,你如此助我,不怕事败所累?”

  柳伯舒笑道:“当今之势天下纷乱不止,乡人也应兴兵自保免受劫掠,我不助你又助谁呢?而且我看你是福慧双修之人,如得了大富贵,他年莫相忘足已。……我若将来有女,愿结为姻亲,这些就算嫁妆吧。”

  儿媳妇还没过门,得了一笔嫁妆成为起兵的资本,后来梅知岩并没有得天下,但也讨了一场安稳富贵,他不负前约让嫡子梅孝朗娶了柳巧娘。等到真正成婚时,巧娘另有陪嫁,其丰厚程度令人目瞪口呆,包括九山一湖。

  所谓九山,在芜州境内有一条九连山脉,包括断续相望的敬亭、飞尽、白莽、留陵、妙门、齐云、承枢、法柱、方正九座山峰——这九座山都是柳家的!一湖指 的是百里烟波青漪湖,这座湖有多大?那九山中的承枢、法柱、方正三座山都在湖中,成品字形连成一体为一个巨大的湖中岛,湖的大小就可以想像了,这一座大湖 也是柳家的产业。

  古人置产业,重田地房舍而轻山野江湖,但柳伯舒的眼光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买下这么大片的野外山湖,相比田地房舍,这些产业不受战乱之祸,这里地处江南 平原一带,山势不高峻雄伟,盗贼无法安寨藏身,但山湖中的渔、猎、药、果等物产却非常丰富,就放在那里不需要刻意去经营培育,想取用的时候自然就有,实在 是长久食利的基业。

  梅知岩当时也说:“亲家公,这嫁女的陪资太重了,小儿承受不起。”

  柳伯舒又笑道:“在朝为官自古艰难,总不能让我女婿也做一辈子你这样的闲散王候吧?家中有资,朝中也好办事,遇变不至手足无措。你要是觉得贵重了,将来这份产业就传给小女所生的外孙好了,我只有一子一女,儿子自有家业继承,至于这九山一湖,好歹也不是落在外人手里。”

  柳巧娘过门后夫妻十分恩爱,柳氏夫人温柔贤淑,受到合府上下的敬重,在大唐永章元年(公元668年)产下一子,取名梅振衣,乳名腾儿,取古人名言“新 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之意,希望这是个梅氏腾达的开始。可惜儿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发现这梅振衣别说振衣,连说话都不会,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痴!

  说白痴还好听点,梅振衣比白痴都不如,白痴至少还会走路吃饭,冷了热了饿了痛了还会哼叽两声,这小子几乎什么都不会。他不会哭不会闹,对周围的刺激无 动于衷,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乳娘把奶头放到他嘴里时,能下意识的吃几口。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医疗条件,这种孩子几乎是不可能养活的,梅振衣能活到现在, 多亏了一个人,那就是赫赫有名的神医孙思邈。

  那时梅家也发现这儿子不对,请了不少大夫上门,谁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夫妻两人焦急万分又无计可施,恰在此时孙思邈路过长安上门拜访。那时的孙思邈已经 一百多岁了,早已名动天下,是请都请不来的神医,是闻讯特意前来道喜的。孙思邈与巧娘的父亲柳伯舒是故交,在江南采药炼丹时曾受到柳伯舒的热情招待与帮 助。

  神医上门来到长安梅府,却发现柳伯舒的宝贝外孙竟然是个傻子,当然要为他诊治,如此怪病他以前也没遇到过,诊断了半天之后开口说了三个字——失魂症。

  这种失魂症到底是什么病?到现代恐怕也没搞清楚,植物人?不太像!大脑发育先天性功能障碍?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比白痴还白痴。巧娘当时含着泪给孙思 邈跪下问孩子还有没有救?孙思邈仔细把了把脉又看了看梅振衣的手相,沉吟道:“我没有把握把他治好,但这孩子生机完足,身体应该没有先天缺陷,只是患上了 失魂之症并不容易养大,如果生在贫弱人家恐怕断无生理,生在你们府上还有一线希望。……先维持命气,让老朽慢慢再想办法吧。”

  孙思邈用尽药石也治不了梅振衣的病,但是他教了梅家人一套完整的方法,那就是如何小心抚养这个孩子别让他死掉。这套方法和现在照顾卧床昏迷的病人差不 多,只是要复杂细致的多。包括每天的按摩推拿,好几个人轮流抱着他做各种不同姿势的运动,防止肌肉萎缩与内脏功能发育不全,还有汤药洗浴、一年四季如何配 置有营养的流质食物、如何喂他服用等等。

  梅府中有接近二十人是专门伺候这位白痴小候爷的,孩子总算活了下来,但病一直没有起色。三年后孙思邈又一次来到长安,一番治疗之后仍然无果,老人家叹 息而去。柳巧娘产后本就体弱,再加上忧心弱子,积郁成疾英年早逝。巧娘临终时拉着丈夫的手道:“我走之后,没什么别的遗愿,就是我儿可怜,无论如何,你要 照顾好他,哪怕他一辈子不能醒,你也要养他以尽天年,我陪嫁到梅家在芜州的产业,将来都是他的,你要派贴心人帮他守好,他自己不会照顾自己。”

  其时梅知岩与柳伯舒两位老人家早已去世,梅孝朗袭南鲁候,他的性情与父亲不一样,不希望只做一个闲散候爷。他自负有一身文韬武略,总想在朝堂上一展抱 负,凭着家资甚厚在朝中多有结交,攀上了当朝重臣侍中裴炎,后来续弦娶了裴家的幼女玉娥。如今的梅孝朗也官居相位,与裴家以及朝中的一批朋党相互提携不无 关系。

  裴氏玉娥美而慧,深得梅孝朗喜爱,但此女颇有心机,又仗着娘家势大,在府中很是霸道,合府的下人没有不怕她的。家里每年费巨资养了个白痴小候爷,裴氏 总觉得不自在,在梅孝朗耳边吹了不少枕头风,大意是堂堂梅相府有这么个大少爷,已经成了长安城的笑柄。别的事梅孝朗都可以依她,但就是对待这个前妻遗子, 一切如故,下人照顾不能有丝毫怠慢。

  梅振衣五岁多的时候,裴氏也生了个儿子,取名梅振庭,恃宠益骄,就越加看梅振衣不顺眼了。恰在此时孙思邈从太白山来了一封信,信中说长安城中乃人气繁杂之处,不利于痴儿休养,宜置梅振衣于山灵水秀之地,或可助开启心智,再次也便贻养天年。

  有了神医的这封信,裴氏就和丈夫闹上了,一定要把梅振衣送出长安。也许是因为枕头风听多了心烦,也许是担心自己不在家时裴氏可能不利于梅振衣,梅孝朗 最终决定把儿子送回芜州老家。十几个一直照顾梅振衣的下人也跟着一起回去,临行时梅孝朗话说的清楚:“只要我儿还在,尔等每年都有厚赏,如果我儿没了,你 们就自出梅家吧。”

  就这样,梅振衣被送到了江南芜州城,住在北郊句水河畔的菁芜山庄里,山庄总管是柳氏陪嫁的老家人张果,负责看守梅家在芜州的产业以及照顾小候爷的一切 事务。梅振衣住在芜州,但是孙思邈并没有忘记此事,老神医一生行医济世活人无数,曾受到柳家恩惠却偏偏治不好梅振衣的病,引以为平生遗憾。

  每三年孙思邈都会去看梅振衣一次,结合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研究心得再次施治,梅振衣六岁那年他去了,九岁那年也去了,但都没治好。今年梅振衣十二 岁,老神医又去了芜州,没想到这次却一针把梅振衣给扎“醒”了!据说当时小候爷突然睁开眼睛说了一句话:“这是哪里?……您贵姓啊?”

