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 036 - 045

来源: 上官丑丑 2009-01-12 18:58:30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20459 bytes)
回答: 灵山 022 - 028上官丑丑2009-01-12 18:52:34
036回、流连万家杯中味,仙踪到此也徘徊
梅二南犹豫道:“老六,忘了上次偷喝酒醉了,教头是怎么收拾你的吗?今天还勾搭少爷出去喝酒?”他们口中的教头,指的就是梅毅。

梅振衣一摆手:“无妨无妨,小饮怡情而已,有什么事我担着。六发,你说那家酒店有芜州出名的老酒,究竟有什么讲究啊?”

梅六发一听这话,开始眉飞色舞的介绍起万家酒店与老春黄来,他讲的绘声绘色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把众人的馋虫也勾了出来。梅振衣道:“妥了,就去万家酒店。”

他这一声令下,梅大东、梅二南加鞭催马去打前站,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万家酒店。这家酒店是一座带后院的二层小楼,样式很古朴,面对着大路,路对面不远就是 碧波荡漾的昭亭湖,虽然地方离城稍远但环境相当不错。店前下马,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酒店上了二楼,梅振衣心里有些奇怪。

方才听梅六发介绍,这家酒店生意相当好,今天正是个郊游的好日子,十里桃花道上见到不少游人,照说万家酒店应该门庭若市才对。怎么刚才上楼看见此处生意甚是冷清,楼下大堂桌子坐满了一半还不到,而楼上居然没有其它人。

正在疑惑间,跑堂的小二过来打拱作揖:“小侯爷好,欢迎光临本店,掌柜的一会就过来请安,我们已经把二楼清空了,您还满意吗?……请问几位想用点什么?”

梅三西一挥手:“不用那么夸张,我们几个占不了一层楼。有什么拿手菜都上来,来一大锅燃炒野稚,最重要的是先拿一坛老春黄,我家少爷就是冲这个来的。”

小二面容一苦,摇头道:“菜没有问题,但是酒没有了,实在端不上来。”

梅六发一拍桌子:“我家少爷想喝地就是老春黄,现在才什么时辰。酒就卖完了?去后面窖里面搬原浆,这个总应该有,别以为我不懂行,这酒就是你们家自酿的!我们多赏酒钱就是。”

“诸位,实在不好意思,真的连原浆都没有!我一个做生意的,哪敢得罪梅府小侯爷。几位是很久没来了吧?不知道我万家酒店出的事。……给小侯爷与几位请安 了,在下纪山城,是这家酒店的掌柜。”此时有一个中年男子上楼来到近前,穿的还算体面干净,但一脸愁容不展,额头皱的就像核桃皮。

“纪掌柜吗?我们是慕名而来。并不知这里出了何事。我看你愁容不开,有积郁在胸,显然有很重地心病,若不善加调治恐有损福寿啊。……怎么回事,能告诉我 吗?”梅振衣奇怪了,这老春黄既然是酒家自酿的的招牌,怎么会连原浆都没有了?而且看纪掌柜的气色,显然家中出了变故。以至积郁在胸,这样下去很可能成 病。

“家门不幸。得罪了神仙,连我的老娘都病了。唉,我真是不孝之人啊!既然小侯爷问起,那就不妨告直言吧。”纪掌柜唉声叹气讲述了其中的原由,竟说出一桩有关仙人的奇事来。

从纪山城地爷爷开始。就在芜州郊外酿酒为生。经过祖孙三代的努力,当年一家路边小野店如今已经成为芜州有名的万家酒店。他们一家人就住在酒店后院。院子非 常大,还有单独的一处地方是酒窖与作坊。老春黄这酒不错,但真正声名鹊起传遍芜州还是从三年前开始的,起因与一名游方道士有关。

大约是六年前的一天上午,酒店开门时,纪山城远远看见路对面昭亭湖边坐着一名高簪道士,用一个葫芦在湖中取水,然后做饮酒状吟诗道——

坐卧长携酒一壶,不教双眼识皇都。

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纪山城地老娘六十多岁,与很多民间老者一样,是个信神奉神的人,见着菩萨烧香,遇到神仙也磕头。纪山城受老娘影响,对过往僧道也多有接济,此时见那道士谈吐不俗,于是招呼道:“道长,湖水怎可当酒饮?我这里有酒,舍你一壶便是。”

那道士唱了个诺,走到酒店中讨了一壶酒,称谢离去。道士刚走,纪山城的老娘出来了,原来那道士吟诗的声音虽不大,但传到后院竟也清清楚楚,纪母是听见了出来看的。她听说了刚才的事,就对纪山城说:“那位道长可能是位高人,往后再见到要多加恭敬。”

原本以为道士只是路过,后来却发现他似乎就在附近常住,隔三岔五就来讨酒,纪山城也不敢怠慢,每次都舍他酒喝,反正开门做生意也不缺这一壶。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年,那道士白喝了万家酒店三年酒。

有一日道士又来了,偏巧纪山城有事不在店中,伙计忍不住说道:“喂,我说你这道士,得了便宜没完了?我们乡下有句话一碗饭做恩人,三年饭养仇人,你明不明白,难道我们酒家与你有仇吗?”

道士反唇相讥:“掌柜的还没这么说,你一个伙计倒教训起贫道来了。”

伙计:“那是我们掌柜的老娘平时信奉佛道,纪掌柜孝顺,才没有说你什么。”

道士:“哦,原来我是受了老人家地恩惠,这样吧,今日不讨酒了,你领我去谢谢老人家。”

道士来到后院见过纪母,老太太自然十分尊敬,令伙计再去取酒。道士装酒后摆手道:“我喝了你家三年酒,今日就谢过了吧。”将那一葫芦酒都倒在了后院的井中,随后飘然而去。

这一下就出了神仙奇迹了,井中打出地竟然不再是普通的井水,而是酒香醇厚地老春黄。比纪家自酿的滋味还要淳厚不少。从此之后,纪山城就不用再酿酒了,直接 从井中取酒出来卖即可,此酒渐渐美名远扬,生意也越来越好,万家酒店翻修成两层,伙计也从两个变成了四个。这些都是拜那位游方道士所赐,纪氏一家以为神仙 显灵。对那位游方道士自然是感激万分。

从那之后,道士不知所踪没有再出现,一直过了三年,他突然又来了。道士这次直接走入后院去见纪母,问她井中美酒如何?纪母自然是千恩万谢,最后却说了一句话:“井中直接出酒,好倒是好。就是没了酒糟养猪。”

她说的倒是大实话,以前自己家酿酒,酒糟还可以养猪,杀猪可以做菜,过年也不用买肉。但自从井中出了美酒,自家不用酿了。也就没有酒糟可以喂猪了,一位操持家务一辈子地乡下老太太,自然惦记这点事,随口就说了出来。

道士原本面带微笑,闻言立时变色,怫然道:“世人之欲,所求无厌!”言毕挥袖而去,再看院中那口井已经干涸——这件事。就发生在梅振衣等人来到万家酒店地七天前。

说完纪掌柜叹道:“此事之后,万家酒店突然就断了老春黄美酒。伙计把这事说了出去,闻者皆说我老母贪得无厌,井中有白得的美酒,竟然还嫌没有酒糟养猪,以至触怒了神仙。……酒没了。神仙也得罪了。客人自然少了,我这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如何不愁?”

曲振名问道:“井中美酒没了,但你家还有自酿地老春黄啊?就算没有这三年来红火,也不至于生意做不下去啊?”

纪掌柜苦笑:“这位客官显然不懂酿酒,祖传的窖池荒废了三年,一时无法再养熟,所出地酒味道完全变了。况且我家的老春黄是要瓮藏三年的,第一年苦,第二年 涩,第三年方可饮用。就算我此时重新酿制,至少也要三、五年时间才能恢复如初,而小本经营少进多出如何维持?到那时我这份产业早已守不住了。……祖孙三代 的酒楼啊,眼看断送在我手中,我是不孝之人。”

曲振声问道:“方才听你说,你家老母亲病了,得的什么病?厉不厉害?”

纪掌柜:“也不能算是病,家母开罪神仙又累及家业,心中十分自责,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只在后堂念神仙,希望上仙恕罪。天天这么念叨下去,也不是办法,我 怕她老人家身体受不了,但是怎么劝也没用。”说到这里他突然眼神一亮,单膝跪了下去:“梅公子,我听说你一直在齐云观中与孙神医一起,能不能想办法治一治 我老母的病?纪某求您了!”

梅振衣赶紧起身把他扶了起来:“掌柜的,不要如此多礼,令堂得地是心病,这如何用药还需思量,且让我先想一想,请你放心,既然今天遇上了,我一定会尽力的。……你先下去吧,有什么拿手菜就端上来,至于酒……梅六发,你骑快马去城中买,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吃。”

掌柜连声道谢下楼了,梅振衣看了看众人问道:“你们如何看这一家人的遭遇呢?又如何评价那道士的所作所为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梅大东说道:“那纪母确实好求无厌,井中出美酒,竟然嫌没有酒糟养猪,神仙生气也是应该的。”

梅二南说道:“神仙游戏人间真令人神往,那仙长做事恩怨分明,而且玄妙地很啊!”

梅三西说道:“白饮三年酒,然后还了三年满井的美酒,这道士的情份也算是还尽了。”

梅四北说道:“看来人心难满啊,神仙点化世人,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纪家挺可怜的,但也是自作自受。”

梅五中皱眉道:“我看那纪家也是没有远见的人,怎么没有早想到这一天,井中的酒还能流到永远吗?祖传的窖池就不该荒废。”

曲振名说道:“这道人修行高深莫测,行游戏人间之事,虽喜怒无常,好恶倒也分明,我说不出什么来。但如果是孙老神仙,恐怕不会这么做的。”

曲振声反问道:“老神仙自然不会如此,可那道士也没有做对不起纪家地事啊,世上高人各有风格但行事都有道理,纪家地遭遇是咎由自取,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时梅六发买酒回来,听了众人地议论,见小少爷一直不说话。乖巧的问道:“少爷,您为什么不开口?难道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梅振衣以手抚额:“一时之间还没有想明白,正想回去请教师父。……先吃饭吧,吃完饭去看看那纪家老母的病。”

梅大东提醒道:“少爷真要为纪母看病?她可是冲撞了神仙啊!这病不好治。”

梅振衣淡淡一笑:“我是给纪家老母治病,又不是给那道士治病,关神仙什么事?这病很好治,一会儿吃完饭把掌柜叫上来。我自会有话交代。”

燃炒野稚的味道很不错,但梅振衣却没吃出什么滋味,他一直在默默地想心事。如果他仅仅是梅府小少爷,出门听见这种事,可能只当作民间传说或神仙公案一笑置 之,但别忘了他穿越前是个无父无母地孤儿。在偏僻地山村长大,一直生活在社会地最底层。他精通江湖八大门的种种手段,所经历的事情越多,就越了解什么是无 端玩弄他人。他对那道士没什么好感,但见众人都不开口指责“神仙”,他也不想多说什么。

吃完饭之后,将纪掌柜叫来仔细嘱咐了一番,众人簇拥着梅振衣来到后院。有个面貌还算清秀的妇人站在院中愁眉不展。纪掌柜看见她就问道:“娘怎么样了?”

妇人叹气道:“饭也没吃几口,又在香案前跪着拜神仙了。”

纪掌柜:“你带着孩子们也去吃饭吧。不要太担心了,我今天请来了孙神医的弟子,一定能治好娘的病。”

走进后院地一间屋子,这里布置的像个小祠堂,南墙那边供着香案。香案上放着一面“仙人在上”的牌位。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跪在垫子上。双手合什面对香案念念有词。她就是纪母,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连日上香已经是第七天了。

老太太见儿子领了个眉清目秀的小童子进来,门口还恭恭敬敬站了几个人,起身招呼道:“山城,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来做客地吗?……你好好招待,老身开罪上仙,不便待客,还要向仙人请罪呢。”

说完话她向梅振衣施了一礼,又旁若无人的跪在垫子上开始念叨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纪山城用疑问的眼光看了看梅振衣,梅振衣向他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就按刚才商量的办。

纪山城上前一步道:“娘,请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这样下去是置孩儿不孝。”

他老娘眼皮也不抬说了一句:“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无事不要打扰我,会冲撞仙人的。”

纪山城又说道:“娘,请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这样下去是置孩儿不孝。”还是与刚才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这次老太太干脆不理他了,纪山城却不放弃,一模一样的话一连说了七、八遍,老太太终于不耐烦了,睁眼转头道:“山城,你烦不烦?我在向仙人谢罪,你这样是不敬!”

这时一旁地梅振衣笑了:“老人家,您儿子是为你好,但他只叫你不到十遍你就烦了。想想你敬的仙人吧,你在这里一连念叨了他七天,如果仙人真能听见,不得把他烦死?……您老想想看,是不是这么个理?”

这一席话把老太太说愣住了,她想半天才问道:“这位小公子说地也有道理,那你说老身应该怎么办?”

梅振衣笑着上前搀扶道:“不瞒您老说,我就是受东华上仙所托来看您的,希望您老人家能够保重身体。噢,对了,东华上仙就是你们家遇到的那位道长,他前日仙 驾来到齐云观,我恰好有缘得见,上仙提起了你们家的事。他说并未真心怪罪于你,只是游戏人间的一个玩笑,你就不必每日默念呼唤于他。……仙人既然会生气, 也会烦地。

037回、一井佳酿随仙去,满城美酒自携来
梅振衣随口扯出了一个东华上仙的名号,就是明崇俨曾经冒充用来骗吕纯阳的身份,此刻又给安到那位不知名的道士头上。老太太闻言站了起来,一把扶住梅振衣的肩膀颤巍巍的道:“小公子,原来你见过那位仙人?真是他托你来的吗?你不会骗老身吧?”

纪山城赶紧解释道:“这位就是南鲁侯梅公的小公子,母亲大人应该听说过,近日他在齐云观侍奉神医孙思邈,怎么会骗您呢?”

“噢----,原来真是这样啊,太谢谢你了,谢天谢地。”老太太长出一口气,腿一软差点没站稳,纪山城赶紧一把抱住母亲。梅振衣道:“老人家身体很硬朗, 只是这几日劳神耗力,休息与饮食不好,恢复几天就没事了。……既然东华上仙托我来传话,你们就不必再担心自家的事,我帮人帮到底,一切请放心。”

梅振衣就这样治好了老太太的“病”,没有开方也没有下药,只是几句话而已。这算是装神弄鬼吗?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多了,看怎么用而已,既然老太太的病因是冲撞神仙,那么解药也是神仙来传话。

纪山城对梅振衣自然是感激涕零,恨不得拉全家人出来磕头,梅振衣阻止了他的一再致谢。离开酒楼的时候,纪山城一直把他们送到十里桃花道口,梅振衣上马之前又特意问了一句:“掌柜的,令堂的病是好了,但你是否想过。酒楼地经营该怎么办?”

纪掌柜苦笑:“只要家人安康即可,酒楼的事,过一天算一天吧。难道梅公子有什么赐教?”

梅振衣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听说过危机公关吗?”

纪掌柜一脸不解:“梅公子在说什么?在下驽钝,不知何意。”他当然没听说过这个现代名词,不仅是他,周围其它人也是一头雾水。

梅振衣神神秘秘的一笑,招手道:“纪掌柜,你附耳过来。”他凑到纪掌柜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然后举手拍了拍纪掌柜的肩膀道:“就这样,记住了吗?”

纪掌柜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这样合适吗?会不会开罪仙人?”

“你自己看着办吧,要么全家扎脖子去喝西北风,要么照我说的做。”梅振衣翻身上马,在马上回头又说了一句:“放心吧,没有问题的,就算生意没有以前火。至 少能维持到你家酿出新酒来。我再送你一首桃符题字,上句是此处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下句是佳酿随仙去,美酒自携来,请人刻制成大大地牌子。挂在酒楼门口 吧。”

梅振衣教了他什么主意?一个很有创意的想法,就是反其道行之,这件事不要藏着掖着,而是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但是要往故事里面再加点作料。比如道士喝酒三 年,又以仙法赐以井中美酒三年,这些都要如实的宣传出去,但是要稍微添加一点传闻。据说那道士临走之时留了一句话:“如此佳肴仙酿。人间难能并享,三年已 满。美酒不可再贪得。”

在民间,什么消息传播的最快?当时没有电视报纸互联网,就是这种口口相传的神乎其神的小道消息散布地最快,一时之间万家酒店又成了芜州街头巷尾闲谈的焦 点,这个段子甚至被说书人改编在各大茶肆中宣讲。广告讲究的就是焦点效应。在当时这些就是不要钱的广告。于是很多人路过此地,都会特意到万家酒店用餐。体 会一下当初的仙人驻足之处,顺便参观后院传说中的那口井,甚至有不少人仍然像以前一样慕名而来。

万家酒店不再卖酒,因为有仙人发了话----不让卖,想来这里吃饭吃菜,请自己带酒。这一招挺奇特地,反而吊起了人们的胃口,万家酒店的生意又渐渐恢复如 初。经营酒店的都知道,酒水的利润是最大的,特别是自酿的名酒。如此一来酒店最大的盈利项目没了,但靠经营饭菜地利润生意还可以维持,再说这家酒店做的野 味还真不错,也对得起上门地顾客。等再过个三、五年,老春黄又酿了出来,可以再编一段故事,就说那位仙人又给纪掌柜托了个梦,说什么“芜州无此美酒,也实 为遗憾,汝家之老春黄,虽不比仙境美酒,但在人间也称佳酿……”云云,又可以顺理成章的把老春黄拿出来卖,再来一次广告效应,到时候酒楼就可以彻底翻身。

梅振衣出了主意,纪掌柜照方抓药,一试之下果然灵验,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梅振衣顺口说了一首打油诗,让纪掌柜回去当酒楼门前的桃符题字,然后打马而去。梅六发赞道:“好诗好诗,少爷真是好文采啊!”

梅振衣有些好气的笑道:“你这马屁拍的也太过分了,一首顺口溜,也能算好诗?切莫在人前这样说话,传出去让他人笑我无知狂妄!”这可是大唐,历史上诗风最 盛地时代,传世名篇佳作无数,梅振衣可不敢在这个时代卖弄什么文采,方才随口吟出地桃符题字连对仗都不工整,听见这样的夸奖也会脸红。

梅六发摇头道:“少爷此言差矣,您才读了几天书,就能出口成章,那将来一定是满腹文章地饱学之士,我都怀疑您是文曲星下凡呢!”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众人说说笑笑沿十里桃花道往回走,此时对面飘然走来一个高簪道士,穿着青灰色的道袍,腰间挂着个酒葫芦,相貌甚是古朴清癯。道士见这伙人迎面骑马而来,一抬眼盯住梅振衣,口中发出“咦”的一声。

梅振衣也看见了这个道士。当时心念一动,突然想到此人形容和纪掌柜描述的那个道士十分相似。但也没来得及多想,他正骑在马上往前走,那道士地脚程也极快,一转眼就擦肩而过。当道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桃花林中,却有踏歌声从梅振衣身后不断传来----

知君幸有英灵骨,所以教君心恍惚。

含元殿上水晶宫,分明指出神仙窟。

大丈夫。遇真诀,须要执持心猛烈。

五行匹配自刀圭,执取龟蛇颠倒诀。

三尸神,须打彻,……

歌声不断传来,十里桃花道上一路听得都十分清晰。梅振衣一皱眉头道:“你们听见了吗?什么人在唱歌?”

而其它所有人都摇头:“没有啊,没听见什么。少爷你听错了吧?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梅振衣心中诧异有些不安,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扬鞭催马加快速度,歌声渐渐不可再闻。

回到齐云观,很意外的发现张果也不在。问了下人才知道,梅毅今天接了家眷到菁芜山庄,同时还接来了另一位“贵客”。长安侯府请来一位先生,特地到芜州来做 梅振衣的启蒙老师,教他文牍课业,顺便也打理梅家在芜州的产业。梅振衣一听觉得很奇怪,有孙思邈在此,需要特意从长安请一名老师吗?自己的“父亲”应该不 会这么做。况且侯爷现在离开长安去了塞外军营,哪有余暇管这些事?这位先生的到来恐怕是另有文章。

有文章就有文章吧。梅振衣也不太在意,自己连张果这个老妖精都能摆得平,还对付不了长安来的教书先生?真把他当小孩那可是走眼了,江湖上什么手段他没见过?这天晚饭后他还是去找了师父孙思邈,心中有什么疑惑。当然要向这位老人家请教。

“腾儿。你说那纪家老母,当真是所求无厌地贪婪之人吗?”孙思邈听完万家酒店的故事后。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话。

梅振衣:“当然不是,有人说她贪心不足而自作自受,以至于累己累家,但我认为话不能这么讲。那位老太太是个好人,所以我才会主动出手治她的心病。”

孙思邈眼神一亮:“哦,那此话怎讲?”

