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 008 - 0014

来源: 上官丑丑 2009-01-12 18:49:35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76356 bytes)
回答: 灵山上官丑丑2009-01-12 18:45:49
008回、鬼祟哪如心猿劣,邪风久染医成疲
“ 一根鞭子,回头再让你仔细看,先把这灯关了吧,没事了。……告诉我开关在哪?……这开关好像接触真不太好,明天应该找人来修了。”梅溪走进手术室,关上了 紫外线灯,嗡鸣声消失了,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连梅溪自己都佩服自己,不久前在走廊里听见声音吓的够呛,一转眼当着曲怡敏的面看见鬼影,竟能表现的如此 镇定。

关好手术室的门,扶着身体发软的曲怡敏重新坐好,又给她倒了一杯水,梅溪这才柔声道:“喝杯热水定定神吧,不管那是什么东西,三天之内都不会再出现了,相信我,不用怕。”

曲怡敏定定的看着他就像看着外星人,好半天才呐呐的问:“你怎么知道的?你的袖子里究竟是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就知道姐姐会很意外,其实也没什么神奇的,就一根鞭子。”说着话梅溪挽起了右边的衣袖,他的手臂上缠着一根细长的鞭子,普通电话线粗细,金黄色半透明,似是牛筋制成。既然已经被曲怡敏看见了,梅溪也没有隐瞒,介绍了这根长鞭的来历。

梅溪的打猴鞭是跟他三叔学的,他三叔家原先是走江湖卖艺的,过去的江湖艺人行走荒郊野岭的机会很多,不会两下子防身是不可能的,所以三叔一家都会武功,梅溪最早的功底也是这么打下来的。拳脚功夫就不说了,最神奇的是一套打猴鞭法。

这套鞭法据说世代相传主要都是耍猴使用的,猴性最为顽劣,训猴的时候不仅要哄而且要吓,还要防止猴逃跑。打猴鞭法可以对付最顽劣的猴,不论猴子有多调皮多灵活,长鞭抖开都能抽得它无处躲闪,而且力道巧妙还不伤猴。

过去耍猴人玩的猴虽是家养的但很少是家生的,都是从山上抓来的,训的再好毕竟是畜生,碰见有猴凶性大发要攻击人的时候怎么办?此时还有一招绝技——昏厥鞭。

这一鞭子带着内劲抽出去,鞭梢的巧妙可以从任何方向不同角度打在猴子耳后脑侧一个地方,左右都可以。劲力可大可小,可以让猴昏厥半个时辰,也可以让猴昏 厥三天三夜,醒来之后却不受真正的内伤。据说过去梅家耍猴人在农忙的时候都把猴子放归山林,需要唤猴的时候只要站在山下抖开长鞭,啪啪啪三声鞭响,猴子听 见招唤就会自己下山。

听到这里曲怡敏忘记了害怕,露出笑容问道:“这么夸张?你们家那里能在山上抓到猴?”

梅溪也笑了:“梅家原地处秦岭余脉,过去山上有很多猴,现在猕猴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耍猴已经淘汰了,但是打猴鞭却留传下来。”

曲怡敏不解的问:“不是打猴的吗?你怎么连鬼都能打?”提到这个鬼字,她又面露惧色偷偷看了一眼手术室方向。

“这一手绝活可不仅仅能打猴,凡带九窍者皆可打,还可以打人,也是一门防身绝技。……”

这一手绝活可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十八般武艺中长鞭是最难练的,功夫不到不仅打不了人弄不好还会伤到自己,练成之后又是最为神出鬼没难以防备。三叔的儿子就没学会,三叔自己也没有完全练成,只有梅溪将这一手昏厥鞭所有的巧妙都彻底掌握。

学完之后梅太公又告诉梅溪,其实他所学打猴鞭法也不全,那招昏厥鞭只是一整套鞭法中的一招,但是梅氏家传只有这么多。绝活虽只有一招但用处却很神奇,传说能打世间人鬼神,至于能不能打中、打中之后有什么效果,那要看梅溪的功力和对方的修为了。

梅溪从小夜路走的多了,梅家原一带的荒郊野岭乱坟岗都走遍了,从来都没遇到过鬼更别提撞着神了,所以能打世间人鬼神之说他也不知真假。没想到今天第一次 陪曲怡敏值夜班,就接连遇鬼。在走廊上听见异声,他听声辨位甩手一记昏厥鞭,果然把怪声打灭;在急诊手术室中又看见“鬼影”,当即又是一记昏厥鞭出手,仍 然奏效,看来梅太公没骗他。此时的梅溪艺高胆也大,已经不怎么害怕了。

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两人正在说话间,值班副主任王医生回来了,推门笑道:“小曲呀,值班还带着男朋友?你们聊什么呢?”