018回、行到终南携明月,遥望风云起芜城
梅振衣浑浑噩噩十二年,终于醒了,一醒来就开口能言,把菁芜山庄的管家张果乐的一蹦多高,脑袋差点没撞到房梁,赶紧派人往长安城南鲁候府报信。古时的交 通状况不像现在这么便利,梅孝朗得到消息已经是近十天之后了。南鲁候接到这封家书,也是喜不自禁,一手拿着信,另一手捻着胡须,捻须的手指不自觉也在轻轻 发颤。

  让梅安自己去领二十贯赏钱,吩咐也赏芜州来的送信人二十贯,把管家打发走了。二十贯在唐代可是不小的一笔了,梅安冲撞到书房门前不仅没受到责怪反而发 了一笔小财,看来候爷的心情真的很不错。梅安刚走,就听见一阵悦耳的钗环脆响,然后一阵香风扑面,有一华服女子走进了书房,手里还端着一张漆案,上面放着 一壶酒和两个杯子。

  能够不经通报就走进梅孝朗的书房,全府中只有他的夫人裴氏了。梅孝朗笑道:“夫人怎么还不安歇,把酒端到书房来了?”

  裴氏盈盈一笑:“听说芜州来了家信,腾儿的病好了,相公一定高兴,妾身特意烫了一壶酒来为相公祝幸,天气凉了,夜读也要注意暖暖身子。”古人嫁得早, 裴玉娥虽然已有一子一女,但年纪也不过二十四、五,仍然容颜娇丽仪态媚人,在梅孝朗面前露出温柔体态,怎么看怎么让人爱惜。

  裴氏将漆案放在书案上,给梅孝朗斟上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双手奉上道:“妾身恭喜相公!这也是整个梅家的喜事。”梅孝朗笑眯眯的喝了这杯酒,端杯道:“多亏了孙仙人,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忘记我儿,我不知该怎样谢他!”

  裴玉娥又问:“腾儿的病治好了,相公打算如何安置?什么时候把他接回长安,孤身一人长留芜州总归不好。”

  梅孝朗摇了摇头:“孙仙人在信中说的明白,腾儿积弱多年,失魂症虽已愈,但形骸气血生发颇为不足,若不细心调养比往日更加危急,至少要待到寒暑交替、春秋轮回之后方知能否无虞。看形势至少要留在芜州调治一年,眼下不可能回长安。”

  除了管家张果的信之外,孙思邈也给梅孝朗写了一封信,指出梅振衣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他虽然交代了一套完整的方法从小给梅振衣做保健,但梅振衣毕竟 是个生长发育中的孩子,这十二年来能活着不死掉就很不错了,要想身强体壮那是不可能的。他没醒来还好维持,一旦醒来之后人知道自主活动,生长发育中的缺陷 问题就会集中暴露,此时的身体素质和抵抗能力都是极差的,稍不小心就可能得一场要命的大病。

  裴氏闻言也露出一脸关切之色:“原来腾儿还有这一番凶险,幸亏老神仙在侧定能保他无恙,相公也不必太担忧了。要好好安排芜州之事,莫要怠慢了老神仙, 也一定要照顾好腾儿周全。……还有,振衣年已十二,既然心智已复,是否要考虑请师授学?我父家在长安城多识博学鸿儒,可以为他推介。”

  梅孝朗点了点头:“夫人费心了,孙老神仙还要在芜州停留一年,有他提点几句,是振衣几世修来的福份,暂时不必请别的老师了,况且以振衣的状况,也不适合劳心劳力。至于其它的事,我会安排的。……夫人,天色不早,你且去安歇吧。……梅毅,你进来!”

  裴氏着急要派老师去芜州“教导”梅振衣,被梅孝朗阻止了,理由是有孙思邈在不必另请高人。后代人谈孙思邈,往往只知道他是写过《千金方》的一代神医, 可是在大唐年间孙思邈不仅仅是个医生,还是名扬天下的博学鸿儒与散修高人。此人七岁读书日诵千言,到二十岁时就已经汇通儒、释、道三家之学。

  前朝隋文帝杨坚,征孙思邈为国子监博士,未受。唐太宗李世民曾赐爵银青光禄大夫,孙思邈也固辞不受。当今圣上李治想拜他为谏议大夫,孙思邈仍然没有接受。两朝三代君王都曾赐爵,品阶一次比一次高,而孙思邈一次也没有接受,这不止是一位名医能享受的待遇和胸襟做为。

  唐代皇室姓李,自称老子之后,立国后尊崇道教,到当朝武皇后掌权,又大肆崇佛,而地方士子又尊崇儒家正统,三教之争在朝堂上也十分激烈。龙朔二年(公 元662年),皇上曾组织了一次三教大辩论,让诸派各展其说,孙思邈发表了《会三教论》,力主相互取长补短勿再争执攻讦,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和称赞,影 响十分深远。至于孙思邈本人,是修道炼丹的高人。

  唐代的科举制度与后世特别是明清两朝不同,不局限于四书五经那么古板教条,而是以杂科取士,对人才的判断标准体现了相当大的包容性。当时的取士之科分 为秀才、进士、俊士、明经、明法、明书、明算等科,其它如医、卜、相、琴、棋、书、画均可登科,如孙思邈这种博学之人,那是最好不过的老师,只是这种人请 都请不到,他能待在梅振衣的身边一年是天赐的福缘。

  梅孝朗让夫人且去,把心腹梅毅叫了进来,梅毅进门时裴氏正好擦肩而过,香风飘处有意无意笑着瞄了他一眼。这眼神让梅毅心里有点发毛,在他印像中这位夫人就没冲下人这么笑过,心里发毛脸上可不敢改色,来到案前垂首问道:“老爷叫我,有什么吩咐?”