梅振衣:“纪家母子,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道士,无偿施舍三年美酒,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如果这种人也算贪婪的话,天下岂不是没了好人?至于酒糟养猪之语,不过是一时随心而说,也是俗人之常情。他们本就是俗人,不能因其俗而责罚。”

孙思邈点点头:“还酒三年已尽,也不算则罚啊?那位道士地所作所为呢,能否称得上是非分明?”

梅振衣:“是非倒也分明,所行也非常玄妙,受众人所赞,不能说是坏人,但是我不喜欢。”

孙思邈:“此话又怎讲?”

梅振衣:“道士白喝了纪家三年酒,又还了纪家三年井中美酒,不仅显示其神通广大,而且有恩知报,是非倒也分明,不能说他是坏人。……但是想一想纪家今日遭受的困境,祖上产业差点不保,并不是因为纪母的那句话,假如那道士根本就没出现过呢?”

孙思邈答道:“假如那道士根本没出现过,万家酒店这三年的生意可能不会十分红火,但也不会像如今这样遭遇大喜大悲,还在安然卖他的老春黄,万家酒店还是万家酒店。你是想这么说吗?”

梅振衣:“如此说也有不妥之处,道士让他家井中出三年美酒,并没有对不起他家。也有人说是那纪掌柜自己没有远见,以至于荒废了祖传窖池,自己有责任。”

孙思邈一笑,反问道:“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假如自家井中有美酒可取,还会再去开工酿造吗?这世上有多少人会如此呢?”

梅振衣点头道:“多谢师父指教,我明白了。”

孙思邈:“你明白什么了?”

梅振衣:“那道士以井中美酒还三年之情,表面上没什么错,但细细深究事理。他视凡夫俗子为游戏棋子,可是纪家经不起这种游戏啊,差一点老母重病祖产不保。他如此游戏人间,还不如不要出现!”

孙思邈思忖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此事并非死结,道士也并非陷害。你不是教了纪家一个法子吗?如果照你说地做,将来生意只怕会更好,算起来也应是那道士所赐呢。”

梅振衣皱了皱眉头:“事实可能是这样。但世间并非人人……”讲到这里他住了口,没好意思把话说下去。

孙思邈替他把这句话接下去了:“但世间并非人人都能像你这么聪明?你是不是想说这句?不过呢,今*****出了个好主意,只要纪家依照行事,就不会遭遇真正地困境。你既然插手了,也在缘法之中啊!那道士有出神入化大神通,说不定也能料到这种结局呢?”

梅振衣:“如果只是就事论事。不谈神通玄妙呢?那道人行事还是不妥,我也不想拿纪家母子和他下对手棋。……下午我在昭亭山下看见了一位道士,与纪掌柜描述十分相似,一路还听见他的歌声,其余众人都不可闻。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孙思邈微微闭目沉吟片刻,这才睁开眼睛道:“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便是。”

从长安派来的人叫程玄鹄,祖上曾经阔过,后来家道中落投身裴府为幕僚,谋了个儒林郎的散衔,却没有补上实缺。这次他被裴玉娥以长安侯府的名义派到芜州,也有点向裴家邀功的意思,办好这边的事。将来也好谋个好前程。

程玄鹄到芜州有两个任务,其一是“调教”梅振衣。来做他地启蒙课业老师,其二是检查菁芜山庄地帐目,把梅家在芜州地财权抓到手中。因此他一来到菁芜山庄第一件事就是“查帐”,要张果把历年帐本都交给他过目,第二件事是派人传话。要梅振衣到菁芜山庄来“拜师”。

在程玄鹄看来。那位刚刚醒来的白痴小侯爷再了不得,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自己以侯府委派的名义来当老师,只要说句话,小公子就得乖乖听着。梅振衣对这位“陈师父”的第一印像并不好,因为他到菁芜山庄地第二天就导致了一件事----暂停绿雪神祠地建造。

菁芜山庄的帐目没什么毛病,张果等人在芜州日子过地一直不错,除了每月的例钱,梅孝朗每年还有加赏。而且以当时的民风律法以及家仆的忠诚度,很少有什么营 私舞弊之事,每一笔开支都清清楚楚。想查帐挑毛病立威风自然不成了,程玄鹄很快又盯上了另一件事做起了文章,那就是菁芜山庄要支出一大笔钱建造绿雪神祠, 这一笔开支太大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问张果是怎么回事?张果自然答不上来,杀明崇俨那么隐秘地事也没法说给程玄鹄这么一个外人知道,只说是侯爷吩咐的。程玄鹄认为莫名其妙建造这么一座神祠,太过铺张糜费,决定重新设计,将支出减少一半。

张果回齐云观禀报梅振衣,请示他该怎么办?梅振衣答道:“敬神如神在,非是绿雪要我梅氏为她立神祠,而是我梅家感念其恩自愿立神祠,如果草草敷衍,反倒不恭不敬显得无礼,还谈什么报恩呢?如果这样,还不如不建,绿雪不会计较,只是我们自己心中有愧而已,再想别的办法吧。”

这里要解释一下,古时建造祠堂庙宇与建造普通民居的规格是不一样的,不是盖个房子立神像就完事的。所有的选料都要是最上等的,包括房梁、门楣、花砖、瓦当 地工艺都十分讲究,造价比同等规模的普通民房高出十倍不止,如果草草建成那还真不如不建。梅振衣很干脆地一句话,绿雪神祠的建造就停了下来,他心里有点窝 火,但也没办法。

梅振衣虽然是梅府嫡长子,芜州一带的产业也是他母亲柳巧娘的陪嫁,且早已有言在先将来是要传给他的。但是在当时地社会,只有家长才握有对家庭一切财产地绝对支配权,程玄鹄代表长安侯府来管理家财,梅振衣也不能有异议。

038回、功名无需丰碑记,秦川立地石太医
唐律规定:“尊长既在,子孙无所自专。若卑幼不由尊长,私辄用当家财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这就是梅振衣拿程玄鹄没办法的地方,因为梅孝朗临行前将家事托付给裴玉娥,而程玄鹄是代表侯府来的。

而另一方面,唐代也实行严格的宗祧、爵位嫡长子继承制。唐律规定:“立嫡者,本拟承袭。嫡妻之长子为嫡子,不依此立,是名违法,合徒一年。”律法中的“徙 ”就是流放的意思,如果无故剥夺梅振衣在梅家将来的地位,那也是违法的。所以裴玉娥才会那么看梅振衣不顺眼,简直就像扎进她心中的一根刺。

但梅振衣也不是什么事都听程玄鹄摆布,程玄鹄在菁芜山庄捎话要他去拜师,梅振衣在齐云观回了一句话:“程先生若是梅府家人,岂有让少主趋见家奴的道理?我在齐云观,要见请自来见。”

程玄鹄又捎来一句话:“我非梅府家奴,而是长安侯府请来的宾客,来给小公子授课业,公子来见我是尊师之道。”这人也不简单,回答的不卑不亢。要是第一步见面都摆不平,他往后还怎么调教这位少爷?

梅振衣闻言又托张果回了几句话:“我若已拜在先生门下,自当以师礼奉之,但如今尚未拜先生为师,先生只是山庄之客。我在齐云观设宴,请先生来,若不愿来, 先生请自便。……另外转告,我已拜在孙思邈门下,若欲擅自另拜他门,恐非尊师之道,此事得先与孙真人商量。”他又拿孙思邈出来当挡箭牌,孙思邈当然不会主 动插手他的家事,他还是不去拜师。

这俩人互相说话却不见面,倒把传话的张果累的够呛。从齐云观到菁芜山庄来回跑了好几趟。程玄鹄是来教学生的。也是来“管教”整个梅家在芜州的下人的,已经 传了话让梅振衣来拜师,自然不好**份上山去“拜见”梅公子。而梅振衣更干脆,躲到山上不下来了,把程玄鹄放在菁芜山庄一晾就是几个月没见面。这两人就此 僵住了。

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梅振衣干嘛要得罪长安侯府派来的“钦差”呢?其实这也是一种江湖术,行话叫作“划门槛”。假如一些人与你有避免不了的冲突,人家就是看 你不顺眼盯着你要纠缠,你再怎么哄着供着求着也没用,这时候该怎么办?你如果看透了想明白了,那么从一开始就公然让对方碰一个钉子,不必纠缠不清。这就叫 划门槛。

举一个例子,在一个人事关系比较复杂的大环境,如果你就是遇到小人要下阴招使绊子,怎样也避免不了该怎么办?与其表面上和稀泥暗地里防备,还要费功夫向不知情地人解释,还不如找个合适地机会把矛盾公然亮出来,让人都知道他就是要找你麻烦的。

当然这一手江湖术不能随便用。搞得不好会弄巧成拙,必须有两个前提条件:第一是对方就是看你不顺眼。你就算再怎么低三下四的打交道也没用,又不想和他一样 做小人状纠缠。第二是你确定对方会找你麻烦,冲突回避不了,与其等对方借什么公理大义造谣生事、纠缠中伤的时候再解释,不如让所有人都提前知道这个人就是 要找你麻烦的。反而会免了不少麻烦。

梅振衣此时也已经了解梅家地状况。父亲梅孝朗在军营中恐怕顾不上家中琐事,这位程先生一到。梅振衣就猜到是后娘裴玉娥派来收拾自己的。他无论再怎么做也不可能让裴玉娥偏向自己护着自己,那还不如公开表明一下态度,他不想主动得罪谁,但是也不想暗地里受欺负。

程玄鹄以教导小公子以及帮助芜州产业经营的名义来到芜州,听上去顺理成章非常漂亮,就是想让梅振衣吃哑巴亏等着慢慢挨收拾。可梅振衣玩了这么一手,谁都明 白过来了----哦,程先生就是裴夫人派到芜州找小少爷麻烦的!虽然梅振衣没有亲口说出这些,但在旁观者眼中事态已然公开了。

程玄鹄按裴玉娥的吩咐本来还有一系列打算,比如借口小公子住在齐云观,日用物品多以专船从城中运送太过奢费,想把他弄回山庄来管教。还有借口小公子的病体 已复,要消减菁芜山庄中伺候梅振衣的亲随仆从,把这些人都打发走。结果梅振衣给他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后面这些计划就不好公然下手了,他毕竟只是以“教 导”公子名义来地,强宾不能压主。于是程玄鹄只能先在山庄中看看帐本,也看不出太大的花样来。

梅振衣虽然在齐云观中过的自在,但也有不方便的时候,那就是他不能随便花钱然后再向长安先斩后奏了,芜州的帐以及日常支出现在都由程玄鹄管着。平常生活上 倒也没什么太大影响,但要想做什么事情就都得通过程玄鹄了。偏偏在这一年的夏天,有一件事需要一大笔开支,不办却又不行,因为是师父孙思邈的吩咐。

三个月后已是盛夏,山下蛙鸣林间蝉叫,梅振衣正在齐云观后堂给孙思邈打扇,一边听他讲授各家经典之学。孙思邈突然说了一句:“腾儿,自从你醒来,已经过去多长时日了?”

梅振衣:“已经九个月了。”

孙思邈点点头:“再过三个月,就是整整一年了。为师说过要在你身边留一年,眼看这一年之期将满,能托你为我办件事吗?能办到就办,不必勉强。”

孙思邈为梅振衣治病十二年,病好之后又收他为徒悉心调教,却从来没有提出什么格外地要求。此时老神仙第一次开口,梅振衣赶紧答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遗憾没有做什么事情来报答您老人家,您老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我一定办到!”

孙思邈:“不是报答我,我也不需要你报答什么,此刻你还记得当日拜师之时,所跪拜的世间人烟吗?我们都是从世间人烟中来。不可忘本也不可不报。我想让你建造一件东西。运到我地家乡安放。”

梅振衣问:“什么东西?”

孙思邈:“你见过寺庙前的经幢吗?”

梅振衣:“见过,一根大石头柱子,几面都刻着佛像和经文。”

孙思邈:“我托你造的就是这样的东西,但是上面刻的并不是佛经,而是世间常见病症地诊治与用药。这根石柱高一丈二尺。环八面,每面宽二尺,所刻文字我已经整理写好,都是我这些年行医之时最常遇到地病症与对症地验方。”

梅振衣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师父要他造地就是传说中的“石太医”。据说在孙思邈去世之前,曾在他的家乡立了一根八面石柱,上面刻的是他一生行医用药的经验, 所谈都是民间最常见地病症诊治。他老人家去世之后。当地人把这根石柱尊称为石太医。梅振衣穿越前早就听说过这个典故,没想到如今孙思邈交给自己亲手来办。

立石太医确有其事,有人说孙思邈这么做是为了照顾家乡百姓,让大家有病知道该怎么治?其实不然。这根石柱不是给普通百姓看的,而是给民间医生留的。前文已 经说过,那个年代普通百姓识字的不多,哪能看懂碑文上的医方呢?就算能看懂。也不见得就能给自己治病,不信你现在翻本医书看看。

医生这个行业是非常需要经验积累的。在师徒相传的年代,弟子学的除了典籍知识之外最重要地是师父的经验,孙思邈活了一百四十多岁,行医一百多年,他一生的 诊症用药经验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他要留给世间其它的医生。前文也说过。孙思邈一生著作不少,弟子手中多有传抄。但在那个年代书籍的流传受到很大限制,刻碑 是最好的流传方式,谁都可以去抄录或者拓印下来,自己整理成书保留。

此时已经是大唐开耀元年,也就是公元681年,如果梅振衣记得没错地话,孙思邈是在永淳元年仙去,也就是明年。关于孙思邈的年纪历史记载有两种说法,一说 是他活了一百零一岁,另一说是他活了一百四十一岁,生年相差了四十年,但卒年是一致地。梅振衣在孙思邈身边亲耳得知,老人家确实已经一百四十岁了。

孙思邈有修行,已达大成真人境界,但他一生的追求是医治人间疾苦,并不求长生,也没有飞升成仙。梅振衣在心中暗自叹息,明白老人家是在交代身后事,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有郑重的点头道:“师父您放心吧,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让您老人家满意。”

事情一口答应下来,回头就去找张果商量,张果当然也认为要认认真真的去办。用什么石料好呢?张果建议用宁国县产的汉白玉,也就是纯白色地大理石,梅振衣不 同意,认为那种石料虽然好看但是不耐久。他是学过现代化学知识地,知道碳酸钙时间长了会受雨水冲蚀,商量来商量去准备用大块的纯色山玉料做刻字地表面,里 面用青石做基础。

这么设计当然好,可是钱呢?且不说石料有多贵重,就算用普通的石头雕造一根丈二高,八面都是两尺宽的石柱,还要送到关中去安放,其费用也是好大的一笔,梅振衣的零用钱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这笔钱当然应该菁芜山庄出,还得去找程玄鹄,张果去了,程玄鹄回话说:“小公子欲为孙真人立碑,此事自然该当。但公子所设计之碑费用甚巨,几相当菁芜山庄岁入的四成,需禀明长安侯府,得回报后方可施行。”

程玄鹄也不是不同意,就是表示动用这么大的开支需要家主批准,同时他还提了两个私人建议:“小公子欲立之碑,用料所费太重,建议以普通青石刻制。此地建造再远运关中安放,所费甚多,专程派人在当地建造又多有不便,莫不如赠送孙真人一笔资费,待他回乡后自行请人建造。”

凭心而论,程玄鹄说的也没什么错,这么大的支出确实需要家主同意。他提的两个建议也有道理,石料没必要那么讲究。民间立碑都是用青石不也是留存百年吗?与 其在芜州建造这么沉重的大件石料。然后运到关中安放,还不如给孙思邈一笔钱,让他自己回家乡后请人在当地刻制,这样要节省的多。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人眼中意义是不一样的,梅振衣穿越到唐代一直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拜孙思邈为师之后,人生总算有了第一个目标,就是向他老人 家学习。孙思邈的教导解决了他在这个世界暂时该做什么的困惑,但是并没有解决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地困惑。当他身体养好之后,心情时常觉得郁闷,此次 奉师命建造石太医,总算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做了一件真正有意义地事,当然要隆重而认真。唯恐不能尽全力。

张果与梅振衣商量:“少爷,情况既然是这样,何不再等等?等老爷回长安后禀明此事,自然一切毫无问题。要不,你和老神仙说一声?反正孙真人也没要求时限。”

梅振衣摇头道:“不行,绝不能拖延,必须要在今年内造好石幢。安放到老人家指定的地方。”他心里很清楚孙思邈将在明年离开人世,这个要求必须尽快办到。而 且他也明白。这是师父对衣钵传人的最后一次考验,只是交代一声并没有让他一定去办,一定要办成什么样,一切看梅振衣自觉自愿,所以不必再去找孙思邈商量什 么。

张果又建议道:“要不。找你舅舅柳老爷帮帮忙?”

梅振衣仍然摇了摇头:“我舅舅是有钱。但那是他的钱,这么一大笔费用。凭白无故为什么向他借?菁芜山庄又不是没有钱!这本就是梅家的事,我地事。”

张果想了想又道:“少爷,其实我们手里有钱,齐云观的地窖里不是还有不少吗?那吕道士留下来的。”

梅振衣苦笑:“张老,其实我也想到了,实在没有办法就用那笔钱吧。取之于人间,用之于人间,也算是个不错的处置。”

张果瞪大眼睛道:“原来少爷早就想到了,老奴还在这里操心呢!那笔钱绝对够用了。”

梅振衣:“我算算还有富裕,本想把绿雪神祠也一并建起来,这样又不够了。”

两人正在这里算小帐呢,梅毅来了,听完他们的议论之后笑道:“所缺之数,我恰好有,少爷既然要用钱,就从我这拿吧。”

张果讶道:“梅毅,你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大一笔私房钱?这可不是小数目。”

梅毅:“忘了去年的事吗,宁国县丢失了一批上贡军械,少爷要我帮他们找到,大小相关人员都私下里给我送了厚礼,我要是不收的话他们是不会放心的,所以暂且收下了,现在少爷缺钱,正好可以用这一笔。”

梅振衣:“毅叔,我怎么好意思用你地钱?”

梅毅:“有什么不能用的,也不想想这钱是怎么来的?如果少爷实在不好意思,将来还我就是了。”

张果拍手道:“好了好了,少爷命中吉星高照遇事无忧,这不都解决了吗?”

梅振衣长叹一口气:“是都解决了,张老,你立刻派人去办,一定要认真仔细,尤其不能耽误工期。”

梅毅问道:“既然没什么好担忧的,少爷小小年纪何故如此长叹呢?”

梅振衣仍然摇头:“我不是为此事叹息,就是心中烦乱,是说不明白的。”有些话确实无法对梅毅说清楚,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成为梅振衣,拥有显赫的家世与尊贵的 身份。但是今天预感到孙思邈将要离去,最近地经历又使他有一种感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属于他“自己”地,他的内心深处隐约又出现了那个大学里自在生活 的少年,他宁愿自己仍然是那个叫梅溪的少年。

039回、慧眼堪识点金指,钟离初试小纯阳
这也许是过了穿越适应期之后一种典型的心理反弹现象,就像一个人到了一个新环境感觉已经适应之后,也会出现一段时间的莫名烦躁。而且梅振衣知道孙思邈在不久之后将离开,他将告别来到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生导师,心中有些许的迷失自我的感觉。

梅毅闻言劝道:“少爷随孙真人学习修行之道,如此心境可不是好事。”

梅振衣点头:“你说的对,我明白的,会没事的。”

张果在一旁笑着开解:“梅毅,不必太见怪,堂堂大少爷要和家奴借钱,不郁闷才怪呢。”

石太医与绿雪神祠都开工建造了,购置材料与请工匠都托舅舅柳直帮忙,自然不用再操心。梅振衣最近心情有些不舒,也时常独自出去在山野中漫步。他如今习武也略有小成,加上在自己家的地盘里鬼神不伤,张果也由着小少爷去。

“钱呐,真是个好东西!有了它可以造石太医,可惜不是我自己的。唉,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又真正算是自己的呢?名字,身份?我这样,到底算是什么人?”在妙门山中,梅振衣独自练剑,然后又找了个温泉洗了个澡,躺在草地上望天长叹自言自语。

此时一阵风吹来,风中传来吟诗之声----

莫厌追欢笑语频,寻思离乱好伤神。

闲来屈指从头数,得见清平有几人。

这声音梅振衣十分耳熟。与那天在桃花道上路遇道士所闻的歌声一模一样。他一挺身从地上弹了起来,朝着声音传来地方向抱拳道:“何方高人在此,不妨现身一见。”

只听咳嗽一声,一个灰衣道人出现在远处的山坡上,相貌古朴清癯。腰间挂个酒葫芦,正是那日在桃花道上路遇的道士。他飘飘然就像随风而行,速度却是极快,一眨眼就已经站在了梅振衣面前,手捻胡须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会有那样的感慨?”