梅溪有些尴尬的起身:“不,我是曲老师的学生,曲老师值夜班害怕,我特意来陪她的。”

王主任:“小曲,你是医生,难道还怕鬼吗?”

听见这个鬼字,曲怡敏的脸色有点变了,皱眉问道:“紧急处置室闹鬼,医院早有传闻,我问护士她们支支唔唔都不肯说,主任怎么不告诉我呢?我刚才还真见到了,不是幻觉,他也见到了。”

原以为王主任会解释几句,哪有医生承认医院闹鬼的,没想到他却淡淡的像开玩笑一般答道:“哦,是吗?你们是新来的,那种东西欺生,等熟了就好了。”

曲怡敏闻言站了起来:“还真有鬼?那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王主任一摆手:“坐,别站着说话,你们今天晚上看见的是不是躺在手术台上的长发女人?已经好久没出现了。……那是一个跳楼的,送来的时候很怪,衣衫整齐外伤并不明显,但人已经不行了,抢救的时候一直瞪着眼睛喘粗气,到死也没闭上。”

曲怡敏:“急诊室里死的人多了,为什么她不走?”

王主任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道:“说来也巧,那女人轻生是因为感情纠纷,而那个男的就是我们医院的医生,那天夜里恰巧在急诊室值班,当时那女人一直瞪着他,感觉就别形容了!”

曲怡敏倒吸一口冷气,脚下不禁移了几步,站到了梅溪身边:“我们医院哪个医生?”

王主任:“你不认识,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医生早就辞职走了。听说到了南方一家医院,现在混的还不错。”

曲怡敏:“你说的好轻松啊,就像一点感觉都没有?闹鬼了,就是刚才,就在这里!”

王主任:“小曲呀,你还是太年轻,等医生做长了你就知道了,医院经常死人,什么没见过?哭天抹泪的不就是那么回事吗?”他的语气仍然平淡,梅溪却暗暗叹 了一口气,有一句江湖话叫作“久医成疲”,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迎生送死见得多了,人往往会变得麻木起来,这种情况有利有弊,冷静不感性本来就是医生上手术 台的基本要求,但是麻木不仁的淡漠感会消磨一个医生应有的济世之心。曲正波谈医道的时候,经常强调这一点——冷静,但不要麻木。

正在梅溪感叹间,王主任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急诊室闹鬼不仅是欺生,医院里各种传闻多呢,据说哪里要死人哪里说不定就闹鬼,很可能急诊室今天夜 里要死人。”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了鸣笛的汽车呼啸声与刹车声,王主任皱眉笑道:“你们看,送死的来了吧?……咦,怎么不是救护车而是警车?”

这声音梅溪早就听见了,正在惊疑中,就看见警车鸣着笛来到了急诊室楼外,来的不是一辆而是两辆。车一停,就有几个警察七手八脚架着一个挣扎的人冲了进来,有人大叫道:“医生,急诊!”

一看这个架式,应该是有警察在执行任务时受伤了。护士站的护士也惊动了,一路小跑赶了过来,大家把病人送进了紧急处置室,梅溪帮不上忙只能退在门外看 着。他发现来了七、八个人,有的穿警服有的穿便服,其中还有一对衣衫不整的母子,那孩子也就十六、七岁,瞪大一双惊慌的眼睛身体有些发抖,而母亲搂着孩子 在那里抹眼泪。

听了几句议论梅溪才知道,原来这个患者不是执勤时受伤,而是换班之后和同事喝酒突发急病。这病来的很怪很突然,好好的就突然发了疯一样抡起酒瓶摔打,话 也不会说了人也不认识了,神智不清且狂躁不止。幸亏身边都是警察,当场把他制服,呼叫巡逻的同事开车赶来把他送到医院。

最早送的还不是京华医院,可是被那家医院的急诊赶出来了,因为在手术台上根本按不住这个狂躁的病人,注射镇定剂也不好用,医院建议把这名警官送到精神病 院去。好好的怎么就成了精神病呢?同事们不敢相信也不愿意那么做,又换家医院试试这才送到了京华医院,此时他的家属也被接来了。

梅溪还没搞明白情况,就听手术室里哎呦一声惨叫,紧接着曲怡敏喊道:“梅溪,快来帮忙!”