  梅孝朗:“你明日就出发,快马赶到芜州,带着我给老神仙与张管家的亲笔信,到了之后不要回来,暂且就留在那里。”

  梅毅感到有些奇怪,他们兄弟俩是候爷最信任的贴身近卫,大哥已经派到裴行俭将军的军营里去了,现在把自己派到芜州,可见候爷对芜州之事的重视程度。但他已经习惯于服从命令,只是微感讶异的答道:“知道了,明天就启程。请问老爷让我在芜州待多久,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梅孝朗:“当然还有别的安排,你的剑术不俗,我儿如果还有空闲,希望你能教他防身自保之术。”

  梅毅想了想道:“我这一身粗浅功夫,本就为候爷效力,教授小候爷自然不敢藏私,可是小候爷的身体,恐怕还不能……”他的疑问很对,梅振衣现在的状况连门都不能出,怎么还能学武?

  梅孝朗打断了他的话:“你去,未必一定教会他什么,一切看状况吧,但有一点要注意,老神仙千万不能在我家出半点意外,我儿也不能受半点惊扰,你明白了吗?……等到我儿有自保之力,我自会召你回来,你大哥现在是行军校尉,到时候,我会为你谋一门更好的前程。”

  梅毅单膝下跪道:“跟随候爷效命便已知足,如今已不想再求闻达,我一定会竭力保护好公子周全!”此时他已经明白梅孝朗的意思,是让他到芜州去专门保护 梅振衣的,这份差事要等到梅振衣有自保之能才算完成。谁会去加害一个远离长安的十二岁少年呢?梅毅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多说话。

  梅孝朗摆手道:“你不求闻达,那就给你儿子谋一份好前程吧。你先下去吧,明天还要赶远路,需要准备什么东西自己去找管家。”

  梅毅走后,梅孝朗一个人独坐书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儿子的病治好了当然高兴,他能有今天不能忘了柳氏一家的恩情,而梅振衣是柳氏留在梅家的唯一骨血。 如果他能脱得开身,真想去亲眼看看那多年未见的长子,可惜现在根本不能,就算梅振衣能来长安,他也不打算让儿子来这个是非之地。

  如今陛下李治春秋已高体弱多病,上次在巡游东都的归途中就突然晕倒了,据宫中传来的秘密消息恐怕继续享国的时间不久了。武皇后有四个儿子,长子李弘已 亡,如今的太子李贤也不受宠,这嗣位时的朝堂震荡不得而知。他与宰相裴炎联姻共同进退,拥护新皇之事可得好好掂量,现在甚至没有精力去多想别的。

  他的夫人裴氏别的还好,就是气量狭小妇人之见太深,恐怕也容不下前妻留下的嫡长子,这一点梅孝朗是心知肚明,但是他也不认为裴氏会有那个胆子去加害梅 振衣。派心腹梅毅去芜州保护儿子,更多的是防备如果朝堂震荡梅家不保,那么梅振衣还可以设法避祸。这种结果当然不是梅孝朗所希望的,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还是考虑的周全些好。

  ……

  裴玉娥离开丈夫的书房后,盈盈笑意陡然化作满脸寒霜,心中暗骂道:“老不死的孙思邈,听说都一百好几十岁了,怎么还不进棺材?就在太白山修你的道炼你的丹好了,为什么要管我们梅家的闲事?这么多年像一块臭膏药粘着梅振衣不放,到底把他给救醒了!”

  裴玉娥不高兴当然有原因,梅振衣就算生母已死,那也是南鲁候的嫡传长子。大唐开国王候后人到这一代多已凋零,但南鲁王梅氏这一支依然圣眷更浓,与她娘家裴氏如今是同气连枝权镇朝野。这梅家的基业本来是要落到她儿子梅振庭手上的,偏偏那位白痴大少爷竟然醒了。

  梅孝朗是朝中文官,俸禄不算少那也仅仅是日用不愁而已,真正在京交游依仗的家底还是柳氏陪嫁的产业,可是这一份产业早已有言在先那是要归梅振衣的。如 果梅振衣是个白痴没什么关系,他自己也不会经营动用,继承家业的实际上仍然是次嫡子梅振庭。除了家业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南鲁候爵位,只要梅振 衣没什么大毛病,做为嫡传长子将来理所当然是要袭爵的,那么裴玉娥母凭子贵的一切盘算恐怕要落空。

  她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偏偏又是宰相裴炎的女儿,自幼耳濡目染那是心比天高。她嫁入梅家多少也是一桩政治婚姻,娘家势力虽然大但子侄众多,对于一个 嫁出去的女儿来说要想借力还得看夫家的权势,将来还是要靠儿子的地位。说实话,这个女人的心胸、眼光也不怎么样,但她的想法不能说没有理由。裴玉娥甚至在 心中恨恨的想――那个白痴,怎么没早死掉?

  ……

  次日,梅孝朗上朝,梅毅整装待发,他只有一人一骑,没有带随从。牵马正往外走,管家梅安拦住了他:“梅毅,夫人有请。”

  裴氏这个时候找他干什么?梅毅随管家来到前厅东厢房,也是梅府来客的等候之处。侯爷夫人坐在那里,右手边的高几上放着一把鲨鱼皮鞘、镂金剑柄的长剑, 见梅毅到来挥退管家指着剑说道:“梅将军,听说你要远行芜州,远离长安路途坎坷,照顾小公子责任重大,我先替相公谢谢你了。这把镂金剑是我娘家之物,虽不 算仙家至宝但也也不是凡品,自古宝剑赠壮士,梅将军的剑术出神入化,此剑就送给你了。”

  梅毅赶紧推辞道:“谢主母厚恩,但无功不受禄,不敢受这么贵重的赏赐。”他心里有点打鼓,侯爷夫人竟然称他为将军,不知是赞誉还是在暗示什么。

  裴氏见他不收,粉脸微微一沉:“将军何必如此谦虚呢?你此去就是为梅府立功,去保护柳氏之子,难道就不能接受我们裴家的东西?我且问你,在你心中芜州 柳家比我们裴家又如何?”这话问的,如今柳家最大的官就是已故柳巧娘的哥哥柳直,任宁国县仓督,是个芝麻粒大小的官,就算柳家再有钱怎么可能与当朝首辅裴 炎家相比?