梅振衣见他出现,微微吃了一惊但并不是太意外。摇头道:“道长。各人有各人的情况,你不明白地。”

那道人看着他眼神中很感兴趣。问道:“常人见我随风而来,要么惊慌失措,要么拜服于地。你为何偏偏冲我摇头叹息呢?”

梅振衣道:“道长不是怪物,我为何要惊慌?您又不是我爹,我为何要拜倒?见面打个招呼称一声前辈,我也知道修行规矩。”

那道人:“有意思,有意思。我越看你越有意思。听说你是孙思邈的弟子,他把你调教的很不错。”

梅振衣噢了一声:“原来你认识我?”道人:“是啊。我认识你,菁芜山庄的大少爷。你不也认识我吗?”

梅振衣:“对不起,我不认识道长,还未请教名号。”

道人淡淡一笑:“你真不认识我吗?我复姓钟离,自号东华先生,也有俗人称我东华上仙,你在万家酒店不是已经对纪掌柜说出我的名号了吗?”

复姓钟离?靠,不会是八仙之一的钟离权吧,传说中吕洞宾的师父!吕洞宾那个道士已被自己夺了书、名号赶跑了,但看眼前这个道人,绝不是等闲之辈,连师父孙思邈都说过此人有出神入化大神通。

梅振衣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拱手道:“我那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是先生名号,请问前辈到此有何贵干啊?”同时心中暗叹,原来明崇俨冒充东华上仙之名骗吕纯阳也不是完全瞎掰,世上真地有东华先生这个人。

东华先生笑道:“你随口说出了我地真名号,你我又在此地相遇,看来是真有缘呐!我是来采药的,却恰巧看见你小小年纪在山中叹息,听说这座山是你家地产业,不知我在山中采药可不可以?”

梅振衣一摆手:“山野之地,本属自然,我家圈占为产业,也应与人方便。你如果采药自用或救人,而不是搜刮此山物产,那就采吧。”

东华先生眯眼点头道:“好好好,我这种人既受你一言之恩惠,就要报答你,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梅振衣:“不敢不敢,您报答过纪家母子,可人家被折腾的够呛。我既然亲眼见过,就不敢再要您报答了,您还是只管采药去吧。”

他没怎么搭东华仙人的茬,一方面他对这道人地印象不是太好,再加上他已经有修行上师孙思邈了,清楚修行之道是怎么回事;另一方面他现在的心情也不好,觉得什么事都没意思提不起兴趣来,此时没有兴致和这位高人打太多交道。

他这个态度,却勾起东华先生的兴致来,看着梅振衣哈哈大笑,笑声惊动附近山林中的飞鸟都扑扇着翅膀纷纷飞走。梅振衣奇怪的问:“前辈,什么事这么好笑?”

东华先生:“我昨日又经过万家酒店,见到门前左右各挂了两面题字桃符,上书四句此处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佳酿随仙去,美酒自携来。有不少人在门前驻足评点,还有伙计在介绍此中典故,这也是你地主意吧?”

梅振衣:“确实是我地主意,那纪家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也没干过什么坏事,他们一家遭遇困境,我既然碰到了,力所能及帮个忙而已。”

东华先生笑道:“这不就是了,你帮了纪家地忙,还打着我的名号,等于我也没害他们,你我就在这段缘法之中啊,你的语气中又何必责怪我呢?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找你。一定要报答你,仔细想想,你想要什么,可不要错过机会呀。”

梅振衣摇头:“我现在心情不佳,实在想不起我在这世上想要什么。等以后我想起来有机会见到道长,那时再说吧,今天就不耽误您采药了。”

东华先生眉头一皱:“你这孩子,怎这么说话,小小年纪显得老气横秋!不对不对,我刚才还听你感叹世间钱财好,是不是缺钱用?没关系,给你这个。” 说着话弯腰拣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右手食指一点。灰溜溜地石头眨眼间变的金光灿灿,他将这块“金子”递到了梅振衣手中。

靠。点石成金术!传说中江湖八大门中火门唬人的手段今天见到了,看那道士的手法变的不是戏法,而是施展了障眼一类地法术。梅振衣掂了掂这块金子。扑通一声,随手扔进了旁边的温泉里。

这回东华先生吃了一惊:“小子,你不要就不要,为何把这块金子丢进水中?”

梅振衣反问道:“道长自己想要吗?满山都是石头,我再拣一块还你就是了。如果还想要那一块。我下水捞上来好不好?”

东华先生看着他。表情就像看见一件很奇怪的东西,点头道:“那好。你给我捞上来。”

梅振衣二话不说扑通跳下水,顺手一抄,拣起了刚才丢的那块石头。在水潭里怎能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刚才那块石头?这也与他的修行有关,此时梅振衣的身 体虽然还没有恢复五气朝元的境界,但已经修炼成修行人特有的那种感应外物地“神识”,石头被丢下水不看见了,却一直在他地神识感应之中,所以一下水又捞了 回来。

他从水中一跃上岸,将那块“金子”交回到东华先生手中,东华先生愣住了,半天没有说话。只见刚才那块金光闪闪的东西,此刻又变成普普通通灰不溜丢地石头。

“你只用微微一缕神识牵引,甚至未动半点法力,怎么就能破了我的法术?小子,你是怎么办到的?”良久之后东华先生才开口发问。

梅振衣耸了耸肩膀答道:“我也不知道前辈用地是什么法术,估计是迷人耳目吧,但我心里明白的很那就是石头,拿在手里掂一掂根本不是金子的份量,比铁还轻得多呢。”

古人平时验金常用三种方法,要么拿火烧,要么用牙咬一下测硬度,要么测密度。黄金的密度比石头大得多,拳头大小的一块黄金普通人单手几乎拿不动。 那块石头虽然变得金光灿灿地样子酷似黄金,可是拿手一掂还是石头地份量,做为有现代物理常识的人,梅振衣当然明白这就是一种障眼法。

东华先生眯着眼睛道:“你说地道理简单,但你的眼中所见已被我的法术所迷,神识清醒却未失去,这就很不简单了。世上有多少人,在此情形下还能如你 般无动于衷,顺手丢开?我方才听你感叹钱财,所以才略施小计引你入所欲妄境,却没成想转眼就被你破了,小子,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一块石头算什么妄境?眼前的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是个巨大的妄境,我都想不明白我是谁。”他说的是实话,东华先生出现之前他正在那里烦恼,想不明白“我”与莫名得来的“梅振衣”这个身份是什么关系?

东华先生的眼睛眯的更细了,摇头道:“不对不对,不是这么回事,你肯定是早有察觉已经看破,否则以你的修为就算不上当,也根本破不了我的法术。”

说到这里,这位东华先生到底是谁呀?此人复姓钟离,名权,自号东华先生,在东汉年间得道,故此世人又称他为汉钟离。他说梅振衣早有察觉已经看破, 还真猜对了!在穿越前梅振衣就听说过不少关于吕洞宾的传说,逢年过节乡下唱社戏甚至都演过,比如吕洞宾三戏白牡丹、吕洞宾戏观音等等,其中就有一出“钟离 十试吕洞宾”。

据说汉钟离在收吕洞宾为徒之前,为了试探他的心性,用各种方式一连试了他十次。其中就有一次是当面演示点石成金术,看吕洞宾对那些金子动不动心? 这些都是梅振衣早就听过地传说,今天见面前道人报了姓氏名号,又拣块石头用手指比划,他本能的就想起了这一出。东华先生未施法之前就被他看破了。

梅振衣也有些疑惑,民间传说不是钟离十试吕洞宾吗?现在吕洞宾被他赶跑了,东华先生怎么跑到这里试起自己来了?难道因为自己穿越到唐朝的所作所 为,已经改变了历史的某些走向吗?他心念转动,却没想的十分明白,听见问话思忖着答道:“多谢前辈,你让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哦,你想明白了什么问题?”东华先生反问。语气中地兴致越来越浓。

梅振衣:“前辈在万家酒店所施的法术。那井中出的美酒恐怕也不是真正的美酒,无非变化色味迷惑口腹而已。井水还是井水。”

东华先生呵呵笑了:“你小子好悟性!一点不错,事实就是如此,我三年前倒入井中的那壶酒就是施法的灵引。但此地人到万家酒店饮老春黄。无非就是为色味口腹之欲,我也不算骗人。……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么我再问你,假如我刚才点成的是真正的金子,你要还是不要呢?”

梅振衣摇头:“不要。连你自己都不要地东西。我为何要拿?”

东华先生:“此话怎讲?”

梅振衣:“你要是有那本事,干嘛还要向万家酒店白白讨要三年美酒?直接拿金子买不就得了?你自己都不用地东西。我何必要。”他今天心情不是很爽,也看破了面前的道人是在有意试探,很干脆地不上套。

东华先生一瞪眼,有些不悦的责问:“我好歹是位真仙,你怎么这样与我说话呢?我刚才说的是假设,假如点石成真金,你要吗?”

梅振衣想了想:“如果让我选,我要你那根手指好不好?”

他这个回答也是来源于一个经典地传说,据说有个老农无意帮了神仙一个忙,神仙拿块石头变成金子送给他,老农不要,神仙问他想要什么?老农说想要神 仙那根手指。结果神仙长叹而去,临走还说了一句话,和东华先生曾对纪家老母说的那句话一模一样,就是“世人之欲,所求无厌!”

梅振衣是故意的,就想看看面前这位“东华上仙”究竟会不会也对自己说“世人之欲,所求无厌!”然后拂袖而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此人就不算什么 神仙了,因为他让自己这个凡人给耍了。不料东华先生不仅没生气,反而很开心的笑了,手捻胡须笑道:“哈哈哈哈,你想学我地仙法,悟性倒是不错,可是拜在我 门下不是那么简单地事。”

他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同样地话要看什么人说,又是什么人听,钟离权今天就是冲梅振衣来的,而且暗中观察他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其实去年十月钟离权就来到了芜州,也是被梅振衣醒来时芜州云气变化所惊动,查探此地究竟有何方神圣出世?但是他也没找着。

前不久钟离权到万家酒店了结三年因果,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却没有立刻离开,仍然在昭亭湖对岸的山林中留驻。梅振衣到万家酒店喝酒听闻此事,为 纪家老母治病,还指点纪山城如何面对眼前的困境,出的主意非常巧妙。更巧的是,梅振衣随口叫破了“东华”名号,这一切钟离权都察觉了,对这个小小年纪的孩 子非常感兴趣。

后来梅振衣离开时,钟离权在十里桃花道上观望,一眼就发现这孩子根骨奇特。梅振衣曾经非常柔弱,但经过世间第一神医孙思邈的悉心调养,如今已经恢 复如常,而且他相当于在最糟糕的情况下重新打造一个最完美的根基,目前还不能说有多强壮,但是挑不出一点缺陷来。钟离权就更感兴趣了,特意唱了一首诗歌试 探,又发现这小子有修行根基。

随后这段时间钟离权把梅振衣的情况调查了一番,今日见他在山中独自一人长叹,故此现身相见,当面做一番试探。一试之下发现这孩子不仅资质好,而且 连性情与悟性都是人间上上之选,叫他如何不动心。他和孙思邈一样,见到梅振衣也起了收徒之念。一根好苗子,在不同的高人眼里,都是好苗子。

其实这多少是个误会,因为梅振衣占了穿越前现代经验的便宜,已经把东华先生试探的用意和想做的事情看破了,自然显得性情与悟性超乎一流,他与孙思邈之间也多少有过这种误会。但这一切真的仅仅是误会吗?也难说!

像钟离权这种人行事高深莫测,在凡人眼中喜怒无常,但也不是无迹可寻,无非遵循缘法。梅振衣在万家酒店无意中说破了东华名号,自称受东华上仙所托 而来,缘法已经有了,那就别怪真正的东华先生会找上门,是祸是福就看他自己是什么人了。梅振衣说想要钟离权那根能“点石成金”的手指,就是学法之意,说到 了钟离权心里他如何不高兴?

看见东华先生呵呵笑,梅振衣却摇头道:“前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拿假冒的金子和您那根手指相比较,我宁愿选择手指。但我不是真的想要那根手 指,如您所说,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已经有传法上师孙思邈孙真人,师父的学识浩如渊海,我所学尚且差的很远,此时不必贪多,也不敢擅自拜入他门,所以 先生多虑了。……您不是要采药吗,就不耽误前辈时间了,您快去采药吧。”

东华先生笑了一半被噎回去了。郁闷啊,着实有点郁闷!已经开口说出要收徒的话了,对方不仅没有拜倒在面前请求他来考验,反而来了这样不冷不热的一句。虽然郁闷却又没法生气,梅振衣虽不是很热情,但表现一直很恭敬,丝毫没有得罪的地方。

唉!人间事就是这样奇妙,有多少人愿意拜倒在他面前肯求结缘,可惜钟离权看不上,等碰到个能看上的吧,对方却不怎么主动。

听梅振衣这么说,钟离权反而不走了,脸色一沉道:“你这孩子,到底是聪明还是傻?你是孙思邈的弟子,要尊师,我也没法说你什么。但你今日发出不知 己身是谁的感叹,你师父没有传你心法解惑吗?……小子,我知道你为何事闹心,长安侯府是不是来了一位专找你茬的程先生?来来来,此事我帮你摆平,也算报答 报答你。”

说完话也不问梅振衣答不答应,将道袍的大袖一挥,梅振衣只觉得四面八方有无形的力量包裹而来,身形随着飘然而起,这股力量压迫得他说不出话,眼前光影扭曲也看不清东西。钟离权以化身之力带着梅振衣从妙门山中飞出,将他一直摄到芜州城北。

等落地之后收了法术,梅振衣才看清周围景象,这里他非常熟悉,就在菁芜山庄大门口的路对面,但眼前的菁芜山庄已经面目全非,只剩一片断壁残垣,废墟中还冒着缕缕青烟。这里不久前应该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火,周围看不见一个人。

PS:民间神话流传千年,溯本求源难知当初究竟,本小说一家之言演绎,行文用意可能另有不同,不必太较真:)

040回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飘天涯
东华先生上前一步手指山庄道:“富贵庄园,也只留青烟一片,那位程玄鹄,此刻已葬身火海,你爱也罢憎也罢,都已随风而去。小子,此刻你还剩下什么,是否明白己身是谁?……”

“靠?果然在玩这一套,还是障眼法,有没有点新花样!”梅振衣左心中暗道。眼前这一幕他很熟悉,真真切切就是传说中“钟离十试吕洞宾”的场景。据说汉钟离在用点石成金术考验吕洞宾之后,又把他带到家门口,让他看到家因已毁,亲人都已亡故。吕洞宾由此了悟人间无常,一念看破生死,面不改色从容安葬家人。

后来吕洞宾才知道这只不过是汉钟离考验他的一个幻境而已,这一关算是通过了。校溪小时候听见这个传说就很反感,曾对太爷说道:“那个汉钟离,到底是考生死呢还是考冷血呢?那样也算通过考验?全家人都被弄死还无动于衷,这样挺好玩吗!……我要是吕洞宴,当场就给那汉钟离一顿鞭子。”

穿越前的一句戏言竞成为真实的场景,但此刻的校振衣不是在看戏,而是亲自成为这出戏中的主角。该怎么办?像传说中的吕洞宾那样做吗?想都别想,梅振衣就是梅振衣!这一刻他仿佛找回了一点自我。

东华先生站在前面侃侃而谈,陡然听见脑后一声锐利的风响。原来是校振衣猛一抬手,袖中飞出一根金黄色半透明的细长鞭子,鞭梢在空中一转直抽东华先生耳后的脑侧,一出手就是打猴鞭中的绝技昏厥鞭。

梅振衣跟随梅毅习武练剑。当然没有忘了穿越前所学地打猴鞭法,当他身体恢复到可以习练的时候,就时常私下里练习。他还叫张果给自己特制了一根鞭子,就是仿造穿越前所用的那支打猴鞭。现在这根鞭子,用最坚韧的老黄牛筋制成,又经过张果的法术淬炼,里面还缠绕了百年乌梅根丝加固。

照说这样一根鞭子已径不是世间普通的东西了,但梅振衣却觉得还不如穿越前所用的那支长鞭。那根打猴鞭是梅太公给他的。据说是梅家祖上世代相传之物,不仅用起来十分顺手而且材质奇特水火不伤。张果给他特制地这根鞭子虽好,但还比不上原先那支,不过用之施展打猴鞭法倒也没什么问题。

昏厥鞭据说能打世间人鬼神,如果真的打中了,东华先生这样的高人会不会也昏倒在地呢?梅振衣没有得出答案。因为他失手了。本来这一招绝技闭着眼睛出手他都能抽中的,打猴鞭又细又长又软。带着内劲出手又急又快,可以追着要打的方位走,不怕对方躲闪,人的身形再快也快不过鞭梢。可是在即将要打中地那一瞬,东华先生的身形一阵恍惚似乎瞬间椰动了位置,鞭梢在空气中发出一声爆裂般地脆响,抽空了!

这一鞭没抽着人但也非完全没有效果,随着鞭梢脆响东华先生身体移位。眼前的幻境仿佛也被抽灭了。只见光影一转,大道对面仍是好端端的菁芜山庄。还有家丁在门前职守。

“姓梅的,为何偷袭我,你胆子也太大了!”东华先生转身面带怒意喝道。

梅振衣一指面前道人:“你放火烧我家,我还能对你客气?不管是谁干这种事,我都会出手!鞭子抽不中你。就用砖拍!”说着话从地上拣起半截砖头来。瞪着东华先生。

看这个小孩竟然在自己面前抡砖头,东华先生好气又好笑道:“不过是考验你的幻境而已。你既然已经识破,又何必向我行凶?你就不怕我生气吗?"

梅振衣反诘道:“既然你没被打中,那就把鞭子和砖头也当幻境好了,有什么好生气的?搞个幻境把别人家烧了挺好玩的吗?拜托,我没请你来考验我!”

东华先生生气了,至少看上去很生气,肩膀发抖胡子都在乱颤,指着梅振衣道:“好好好,算你狠,有眼不识好人心!走了,不理你了!”说着话转身就走。

梅振衣在他身后叫道:“前辈,你这么就走了,不送我回去了吗?”

东华先生头也不回道:“自己走回去!”

梅振衣:你太不讲究了吧,一百二十多里路呢!"今天东华先生提供的是单程机票,只管飞天摄梅振衣到此处,却不管把他送回去。

东华先生又答道:谁叫你跑那么远,路对面不就是你家吗?进不进去随你地便!……小子,你等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最后这句话说地有些凶狠,言毕身形已飘然不见。

钟离权真的生气了吗?当然不会,他不是明崇伊或吕纯阳那种人,

有真正的仙人修为境界,怎会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计较?他两次出手考验梅振衣,一般来说最好的结果和最坏地结果事先都能想到,但事实却大大出乎他地预料。每次还没等他把戏唱足呢,梅振衣就已经把他的戏法给破了,这孩子天份之高实在罕见!

他说了一句听上去似乎恶狠狠地话,但转身走的时候却面带微笑,他说的是实话,确实不想放过梅振衣----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徒弟收到门下,错过了太可惜。他所学的道法是金丹大道,正式传法应等到弟子年满十六岁之后,梅振衣今年十三岁,算一算还要等三年时间。那就等着呗,反正梅振衣拜在孙思邈门下,基础也是极好的,修行之路不会走偏。....此时钟离权已经打定了主意。

其实梅振衣也清楚真正的得道高人不会和他计较的,况且这种事也没法计较,只是还不知道钟离权看上了他这个“弟子"。眼见东华先生落了一场尴尬转身离去,还留下一句找场子的话。他也起了孩子气,单手叉腰大叫道:“那我们就走着瞧,我又不是被吓大地!”