梅溪赶紧推门进去,警察们都在手术室门外,而曲怡敏和几个护士显然按不住手术台上的这名警察,刚才那声惨叫是王主任发出来的,他的一只眼圈都青了,捂嘴 蹲在那里,地上还落了一枚带血的门牙,显然是刚才挨了一下。梅溪赶紧上前,一把将手术台上的警察翻了过来,扭臂控住后腰不让他乱动,感觉这人全身都在抽 搐,力气大的惊人。

王主任站了起来捂嘴喊道:“快,大剂量镇静!”

外面有警察听见了,大声喊道:“医生,刚才在别的医院已经注射过了,不好用,针管都挣弯了,剂量太多会不会出问题?”

王主任闻言把手术室的门推开了,怒道:“别的医院推出来就送我们这?警察就可以乱打人了?我的牙怎么算?……你们还是送精神病院吧,快送!”

警察的妻子上前哀求道:“打坏您哪里我们赔偿就是,他是个病人,医生,我求求你!”

这时手术室里的曲怡敏叫了一声:“王主任,这好像邪火狂躁症状,不能送精神病院去电击,试试十三鬼针怎么样?”

王主任不耐烦的答道:“又不是外客上身,用什么十三鬼针?再说了,他这样能下针吗?……赶紧转院,总不能……”看着外面全是警察盯着,王主任总算把“死在这里”这四个字咽了回去。

他们说话间就听嘶嘶几声,原来梅溪扯开几条医用绷带把那警察的手脚都绑了起来,转身一把抓住曲怡敏的肩膀:“他是什么病症?你能治吗?”

曲怡敏摇头:“这是凶险急症,继续发作下去有生命危险,我不会治,恐怕只有爷爷……”

她没说完梅溪的手就一紧:“姐姐,我求求你,能不能给曲教授打个电话,让他来救救这个人?这个警察我认识,他是好人,也帮过我。”刚才他已经认出这名警察,就是在火车站时巧遇的那位。

“你的手松一点好不好?我这就给爷爷打电话。”梅溪把她的肩膀抓的很紧,语气紧张而诚恳,曲怡敏不知为什么立刻就被他说动了,掏出电话拨号,另一只手还揉了揉肩膀。

梅溪面带歉意的说:“对不起,我把你的肩膀弄痛了。”

而另一边的王主任却瞄了他俩一眼,似乎对梅溪的节外生枝很不满,但曲怡敏已经拨通了电话,他捂着嘴也没有说什么。

……

“唇干裂,舌苔黑紫,手腕寸脉洪、大、数,关、尺脉几近于无。颈脉与手腕寸脉相符,趺阳脉与手腕尺脉相符。狂躁不止,神无定主。入院之前已用加量安定针 注射,无效;全身抽搐肌肉痉挛,无法静滴。……这是阳明经狂躁症。这种急发病症非常少见,医生遇到往往措手不及,怡敏,你把我的脉案、诊断、用药都仔细记 录下来。”

曲教授赶来之后,看了一眼病人神色十分凝重,叫梅溪松开那警察的一只手开始诊病,对曲怡敏说了一番普通人听不太懂的话,又问道:“阳明经狂躁症,该怎么治?”老人家诊病的时候也不忘了教育孙女。

曲怡敏想了想答道:“这是邪火横行、神无定主的实症,首要祛邪去火。”

梅溪有些着急的插话:“曲教授,他的病能不能治?”

曲教授看了他一眼:“你很着急?我也着急,但不能因急而乱。你放心,此人病症难以下针却可以用药,天亮之前用药还能有救,再晚就性命堪忧了,幸亏你们打电话把我叫来。……这很可能是情志病,我要问问病因,你把患者家属叫进来。”

眼泪汪汪的警察妻子被叫了进来,刚要说话就被曲教授摆手制止了,老人家和颜悦色的问道:“你是患者家属吧?能不能尽量告诉我,你丈夫发病前这一段时间的生活、工作情况?”

通常在医院里,如果病人家属看见医生护士慌慌张张也会十分紧张,说话往往语无伦次,现在看着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心平气和的问话,家属也心下稍安,带着 颤音哭诉道:“工作就是治安巡逻,风里来雨里去辛苦的很,看不惯的事情多又管不了,儿子学习不好还不听话,他干这么多年职务也升不上去,心里憋闷爱喝点 酒,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曲教授:“先别激动,告诉我他有什么病史?最近吃过什么药?”