  “家奴不敢擅谈主母家事,既然主母赏赐,梅毅就叩谢了!”梅毅没有答裴氏的问题,但也不好再推辞,叩谢接过了镂金剑,裴氏的神色这才满意。

  出门之后梅毅暗自叹道:“候爷夫人真是多事,何必让我这样一个下人为难呢?就算我收了裴家的宝剑,敢怠慢梅府大少爷吗?其实二少爷如果真有出息,用不 着介意大少爷如何。……唉,这女人的目光就是短浅,老爷怎么娶了她?也难怪,她是裴相的女儿,看来大人有大人的难处,小人有小人的自在,我就不必要这样的 老婆。”

  梅毅收拾行装离开长安,从浮津桥过黄河,穿过终南山,策马向南而去。

  ……

  秦岭高耸,自西向东绵延数千里,自古是关中一带南方的天然屏障,古称南山。上古中原野民不知天下大小,行游至南山受阻,故南山也称终南山。广义的终南 山指的就是秦岭山脉,狭义的终南山指的是长安以南的一座大山,方位恰恰在长安与芜州的路途之间,而整个南山山脉的最高峰在长安以西,就是孙思邈隐居的太白 山。

  将时间倒退回十天前,就是梅振衣刚刚“醒”来的那一天,终南山的半山腰,一块向外突出的巨石上,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浓眉星目模 样十分俊秀,眉宇之间还是个稚气未脱的童子,却身披一件丝光鹤氅。女的只有七、八岁,小小年纪却长的是秀美出尘,更兼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两人正在向南遥望,一阵南风吹来,童子一侧身伸手虚抓,似乎摄住了无形的风尾,沉吟道:“明月,我遥看南方云气突变,天下灵枢汇聚于斯地,不知有何方神圣现世,却隐约有好重的杀伐之气,似帝星又似杀星,却都似是而非,好生玄妙啊。”

  那叫明月的女童说话时一脸天真烂漫:“清风哥哥,我没有你那么高的修为,一点都看不出来,既然你说天下灵枢汇聚,那我们就去那里修行好了。”

  那名叫清风的童子伸手,旁边的山上有一根树枝折断凌空飞到他手中,他以枝画地好像在衍算什么,一边画一边说道:“这世上的妖魔鬼怪被惊动,恐怕也会赶去那里。那个人的处境,只怕比当年西行求法的玄奘还要凶险,你我现在若去了,那个地方也不会太平。”

  明月眨眼道:“我们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还是一方神圣呢,找个地方清修罢了,去就去呗。”

  清风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怕那些宵小妖魔找不到真神,却碰到了你我,会起误会的。”

  明月一撅嘴:“清风哥哥怕妖魔误会吗?当初随镇元子去五观庄,迎接玄奘之事已了,镇元大仙不打个招呼就上天界了,闻醉山仙府的弟子要侵吞我们的药田,那么大的误会你不也没怕吗?现在我们被逼出昆仑仙境,正好要找个地方清修呢。”

  清风淡然道:“我不是怕什么,而是不愿意被滋扰,闻醉山已不适合你我清修,所以我干脆带你走了。现在明知麻烦,又何必去呢?但你也不必烦恼,我已算定,我们不去,那人自会来此相见,就在这里等着吧,到时再谋他一处洞天福地。”

  明月:“你不是说那人凶险吗?现在又没事了?还会到终南山来?”

  清风皱眉道:“颇为玄妙,我也不能尽解,但风中感应确实如此,应该不会错的,你我就暂居此地等着罢。”

  他们所说的南方云气突变之处,就是芜州一带,梅振衣醒而人鬼神惊,有不少妖魔与高人带着不同的目的前往南方一带查探,却一律没有结果。有一个意外的误会帮了梅振衣,这些人找的都是在那几天芜州一带出生的孩童,而梅振衣不是,他已经十二岁了,一开始其它人就找错了方向。

  说到这里,这梅振衣是谁呀?他就是莫名穿越而来的梅溪。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北京中医药大学二年级本科生梅溪,莫名其妙的在大街上就那么“消失”了。当他摘下句芒之心听见风公子的警告但已经晚 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骨肉在瞬间消散于无形,眼前的世界全部消失。这种感觉很怪,不应该是世界消失了,而是梅溪的听觉、视觉、触觉等等感知随着 身体的消散而消失,相对而言眼前的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更奇怪的是,那奇异的神识还在,只是孤零零的在虚空当中感知不到任何东西,如同寂灭。怎么了,自己这是死了吗?就在下一个瞬间,梅溪突然感觉到自己的 身体又回来了,眉心一凉如同针刺一般,他顺势睁开了眼睛。这睁眼的动作好艰难,抬起眼皮就像举起一座大山,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觉得眉心有针刺感,睁开眼睛发现是真的挨了一针。他莫名躺在一张很奇怪的床上,枕头后面还立着面短屏风。面前坐了一个人,那人指间金光一闪突然收回 不见,他见梅溪睁开眼睛也面露震惊之色。梅溪毕竟是学中医的,恍惚知道面前人刚才是在给自己施针,但这么神奇的收针法从来没见过。

第一卷 019上、房中幼女羞儿面,堂前故人似相识
视 线从模糊逐渐清晰,梅溪艰难的转动眼珠慢慢看清了周围的情况,这是一间屋子,比学校宿舍大一些,陈设非常简单,除了自己睡的这张床,屋子里只有一张大方桌 和屋角一个几乎顶到天花板大的吓人的柜子。桌子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而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支着一个小炉子,有两名少年正在看着炉火,炉子上有个瓦罐不知道 在炖什么东西。

  屋子里一共有四个人,除了那两名青衣少年,门边站着个五、六十岁的老叟,而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名须发尽白的长者。这位长者的面目真好看,老头也能这么 帅吗?只见他唇红齿白,眼眸明净毫不浑浊,面如冠玉慈眉善目,根根银发如雪在头顶上打了个核桃大小的发髻,横插着一根簪子好像道士髻。

  银发长者身穿葛布长袍,不是现代人的装束,屋子里的四个人都穿着电视剧里才能见着的古装!怎么回事,拍电视吗?没看见摄像机呀?自己一睁眼怎么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躺着,这些人又是谁?梅溪已经懵了。

  更让梅溪感到诧异的是,睁开眼睛看见四个,居然有三个是熟人,至少是眼熟的人。门边站的那位老叟,差点让梅溪以为看见了梅太公,仔细看又不是,那人比 太爷显得年轻健壮,个子也高了半个头,但是五官身形十分酷似。蹲在地上看炉子的两个少年,看上去大的十六、七岁,小的十四、五岁,面貌相似显然是一对兄 弟,但他们的样子梅溪太熟了,尤其是左边那位年岁稍小的,活脱脱就是年轻几十年的曲正波教授,太像了!

  “这里哪里?……您贵姓啊?”梅溪懵懂而艰难的说出这句话,声音含糊勉强才能猜出他在说什么,开口十分生涩,仿佛喉咙和嘴都不是自己的。他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但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觉得气血翻滚脸胀的通红,无法再发声。

  他这一开口不要紧,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扇扇子的少年手一抖,把火炉上的瓦罐打翻了,而门前的老叟一蹦多高,脑门差点没撞到屋梁,狂喜道:“小候爷醒了,老神仙,你听见了吗,少爷说话了!”