这一声大叫不知东华先生听见没有,却惊动了菁芜山庄。本来他俩站在山庄对面说话,山庄那边的人既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说话声,等东华先生一走,梅振衣的身形就显现了出来,恰好他发出这一声大叫。

山庄门口的家丁闻声看过来。发现竟然是小少爷,赶紧跑过来道:“少爷,您怎么回山庄了?其它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带?”

梅振衣一看被下人发现了,立刻吩咐道:“赵启明,去山庄里给我牵一匹快马来。我还要赶路,就不进去了。”那个下人就是曾丢了孩子又找了回来的赵启明。赵启明不敢多问立刻回山庄给少爷牵出一匹快马,梅振衣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说来也巧,长安派来的那位程玄鹄先生这天正在前院有事,也听见了门外的一声大喝,然后就看见赵启明进门牵马,他连忙叫下人去看看怎么回事。下人回报:“小少爷刚才今着半块砖头在门前大喊我们走着瞧,我又不是被吓大的!然后连门也不进,就骑马走了。"

程玄鹄闻言心里咯噔一声。站在那里倒吸一口冷气。梅公子这是要干嘛?显然是冲自己来地,这是跑到山庄门前恐吓示威呀!小小年纪。又出生在王侯世家,怎会有这样粗俗无礼的举止?一定是被身边的下人教坏了,看来侯爷夫人派自己来调教这位小公子是有道理的,他真该好好管教。

程玄鹄也算饱学之士,其实也不是恶人。到羌州来是受人所托忠人其事。办事也很用心。但小俣爷躲在山上不下来,总这么抻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毕竟是来当老师的。这几个月为了给少主面子,他也不好上山强逼,现在情况不同了,这位小公子竟然敢在门前示威,看样子确实是疏于管教,再这样下去他也没法向长安侯府交代。当下打定主意,他决定第二天就上齐云观去会会那位尚未见面的梅家大少爷。

暂且不提程玄鹄如何打算,梅振衣这天赶回齐云观时天都黑了,顾不得和下人们多解释,立刻就去找孙思邈,向师父详细禀报了今天遭遇东华先生地经历。

“东华先生点石成金,实为世间钱财妄境,你不受他的神通所惑,并不是因为你如今地修为已能破妄不迷,而是你早有察觉,所以根本没进去!…向在菁芜山庄门前的试探,情形也是类似的。"这是孙思邈的解释。

“请问师父,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梅振衣追问道。

孙思邈:“好事,当然是好事,这说明你的性情与悟性都极佳,甚至超乎他的预料。不过也非全然是益处,这一关你修行中迟早要过的,世间大妄,如不能入则不能出,你也不会见到一番新天地。你这孩子呀,就是太聪明了!”

梅振衣:“这有什么不好吗?请师父指点。"

孙思邈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调教须谨慎,根基不能有偏,世间大器雕琢向来艰难,普通瓦缶烧造则不必费心费力太多。那位东华先生,多半是看上你的资质了。”他打了个比喻,越珍贵地材料,加工成器才物就越需要小心谨慎,普普通通的东西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师父,您这话什么意思?东华先生看上我什么?我可没看上他,

我觉得他比师父您老人家可差远了。

孙思邈笑了:“你对那位高人,似乎有成见?”

梅振衣想了想道:“是呀,我明知道他要干什么,也很清楚他没有恶意,但就是感觉不舒服。您想想看,假如换一个人,被他这种玩法折腾,还不给玩疯了呀?”

孙思邈伸手摸了摸梅振衣地后脑勺:“腾儿,你疯了吗?没有!他试探的人偏偏就是你,就不必如此假设了。那位东华先生姓钟离名权,我早年也有所耳闻,据传说他已飞升成仙。没想到还会现身人间。你若与他有仙缘,也不是坏事。"

梅振衣:“您老是什么意思?不是想要我拜他为师吧?,师父所传我连一小半都没学会,现在不必想太多。”孙思邈又笑了:“据我所知东华先生所修是金丹大道,你的年岁还未到,所以也不必着急想那些,把眼前的根基打好才是。如果真有缘法,那就顺势而为,守好你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今日眼中怪异,来日未尝不可知其中真趣。”

梅振衣点头道:“我最愿意听,师父开解了,您老的话总让我觉得很有收获。”

孙思邈:“不要只顾奉承我,眼前还有一件事才是正经,长安俣府给你派了一位程玄鹄先生。你不能总这样晾着人家不见。我知道你心中有些许不满,但他是奉长安侯府之命而来。你毕竟生为人子,如此显得不敬不孝。”

梅振衣:“师父说地是,我打算过几天就去山庄拜见那位程先生,总算让他有个交代。晾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初到芜州时地那股锐气也消磨的差不多了,见了面也不至于找太多别地麻烦。”

孙思邈无可奈何的摇头道:“你这孩子,怎么又讲起兵法来了?”

梅振衣打算过几天就去拜见程玄鹄,没想到程玄鹄第二天就拉下老脸主动登门了。这位程先生心里也有一股气,有上门问罪的意思。就算不能把小少爷怎么样,他可没打算放过那些教少爷“学坏"的下人。这一天非常不巧,恰好星云师太也来了,程玄鹄赶到齐云观的时候,梅振衣正陪着两个小丫鬟在书房学歹功课。

程玄鹄到了齐云观。直接就往东院走。他虽然不认识梅振衣,但是梅家地下人却是认识他的。梅振衣在书房听见通报。赶紧迎了出来,恰好在书房门外碰见程先生,只见此人不到四十的年纪,头戴诸葛巾,身长七尺面容很端正,身形稍显清瘦,倒是典型的书生模样。

一看张果陪在此人身侧对他使眼色,梅振衣早已猜到对方身份,站在那里面带微笑躬身施礼道:“是程先生吗?在下梅府长子振衣,先生从长安远来,我因身体不适一直在山中调养未能拜见,失礼之处请先生海涵。腾儿在此谢罪了!他自称“腾儿"这个乳名,又客客气气的行礼谢罪,搞得程玄鹄一时间倒不好发作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这位赔罪的大少爷呢。面前地大少爷只是个十几岁的孩予,长地眉清目秀十分俊朗,尤其是一脸的微笑很有亲和力,非常讨人喜欢,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昨日在山庄门前抡砖头叫嚣的野小子形像联系在一起。这一夜之间,区别怎这么大呢?

此情此景程玄鹄也不好训斥什么,只有还礼道:“少爷不必客气,我既奉侯府之命来到芜州照看少爷学业,这么长时间却没有见面,是我有负于你,还请不要介意。我们不要在门前说话,到书房中再谈吧,我正有话要问你。”

一进书房程玄鹄又吃了一惊,只见书房里不仅仅有两个伺候的丫鬟,还有一位年纪不算大的美貌尼姑,一时之间搞不明梅振衣唱的是哪一出?张果在一旁赶紧引见道:“程先生,这位是翠亭庵的住持星云师太,素有才学,少爷请到府中教授文牍功课。……师太,这位是长安来的程玄鹄先生,不仅饱读诗书,而且精通钱名帐目,是一位高才。"

星云师太未及回避程玄鹄就进来了,也只得上前见礼互相打个招呼,程玄鹄一听说她是梅振衣私自请地课业老师,又看见桌上摆的笔墨纸砚,应该恰好在上课,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坐下后微微沉着脸对张果说:“张管家,我奉侯府之命来教授少爷课业,就算本人才疏学浅不堪胜任,但也不会不让少爷另请名师,只是此事你应该告诉我才对。”

程玄鹄不高兴也是有原因地,少爷把他晾了这么长时间不来拜师,却请了个尼姑抢生意唱对台戏,今天还在书房里当面撞见了,这不是给他一个下马威吗?他不好冲别人发火,当面责问起张果来。

梅振衣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自去年开始我就请星云师太来教授课业了,当时程先生还未到,自然无从告知了。这一段时间先生事务繁忙,一直在检查芜州帐目,张果想必是忘了,所以未曾提起。"

既然梅振衣搭话,程玄鹄就冲他来了:“少爷拜孙思邈真人为师,程某自然不敢多言。但这文牍句逗的课业,为何要请一位出家人呢?识文断字,难道要从佛经开讲吗?”

他的话中有刺啊,星云师太本来不想多话,此时也忍不住开口道:“贫尼不知梅府家事,只是受梅公子再三央求。来此教授几句文章。我虽是出家人,但世间僧尼岂能只通佛学。不知诗文经史?先生未考小公子课业,就如此开口未免武断了吧?"

星云师太在梅振衣这里拿的好处多,对这位少爷的印象又非常好,平时与两个丫鬟相处地不错,当然也听说了程玄鹄到芜州这回事。今日见程玄鹄一到就找茬,竟然把矛头指向了白己,于是开口反诘。

程玄鹄见星云师太语气不善,转向她道:“师太不必着恼。我受梅家所托照看小公子,教不严。,师之惰,他若有疏于管教之处,也是我地责任。梅府不会责问师太这样一位出家人,只会责我程某未曾尽职。方才听师太所言,是自负满腹经纶。反倒怪梅家长辈多事喽?”

星云师太:“我怎敢责怪梅家长辈?想必程先生也是饱学之士。才学远在贫尼之上。但是梅公子天资聪慧,贫尼所授课业也无问题。难道有人想说贫尼误人子弟吗?"

进屋刚坐下,星云师太和程玄鹄就掐起来了,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连吵架都是文绉绉地。梅振衣在心里偷着乐,但表面上还得做个和事佬,站起身来走到两人中间道:“二位不必争了,如果你们有什么不快,都是腾儿的错。师太是我的启蒙业师,程先生是从长安特意赶来指点于我的长辈,我都应该恭敬。”

他转圈拱手,见两人都没作声,又笑着一指窗外道:“师太的才学我一直很仰慕,听闻程先生地才学也是相当不错的,但还未及请教。今日恰见窗外风吹蓼花,夏日里得一丝清凉,不如这样,就以此风为题请二位老师各做诗一首,也好让我这个晚辈门生开开眼界。师太,程先生,有请了!”

他这个提议也说不清是劝客呢还是挑地沟呢,总之出一个题目同时考考程玄鹄与星云师太。程玄鹄既然受长安候府的委托来做梅振衣的课业老师,总得露一手显示自己的水平吧,如果才学还不如星云师太,那就别再抱怨自讨没趣了。

穿越到唐代,别的事情还可以慢慢习惯,但让梅振衣最不适应地就是做诗。这个年代诗风极盛,稍微有点身份的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来两首,就像文革时期人们.办什么事都要先背几句领和语录一样。梅振衣曾是二十一世纪地大学生,就算学习很好,但很多习惯早已养成,在唐代碰到一个人就随口吟诗实在有些头痛。可是此时考两人才学,命题当场作诗,是这个时代公认的最权威的方式。

星云师太悄悄瞪了梅振衣一眼,这位小少爷年纪不大可聪明的很,一肚子主意,她当然明白梅振衣的用意,二话不说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首诗.,,.

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飘天涯。

能嘘冷乞乘时令,也扇阳和唤物华。

江上暗催帆影动,陌头软曳酒旗斜。

泠泠习习来何处,只隔琉璃不隔纱。

师太写完之后放下笔道:“程先生,请!”

该程玄鹄上场了,他如果此时退避,今天就算栽了,以后也没法在梅振衣面前端老师的架子,无论如何也要做一首。但程玄鹄却在发愣,看着星云师太写的那首诗表情充满疑惑。梅振衣在一旁咳嗽一声:“程先生,请指教”

听见提醒,程玄鹄走上前去,却没有拿起笔,而是拿起了星云师太刚才所写墨迹未干的那首诗。沉吟道:“师太,你是一位出家人,为何这篇应景之作有门庭感秋之意?你地字体我很是熟悉,请问师太与故褚河南公是什么关系?"

一首诗要分什么人看,若不精通诗文恐怕只能看见字句平仄,读不出其中诗意来。星云师太这首诗表面上是在写风吹蓼花,字句背后隐约却有感叹门庭变故与身世坎坷的意味,程玄鹄读出来了。不仅如此。他还认出了星云师太地书法,与大唐河南郡公褚遂良一脉相承。

褚遂良,博通丈史精于书法,由巍征推荐给唐太宗,颇受赏识。曾参与拥立唐太宗第九子晋王李治,李治即位后他与长孙无忌同为顾命大臣。官居宰相。后来因为竭力反对皇上废王皇后立武昭仪,永徽六年(公元655年)被贬流放岭南。显庆三年(公无658年)客死爱州(今越南境内)。

现代人学书法,可以很方便地学习各家字体,不论是颜体字还是柳体字,从书店里买字帖回来临摹就是了。但在那个年代情况是不一样的,褚遂良刚刚去世不久,所谓褚体字只是后人总结当时并无说法,也无字帖刊行流传。如果有个人随手所写就是漂亮的褚氏字体,有一个最大的可能。她从小习书就是褚遂良教地,所以程玄鹄才有此一问。

星云师太轻轻叹息一声:“褚河南公。正是家父,出家之前,我名叫褚云行。”

这句话让张果和梅振衣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星云师太竟有这样地家世。程玄鹄闻言神色大变,小心翼翼放下那篇诗文。走到星云师太面前恭恭敬敬长揖及地:“原来是云行小姐。褚氏门生程玄鹄有礼了,方才言语疏狂得罪之处。请您千万不要介意。”

星云师太一侧身,诧异道:“先生为何前倨后恭?我已是空门中人,云行小妞四字不必再提了。你自称褚氏门生,难道认识家父?”

这是怎么回事?程玄鹄的父亲叫程务书,原本在朝中官至起居郎,与褚遂良相交甚厚,程玄鹄少年求学时也确曾拜在褚遂良门下自称门生。后来褚遂良得罪了武皇后,获罪流放,程家也遭受牵连以至家道中落。如今程玄鹄快四十岁了,也只混了个八品丈散官,依附于裴府为幕僚。

程玄鹄介绍了自己地来历,回想起往事,止不住一番唏嘘感慨。张果在一旁劝慰道:“师太如今在空门中修行,往事就不必再提徒添伤感。既是故人相见,应该高兴才对,今日师太来地真巧恰与程先生相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啊。”说着话还向梅振衣使了个眼色。

事情出现了戏剧性变化,上门找茬的程玄鹄前倨后恭,向星云,坪太施礼自称褚氏门生,而星云师太就是褚遂良之女褚云行。冲着这一层关系,如果善加利用,说不定能趁机搞定程玄鹄。梅振衣的脑筋当然转得快,立即起身上前,先冲星云师太施礼又向程玄鹄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我钦佩师太才学已久,今日方知您原来是名门之后。程先生也出自高人门下,不远数千里前来指点腾儿,我不知珍惜错过数月光阴,希望先生恕罪。……来来来,二位老师都请坐下,边喝茶边聊吧。”

有了这个插曲,书房中气氛缓和了不少,星云师太坐下问道:“程先生,我见你进门时面有不悦之色,除了梅公子私请业师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事让你不快吗?"

一句话提醒了程玄鹄,他还没有忘记来意,欠身答道:“我受长安侯府所托来到芜州,应忠人其事,既然清点菁芜山庄的帐目就应尽责。目前梅公子欲在敬亭山修建神祠,又欲为孙仙人立经石幢,程某非是不允,可实在支出巨大,所以要禀报长安侯府再作计较。……但我近日听闻神祠与经石幢都已开工,而菁芜山庄并未支出银钱,所以要上门询问。”

梅振衣有些惊讶地反问:“先生即刻拿钱不方便,我自己想办法筹钱也不行吗?”程玄鹄笑着问道:“小公子年幼并未自立门户,名下亦无产业,你本人无进项。未经家主许可,擅自举借巨额外债,这笔钱也是需要梅府来还的。我知道你舅舅家中巨富,他可能不会逼你还,但是追究起来此事还是违反唐律。如今侯爷出征在外,如果梅府主事之人以此为名,完全可以责罚你,少爷自己也需小心啊。”

ps:写到本回有些感慨,穿越到大唐最头疼地就是那时的人凡事爱作诗,历史名人留有著作还可以到全唐诗中去查找,可是那些史上无名或无著的人物,比如星云师太,她作的诗只能由这个作者去编纂了。唉,比写一般情节麻烦多了,且今天又是一次长章节小爆发。希望诸位怜我辛告又这般认真,多给月票支持!多谢!

041回、遮眼红尘身何处,诞言无栗食肉糜
程玄鹄这是在提醒梅振衣,不要让裴玉娥抓住把柄给收拾了。前文提到,唐律规定:“尊长既在,子孙无所自专。若卑幼不由尊长,私辄用当家财物者,十匹笞十, 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此人和一般的书生还不一样,既精通财务帐目,也精通刑名律法,他以为梅振衣的钱是找舅舅柳直借的。

梅振衣擅自举借巨债,将来还是需要梅家还。裴玉娥真要追究起来这也是违反律令的,她如果将钱还给柳直逼着他收下,然后把梅振衣送到官府告一个儿孙不孝,按照梅振衣的举债金额,绝对够得上“杖一百”的标准。

打一百杖可轻可重,轻的上点药擦擦屁股就没事了,重的是可以打死人的,谁又能保证裴玉娥不借机对梅振衣下狠手呢?反正如今梅孝朗不在家,而梅振衣自己又犯了错。程玄鹄在菁芜山庄待的时间不短了,当然清楚一些梅家的内部矛盾,此时提醒梅振衣也是冲星云师太的面子。

梅振衣闻言答道:“程先生误会了,我不是和舅舅借的钱,实际上这钱不是我出的,而是齐云观上任观主纯阳子吕仙人出的。纯阳子的事迹想必你也听过了,他临去之时曾留下一笔钱财,托后来人造福世间百姓。”

张果也在一旁解释道:“是的是的,少爷说的没错,确实是吕仙人留下的财钱,我可以做证。”

这时星云师太问道:“程先生。你掌管菁芜山庄地帐务,钱财出入谨慎也是应该。但你知道小公子为孙真人所造的经石幢究竟是何物吗?”

程玄鹄:“所知不详,只知是一座经石幢,公子欲为其师立碑。”

星云师太摇了摇头,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来几张纸。递到程玄鹄手中道:“你误会了,非为某人树碑立传,而是造福世间万民之举,你看看石幢上所刻就明白了。”

这几张纸上写的便是孙思邈交给梅振衣,要他刻在“石太医”上的文字。程玄鹄接过来看了几眼,立刻也明白了,他放下纸张道:“小公子,是我误会了,如此功德 之举。怎样隆重其事都是应该地。我本以为你就是要为孙真人立碑,下人们借机聚敛私财。……此石幢当立,菁芜山庄立刻调拨银钱,我会向长安侯府解说清楚的。 ”

梅振衣摆手:“先生,这就不必了。孙真人是我师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烦菁芜山庄。至于绿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这笔支出由菁芜山庄来给是应该的,现在不着急,等你回报长安侯府之后再算帐吧。”

见程玄鹄表态立刻就要拨钱。梅振衣摆手道:“先生。这就不必了,孙真人是我师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烦菁芜山庄。至于绿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这笔支出由菁芜山庄来给是应该地,现在不着急,等你回报长安侯府之后再算帐吧。”

这一次见面地结果非常好,看来人是需要打交道才能互相了解的,程玄鹄这个人并不坏,他既然是裴玉娥请来的,难免对梅振衣有偏见,等了解情况之后事情就有了转机,尤其还有星云师太这层关系。

程玄鹄告辞的时候,梅振衣亲自把他与星云师太一起送到了山下,两人分别上船回程。上船之前程玄鹄把梅振衣拉到一旁私下里问道:“梅公子,先前听侯爷夫人言语,对你有些误会,今日见面发现你并非顽劣不堪,但昨日有下人说你在菁芜山庄门前抡砖大喝,究竟是怎么回事?”

梅振衣笑了:“先生又误会了,昨天我在山中被一名道士骗到菁芜山庄门前,和他发生了一点口角,并不是冲着您的。”

程玄鹄:“哦,那我就放心了!但我还是有话要提醒你。”

梅振衣:“先生请讲。”

程玄鹄:“侯爷夫人说你在芜州用度过于奢靡,也不是没有道理。今天你开席请我,席上那几道菜,你知道要费多少人工吗?别地不说,就说那蒸蟹粉与野鲫籽,席 间听说是你平常爱吃之物。你生在大富之家,如此佳肴偶尔品尝倒也没什么,但成为经常日用,恐非持家修身之道,也不要怪长安有人非议

今天梅振衣请程玄鹄吃饭,准备的当然丰盛,席间有两道菜是当地水产,梅振衣告诉程玄鹄是自己平常最爱吃的,请程先生也多尝尝。程玄鹄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两道菜看似普通实则不寻常,回头又特意问了一下做饭地厨师。

那蒸蟹粉是用青漪湖特产的金鳌蟹,蒸熟之后,专门剔出蟹黄蟹膏,按比例配合蟹足肉一起绞碎成羹,一小盘菜需要七、八只四两重的金鳌蟹,还需要四、五个下人 专门忙乎一上午。更有讲究的是那道野鲫籽,说起来材料不复杂,就是红烧野鲫鱼的籽,但复杂就复杂在这盘菜专门吃籽,配上其它地新鲜茎叶菜看不见鱼。

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水产养殖,鲫鱼都是在江湖里打上来地。野生鲫鱼的生长速度极慢,半斤重地鲫鱼要好几年才能长成,一网打上来的鱼中合适的极少,但只有这 种鱼的籽才适合做菜,而且需要鲜活的。做菜的时候不是专门做籽,而是连着整条鲫鱼一起红烧,做熟之后单独把籽取出来,再与别的配菜一起加工好端到桌上。你 想想这盘菜需要多少功夫?又需要现打多少条鱼?

梅振衣穿越之前是个苦孩子,他并不了解世间大富大贵的生活,穿越之后成了小侯爷。莫名就享受了这一切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在努力适合这个角色而已。像这样 地菜品逢年过节偶尔尝尝也没什么,梅家吃得起,但是当日常菜肴经常食用,那的确是过于奢靡了。如果小小年纪就养成了这么奢靡的习惯。长大之后恐怕不是好 事,这正是程玄鹄提醒他的原因。

听程玄鹄这么一解释,梅振衣打了个激灵,突然有如梦初醒的感觉----这段时间以来他真没有意识到自己地生活是多么的奢靡!这并不是他本人的习惯,却在无意之中习以为常,如果程玄鹄不提醒,他恐怕还会继续这么过下去。

有多少下人每天在厨房剔蟹壳,还有多少佃户冒寒暑在青漪湖中撒网打鱼,就是为了他的一盘菜。为了少爷吃菜时感觉还不错的那一丝口味。这些人都是伺候梅振衣 的下人。他们本来可以去做更有意义或更实用的事情,而现在却只能天天做这些。想到这里梅振衣深施一礼道:“多谢先生点醒,就今日这一席话,足以为腾儿之 师!”

程玄鹄又问道:“请问孙思邈真人与你一起用餐吗?”

梅振衣摇头道:“不,师父从不与我一起用餐。因此也没有指责过我。”他说的是实话,刚醒来的时候孙思邈会开每天地食谱,那是梅振衣单独吃。后来他地身体恢复了。孙思邈不再开食谱,一日三餐就由菁芜山庄的厨师负责,孙思邈也从不与他同席吃饭。

梅振衣吃饭的时候觉得厨师做的几品菜肴味道很好,就经常吩咐厨房做,他心里考虑的事情多。于是在生活方面就没怎么操心。而包括张果在内地下人们谁会说少爷这些事呢?

程玄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让师长教你,人长大了要求学。首先就要学会如何自省。至于长安侯府之事,至少冲云行小姐面上,我不会为难与你,但你自己也要谨于言行。”

与程玄鹄第一次见面,梅振衣很有收获。至少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史书记载古时晋惠帝听说民间饥荒百姓无栗米充饥,竟然反问了一句“何不食肉糜?”听上去荒诞 但也完全有可能。假如梅振衣就是个从小在菁芜山庄长大地小侯爷,每天这种生活习以为常,甚至连他都可能会问出一句----“何不食蟹粉?”

回去的路上,梅振衣对张果叹道:“张老,这位程先生是个人材啊。”

张果笑道:“当然是有些手段,否则长安侯府为何会派他来?今日的事情也是巧了,他竟然是褚遂良门生,而星云师太是褚公之女,想必他日后不会太过为难少爷。”

梅振衣:“我是另有所指,此人不仅读诗书,而且精通钱粮帐目与刑名律法,这就不简单了。自古饱学之士并不少见,但是像他这样精通实用俗务的读书人就太少了。如论如何,今后一定要重视这个人,要与他善加交往。”

张果点头道:“既然少爷吩咐,老奴一定照做就是了,只要他不为难少爷你,我往后就对他客客气气恭敬有加。”

梅振衣叹道:“不能总怪别人为难,也要想自己是否有毛病。”

张果望着青漪江上渐渐远去的两条船,若有所思道:“其实更让我惊讶地是星云师太,今日方知她竟有那种身世,因何故出家,又怎会流落至此呢?”

梅振衣:“既然想知道,你刚才为何不问?”

张果:“我不想勾起她地伤心往事,自然不便发问,只是心中感叹。”

梅振衣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容有些调皮:“张老,我听谷儿说你最近有空就练书法,把星云师太留下的墨迹拿去临摹。这么大年纪地人了,才想起来练字吗?”

张果咳嗽一声:“在人间修行很多年啦,也读过不少圣贤书,但我没有少爷这种福气,能请名家为师,连正经的书法都没有学过。我见星云师太书法精妙不俗,心中好生羡慕,故此私下临摹习练,今日听闻师太身世,果然出自名门世家。”他这张老脸竟然有些发烫,微微低头扭脸。

梅振衣:“我就是问一问。您老不需解释这么多,你心中究竟是羡慕啊,还是仰慕啊?据我观察,你看师太的眼神可有些不对劲!”

张果接连干咳几声,就像嗓子眼卡了鸡骨头:“咳、咳。少爷年纪还小,不懂地事不要乱说,星云师太可是位出家人。”

梅振衣却不放过他,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我虽然年纪小,可您老年纪不小啊,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师太了?出家人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不可以还俗。”从他嘴里说出这种话完全正常,穿越前的六婶在农闲时就经常到风景区的寺庙中客串尼姑。这份工作还是大伯给介绍的。

张果的老脸终于红了。就像听见什么大逆不道地话,压低声音道:“少爷切莫如此信口开河,师太可是供奉观音菩萨的佛门修行人,不要亵渎了她。”在唐代,出家人的地位很特殊。僧尼取得正式的度牒条件非常严格,很少听说有还俗结婚的。

梅振衣开玩笑表情却很正经,收起笑容道:“仰慕应是一种赞美。怎能说是亵渎?话又说回来了,当朝武皇后如今母仪天下,不也曾经出家为尼吗?”他说的倒是实 话,武后原是侍奉李世民的嫔妃,和当时的太子李治搞上了。李世民死后她出家为尼使了个暗度陈仓之计。后来又还俗回到宫中嫁给新皇。

这话张果还真不好反驳,凑到梅振衣耳边道:“少爷快别说了。师太可能会听见的,往后见面就尴尬了!”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半山腰,梅振衣回身一指青漪江上扬帆远去地那艘船:“这么远,师太也能听见?张老你也太小心了吧!”

张果:“少爷有所不知,师太是个有修行地人,而且修为不低。”

“嗯?你怎么看出来的?”这回轮到梅振衣吃惊了,他只知道星云师太才学不俗,还真没看出她也是一位修行高人。

张果:“少爷修为尚浅,没有发现也正常,等你将来境界到了,对身边很多事都会无意中留心,老奴已经修行百年,自然有所查觉。师太下山时的步法你注意了吗?落地悄声,如云烟拂过。”

梅振衣:“这我还真没注意,以前也没有送师太下过山,这到底有什么讲究,你仔细说说好吗?”

张果:“其实也没太大神奇,只要少爷的修行到了,也是会的,无非是缩地神行之术,但师太是佛门中人,施展起来自有特异之处,而我就不会像她那样走路……”这缩地神行之术,梅振衣还不会,但他所遇到地高手,比如张果、梅毅、孙思邈甚至包括那位吕纯阳都是会的。

有人可能误会这是武侠小说中所描述的轻功,说起来也类似。修行人地神通有“御物”一说,就是指具备能感应外物的法力,这种法力可能是心念力、定力、摄力等 等,都以“法力”二字统称。御物神通是修行人使用各种专门法器的基础,再进一步称为“御器”,感应外物使之与身心一体,得心应手运用自如。

此境界再往上,称为“御形”,御天下大块之形,法力所能感应的不再是具体的一件东西,而是周围地天地山川。此时人地行止可有飘然之趣,有人称之为缩地术,有人称之为神行术,有人称之为御形术,总之都是一种类似的神通。

佛门有偈“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星云师太走在山路上步履轻悄而过,脚下蝼蚁无伤,是佛门修行人地一种步法。(注:后世也有人称之为“云行步”,倒也与星云师太的闺名褚云行相映成趣。)

张果不是佛门弟子,虽然也会类似的御形术,但也不会像星云师太那样行走中随时施展,所以他才会说自己不会那样走路。梅振衣听明白之后点头笑道:“御物、御 器之说我听师父讲过,御形之说还未得传授,师父只告诉我不必深究,功夫到时自然有成,所以我才没有注意到师太的步法。……张老,你既然能看出她有修为,那 么相比你又如何?”

张果有点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师太是名门之后,年岁也不大,可能修行佛法时日不长,若论法力,还比不过我这样的老妖精。但是她----精纯、脱俗!”

梅振衣笑嘻嘻的接口道:“张老一直在夸师太,又何必害怕让她听见呢?我问你一句,师太正坐船远去,此时她如在船上说话,你能听见吗?”

张果摇摇头:“已经太远了,我听不见。”

梅振衣一跺脚:“她说话你听不见,而她的法力还不如你,你竟然担心我们说话她能听见?这就是关心则乱啊,你都糊涂了!……张老,假如你真的对她有意思,我找机会探探师太的口风?”

张果一把拉住梅振衣,央求道:“少爷啊,求求你,就饶了老奴吧!可千万不要对师太说那样的话,否则往后还怎好意思见面?”他心里确实对星云师太有几分仰慕之情,但并不敢有非份之想,却被梅振衣三言两语把话都套了出来。

梅振衣:“哦?是不好意思说,还是你不想让她知道?”

张果:“断不敢想!”

梅振衣:“那好吧,暂时我就配合你,不向师太揭发,等你敢想的时候再说吧。”

张果又让梅振衣抓住一条小辫子,往后对这位少爷更是服服贴贴,此话暂且不提。自从与程玄鹄见面之后,梅振衣也开始注意自己日常生活的很多细节,一点点的在 改变。前段时间的困惑感渐渐淡去,他也在逐渐找回自我,经历了这么多事,他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论在什么环境下,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持清醒的自我 不致迷失。

很多生活习惯的改变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他也并没有立刻打算要过什么艰苦朴素的生活,身为梅府公子没必要那么做作,那样也是为难身边人。身边的下人包括 谷儿、穗儿甚至都没有发现梅振衣刻意在做什么,因为小公子每天都在长大,人长大了总会懂事的----连张果都是这么想的。

别人没有注意到,可孙思邈发现了梅振衣这种自觉的转变。有一天教完当日所学之后,孙思邈要留梅振衣一起吃饭,虽然只是不经意间自然而然的一件事,但这还是第一次。

这顿饭既不太丰盛但也不能算寒酸,芜州特产的紫米加了小米熬的杂米粥,就着馒头,桌上放了一盘青漪湖打上来的鲢鱼,还有一盘山中采的鸡茸菜,也是有荤有素。孙思邈虽是道士,但是当时的道士也不是完全吃素的。

吃饭的时候,孙思邈特意亲自盛了一碗粥递到梅振衣手上,梅振衣赶紧躬身上前伸手接了过来:“师父,哪能让您老为我盛饭,真是折杀弟子了。”

孙思邈坐下答道:“说的好,那你也为我盛一碗吧。”

梅振衣盛了一碗粥,恭恭敬敬的放在孙思邈面前。老人家微笑道:“腾儿,这是你有生以来亲手盛的第一碗饭吧?为师谢谢了!”

042回、心头照见幡影动,世事总如往来风
孙思邈说的还真没说错,这的确是梅振衣醒来之后亲手盛的第一碗饭,以前这些事自己从来没动过手。梅振衣面带愧色道:“腾儿自知有失检点,往日过于奢靡铺张,在师父面前很惭愧。”

孙思邈看着他点了点头:“身处人间烟华之中,如不能看透,修行也无法更进,所以世上高人大多会出世清修。”

梅振衣问道:“师父这是建议我出世清修吗,去山中远离富贵奢华?”

孙思邈又摇了摇头:“出世清修这一步,在修行中不可免,但入世历练这一步,在修行中更不可免。贫也罢、奢也罢,不曾迷,又如何去悟?不曾梦,又谈何知醒?不是一味避世就可得超脱之境的。”

梅振衣一皱眉:“那师父是什么意思?”

孙思邈:“你的日常言行,为师一直看在眼中,有些事情不点破,就是看你能否有自省之心。如果我早些年遇到你,可能会带你去世间游历,如今则不必了。能教你 的东西,我都会教给你,但师父不会永远在你身边时时提点,你的自省之心很重要。你没有让我失望,而那长安来的程玄鹄先生,也没有让你失望吧?”

孙思邈从来不主动干涉梅振衣的私事,但是梅振衣的一举一动老人家都看在眼里,他对这弟子下的心血很大。孙思邈说如果早些年碰着梅振衣这样的传人,会带他到 世间去游历试练,而如今只能教导梅振衣一年时间,剩下的很多事需要他自己去解决感悟了。而巧合的是,梅振衣在穿越前早已有过二十年的人世间历练,非常清楚 老人家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梅振衣也经常去菁芜山庄向程玄鹄请教。虽未正式拜师,但也恭恭敬敬以师礼待之。至少在下人们眼里,程先生确实将少爷“教导”的很服帖。至于具体 怎么回事恐怕只有程玄鹄与梅振衣自己心里清楚了,程玄鹄对梅振衣地印象很不错,至少这位少爷明知他的来意却不再为难。让他落了个两头都能讨好。

平静地日子总是过不了多久,很快又出变化了,事情来自长安那边。转眼到了秋天,有两件大事发生。其一是边关传来捷报,裴行俭讨伐突厥大获全胜,其二昆仑仙境中的妙法门派弟子找上门来了。

南鲁侯梅孝朗离开长安时的推测一点不错,此次贬出京师是福非祸,而且是个以退为进的机会,用不了多久就会打胜仗,他也能立功而还。现在时间还不到一年,大军虽未回师,但战报传来凯旋指日可待,此次立军功者甚众。甚至与远在芜州地程玄鹄都能扯上点关系。

其时东突厥作乱早已被灭,西突厥残部阿史那与阿史德氏二部归唐,按番俗封可汗。改云中府为单于大都护府。朝廷安抚甚厚,而二部反复无常屡生叛乱,一有机会 就兴兵劫掠,这一年裴行俭领军深入突厥腹地征讨,以梅孝朗为副使。裴行俭与梅孝朗分兵两路。左路先锋曹怀舜。右路先锋程务挺,而程务挺就是程玄鹄的远房堂 叔。

曹怀舜率先遭遇战阵。被突厥可汗、阿史那部首领伏念用诈降计所败,弃军逃走后方敌军滚滚追来。此时裴行俭率中军赶到长城口,闻前方军败,于是固军自守,并 遣使送金帛给伏念,与他罢兵结盟,并劝伏念一起攻打阿史德部。伏念见裴行俭大军据守无机可乘,收了金帛回军,而裴行俭密令梅孝朗的右路军轻骑绕道出击,断 了伏念与阿史德部的联系后路,先锋程务挺将伏念后方地粮草辎重以及妻子一并虏获。

前有守军、后路被断、粮草妻子被虏,伏念只得派使者再向裴行俭乞和,裴行俭依结盟之言,让他拿下阿史德部首领温傅再说。而此时梅孝朗率军从侧后急攻,裴行 俭也拨营追击,把伏念逼得走投无路,又派使者表示愿意限期执献温傅到军前。阿史德部被梅孝朗大军所阻,尚未得到伏念消息,落入反间计中,伏念突然率军杀来 猝不及防,首领温傅被擒,被伏念绑到裴行俭军中投诚。

这一战大获全胜,除了左路先锋曹怀舜败阵,其余战役唐军损失极小,主要是设计逼突厥两部自攻,目前两部首领被擒,大军正在清剿流串残敌。听到边关的消息, 裴玉娥是既高兴又郁闷,高兴的是丈夫即将立功归来,郁闷的是归来之后梅家必受封赏,连梅孝朗的儿子也很可能会赐爵,又是梅振衣那个小崽子白白占便宜。

程玄鹄派到芜州的日子已经不短了,不断有书信回报,梅家在芜州的田产、仆役、帐目收支等情况也查点的差不多了。那位大少爷确实奢侈糜费,被一干下人惯坏了,但在程玄鹄的调教下已经变的服服帖帖。不过就是个十三岁地孩子嘛,好收拾,裴玉娥在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就在此时,她娘家裴府来人了,询问梅家在芜州的状况,重点竟是齐云观与梅家大少爷梅振衣地关系。这是怎么回事?说来就复杂了----

前文已经提到,那个年代人世间龙蛇错杂,人妖混居,神仙隐现。修行高人并不刻意隐匿,各显神通插手人间争斗,甚至朝堂之上的一些高官名将,本身都是修行有 成的高手。在人间声名显赫的各大世家,多少都与各修行门派有点关系,或者家中就供养修行高人,其关系盘根错节一直能牵连到昆仑仙境中那些不问世事的仙家高 人。

昆仑仙境是一处传说中地所在,据说是人间修士道法大成之后地飞升之所,那里广袤无边,是天成的福地洞天。各门各派地尊长修为达到飞天之境时,往往会远去昆仑,挥手向弟子告别,飞升仙境。也有人修为不足飞升失败,当场陨落。世人称之为渡劫。

昆仑仙境与世间不可同日而语,其仙灵之气充盈。不需凿建随处都相当于世间的仙家洞天。况且无凡尘俗事所累,琼花异草遍地、天材地宝漫野、珍奇瑞兽广布,地 域辽阔,且有历朝历代飞升的前辈高人在此散居。是超脱之后的另一番新天地。修行高人飞升至此,自然会潜心修炼,以求证得终究大道,大多无心再回人世间。

这些高人是不是真地飞升成仙了?其实也没有。但是至少要在修成大成真人之后,再往上达到脱胎换骨的境界,可以御器飞天,才能来到昆仑仙境。自古以来,这里 是各派高人修炼出神入化大神通时,最佳地出世清修场所。世间俗人说他们飞升成仙了也未尝不可,能够去往昆仑仙境的高人,在凡人眼中也和仙人差不多了。

修行人来到昆仑仙境,潜心修炼只为真正的飞升前往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也就是俗称的仙界。在昆仑仙境中也有真正地仙人。有的是已经达到了仙人修为,却因为种 种原因并未飞升仙界,也有的是已经达到更高的金仙境界。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下凡而回地,因为种种原因留驻此地。总之在这个地方与人间不同,来的人也很少会 回去插手凡尘俗事。

但是这种状况在五胡乱华时发生了改变,当时天下大乱,而且那一场动荡很特殊。牵涉到九州各族各部。不同信仰传承的许多群体之间都有争斗,各修行门派大多卷 入到纷争当中。各派以往的尊长虽已飞升到昆仑仙境不问世事。但在人间还留下了亲友弟子,这些传人卷入纷争,也派高人飞到昆仑仙境去请以往的师长回世间帮 忙。

有第一个回来的就有第二个,昆仑仙境渐渐不再仅是出世清修的洞天福地,简直成了来回穿梭的高人大本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天下生灵涂炭很是乱了一阵。直到 隋、唐两朝立国,天下一统,这种乱相才渐渐止住。李唐自称老子后人,信奉道家为尊,开国过程中也曾经得到了昆仑仙境中很大一批势力的支持。

到唐太宗贞观年间,天下安定,此时观自在菩萨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来到人间,点化圣僧玄奘西行求法,为大唐开国征战杀戮中的亡魂超渡,了结了唐太宗地一场心病。由此佛门道统在人间复兴,与道家并尊,这一点看当时的唐律也很清楚。