  而床前的白发老者显然镇定的多,他只是面露讶异之色,然后也露出惊喜之意,口中喃喃道:“苍生可怜啊!”接着老者发现了梅溪面色胀红喘不上来气,立刻 一挥衣袖,梅溪的上衣就解开了,与此同时几根金色的细针已经插在他胸前的穴位上,都不知道这针是怎么插上去的。有金针刺穴,梅溪就觉得胸中气闷感消失了不 少,人也舒适了很多,但身体一紧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

  白发老者起身朝门口道:“张管家,梅公子失魂已回,是大喜,但此时生机最弱,也是大凶。你去把所有伺候小少爷的下人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要吩咐,这孩子 能否安然无恙,就看接下来的这一段时日了。……振声、振名,你们看好小少爷,一个时辰内不要动他。管家,你随我去安排。”

  老者带着管家走了,梅溪躺在床上彻底晕菜了!这不是拍电影,看来是真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自己穿越了。这到底是倒霉还是走运呢?在起点中文网上看过那么多穿越小说,却从来没想到这么荒诞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是穿越到什么年代,什么世界,又变成了什么人呢?

  梅溪没法动,没法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但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注意到一件并不起眼的青瓷水著。梅溪倒吸一口冷气——靠,国宝级文物啊!

  这种秘色青釉瓷,以唐初器物最为典型,唐代之后工艺就失传了。它的光泽有非常显著的特点,比如一只空碗放在那里,看上去却像盛满水一样,再看现在这只 水著壶,放在桌子上,其光色就像浸泡在清澈的泉水中那么润泽。梅溪的四姑家就是做古瓷赝品的,但也造不了这种瓷器的高仿品,在内行眼里真假太容易辨认了。 梅溪上大学前走江湖去的最大城市就是西安,在陕西历史博物馆见过这种瓷器的真品,是唐代法门寺地宫出土的。

  看见这件东西,梅溪肯定了两件事:第一,自己穿越到唐代来了。第二,自己应该出生在富贵之家。因为即使在唐代,这种上品青瓷也只有贵族才可能享用,随 随便便就这么放在桌子上当日用品的,那绝不是一般的富贵之家,看来自己的身份也很尊贵。刚才那些人称呼自己是梅公子,管家叫他少爷,那看来这户人家也姓 梅,自己是位少爷。听老者说话的口音,似乎来自关中一带,那么这里地处关中吗?但是那位管家说话却是典型的南方口音,不清楚是什么地方人。

  看完青瓷又注意到床前守着他的两名童子,长的怎么那么像曲正波?他想开口发问,但是喉结滚动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咿呀的弱声。床前的童子赶紧道:“梅 公子,你刚刚醒来元气正弱,不要着急开口说话。……为何这么看着我?我叫曲振名,这位是我哥哥曲振声,我们都是孙老神仙身边的药童,是老神仙把你救醒的。 别担心,有孙仙人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这曲振名好说话,一开口就讲了这么多,还真都是梅溪想问的。旁边的大哥曲振声道:“二弟,梅公子刚刚醒来,你不要说这么多话,耗他的精神。”

  曲振名立刻反问道:“老神仙不是吩咐过梅府的下人吗,梅少爷只是失魂而已,肉身五官俱足能听也能看,要多和他说话,时常掀开眼皮让他多见动静,锻炼耳目生长。”

  曲振声比弟弟大几岁,医道上懂的也更多,教训弟弟道:“此一时彼一时,神魂一回极耗元气,此时应该静养慢慢恢复如常。……梅公子,我弟弟天生多嘴你别介意。”他还不忘对床上躺着不动的梅溪道歉一声,也不管刚刚醒来的白痴少爷能不能听懂。

  梅溪听的很清楚,这两人都姓曲,与曲正波同姓,他们称呼那位长者为孙老神仙,而看刚才那位长者给自己下针的手法,显然是一位了不起的修行高人与医道大 家。既然这里是唐代,有什么医生能在生前就被人尊称为老神仙呢,身边的药童面貌又酷似曲正波?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闪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孙思邈。

  自己莫名穿越后一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留芳千古的药王孙思邈,如果这不是做梦的话,这一对药童十有八九就是曲正波教授的祖先了。看来曲正波 教授曾经说的都是真话,曲老头自称是药王爷弟子的后人,许多人私下里并不相信,包括曲怡敏都很怀疑,只是不当面驳曲教授的面子而已。看见面前人的年纪,根 据曲教授曾经的说法,推算一下具体年代,现在应该是唐高宗当政的年间。

  梅溪躺在床上不能动又没法问,只能在那里胡思乱想,不得不说,他胡思乱想的推断结果竟然是惊人的准确,除了把自己身处的地点判断错了——这里是芜州不 是关中。假如世上还有人穿越的话,不知能否做到梅溪这般,躺在那里只是看一眼听几句,就能把处境了解的这么清楚?他的确没有白活二十年。

  想到了曲教授和曲怡敏,梅溪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是穿越了,脑袋又有些迷糊,回想起睁眼之前二十年的经历。难道就这么告别了二十一世纪吗?那里有对自己恩 重如山的梅太公,情意朦胧的曲怡敏,江湖难忘的付小青,还有和蔼可亲的曲老爷子,今天晚上本来是要上他家吃晚饭的,不知道他失踪了这些人会有什么反应?

  转念一想,梅溪又意识到那顿晚饭似乎并没有错过,因为按现在的处境来看,只是要再等到一千三百多年后。世事太奇妙了,梅溪的脑袋一阵阵迷糊,曾经也看 过不少穿越小说,那些主角穿越之后的经历往往很爽,可是轮到自己头上,面对这个未知世界第一个反应是深深的茫然,就像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水面上,四周看 不见岸,也看不见一条船一个人和任何一点灯光。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我?梅溪在心中无声的喊道。他不想穿越,他只想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中去,假如现在就有办法一闭眼一切都能恢复正常,梅溪会选择回去。想到这里脑海又莫名冒出另一个想法——如果能把桌上那只青瓷水著也抱回去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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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写书前曾准备了不少相关图片资料,有些是收集的,更多是我到各地亲手拍的,比如本节中的秘色青瓷、明日章节中的铜灯。开书的时候才发现章节上传已经取消了图片连接功能。郁闷,等过几天想别的办法再上传吧。

  行文至此,有一句感慨——知识积累与思考习惯很重要啊,到底多重要?看看梅溪穿越后就知道了!嗬嗬嗬嗬,开个玩笑,其实是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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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019下、房中幼女羞儿面,堂前故人似相识
任何一个人陡然遭遇到这种事情,脑袋都会很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冷静不下来,梅溪也不例外,这种感觉不设身处地去体会是很难讲清楚的。就这样迷糊一阵又清醒一阵,感觉疲倦至极,他又睡着了。