那时在人间立道统的可不止佛道两家,拜火教、摩尼教、景教(信奉上帝)、回教(信奉真主)、萨满教等等凡是现代社会能看见地当时都有,现代社会中已经消失的在当时长安也能见到,各立道场招聚信徒。时至唐高宗年间,各大显赫世家往往都与昆仑仙境中的某些势力多少有牵连。

比如宰相裴炎家,祖上就曾经是昆仑仙境中妙法门留在人间的弟子,时至今日裴氏子弟仍然供祭妙法门祖师。妙法门的祖师是谁?就是传说中地西王母!西王母早已飞升仙界,但其道统仍留在昆仑仙境与俗世间。那位骗子道士吕纯阳曾经使用地法器飞云岫,就是妙法门流落世间之物。

前文提到,吕纯阳曾经救过一个重伤垂死的修士,得传法器飞云岫和一卷道法秘籍。此修士并非妙法门弟子,这两件东西也是无意中得到地,是一位妙法门高人在斗法中殒身而遗落。后来妙法门弟子查到线索,向这个修士追索两样东西,修士不愿交出起了冲突,带伤逃到人间遇到了吕纯阳。

去年梅振衣废了吕纯阳的修为,又夺了他的书,把他赶下齐云峰不得再叫原先名号,从此这位吕道长就失踪了,世间再也找不到。芜州百姓只知道吕纯阳做了一场大功德,离开此地云游天下去了,四处传扬称颂。

那卷秘籍自然是落到了梅振衣手中,上面讲述的并不是根基道法修行,而是如何炼化与使用无形之器,梅振衣暂时用不上,很大方的连着飞云岫一起给了张果,这位老妖精倒是得了一个大便宜。

而妙法门传人一直没有放弃对门中秘典以及法器的追索,前不久查到了线索,是一名叫纯阳子的道士救了那名修士,估计要找的东西落到了纯阳子手中。自从天下安定之后,妙法门的正传弟子很久没有走出昆仑仙境来到人间了。这一次为了寻找师门遗物,派了一名法号知焰的女弟子出山。

知焰来到人间。首先招集了留在太行山中妙法门世间传人寻问消息。其时纯阳子受芜州万民称颂,已经离开齐云观下落不明,但是齐云观是梅家供奉地道场,梅府大少爷梅振衣自从纯阳子走后就一直住在齐云观。妙法门众弟子怀疑本门典籍以及法器飞云岫落入梅氏之手。

知焰当即就要赶往芜州去找梅振衣,被其它人劝阻,有人建议去洛阳一趟,向裴家问问情况。众所周知宰相裴炎与南鲁侯梅孝朗是联姻,也许事情很好解决。于是知 焰就带着妙法门世间掌门鸣琴与护法彩琴、素琴,四名高手一起来到裴府。裴炎一见昆仑仙境中的仙长下凡,又带着妙法门世间掌门一起来到,当然小心接待,问明 情况之后立刻派侄子裴冲赶到长安梅府。

裴玉娥见到堂兄问明情况之后也很是意外,也没想到梅振衣在芜州竟会卷进这样地事情中。

她想了半天对裴冲说:“我家确实供奉过一位仙长号纯阳子,此人已经离开齐云观。据芜州来信,这位吕仙人留下的东西都在腾儿手里,不知妙法门仙长要找的物件 是否也在其中?这样吧。我写一封书信,交待腾儿如果东西确实在他手中,就让他还给知焰仙子。这封信你带到洛阳给妙法门高人。让她们拿去芜州当面交给腾儿便 是。”

这番话毫无破绽,也看不出有什么险恶用心来,就算传到了梅孝朗耳中也挑不出大毛病。裴冲满意而去,裴玉娥却在心中暗道:“梅振衣呀梅振衣,这回是你自己惹 的麻烦怪不得别人!”她早就听说仙家高人喜怒无常凡人难测。假如梅振衣拿不出东西或者东西在手中却舍不得拿出来。那知焰仙子一旦动怒后果就难说了,她甚至 隐约期待着这样地结果。

人心一旦险恶走偏。到底会滑落到什么程度,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在平常情况下,裴玉娥顶多是看梅振衣不顺眼,想维护自己亲儿子在梅府中的地位,这多少也是人之常情。裴玉娥还不至于亲自下手去谋害梅振衣,梅孝朗对于这一点看的也很清楚。

但是情况出了意外地变化呢?比如有人可能会伤害到梅振衣,此时裴玉娥首先想到的却不是去帮助他与保护他,这就是一念之差。很多人对于自己平时看不顺眼的人,通常并不会主动去害对方,但是看见对方出了事往往第一念是幸灾乐祸,而不是去拉一把。

那封信倒没什么,可裴玉娥没有派人首先给梅振衣报信,而是交给了知焰仙子本人,也就是说她没打算提前通知梅振衣出了这件事。

非常巧合的是,恰恰在这个节骨眼,梅孝朗从前线派人传信,招远在芜州的梅毅与程玄鹄赶到塞外军营。信使来到芜州,梅毅也非常不解,他刚刚把家眷接来不久, 已经准备在芜州好好过一段时间了,侯爷之前派他来的意思就是让他在芜州长住保护小少爷,怎么突然又要把他调到前线军营去?难道是战事吃紧?此时芜州还没有 听说边关大捷的消息。

梅毅心中疑惑,就去问少爷,梅振衣想了想笑着说:“毅叔不必担忧,我看不是边关战事吃紧,而是即将告捷。假如作战不利,几十万大军,单单缺你一人之力吗? 正因为凯旋在望,我父才会调你入军营,好在军功簿上留一笔,谋一场现成的功劳。这是体恤你在芜州辛苦,特意照顾你。……那位程玄鹄先生也被招为行军书记, 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梅振衣猜的一点都不错,梅孝朗此时招梅毅从军就是这个目的,梅毅忠心耿耿为他办事,他也要为梅毅着想,这才是御人之道。至于招走程玄鹄,原因类似,但还有另外一层用意。

043回、道心应住如神在,分别歧路问灵台
梅孝朗身在军营,对家中的事也一直很关心,裴玉娥经常派人报信,信中提到从长安请的饱学之士程玄鹄协助菁芜山庄打理产业并教导梅振衣课业,芜州上下都很满意、小少爷也很听话云

梅孝朗不笨,当然猜到夫人特意派人去芜州恐怕就是为了管教大公子,同时对家中的财务收支不放心。既然表面上看起来未伤和气,不如再做个顺水人情,将程玄鹄也调到军营中得一场军功,一方面给裴玉娥面子,另一方面也还梅振衣一个清静。

程玄鹄的远房堂叔程务挺将军此次出征军功显赫,回师之后在军中朝中都将成为重要人物,送给他同宗侄子一份人情,也是结交之意。梅孝朗这么做称得上老谋深算八面玲珑了,就是没想到有妙法门的高人恰在此时去了芜州。

梅孝朗不担忧儿子的安全吗?也不是这样,经过上次明崇俨的事情,梅孝朗知道菁芜山庄的管家张果也是一位高人,而且自己的儿子为人机灵的很,在芜州恐怕没人能欺负到,所以此次也放心的暂时把梅毅调走一段时间。

程玄鹄接信后当然也来向梅振衣告别,梅振衣还特意陪着他到翠亭庵向星云师太辞行,在下山后的十里桃花道上,这两人有一番长谈。梅振衣在马上问道:“程先 生,你不是那种死读书的学士,精通世间俗务。我的家事您想必也了解,我不欲做个不孝之人,又想安享自在,希望先生有以教我。”

程玄鹄与他并马而行,感叹一声道:“昔年刘表之子刘琦,恐惧后母之害,上楼抽梯问计于诸葛孔明。孔明教他自请远守江夏以避祸。……今日公子不必上楼抽梯,你不是已经远避芜州了吗?”

梅振衣:“我到芜州养病。是师父孙真人的建议,如今我病已痊愈,恐怕也没有借口留驻芜州,一纸书信便能将我招还。其实我也想见父亲,此时就想随您一起到边关军营,但若在长安侯府中起什么冲突闹的家中不和,甚至导致我父与裴相不和,也是不孝啊。”

程玄鹄看着他笑了:“我此去见到侯爷,会与他私下体积这些事情。你就放心好了。至于你,我有一个建议。”

梅振衣在马上拱手道:“请先生指教!”

程玄鹄转头看向远方:“在你未成年自立门户之前,就留在芜州吧,不要回侯府也不要远去他处。他人若闻听或误会此是教人不孝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则可。”

梅毅和程玄鹄要走,恰巧也有另一个人要离开芜州,就是孙思邈。此时已到十月初,自梅振衣醒来一年之期将满,石太医也建造完成,孙思邈该告辞回乡了。梅振衣尽管心中有一万分不舍,也知道挽留不住,只有挥泪而别。

孙思邈来时带了两个药童,走时却留下了一个,就是老大曲振声。这一年梅振衣还做了很多事。书中无法一一细述,他与曲家兄弟关系好,也为这对好兄弟考虑前程。在芜州期间。他帮助曲振声拿到了道士的书,并让他在孙思邈走后正式住持齐云观。

获得书是凭曲振声自己的本事,他跟随孙思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学会了不少真东西。但曲振声毕竟只有十八岁,住持一家道观还显得太年轻。这就要靠梅家的关系 与举荐了。前文说过在唐代佛道出家人地位特殊。能取得这样地身份,也算是谋了一份安稳营生。而且唐代的道士是可以娶妻生子地。

孙思邈对梅振衣的这个安排很满意,他心中清楚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见梅振衣为“师兄”的将来考虑也很赞赏。另一方面,他在齐云观行医,芜州百姓受惠,这一走 难免遗憾,留下一名徒弟继续行医仍是一方之福,梅振衣是南鲁侯嫡长子,不可能是久居山中之人,将曲振声留下是最合适不过了。

齐云观香火绵延千年,后代弟子谈及道观历史,前三任观主分别是吕纯阳、孙思邈、曲振声,而梅振衣曾住过的东跨院在现代成为了祭拜八仙的东游殿,这些都是后话了。

孙思邈还给梅振衣这个关门弟子留下了很多东西,那就是他身边携带的所有书,包括医书与丹书,有很多是他自己的著作。前文也说过,“传书”在古代是最隆重的一种传承方式,梅振衣自是感激不已。

送别那一天是十月初九,江上西风微寒,梅振衣早已为三位长辈准备好车船,过黄河之前正好一路同行互相照应,石太医的石料也已装好可以运到关中完成最后建 造,需要地工匠都请好了一起出发。曲氏兄弟也在告别,曲振声拍着弟弟的肩膀说:“二弟,一路照顾好老神仙,回家好好奉养父母。如果家中有什么事,立刻通知 我,哥哥如今已正式受为观主,应该能帮得上很多忙,千万要记住啊!”

这句话如果翻译成现代的语言就是----我现在参加工作了,收入还不错,家里有困难一定要找我,不要委屈了爹娘。虽然很平常,但也让人很有感触。

而孙思邈则把梅振衣叫到一旁,此时他的个子已经有一米四左右了,虽然还不算太高但比一年前已经长出了一大截,身材在当时十三岁地孩子中算是健壮的了,可见这一年的调养修行非常之成功。

孙思邈仍然以习惯的动作手抚他的脑袋道:“腾儿,临别莫伤感,你既是修行人,凡事要看的透彻,为师人虽离去,但师道传承仍在你心,师父在与不在,并无分别!临别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梅振衣:“在与不在,并无分别!……弟子想问的就是这句话,往后心中有困惑,又如何请教师父?请问此句心法。”这一问比较有意思,上师不在了。弟子又如何请教?一般人可能不太明白,但修行人确有此种心法。而且不仅是佛道两家,别的门派也有。

孙思邈答道:“想当初入门之时,你开口问的是鬼神,我当日所答便是心法。修行上师传授弟子,要把心印留下,弟子能否得到真传有关资质悟性,但师父做的是否 合格,就在于这在与不在,并无分别八个字。莫说是师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传人心中也要做到在与不在,并无分别。你将来若传授弟子,也要检验自己是否做到 了这一点。”

孙真人这席话什么意思?比较难解。可以借助一个心理学实验来说明。当代西方有个非常著名地心理学实验叫“不存在的人”:有一组心理学家虚拟了一个人,虚拟 信息包括这个人生活地时代,姓名、出身、经历,生卒期等,事实上这个人是不存在地,就似一部架空小说地主角然后他们开始通过冥想、催眠等方式与这个“不存 在的人”沟通,经过了一系列的失败后,终于有一个自称是这个人的鬼魂开始和他们交谈,告诉他们关于自己地一切。这还不够奇妙,当谈到那个人生活地时代。那 人竟能纠正心理学家们对历史了解的误差。到最后沟通者给弄糊涂了,开始怀疑这子虚乌有地人物真的存在过。人神秘莫测地心境是一座可开启的灵山,现实甚至比 任何科幻小说更离奇怪诞。

这个著名的实验已经非常接近于古代修行人的鬼神之说了。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一个合格地修行上师会给弟子留下真正的“心印”,包括日常言传身教所含有的一切信息,当师父不在时,弟子还可以在一种特别的入静或冥想状态中“见”到他,与之交流。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并不是很神秘。比如张三留给你的印象很深刻。遇到什么事你会思考“假如张三在这里,他会怎么说。又会让我怎么办?”然后会得出一个结论。而修行高人能把这个过程直观化、具体化,可以在神识中招唤出师父或某些鬼神的形像,和他直接交流。

有些东西师父教徒弟了,徒弟也听懂了记住了,但修行不是在学校上课,具体的境界和各种法术神通是要一步步实证的。有时候师父传完法就走了,弟子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修炼,所依靠的重要途径之一就是这种心法。

那么在神识中招唤出来地师父,是否就是师父本人呢?是也不是!说他是,是因为与之交流所说的话,回答的问题,与师父在时不会有什么两样,因为这个形像本身 就是上师传道时留下地一切信息。说他不是,因为那只是神识中的一道心印,他不会再告诉弟子以前没有传授过的东西。如果弟子有什么新的收获或突破,那也是在 这种交流点拨下自己求证的,只不过通过这种方式感悟。

为什么修行人自古以来要修到大成真人之后,才可以正式为传法上师收弟子入门呢?就因为如果不到大成真人境界,就不能给弟子留下心印,师父一旦因故离开,弟 子修行就无所适从了。弟子要使用这种心法也是有条件地,比如有地门派首先要修成“回魂仙梦”能够巨细无遗回忆起此生一切往事,然后才能运用此种心法,丹道 弟子至少要有“灵丹”境界,佛门弟子至少要能入“三禅”定境。

再比如说密宗有一种“本尊上师法”,修行中可以与上师交流,而那位“本尊上师”在现实中或当时的年代中,对于其它人是根本不存在地。甚至有人悟性极佳只看 道藏典籍,突然开悟也能修行有成,他甚至能与留下法门的“上师”进行神识中的交流。这种情况看上去很神奇,但交流的范围不会超出他所悟的内容,弄不好也会 入魔,也算是一种类似的心法吧。

孙思邈当然不会教梅振衣密宗本尊上师一类的心法,他是行医的道士,而且梅振衣拜师问道时开口谈的是鬼神之说,临别之前孙思邈秘传心法叫作“灵山心法”,入门第一步称为“如神在”,孙思邈只教了这第一步的口诀,更高的境界需要梅振衣自己去探索。

孙思邈教授梅振衣的东西很多。包括医道与外丹饵药,还有内养功夫与导引之术。除此之外他有三句话让梅振衣获益终生。这三句话也是梅振衣一生修行地心性根基----

第一句话是评价吕纯阳时说的“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

第二句话是在梅振衣路遇钟离权之后说地“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便是。”

第三句话就是临别时传灵山心法之前说的“莫说是师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传人心中也要做到在与不在,并无分别。”

孙思邈、梅毅、程玄鹄都走了,梅振衣一时之间怅然若失。他仍住在齐云观,除了习武读书之外每日修行内养功夫。还是当初卧床不起时孙思邈教他的那一套,如今他已经达到“移经动气”的境界。

一年前孙思邈为梅振衣巡经点穴,以内劲按摩他的周身十二正经,让当时身体虚弱的梅振衣感觉非常舒适如沐春风。而如今不需他人之手。静坐时内劲发动,又自然 而然的进入到当初那种状态,不仅是舒适,气机鼓动游走全身,按少阴、厥阴、太阴、少阳、阳明、太阳的顺序每巡行一周天,好像全身都已经被净化洗炼了一番。

就在这一夜,梅振衣终于又一次修证了“五气朝元”的境界。定坐中仍可内视全身,而且这一次与穿越前在北京中医药大学地小山上感觉不同,不仅仅是一种精微的 感知能查觉到经络腑脏的运行,而且神识中仿佛有一双眼睛能够“看见”。所见并不是解剖中那种血肉。而是各种气机运行下清晰的轮廓光影。

梅振衣用了一年时间,将一副最弱地身体,又重新修炼到最完美的境界。突破五气朝元。修行弟子入门炼形退病达到初步圆满,仅仅用这么短的时间应该说是相当神 速了,况且梅振衣只有十三岁。然而转念一想,这也不算奇迹,因为他穿越前活了二十年。早已达到这个境界。如今这一年时间不过是把失去的修为重新找回。修行 入门的标志,一般都有两个:一是能够“内视”。不论是用哪一种方式应该能感觉到自身内部状态;二是通过这种炼形术退病,使身体达到一种健康无病的状态。为 什么这样才能入门?因为修炼更高深的道法,不能凭借残缺的炉鼎,如果身体上有缺陷可能会出问题,另一方面修行人要随时感知自身出现的变化。

孙思邈所传的这套内养功夫,名叫“省身之术”,相比其它修行门派地道法,另有一种妙用,那就是修炼到高深境界时,不仅可以内观自身,还可以延伸神识观测他 人,辅助诊病之用。那么神识如何在诊脉时延伸观测他人呢?这就需要锻炼了,锻炼的功夫就是孙思邈临别时所授的“灵山心法”。

除了饵药、导引、辟谷等辅助修炼法门之外,孙思邈教梅振衣最根基地道法就是“省身之术”与“灵山心法”。省身术是感知与锻炼自身炉鼎的,还可以惠及他人用 以医道治疗,而灵山心法往玄妙里说是一种与神灵沟通的方法,简单的说就是一种锻炼神识的法门。而所谓神识,前文已经介绍,那是修行入门后一种奇异地感知,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各种神通法术地基础。

神识重新清明之后,感觉要比一年前穿越前的那一次修为突破更加精深敏锐,他不用看也不用听,似乎就能感知到静室中一切物体地存在,甚至窗外小虫爬过那细微 的震动。这种感觉一开始非常好,你几乎觉得自己无所不知,但时间稍长便是一种困扰,比如一只蚂蚁在地上爬,都可以吵得你睡不着觉,在夜间体会的尤其明显。

梅振衣并没有什么困扰,孙思邈早就教过他收敛神气之法,达到一种既能敏锐感知又不受纷扰的状态。此时就能看出来修行人有上师与无上师的区别,假如有人无师 自通突破门径唤醒神识,会被这种奇异的感觉困扰很长时间,有的妖精自感成灵,不走运的甚至会被困扰多年,直到悟性修为更进一步才能解决,于是干脆躲在深山 洞府中不出来。

044回、月夜轻浮王孙笑,断折金鞭惩疏狂
孙思邈所教安稳神识之法,在修行高人眼里只是最简单的法门,可是有妖精为什么会被困扰多年呢?比如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在课本中看到当然简单,但假如这个 方程没有出现之前,你自己去推导试试,就是大麻烦了!这就是师道传承的积累。梅振衣刚刚收回神识达到心境不动的状态,突然感觉室中阴风四起,耳边有哭喊声 与厉啸声传来,似极远又极近。

他睁眼一看吓了一大跳,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哇靠,闹鬼了!

梅振衣猛一睁眼就看见屋子里飘忽着十几道人形的虚影,或披头散发、或残足断臂、或满身血污,都不落地悬于半空,一见他睁眼就尖叫着扑了过来,纷纷喊道:“还我命来----!”这声音不大却很刺耳,像无数细针扎进脑海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梅振衣袖中飞出一条半透明的细长鞭子,啪、啪、啪,空气中发出一连串脆响,鞭梢在第一时间接连抽中这些虚影的脑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打猴鞭出手毫无效果,就像从空气中划过一样,那些鬼影仍然扑上近前,伸手就来拉梅振衣。

梅振衣下意识的就要去拿炼魂幡,就是明崇俨留下来的那件歹毒法器,是专门对付这种东西的,藏在一个寒玉匣中就放在床头的暗格里。然而手刚伸出去他就顿住 了,没有把暗格打开,而是突然一挥鞭。打猴鞭的鞭梢抽在了自己地脑后,内劲催动啪、啪两下。他把自己打晕了吗?没有,随着鞭声连响,眼前的鬼影刹那间全部 消失。

怎么回事?梅振衣心念转的很快。刚开始他也吓了一跳同时也很疑惑,自从杀了明崇俨之后,满城鬼神皆感其恩,谁会来找他的麻烦?他第一念想到地是被梅毅杀掉的齐云观的那十二个道士,难道那些人阴魂不散找自己报仇来了?

打猴鞭出手没有抽灭,他也反应过来了,这些东西不是鬼神,而是有高人施法术在作弄他。不知用什么方法侵入了他的神识。否则就算有鬼神来扰,齐云观中还有张果这种高手,这些东西怎么会轻而易举跑进自己的修行静室中?

下一转念他本能的想起了一个人,谁呀?就是东华先生钟离权!钟离权作弄他已经两次了,而且都与传说中“钟离十试吕洞宾”的手段一样。

在那个传说中。其中有一次,吕洞宾坐在家中,突然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鬼神跑来抓他,吕洞宾毫不畏惧,又有个血淋淋地人被一伙小鬼押着进门喊道:“我被你的前世所杀,快还命来!”

吕洞宾答道:“杀人偿命,有什么好推辞的。”立刻就去取刀子和绳子准备自杀抵命。就在此时有一人鼓掌飘然而下,口中赞道:“尘心难灭,仙材难得!”此人正是钟离权,而屋中鬼怪都消失不见了。

当初梅溪听到这个传说时的评价只有三个字----神经病!此时他想透了关节。立刻挥鞭抽中自己,将神识打散又重回清明,脑袋一迷糊又恢复正常。眼前的鬼怪 自然也不见了。这时空中传来笑声:“好小子,有两下子,就这样破了外魔入心,简直让我喜出望外!哈哈哈哈,徒儿啊。为师等着。看你还能过几关!”笑声越来 越远终于不可闻,正是东华先生钟离权。

梅振衣气不打一处来。朝空中大喝一声:“你烦不烦,还有完没完!”

这一声喝不要紧,把外间暖阁中睡地谷儿、穗儿吵醒了,赶紧披衣在门前问道:“少爷怎么了?”

接着就听见院中嗖嗖几声响,梅氏六兄弟都提着家伙蹦到了大门外:“出什么事了,少爷在叫什么?”然后就听见张果的声音:“少爷,为何半夜呼喊?”总之把齐云观东院闹了个鸡飞狗跳,一大半的人都被吵醒了。

梅振衣在屋中大声道:“没事没事,我做了个梦而已,梦中和人吵架。大半夜的别折腾了,都回去睡觉去。”连说几声众人这才散去。

钟离权在空中哈哈大笑只有梅振衣一人能听见,而梅振衣这一声大喝把齐云观许多人都吵醒了,这就是功夫境界不同。梅振衣要想做到同样的事情,首先要在神识中 感知钟离权的存在,还要修炼神识达到元神呈现的境界,化神识为神念,他现在的境界还差的远,还需要修炼啊。别的不说,“灵山心法”第一步“如神在”还没有 炼成呢。

经过钟离权地三番试探,梅振衣心中清楚了,传说中的钟离十试吕洞宾恐怕是个误会,传言也多有不实之处,其实钟离权试的是自己。难道自己把吕纯阳赶走之后,恰好碰见了钟离权,事情阴差阳错变成了这样?是自己地穿越改变了历史,还是历史原本就是如此?他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怎么办?那就不想。他有预感,钟离权还会再出手试探他的,有了传说故事垫底,甚至钟离权还会使出哪些花样来,他都心中有数。从这一天之后,梅振衣 仍然坚持修炼不断,夜间主要修习“灵山心法”。他有个愿望,希望早日进入“如神在”的境界,然后更进一步,才能与真正的神仙菩萨沟通。

到那时,他要去翠亭庵拜见观自在菩萨,希望借助佛像能与观自在菩萨沟通,但愿那是一尊开光的佛像。因为穿越前他见到地那位关小妹,很可能就是观自在菩萨,他很想找观自在菩萨问清楚,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这种事无法对别人说。

想见菩萨不是那么容易地,虽然那个时代神仙妖怪与世俗凡人杂处。但并不是你在大街上叫一声观自在,菩萨就能出来。菩萨想找你聊你事先不知道也躲不了,但你想找菩萨聊一聊那也是得有大神通地,尤其对于非佛门弟子来说。要求地神通更高。

为了防止再发生那天夜里惊动其它人的意外,梅振衣每日夜间修行心法都在齐云观后的齐云台上,与以前地纯阳子一样。而钟离权“果然”又来捣乱了,时间就在三天后。

三天后是个月圆之夜,月华满天如匹练般照在齐云台上,以梅振衣的眼力四下山川景物看的是清清楚楚。入坐后以导引炼形术,凝聚月华入体,巡行一周天。此时他 的境界已突破五气朝元,进入易筋洗髓的阶段,仍然是“省身之术”的法门,但妙用有了不同,可以借助天地间的灵气洗炼经髓。

运行神气、导引月华。洗炼一周天已毕,觉得神清气爽,连身体仿佛都轻盈了不少。此时凝神内守、垂帘逆听,开始修炼“灵山心法”,然而刚一入定就觉得神识被 扰动,感觉有人走到了近前,紧接着他就听见了妙曼的琴声,飘飘渺渺如闻仙乐。他吐气收功睁开了眼睛,在月光下看见了四位女子。

只见当中一位散肩长发双高髻,红裙绿丝绦。肌肤如玉一双杏眼如有星芒闪烁,亭亭而立正在好奇地看着他。此时皓月正圆清辉满山,更显伊人花容明媚、玉骨轻 柔。红衣女子旁边站着另一名女子装束颇为----性感开放。没错,梅溪一眼看见心中就是这个感觉,只见她身披粉色纱裙,抹胸低勒露出半双丰满圆润的胸房, 云鬓半卷淡妆浅束。恰如出水柔媚芙蓉。

大唐年间民风甚为开放。尤其是武后掌权期间雌风大盛,名流贵妇在内宅如此着衣也不罕见。但夜半山中见到这样的女子,简直就和见鬼差不多!而在她们身后,一 左一右还站着两名女子,左着彩衣右着素衣,皆是人间秀色。更奇怪的是这几人手中并无丝竹,而那如仙乐般的琴声就是从她们身边发出来地。

见梅振衣睁开眼睛,身着粉色纱裙的女子上前一步问道:“你就是梅振衣吗?”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不错,我就是梅振衣,但是我的外公姓柳,柳下惠听说过吧?那就是我的祖先!你们如果寒夜无所奔,想在我怀中栖身,自然欢迎,但你们有四个人,我也抱不过来呀?”

红衣绿绦女子愣了愣,不解的问道:“我堂堂知焰仙子,为何要在你一个俗人怀中栖身?柳下惠又是谁?”听这位说话,好像不是很懂人间事故。

粉色纱裙女子脸色却变了,伸素手一指梅振衣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和谁学成这样?我们好意来访,仙人面前你竟不知深浅随口戏言。”

梅振衣依然在笑:“良家女子谁半夜跑这来?我曾听说红拂女夜奔李卫公往事,今日红拂女居然买一送三,只可惜我非李卫公。”

红衣绿绦女子表情仍然十分疑惑,开口问道:“谁是红拂女,谁又是李卫公?”

梅振衣:“你连红拂夜奔的典故都不知道?想勾引我戏演的也不像啊。这一招不好使,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纪,惭愧呀,还没长大呢,你们过几年再来吧,到时候我一定能够以一敌四。至于现在嘛,请回吧!”说着话他还大大方方的一摆手。

说到这里,这四个女子是谁啊?就是昆仑仙境来的知焰仙子与妙法门世间掌门鸣琴以及彩琴、素琴两位护法,她们恰在此时赶到了芜州齐云观。梅振衣为什么会那么说话,吃错药了吗?误会,这误会可就大了!他以为又是钟离权在捣鬼。

在钟离十试吕洞宾的传说中,还有一则:某夜吕洞宾独居山中,突有一美女来投,自称行路错过了日头,想投宿一夜。吕洞宾让她留下了,不料美女百般纠缠,就是要勾引吕洞宾同床共枕,而吕洞宾始终不为所惑。

既然早就知道这个传说,梅振衣也能猜到钟离权可能会幻化美女来试探他,搞什么色欲勾牵地把戏。今天一眼看见几位美丽妖娆地女子夜半来访,怎能不误会?

也不能全怪梅振衣想歪了,齐云观是什么地方?在半山绝壁旁!古时没有路灯,那几个女子手中也没有打灯笼。半夜怎么可能上山到这里?再看那妙法门掌门鸣琴等人,打扮的性感妖娆,不是钟离权变化出来勾引他地,又能是什么人呢?他一眼看见就认定了。

知焰仙子第一次走出昆仑仙境,对人间事所知甚少,梅振衣说的话她没听太懂,但后面彩琴、素琴两位护法面皮可绷不住了。素琴道:“知焰上仙,莫要和他嗦。这小子是在口吐秽言轻薄我等。”

彩琴地性子更烈,不等尊长发话,飘身形上前喝道:“小狂徒,在仙长面前休得无礼,你找打!”

她在空中一挥袖。一股奇异的力量席卷而去,梅振衣身形定不住一个跟头就摔下了齐云台,大叫一声当场跌了个嘴啃泥。而同时空气中啪的一声响,一根金黄色地鞭子扫过,彩琴地身形也应声而倒。

怎么回事?梅振衣的打猴鞭在这一刹那也出手了。彩琴一动手他就觉得不对,对方地法术是真的,而且很厉害!身形被掀下齐云台地瞬间立刻出手还击。

若论道法修为彩琴比他高的太多了,但还是着了他的道,一来两人的距离太近,二来她根本没想到梅振衣会还手。而且打猴鞭如此精妙。修行人斗法首先要护身,如果不施法护身单凭近身肉搏,恐怕还不如一位武道高手。

打猴鞭的绝技昏厥鞭能打世间人鬼神。而那彩琴地修为离大成真人境界还差点,离出神入化可以移形的境界差的更远,一不小心被抽中自然也是昏厥于地。两人几乎 是同时出手,梅振衣落地脑门摔了个大包砸得生痛,不及多想立刻弹地而起再欲挥鞭。耳中听见一声脆生生的娇斥“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然后他就动不了了。

就在梅振衣弹地而起的那一瞬间,知焰仙子一抬手。梅振衣的身形被定住了,打猴鞭也奇异的在空中展开一动不动。知焰仙子能出入昆仑仙境,早已突破脱胎换骨的境界有飞天之能,以她的修为对付梅振衣,就和老虎碰上刚出生的小兔子没什么区别。

知焰仙子出手,她身边鸣琴掌门刚想动,脚下土地突然裂开,几根带刺地树藤伸出,来势要把她卷入其中,地底传来一声闷喝:“何方妖孽,休伤我主!”是张果的声音。

梅振衣刚才那一声大叫把齐云观中的人也惊动了,第一个赶到地是张果,他见少爷已经被知焰仙子施法制服,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向她攻击,一出手就想拿下知焰仙子身边的鸣琴,好要挟交换。

鸣琴身为妙法门世间掌门,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脚下有异她已有警觉,张果一出手她的身形就飘了起来,袖中飘出一道青烟状的东西向外扫开,青烟扫中树藤噼啪有声,还升起一团团浓烟和火光,七、八根树藤被扫断了五、六根,地底传来一声闷哼,张果偷袭未得手还吃了个暗亏。

鸣琴动手素琴也没闲着,她在同一时间挥出一条白色地长丝带,抖出一个大圆弧扫向夜空,只听扑扑几声连响,将空中飞来地六支乌溜溜肉眼不易查觉的短棍全部挡飞。短棍飞了回去被六个疾奔而来地人接在手中,正是梅大东、梅二南等六兄弟,他们赶来比张果稍慢了一步。

从梅振衣摔下齐云台发出一声大喝,到梅氏六兄弟赶来所有人全部动手,也不过是打了几个喷嚏的功夫。而那知焰仙子根本就没回头,也没看其它人,皱着眉头低喝一句:“不知死活,还有妖孽相助!”

知焰仙子说着话轻轻一弹指,梅振衣觉得全身就像被一把大铁锤撞击了一般,一声惨叫张牙舞爪的飞了起来,悬在空中的打猴鞭节节寸断。这根鞭子虽不如穿越前那一支,但也不普通啊,一般人拿斧子都劈不断,现在却碎的满天都是。

而梅氏六兄弟更惨,被一股无形之力分别击中,短棍全部脱手飞出,齐声闷哼倒地。地上的树藤突然收回,远处有一人现出身形飞退,发出一声惨叫,正是偷袭的张果。

045回、弹冠振衣重揖客,悔负聪明摆乌龙
知 焰仙子一出手,就把梅振衣这一方所有人都击倒击退,紧接着衣袖一卷,一股狂风骤起就要把梅振衣的身形摄去。就在此时绝壁对面山崖上有一人朗声道:“小娃 娃,休伤我徒!”随着声音传来,那节节寸断的打猴鞭在空中突然发出金光,如一团团耀眼的金星疾射而出,全部打向知焰仙子。

“不好,有高手,走!”知焰仙子惊呼一声,祭出的狂风转向卷过身体周边,陡然一片飞沙走石。等一切平静下来,只见梅氏六兄弟躺在远处生死不明,张果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还带着烧焦的痕迹,已经抢到齐云台下扶起了梅振衣。而知焰仙子等人,连着昏厥在地的护法彩琴都不知去向。

月光下,齐云台上,却多了一个人。这是一名面容古朴的高簪道士,腰间还挂着个酒葫芦,手持一把芭蕉扇,正是东华先生钟离权。

“少爷,你没事吧?伤到了哪里?”张果焦急的喊道。

“我没事,张老,你快去看看他们几个。”梅振衣晃了晃生疼的脑袋,站了起来,刚才这里一瞬间天昏地暗,他却没有受什么伤,就是脑门上留了个大包。

“他们六个伤得不轻,闭息昏厥,但无性命之忧,先躺着没关系。……小树精,你也受内伤了,赶紧坐下调息吧。”东华先生不紧不慢的说话了。

梅振衣这才看清楚齐云台上站的钟离权,回想起刚才那声喝,也反应过来是钟离权救了自己,赶紧上前施礼道:“原来是东华前辈。多谢你相救之恩!请问刚才那几 位女子都是什么人?”说话的同时心里也犯嘀咕:“今天真是倒血霉了,以为是钟离权用女色相惑来试探,结果来的是真正地高手。”

钟离权看着他,表情有点古怪,似乎很想笑,摇着芭蕉扇道:“我不认识,但看他们出手应该是妙法门传人,尤其那红衣女子。修为离出神入化也相去不远。……小子,你是哪根筋不对,莫名其妙调戏轻薄,是好色不要命了吗?佩服,我真佩服!”

梅振衣是有苦说不出。他这哪是好色啊,分明是误会钟离权捣乱,现在又不能朝人家撒气,只有摇头道:“这是一场误会,我认错人了,以为是来骚扰我的山精鬼怪。今日幸亏前辈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要说佩服,前辈的身手令人叹为观止!”

钟离权呵呵一笑:“现在知道夸我了?小子。既然你已经见过我的厉害,最好客气点!”

梅振衣:“我何尝对前辈不客气?只是前辈前次几番开玩笑,闹得我有些不适应而已。,您老人家怎会在此时赶来,恰好救了我?钟离权:“我就住这里,你不知道吗?”

梅振衣:“神龙见首不见尾,晚辈修行低微毫无查觉。既然您就在此间居住。不妨现身到观中做客,在下自会恭谨相待。请稍后片刻,晚辈要查看他们的伤势。”

钟离权:“不需要我帮忙吗?”

梅振衣:“在下曾学过医术,自会调治。如果实在治不了,再劳请东华前辈指点。”

钟离权拿扇子拍了拍脑门:“哦,我差点忘了,你是神医孙思邈的弟子,说到救死扶伤。我不如你那位师父。就不跟你去了。反正就住在附近,有事自会现身。你小心点,那些人还会再来的。”言毕一挥芭蕉扇,随风飘到对面山崖,身形没入青漪三山幽谷中。

钟离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此时齐云观中亮起了***,有不少人打着灯笼火把走出了后院,连观主曲振声也出来了,看见梅氏六兄弟倒地不起,而梅振衣与张果一副惨相,都吃了一惊纷纷上前询问。

梅振衣摆手道:“方才有高人到访起了冲突,幸亏有东华上仙现身相助才躲过一劫,快把他们六个抬回去医治,齐云观上下做好戒备。明日有女客来访,大家都仔细点,不要得罪。”

张果伤的不重,服药调养自然无恙,只是十天半月之内无法运用法力。梅氏六兄弟伤地不轻,虽然性命无忧,但是腑脏经络都受损,幸亏齐云观中有曲振声与梅振衣这两个好医生,每天施针调养数月应该就能恢复如初。

但是偌大一座齐云观,除了梅振衣本人之外,其余的人再无动手斗法之能,寻常家丁遇到修行高手也不管用。而昨夜来的四个女子个个修为不俗,如果不是钟离权就在左近,而且放话会帮梅振衣,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有生以来,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没办法,是他自己先得罪了人家,而实力又相差太远。目前还不知道对方的来意如何,就算梅振 衣有一肚子主意,现在也只能等着。他有预感,那些人很快就会再找上门地,因为他的打猴鞭抽倒了一个,别人不是那么容易救醒的,只要救不醒就会来找他,事情 还有缓解商量的余地。

在穿越前他用打猴鞭鞭法抽倒过三个人,其中有一个在三天内让曲正波教授施针救醒了,可见世上万法同源,那昏厥鞭绝技也不是只有他独家能解。但是此次出手不 一样,那一次他的修为还没有到五气朝元的境界,更没有拜孙思邈为师学习省身之术和灵山心法,挥鞭用的还是内家武功的劲力。

昨夜就不同了,鞭梢发出的不仅是内家劲力,还带着他地独门法力,修行省身之术那么久,又以灵山心法锻炼神识,到底有多大的进步他自己还不完全清楚,但情急之下全力出手挥鞭抽中那名女子时他就明白了,当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当鞭梢抽中的那一瞬间,他地神识能够顺着长鞭延伸出去。切入对方的全身经络,就像在自己身中运转内劲一样,封住了对方的神识感知,让她倒地不起。一个人与 外物对抗地时候力量可能很强大,但是有什么伤害侵入到身体内部,人的抵抗能力会变得很脆弱,这就是打猴鞭绝技发挥效用的神奇之处。

连梅振衣自己都没想到,穿越前学的这套鞭法还有这一层境界。这可不是梅太公教他地,而是他学了孙思邈地道法之后,无意中自感自悟有所突破。昏厥鞭打中后的效果,不是伤也不是病,很难医治。

梅振衣是个内行。明白此时的症状恐怕当年的曲正波是治不了地,就算要孙思邈亲自动手也要费一番功夫。那几人就算修为高超,治疗病症地手段不可能超过孙思邈,救不醒同伴又不敢拖延,所以肯定要来找自己。

梅振衣猜的没错,知焰仙子等人第二天就上门了,不是拿着法器打上山来,而是按规矩递上了拜帖,同时还携带着昏迷不醒地护法彩琴。鸣琴等人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就像挂了一层寒霜。

她们远道而来,赶到齐云观恰巧见到梅振衣在齐云台上打坐修行,上前一问果然是要找的人,结果却莫名被人调戏了一番。一怒出手结果还被人放倒一个,这位梅公 子的手下们虽然不是对手,却有一位仙家高人突然出现。知焰仙子是高手,一看钟离权出手就知道来人很不简单不在自己之下。自己这边有人受伤,还不知道对方有 多少后援,当机立断离开了齐云观。

知焰仙子本没把彩琴的伤势当回事,不料用尽手段。就是救不醒她,心里也很疑惑。与彩琴情同姐妹的素琴当即就想上齐云观找梅振衣算帐,却被掌门拦住了,掌门鸣琴请示知焰仙子该怎么办?