  梅溪睡着的时候,管家张果正在菁芜山庄的前厅召开全体家丁大会,首先宣布了小候爷已经醒来的重大喜讯,接着又宣布了下一段时间山庄中所有人的事务安排,一切都听从孙思邈的指点。

  在孙思邈的要求下,梅振衣所居住的小院除了贴身照顾的几个人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小候爷的饮食,每天都有专门不同的配制食谱,根据节气与气候而 定。梅振衣日常所接触的物品,必须用配制的药水定期蒸煮。和梅振衣接触的人,孙思邈都要定期把脉,一旦发现脉相有什么不对就立刻换人,而且进出小院必须洗 净手戴口罩。

  唐朝有口罩吗?这一点梅溪不清楚,如果没有的话,那么孙思邈就在芜州发明了一次,就是一种用几层细纱布罩住口鼻的东西。

  如果有现代人知道了孙思邈的安排,就明白这是一种隔离护理措施,当时没有现代的那种重症监护室,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已经算是安排的最好了。以梅振衣现在的体质,最怕风寒湿热等等病症的感染,哪怕一场感冒都可能会要他的命。他一醒来,就被孙思邈彻底隔离了。

  孙思邈的安排还不仅包括这些,否则也枉称一代神医了,中医治病考虑的问题应该更多。梅振衣浑浑噩噩十二年,突然就开口能言,众人以为惊异,孙思邈却想 到了另外一种情况——这孩子并不完全是个白痴,以前也能感知到一些事情,只是无法指挥身体与开口说话而已。否则就算救醒了,那也应该与初生的婴儿没有区 别,绝对没有开口说话的道理。这是一件好事,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孙思邈没想到事情的先因后果,他不可能知道是梅溪穿越为梅振衣,但站在医生的角度,这种判断又十分正确。所以孙思邈又吩咐所有与梅振衣接触的下人,要 尽量多的与梅溪说话,说话的内容不限,比如介绍自己是谁平常做什么事情,外面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等等,目的就是让这个孩子尽量了解身处的环境,周围又是什 么人?除了身体发育之外,心智发育也是非常重要的,梅溪开口说话已经是十二岁了,他需要在睁开眼睛的同时尽快的开发心智,否则长大了也很可能是个弱智。

  当天晚上菁芜山庄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红光,如果不是怕惊扰小候爷休息,就差敲锣打鼓庆祝了。这些人为什么如此兴奋?因 为他们的身家前途都与这位白痴小候爷联系在一起。如果梅振衣死了,菁芜山庄的下人们也是前景暗淡,如果小候爷一直是白痴,他们守着小候爷也能谋一份不错的 生计待遇,但出人头地恐怕没什么指望。

  如今梅振衣醒了,就像太阳出来了一样,等他长大了继承爵位与家业,下人们也等于主荣仆贵,说不定还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他们是小候爷最亲近的人,将来小 候爷如果要做什么大事情,菁芜山庄这批人将是他最信任的班底,而不是长安候爷府的那一批人。自古很多权贵,起家后都喜欢重用旧仆,也不是没有原因,这一批 人对他来说是最忠心不二的。

  梅溪此时还不太清楚,有那么多人因为他的醒来在憧憬着美好未来,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还在这间屋子里,刚才所遭遇的一切是真实的并不是梦。屋子里已经点灯了,床前一左一右加了高几,点着两盏铜灯。

  这铜灯精美异常,是天鹅转头梳羽的造形,天鹅背上有烛台,插着点燃的蜡烛,而天鹅张开的大嘴就像灯罩一样,蜡烛燃烧产生的油烟都飘了进去。灯罩通过弯 曲的天鹅脖子与下面的身体相连,不难猜测,天鹅肚子应该是空心的,里面装的大概是清水一类的东西可以吸附油烟,而尾巴上是出气孔。这灯简直就是进化空气的 环保灯,唐朝人竟能设计出这么精巧的玩艺来,如果拿到二十一世纪,这两盏灯至少也是国家一级文物。

  灯光下床前坐着一位须发洁白的老者,他居然戴着口罩掩住口鼻,看口罩的样子是圆形的,倒也和现代医生用的方形口罩差不了太多。屋里没有其它人,梅溪前 胸插的金针也不见了,现在身上盖着一床薄被。他觉得全身酸软非常虚弱,却发现身体似乎能动了,微微扭了扭脖子想开口说话,他想问面前人究竟是不是孙思邈?

  见梅溪动了,老者伸手轻轻按在被子上道:“不要动,也不要说太多话。我知道你刚刚醒来有很多话想问,但是此时开口伤元气,尽量少说话,你听就行。……如果我说的话你能听懂,就眨眨眼睛。”

  梅溪听话的眨了眨眼睛,老者露出笑容:“很好,与我猜测的一样,你能听懂人言。那么我就继续说了,假如你听不懂,就把眼睛闭上一会再睁开,我就明白你的意思,好不好?”

  梅溪主动眨了眨眼睛,老者点头道:“很好,好聪明的孩子!我们开始吧。……你姓梅,名振衣,小名腾儿。我姓孙,叫孙思邈,是一位医者。你之所以躺在这 里,是因为你病了,这一病就是十二年。今年你十二岁了,刚刚能神魂自主,也会开口说话了。你的病会好的,身体也会恢复,但这一段时间还不能乱动,也不能离 开这间房子,我们慢慢来好吗?”

  他果然是孙思邈!一开口就说出了梅溪此时最想知道的事情,梅溪无话可说又眨了眨眼睛,听孙思邈继续讲下去。孙思邈说的话不多,只是简单的说了说梅溪的 身体状况,今后一段时间要注意些什么等等,大体只是安抚。最后又说道:“照顾你的那些人,会告诉你很多事情,你如果喜欢听,就像今天一样眨眨眼,如果不想 听觉得累了,就把眼睛闭上,他们就会住口的。……其实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我估计十天后只要你肺气稍复,就可以正常说话了,只是注意不要太劳神费力。”

  到这个时候,梅溪已经完全清醒了,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有些无奈有些绝望,但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有一个想法浮现在脑海中——自己冒充了梅振衣的 身份,这是个秘密,对谁也不能说。其实梅溪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以后会怎么样不清楚,先把身体养好,再慢慢去了解这个世界,决定自己该干什么?

  有了这个想法,梅溪也有了主意,既然孙思邈让他暂时少说话,那他就干脆尽量不说话,躺在床上装傻好了,免得别人把他当怪物。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在孙思邈讲完之后,梅溪挣扎着又说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二句话:“尿,撒尿!”

  躺了这么久,不知不觉腹中有些尿急,他不了解“梅振衣”以前是怎么撒尿的,但现在他总不能尿在裤裆里,顾不得不好意思把话说了出来。孙思邈又笑了,似乎很满意的道:“好,很好,时辰也和以前一样准。有什么事情就这样说出来,不着急,马上就有人来帮你净身。”

  谁来帮他净身?孙思邈起身出去,房门一响梅溪眼睛一花,进来两个……小罗莉?没看错,就是两个粉嫩的未成年少女!

  这俩丫头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也戴着口罩掩住口鼻,露在外面的眼眉十分秀丽,一看就是两个小美人胚子,梳着鸭头髻,衣裙很是利索干净,袖口也被扎了 起来。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人的眉目几乎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位左眉角上方有个红豆大小的胭脂记,还可以互相分辨。

  她们端着铜盆,木桶,上面还搭着几条不同的手巾,放下这些之后,其中一个人转身出去,又拿进来一件——尿壶?梅溪在医学院待过,当然知道卧床男病人用 的尿壶是什么样子,看这丫头手中的东西,比乡下的老式陶夜壶小些,开口又比医院用的那种白搪瓷尿壶大,但看形状就能猜到是干什么的。

  梅溪哪见过这种场面?撒个尿还需要两个美少女伺候?但现在又全身无力起不了床没有别的办法,脸红了觉得十分尴尬,干脆闭上了眼睛,闭眼之后又忍不住眯开一条小缝偷眼观瞧。

  那两女孩也看了梅溪一眼,其中一个问道:“少爷不是醒了吗?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另一个答道:“老神仙说了,少爷身体还很弱。可能又睡着了,这时候不要惊扰他,像以前一样伺候少爷净身就是了。……你看,少爷的脸色比以前红润多了,也有血色了!”

  “谢天谢地,感谢孙老神仙,少爷的病有治了,我们姐妹也有盼头了。自从柳老爷把我们送到山庄后,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呢!”

021回、静知全形神以遇,游刃无厚入有间
梅振衣在穿越前那可是自幼习武的人,内外家功夫都相当不错,尤其内家功夫已到五气朝元的境界。他也曾经想过重新修炼内养功夫,但以前所学的打坐和站桩现在都没法练,他连坐在那里超过半个时辰身体都受不了,更别提运转内劲了——换了身体,他的一身功夫也没了。

  这怎么办呢?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练功强身呢?明明脑海里有一身绝技,却半点施展不得。他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孙思邈却主动来找了,教了他一套卧床不动,在 身体虚弱时也能修习的内养功夫,而且比曾经的梅太公所教更加深奥精妙!孙思邈只担心梅振衣根本听不懂,尽量用最简单直观的方式传授,而心有城府的梅振衣, 完完全全都学会了。

  那是梅振衣醒来七日后的晚间,净身更衣已毕正准备休息,孙思邈走了进来。梅振衣赶紧挣扎着抬起上身行礼,对于这位老人家,他可一点都不敢怠慢,心中那 是感激敬佩已极。孙思邈摆手示意道:“孩子,有病在身,不必多礼。你躺好,我有话跟你说。……你比我预计的要聪明,那么你躺在这里肯定比一般的孩子难受得 多,因为你已经懂事了。”

  梅振衣道:“是啊,感觉虚弱,什么也干不了,太无聊了。”

  孙思邈笑了:“小小年纪就知无聊二字,这样吧,我教你一个不无聊的法子好不好?”

  梅振衣微微点头:“好啊好啊,多谢老神仙。”

  孙思邈揭开被子,拉起梅振衣的一只手,点住中指尖道:“此处叫中冲”,又点手心道,“此处叫劳宫。……”他每说一个地方指尖就擦着梅振衣的身体移动, 一路虚点,走的就是手厥阴心包经的线路。他的指尖带着一股柔和的内劲,所过之处皮肉筋骨都产生一种奇异的共振,血脉俱通十分舒适。原来他是以指巡经,运转 内劲以补益之法一路点了下来,是世间最高明的按摩手法了。

  手厥阴心包经这一路走完,到胸前膻中穴收指,孙思邈问道:“孩子,感觉舒服吗?”

  这不是心包经按摩吗?好高明的手法!??——梅振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懂这些的,开口就会露了破绽干脆不要说太多。他像个孩子似的点头道:“舒服,太舒服了,老神仙要教我什么?”

  孙思邈和颜悦色道:“很简单的,就是要你记住我刚才都做了什么。……来,我们从头开始,这里的穴位叫什么?”孙思邈又指向他的中指尖。

  “中冲”梅振衣答道。

  孙思邈满意的点头:“好记性,那这是哪里?”他又指向下一处穴位。

  “劳宫、大陵、内关、郄门、曲泽、天泉……膻中。”随着孙思邈的手指移动,梅振衣答的丝毫不差。

  孙思邈的表情有些凝固,过了片刻才惊叹道:“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天质!想当年我七岁被称圣童,恐怕也不如你。”

  梅振衣心中一惊,他的表现确实有点异常,于是装着不解的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吗?我已经十二岁了,七岁的时候我连话都不会说呢。”

  孙思邈多少是误会了,他认为自己碰到了一位天资超绝的神童。但是对于梅振衣来说,不过是在温习大学里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课程而已,他穿越前就是学中医 的,这些都是基础知识。孙思邈虽然感到惊讶,却并不以为神异,自古就有许多白痴在某些方面表现的又像个天才,尤其是记忆和运算能力。梅振衣昏昏十二年,一 朝醒来有如此特异天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孙思邈来了兴致,又从头问了一遍,如是者三,梅振衣都回答的一丝不差,真真切切是全部记住了,而孙思邈只教了他一遍!老人家的兴致更高,又点期门穴换了足厥阴肝经一路下去,一边点一边说穴位名称,他只说了一遍,等到再问梅振衣时,仍然回答的分毫不差。

  这一试探就收不了手了,直到把十二正经全部问完,别忘了孙思邈一直在用补益之法巡经点摩,如此手法是非常消耗内劲元气的,到此时已经是额间微汗,银发 间也冒出了丝丝白气。梅振衣觉得身体轻快多了,自从醒来之后感觉就没有这么好过,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阻道:“老神仙,你累了,赶紧歇一歇吧。”

  孙思邈点头:“好孩子,我这就少歇片刻,你真是让我惊喜。”他坐于床前微微闭目调息,心中却有些许激动。他今天来是想教梅振衣内养功夫的,也没指望他 立刻就能学会,只想试探试探这孩子到底能学多少,根据资质以后再慢慢教。没想到十二正经巡行只说了一遍,梅振衣就完全记住了,这么好的天资举世罕见!

  这一刻,孙思邈已经动了收徒之念。他对梅振衣的感情是复杂的,从小治不好这孩子的病,引以为平生遗憾,这么多年终于把梅振衣救醒了,又发现这孩子天资 如此之好,是世上至纯的浑金璞玉。孙思邈今年已经一百三十九岁了,留下大大小小门生弟子无数,但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完全全继承他的平生所学,见到这孩子, 怎能不动念头?