知焰仙子皱着眉头道:“这伤势好生诡异,我们解救不了。恐怕还需要去找施法之人。那齐云观中的树精还有些修行。但也已受伤不足惧,梅振衣虽鞭法诡异。可修 为低微不难对付。只是后来出现地那位高手,修为还在我之上,再上门引起冲突恐不好办,也救不了彩琴。我只是有点不明白,无冤无仇,那姓梅的小子为什么会那 么说话,连我们是谁都没问就起了冲突,实在不解!”

知焰仙子在昆仑仙境妙法门中长大,以前还从来没涉足过人世间,对凡间很多俗事甚至俗语都不了解,包括梅振衣调笑的那番话当时都没听太懂。她以为自己上门现身,对方见到仙子下凡,那还不得说什么听什么,却没想到三言两语起了冲突搞成这样一个局面。

鸣琴了解她的心性,想了想答道:“仙子,人间与仙境不同啊。那小子见到我等言语轻薄,确实该打。但是深山之中我们几人在夜间突然出现,谁见到了都不会以为是良家女子,发生误会也有可能。此事失于检点了,应该正式上门亮出身份,料想那梅家小子也不敢无礼。”

知焰仙子:“良家女子?这人间女子还有良家、歹家之分吗?”

鸣琴苦笑道:“这些三言两语说不清,仙子在人间经历一段时间就明白了,当下还是救人要紧,顺便取回妙法门失落之物。”

知焰仙子点点头:“既然你懂,就按你说的办,明天上门找他就是了。我们救不醒彩琴,但他有六个手下被我的无形之器法力所伤,也不是那么好治的,他治彩琴,我给他丹药,两不相欠。至于取回门中器物理所应当,就算对方有仙家高人相助,我们也不必畏惧。”

一行四人,次日登山,来到齐云观门前,却看见观门大开,一名青衣道士领着两名小道童早已在此守候。见到知焰仙子等人,这道士大老远上前稽首:“诸位道友, 贫道齐云观主曲振声,在此恭候,梅公子正在观中,料到诸位今日会来,特请我门前迎接。”他身后地两名小道童也恭恭敬敬唱了个诺。

知焰仙子很意外,昨天三言两语说不到一起去就来了一番混战,今日登门,没想到对方是笑脸相迎。还是身侧的鸣琴掌门知晓世俗间规矩。上前递上拜帖道:“曲观主,我乃妙法门掌门,法号鸣琴,这位是昆仑仙境来的知焰仙长,有事要见梅公子,烦劳通报一声。”

曲振声:“仙长来访无须通报,请随我来便是。”一面命小道童飞奔入观送拜帖给梅振衣。

曲观主领着知焰、鸣琴走进观中,素琴抱着昏迷不醒的彩琴跟在后面。刚刚走到东跨院门口,就见一个穿着长衫地半大孩子快步迎了出来,站在门槛内长揖及地:“ 原来是妙法门的仙长与诸位道友来访,梅某深感荣幸。昨夜相见有所误会,以至冲撞了诸位。在此深表歉意,请诸位道友恕梅某不敬之罪。”

知焰直截了当的问道:“昨天夜里,你究竟误会什么了?”

梅振衣陪笑道:“最近此山中有一位仙家高人常与我开玩笑,驱使山精鬼怪在我修行时来扰,你们昨夜出现时,我又误会是来扰的鬼怪精灵,想开几句玩笑。不料有眼不识真仙,冲撞了诸位道友,实在不好意思。”

知焰点了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你说地那位仙家高人,就是昨夜最后出手地那位吗?好高深的修为,请问是何方高人?”

梅振衣:“这位前辈地名号,未经他允许,我不敢妄言,若有机会见面。知焰仙子自己问他好了。我们不要站在门前说话,来来来,我已经备好赔罪的酒席,请诸位赏脸。”

他刚说完这番话。耳中突然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小子,你用不着那么客气,又是赔罪又是摆酒,有我在,不用怕这几个女娃娃。”这是钟离权的声音。梅振衣听见只能在心中苦笑。他这可不仅仅是客气。照说昨夜的事情,确实是他失礼在先。道歉是应该地。

况且张果与梅氏兄弟都带了伤,对方修为十分高超,他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没法不客气。他在穿越前从小是走江湖的人,走江湖的讲究之一就是不要无谓去得罪那些 惹不起的高手,不必做意气之争。钟离权自从昨夜走后一直没有出现过,梅振衣也心中忐忑,不敢把希望都寄托在钟离权帮忙撑腰上,而且还不知这几个女子的来 意,自然是笑脸相迎。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鸣琴掌门见梅公子这么谦恭有礼,而且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板着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不必急于置酒,我门下彩琴护法被你所伤,我不知你施了什么诡异法术,至今未醒,你若真想赔罪,先把她救醒再说。”

“应该的,应该的,请诸位随我来,我这就施法解救。”梅振衣把她们领到一间专门安排地静室中,让下人们都退下,取出一根鞭子,信手一挥,啪的一声正抽在彩琴的后脑一侧。

素琴上前一步怒斥道:“小子,你竟敢用马鞭抽打我妙法门人!”

梅振衣赶紧解释道:“这便是解救之法,本应用我独门法器,可是我的长鞭昨夜已被这位知焰仙长的大神通毁去,不得已只好临时找了一支马鞭,望诸位不要见怪。”

知焰很好奇的问道:“你的修为一般,但鞭法很奇妙,这是什么功夫?”

梅振衣:“这叫拜神鞭。”本来“打猴鞭”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念头一转又咽了下去,改成了“拜神鞭”,这样要好听多了。

此时耳边钟离权地声音又传来:“小子,你这么轻易就解了法术吗?别忘了你的手下也受伤了,那知焰来自昆仑仙境,身边说不定有灵丹妙药,你怎么不趁机问她要啊?”

钟离权挺有意思,一直躲在暗中不露面,觉得梅振衣有什么地方做的让他不满意,就忍不住说两句,反正别人也听不见。

梅振衣心中暗道:“老前辈呀,你就别出馊点子了,一见面就要挟人家交换灵丹妙药,不成打劫的了吗?我本来就不想结仇,何苦把关系闹僵呢!这彩琴伤势别人不 清楚我自己明白,根本不需要我治过两天就会醒,而那梅氏六兄弟地伤势虽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就能治。……不过真要有什么灵丹妙药嘛,有机会我会开口 的,但事情不能像你那么办,先把关系处到位再说。”

46回、相逢信手赠灵药,缘来仙子下昆仑
这时彩琴哎呦一声,睁眼坐了起来,茫然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素琴扶起她:“这是齐云观,你昨夜被梅公子施法所伤,今日我们送你来让梅公子把你救醒。……梅公子,我师兄的伤势还需注意什么?”

梅振衣:“不必了,只要人醒来,并无其它任何伤势遗留,如果不信,请彩琴护法内视炉鼎一周天。”

知焰仙子也道:“醒来就好,昨夜我也检查过,彩琴并无其它伤势。……梅公子,你有六个手下被我穿云梭发出的无形法力所伤,无形之力切入经脉元气大损难以调治恢复,既然你救醒了彩琴,那这一瓶生元丹就拿去吧,正好可治那六人之伤。”

生元丹?乖乖,高人一出手就是不凡呐!这东西梅振衣知道,说起来他自己也清楚炼制之法,但要他去炼生元丹现在几乎不可能。一来修为功力还不够,二来药材不知何处去寻,据说那生元丹的主药生元杏只生长在仙家洞天最高绝的仙云飘渺之处。

这生元丹的药效就是补益元气,而且最特殊的地方就是没有任何副作用,普通人哪怕是身体很虚弱的人都可以服用,这在外丹饵药中是非常难得的奇药。

梅氏六兄弟的伤势的确很重,世间一般的医生用一般的药都很难把他们完全治好,知焰仙子的穿云梭发出的法力她自己心里清楚。但是她不清楚一件事,那 就是梅振衣可不是一般的医生,尤其对于补益调养的医道比知焰仙子要高明得多,他完全能治得好梅氏六兄弟的伤势,不需要生元丹的帮助。

刚才钟离权还暗中提醒他趁机索取灵丹妙药,没等他开口知焰仙子先给了,看那表情没当一回事,就像送人一袋糖豆般寻常。鸣琴掌门本想开口阻止。但见 知焰已经把药送出去了也不好再说什么,那边彩琴、素琴看着玉瓶都露出了一脸惋惜之色。她们也没想到知焰仙子出手这么大方,一送就是一整瓶生元丹!就连那装 药的瓶子在人世间都是价值不菲之物。

梅振衣也吃惊啊,这位知焰仙子似乎不懂人情世故,做事简单而直接,修为虽然很高,但却没有什么多余地心机杂念。这生元丹拿来给梅氏六兄弟治伤吧。 太奢侈太浪费了!梅振衣莫名在心中想起了一个人,就是何仙姑的女儿何幼姑,这瓶灵丹简直就是为何幼姑准备地,用来固本培元的效果比服用普通的汤药强太多 了。

他接过生元丹小心收入怀中,诚心诚意谢道:“多谢知焰仙子赐药!既然彩琴道友无恙。诸位远道而来,也让梅某略尽地主之谊,酒席已经准备好了。……知焰仙子,您来自仙家福地,恐很少品尝这人世间的美酒佳肴,今日就请移驾赐福吧。”

鸣琴掌门比知焰懂事多了,她知道梅振衣是南鲁侯长子,也不是那么好得罪的。在此地起了冲突伤到梅振衣。事后知焰仙子拍拍屁股回昆仑仙境了,将来南鲁侯问罪要找的可是她在人世间地妙法门,能不伤和气达成目的最好。

听梅振衣这么说,鸣琴也笑了笑答道:“既然小侯爷如此盛情。修行同道之间就不必太做作客气了,知焰上仙,有什么话到席间再谈吧,想必小侯爷不会为难于我们。”

那边彩琴醒来,也听素琴介绍了事情的经过。昨夜莫名被梅振衣言语轻薄一番。她率先出手。结果在尊长眼前被梅振衣一鞭子放倒,今日又当着上仙以及掌 门的面。被抽了一马鞭,这脸丢的够大地。别人心中还能消气,可彩琴这口气咽不下去,看着梅振衣目中欲喷火,但知焰与鸣琴都不再追究,她也没有办法,只能一 起入席。

自从与程玄鹄见面之后,梅振衣的生活习惯改了不少,去了那些无意中的奢靡习性。但今日特意准备酒宴是破例,什么菜精致味美就上什么,酒也是最好 的,鸣琴等修行人口味清淡却也非完全食素,像蒸蟹粉、野鲫籽、雪松茸、银丝羹等等山野美味与人间佳肴搭配,入口也是津津有味。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走遍芜 州,在别人家也很难见到这样一桌酒菜。

知焰仙子吃的不快,樱桃小口只是一点一点的细细品尝,对每一道菜都很感兴趣,甚至对坐的桌子都很好奇。她们坐的不是八仙桌,而是一张带着玉石转盘地圆桌,有点像现代酒店包房里的那种桌子,是梅振衣自己设计的,叫木匠特意打造。

发现把菜放在玉石盘上转着吃很有趣,知焰仙子干脆施了个法术,让玉石盘自己缓缓转动,不需旁人伸手去推,每一道菜到面前都要尝上一小口。梅振衣投其所好,特意在一旁介绍这些山野特产的出处与做法,知焰仙子听地很认真。

和这一桌高人在一起吃饭感觉很特别,甚至不需要下人伺候,她们想倒酒的时候一挥衣袖,酒壶嘴里自然射出一道酒箭落于杯中,一滴都不会洒落。席间梅振衣特意向彩琴敬酒赔罪,彩琴浅浅的喝了一口,仍然是冷冷的神色。

他们这正吃着呢,钟离权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小子,准备了这么多好吃好喝地,只请美色同席,想馋我老人家吗?”

梅振衣闻言心中暗笑----你想喝酒就出来呗!想了想站起身来端杯向空中道:“钟离前辈,昨夜多谢你援手相助!今日与妙法门众道友误会已消,也请您老人家现身一见,这里还空了一张主座,就是为您准备地,给个面子吧。”

只听门外呵呵一笑,有一高簪道人不知从何处现身,迈步走了进来,把门外站着伺候的下人们都吓了一跳,鸣琴等人也都站了起来,齐声问道:“何方高人到此?”

钟离权走到桌前径自坐了下来,解下腰间地酒葫芦放在桌上,捻须笑道:“贫道复姓钟离。号东华先生。”

知焰闻言吃了一惊,浅浅施了一礼道:“原来是东华前辈。我在昆仑仙境就已听说过前辈大名,昨夜见您出手,果有大神通成就。”

鸣琴等人也隐约听说过东华大名,一见知焰施礼,就知道此人来头不小,也一起行礼。钟离权大大方方一摆手:“酒桌上不必多礼。都坐下吧,我就是来喝 酒吃菜的。……小子,我就等着看你究竟请不请我呢,还算你有点良心,特意给我留了个座。……来来来。别客气,吃菜吃菜,我在人间这么久,这样的一桌酒席可 是见的不多。”

说完话钟离权提起筷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一边拿起葫芦对嘴喝酒,看他吃菜喝酒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这一桌菜肴恐怕还不够他一人扫荡地,梅振衣赶 紧叫下人进来。吩咐厨房再加菜。见钟离权现身,梅振衣的心里也有了底,放下酒杯向鸣琴等人问道:“诸位道友远来芜州,找梅某究竟有什么事情?说来惭愧。无 意起了一场冲突,还不知几位来意呢。”

他直到此时才发问,中国人有很多传统非常有意思,不论在官方还是民间,初次打交道沟通往往是在酒桌上开始。而且是气氛到了之后才会谈正经事。梅振衣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当然精通这一手,今天特意做了一番准备。和神仙打交道也这么办。

鸣琴看了知焰一眼答道:“小侯爷,这里有长安侯府你母亲大人亲口所述地一封家信,你看了之后就明白了。”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母亲大人?他的亲娘早已过世,但按当时的规矩,裴玉娥为梅府主母,自然也是梅振衣的母亲大人,这是孝道的讲究。梅振衣接信看罢,第一感觉是惊,第二感觉是怒,第三感觉是暗自叹息。

他没想到驱逐一个吕纯阳,却把昆仑仙境中的仙家高人给招惹来了,而那卷秘籍与法器飞云岫确实落在了他手中,已经赏给张果,妙法门能找到这里确实够意外地。

令他生气的是裴玉娥的做法,既然早知道这件事,还写了这样一封信,为什么不派人先通知自己?也不派人陪知焰她们一起来。如果心中有数,也不至于出昨夜那种意外了,还连累张果与梅氏六兄弟都受了伤。

最后在心中只有一声叹息,这恐怕也不能怪裴玉娥,从旁人眼里挑不出她什么错来,还是自己言行不小心,否则也不至于让人给揍了。唉,有苦说不出啊,总不能去责怪钟离权吧?他心念急转面色上却没有一点流露,放下书信道:“诸位怎么不早说,否则也不至于误会了。”

彩琴冷冷的回了一句:“早说?昨夜梅公子出口便是轻薄调笑,给人说话的机会了吗?也就是我们,倘若真是世间弱女子,撞在你手里恐怕真要不妙了!”

这句话说地梅振衣脸皮有点发烫,转过头去朝门外喊道:“把张管家请来。”

张果虽然受了伤,但经过一夜调治之后并无大碍,只是暂时不能运用法力而已。今天听说昨夜捣乱的四位女子上门,他也不放心,一直就在隔壁守着,听见少爷叫他立刻过去问道:“少爷叫老奴有何吩咐?”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原先住在齐云观的那位道长,走后留下了一卷道法秘籍和一件法器。如今长安家母有命,要我们送给这几位妙法门的道友。”他说这番话也很无奈,语气中特意强调了“长安家母”这四个字,而且说的是“送”,而不是“还”。

张果噢了一声,也面露惊讶与不悦之色,但少爷有吩咐他没法说什么,转身去了。鸣琴掌门闻言暗中松了一口气,这两件东西妙法门流落已久,几经转手,实在很难再说清楚是谁的东西了。

况且梅振衣并非强夺,据说是纯阳子留给他的,如果真要追究,恐怕只能追究纯阳子或那名已死的修士,不好直接追究梅振衣。假如梅振衣就是不给,又仗着有钟离权撑腰,那事情还真地很难办。

鸣琴这么想。梅振衣何尝想不到这些?但是他根本没想得罪妙法门与知焰。虽然法器交出去有点可惜,但那毕竟是死物也并非是自己家东西。而道法秘籍张 果已经背熟,也没必要留着。他还是想借这个机会与修行高人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结交知焰仙子,那可能比留着飞云岫的好处大多了。

他对知焰的印象很不错,能看出来这女子修为高超而心性单纯,一见面就给了他一瓶那么珍贵的生元丹。当然不是什么小器吝啬地人。他也清楚知焰本人没什么恶意,不过是奉师门之命,虽然昨天被她揍了,但再见面对她还是很有好感的。何苦为难这女子呢?就做个顺水人情吧!

张果领命转身正要出门,一直吃菜喝酒没说话地钟离权突然放下筷子道:“张果。等一等!”

张果回头道:“上仙叫我,有何吩咐?”

钟离权:“那卷道法秘籍你自去取来,至于法器,则不必现在拿来。……梅振衣,你不要着急,先让张果把秘籍取来便是,贫道自有话说。”

梅振衣不知钟离权葫芦里卖什么药,也对张果道:“那你就按钟离前辈的吩咐。先把秘籍取来吧。……钟离前辈,您究竟想说什么?”

张果闻言面露喜色,转身就出去了。他和梅振衣的想法可不一样,昨天少爷让人上门给欺负了。自己与梅氏兄弟还受了伤,幸亏有高人钟离权插手帮忙。今 天一看这些人竟然是拿着侯爷夫人地书信来地,开口就要飞云岫与道法秘籍,这不是摆明欺负人吗?一见钟离权出头节外生枝,张果巴不得他多找点麻烦。

座上众人都看着钟离权。只见他不紧不慢的问道:“知焰小道友。你到齐云观来索取地这两样东西,究竟是怎样失去的呢?”其它众人都尊称知焰为仙长。独独钟离权称她为小道友,没办法,他确实辈分更高,年纪也大了好几百岁。

知焰答道:“飞云岫与飞云秘籍,本是昆仑仙境妙法门长老天象掌管之物,三十年前天象长老与一散修高人斗法双双陨身,有一过路修士得到了遗落的法器秘籍。后来我妙法门找到此人索回,他竟然不给,反而出手挑衅以致身受重伤。”

钟离权插话道:“天象长老我听说过,修为还不错,苦修百年难得大成,没事打什么架?斗法也没必要见生死啊!……此物并非那修士强夺,落入他手也是缘法,上门索取打伤人却没有道理了。”

知焰:“前辈的话是不错,但天象长老与那散修在未飞升昆仑仙境之前就是死敌,私仇不可解,我也没法说什么。飞云岫与飞云秘籍并非天象长老之物,而 是她替妙法门掌管,殒身失去我等自然要收回。那修士修我妙法门典籍,用我妙法门法器,至少应该有尊法之心,当时我们让他拜入妙法门为弟子,交还器物则可。 这对他来说也是有益无损,不料此人却暴走伤人。”

钟离权:“那确实是此人不该,今天你们来到齐云观,打算怎么办呢?”

知焰:“收回秘籍以及法器而已,前辈,这事情并不复杂。”

知焰说的简单,钟离权笑着又问了一句:“先不谈飞云岫了,飞云秘籍是你门中典藏,收回是应该地,不论在哪里都是这个道理。但是它流落已久,假如有人已经修练了其中法术,

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知焰看了梅振衣一眼,淡淡道:“假如有人已经修炼飞云秘籍,如果他愿意,可拜在妙法门下,如果他不愿,则请散去修为。梅公子今日既然盛情款待,我等也不想为难。”

知焰以为是梅振衣修炼了飞云秘籍,张果恰在此时进门,听见这话吓得一哆嗦,没敢多说什么将飞云秘籍递给了钟离权:“上仙,秘籍在此。”然后一转身躲在了钟离权身后。

钟离权仍然不紧不慢的问道:“梅振衣,请问你身边有谁修炼了飞云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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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 047 - 060 -上官丑丑- 给 上官丑丑 发送悄悄话 上官丑丑 的博客首页 (144332 bytes) () 01/12/2009 postreply 19: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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