  如果梅振衣知道他老人家起了这个念头,一定会感叹一声:“二十一世纪的同学们,好好学习很重要啊!有什么好处,穿越后就知道了!”

  既然起了收徒之念,孙思邈也不再着急了,接下来的七经八脉干脆没讲,也没提什么收徒的事,片刻之后睁眼问道:“你现在感觉一定很舒服是不是?那么希不希望将来每天都有如此感觉?”

  梅振衣很乖巧的答道:“当然想了,可是这太辛苦您老人家了,我不能总劳动老神仙,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他可一点不笨,孙思邈来了这么一出,肯定不是仅仅给他做经络按摩,十有八九是有功夫要教给他。

  孙思邈呵呵笑道:“我还没说,你已经问出来了,是的,我有一个办法,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躺在床上自己巡行周天经脉,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和今天一样的感觉,功夫就算练成了。”同时心中暗道:“这孩子资质超凡,悟性也很不错啊?”

  这天夜里,孙思邈真的教了一套可以躺在床上不动的内养功夫。其心法不复杂,首先是凝神入静,到感觉极静极清晰之时,可以清晰的体会到身体四肢。静坐入 门的心法有很多种,后世最流行的是“坐而忘形”,而梅振衣所学的是“静而知身”。待静而知身之后,另有养气之法,气机鼓动之后,则移经变气化为内劲振摩经 络,按少阴、厥阴、太阴、少阳、阳明、太阳的顺序周天巡行。

  总之此内养法门分三步,其一是静而知身,其二是气机鼓动,其三是移经变气。天资再好的人,修炼内养功夫时,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比如梅振衣可以只听一遍 就记住十二正经周天巡行,但他就算听完了孙思邈所讲心法,也不可能立刻就到移经变气的境界,还要一步一步慢慢修证。但是有一点孙思邈没想到,梅振衣早就是 个内行,得传心法是一点就透,当时心中一片了然。

  梅振衣在心中暗叹:“想当初没穿越时,我如果早学这套功夫,何至于再用五石散?药王所传看似简单,实则不凡啊!”他现在的情况最适合学这套功夫,身体 非常弱几乎不能活动,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很正常,没有病,只是筋骨不强、气血不足而已。而且他是十二岁的人,七、八的岁的身体,却有年满二十已达五气 朝元的境界的悟性。

  梅振衣学了这一套内养功夫之后,梅大梅二等人每日清晨的保健运动也就停了下来,为了让少爷在夜间清修,菁芜山庄也不再打更报时。其效果甚至超出孙思邈的预测,梅振衣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到冬至那一天,孙思邈觉得他已经可以走出房门了。

  这期间也有不少人听说小候爷醒了,纷纷上门探望,管家张果按照孙思邈的吩咐,一律以小候爷身体虚弱不便见客为由,挡驾不让见。比如芜州刺史蒋华带着司 马与长史提着礼物登门,虽然没有见到梅振衣,但也受到张管家的热情接待,留言慰问而去。他们本来就是冲梅孝朗的面子来的,见不见到那位白痴小候爷无所谓。

  这段时间梅振衣只见过一个外人,那就是他舅舅柳直,一位五十来岁面貌和蔼的男子。柳老爷来来看外甥出手很大方,菁芜山庄上上下下五十几口人都打了厚 赏,一般的下人五贯,贴身伺候梅振衣的下人十贯,而管家张果与谷儿、穗儿三人是二十贯,同时还赏赐给谷儿、穗儿不少女儿家的物品。

  当时天下承平万民安居,斗米五钱而已,一贯就是一千钱,这些人都跟着梅振衣发了一笔小财,自然是兴高采烈。赏赐还不止这些呢,小候爷醒来的消息已经报到长安候府了,回信的人应该快到了吧,届时肯定还有厚赏。小候爷一醒大家时来运转——人人都在心里这么想。

  梅毅恰恰是在冬至这天赶到菁芜山庄的,不知为何比预料的时间晚了好几天。他本是候爷派来保护小公子的,但是第一次露面,却差点连累梅振衣送了命,山庄上下也跟着惊心一场。

  ……

  冬至那日是一个大晴天,艳阳暖照,句水河畔无风。就在两天前,孙思邈已经告诉张果,所有伺候小公子的下人们可以不戴口罩了,只是染疾与身体不适者需要到山庄外回避。此时的梅振衣已经行动如常,但还不能做剧烈运动。

  这天午饭后,孙思邈看了一下天色,特意对梅振衣道:“冬至天地一阳生,而你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可以出门去晒晒太阳了。不必走太远,到句水河边看看山野风景。”

  管家得了吩咐,立刻安排小候爷出门,梅振衣第一次出门排场不小,除了管家与梅氏六兄弟之外,谷儿、穗儿也捧着漆盒与手炉随时伺候着。出门不用走路,坐 的是步辇,也就是一把带着抬杠的椅子上面还有伞盖,梅大梅二扛着走。管家在前面领路,梅三、梅四、梅五、梅六在后面跟着,谷儿穗儿一左一右。

  在梅振衣的印象中,影视剧中的恶霸少爷出场往往都是这种排场,自己像恶少吗?当然不像!既然不是恶少那就安心享受吧,坐在步辇上不禁哑然而笑。一旁的 谷儿也笑道:“少爷终于能出门了,天光开阔,心情也大为开朗了。”穗儿接口道:“那是当然,天天在屋子里闷也闷坏了,就应该出来走走,你看少爷笑的多开心 啊。”

  出了山庄向左,不远就是句水河边,下了步辇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登上河堤。只见阳光下水流清冽缓缓北去,河滩上水草丰盛多已枯黄,但江南天暖还能见点点 常绿之色,不时有白鹭飞来,栖于浅草之间漫步,姿态甚是悠闲。这是唐代呀,生态环境保持的好,绝对纯净无污染。梅振衣立足于句水河西堤之上,也觉得神清气 爽,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管家张果一声断喝:“东方有剑气与妖气,保护少爷!”随着话音站在河堤下的张果纵身展臂,凌空而起象一只大鸟般从梅振衣的头顶上掠了 过去,稳稳的落在前方的河堤一侧。与此同时梅氏兄弟六人也纵身跳到梅振衣身边,形成一个包围圈把他与两个丫鬟护在当中,每人都从腰间抽出一根乌溜溜的短 棍。

  这突然的变故让梅振衣大吃一惊,只见张果站在下方的河堤上,全身衣袍无风自动鼓荡不已,双手张开如虚抱状守住方位,保养的很红润的十根手指突然间变得如枯枝一般,指甲还闪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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