“身体一直好得很,几乎没生过病,就是经常值班吃饭不规律肠胃不太好,而且值外勤时间长了,一直有腿疼的毛病,到医院也看不出名堂来。对了,最近有人告诉他一个偏方,用中药泡酒,喝了有一段时间了。”

“正面疼还是后面疼?酒里都是什么药?”曲教授插话问道。

“前面疼,大腿正面从膝盖一直到小腿面,酒里有杜仲、当归、红花、牛膝……我亲手给泡的,记得很清楚。”

曲教授:“好了,你先出去吧,放心,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病人家属出去了,曲教授沉吟道:“心不受邪,积郁成躁火,病起阳明胃经,前腿疼说明早有症状。他泡的偏方药酒,是补骨强髓的方子,根本不对症。……怡敏,你认为应该怎么用药?”

曲怡敏:“承气汤?”

曲教授:“不错,总算你没有白读《伤寒论》,此时实症凶险,应用大承气汤灌服,你快去准备汤剂,梅溪,你去帮忙煎药。”

《伤寒论》阳明篇记载的大承气汤:大黄四两,厚朴半斤,芒硝三合,枳实五枚,除芒硝外,其余三药都要求熟制,煎成剂量约有两中碗,一斤左右。需要强调的是,这药有毒,而且用的剂量相当大。

两人去准备药剂,王主任的脸色却变了,半捂着嘴劝道:“曲老,不是我不信你的医术,但是你这么用药实在太冒险了!……你不用药,咱们常规处置一下,他就 是死了也跟我们医院没关系,你一旦用了药,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麻烦了,我们说都说不清!”也就是曲教授开方子王主任不敢阻止只能劝说,要是别的医生这么 干他早就发火了。

009回、华佗落难扁鹊走,无奈挥鞭耍人猴
曲教授沉吟道:“病有可治不可治,我心里明白,这人可以治,我要是不用药他就凶险了,你放心,我有把握,你不要想太多。”

药剂煎好后送了过来,病人仍然被绑住手脚在手术台上挣扎,如痴如狂神志不清。曲教授叫梅溪把病人扶起来,撬开牙关送药,他右手在病人背后用力一抚,病人就不由自主的往下吞咽。刚喝了一小半,病人就把药吐了出来,曲教授要梅溪擦干净病人的嘴角继续送药。

神奇的是,药刚下去不久,病人就不再挣扎乱动,又过了一会,脉搏已缓气息渐平,躺在那里发出哼哼叽叽的声音,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曲教授挥手道:“急症已平,不必留在急症室了,转内科病房吧。立刻安排全身检查,特别是脑部扫描看看有没有出血症状,如果没有别的病 症,好好调养应该没有大碍了。……小王,待会儿你也去牙科看看吧。”

安排完毕又把病人家属叫了过来,嘱咐道:“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还需要做个全面检查,如果没有别的病症,醒来后就能恢复神智。……我用的药暂时会影响他 的胃口,这段时间可以用姜枣煎汤调理一下脾胃,至于那药酒,就不要再喝了。以后不经诊治,自己不要随意用偏方。……还有,你爱人把王医生门牙打坏了,等他 醒来后亲自去道歉赔礼。”

离奇而紧张的一夜过去了,因为梅溪的一念之仁,救了那位名叫余先的警察一命。很多人只感叹曲教授医道高超,却不是太清楚老人家担的风险。纵观患者临床特 征,为凶逆危候,起病迅猛随时有病危的可能。王主任劝阻也不是没有原因,医好乃医之责,医不好是医之过,遭受责难辱骂殴打无奇不有,甚者负担法律责任,风 险之大可想而知。然医者父母心,同时曲教授对自己的医术也有自信。

余先警官当天上午就清醒了,曲教授又开药调理,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余先便下床行走如常,可以出院回家调养了。余警官一家人对曲教授、曲怡敏、梅溪、王主任等救命恩人感激不已,特别是对那位被打掉一颗门牙的王主任深怀歉意,私下里如何道歉赔偿梅溪就不清楚了。

余警官见到梅溪愣了愣,出于警察的职业敏感,他认出了梅溪,有些犹豫的问了一句:“你是……?”

梅溪没等他说完就笑着答道:“是我,警察叔叔,我们又见面了。”

余警官笑了,没有当众说破梅溪在火车站行乞的事,而是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果然是中医大的学生,应该读二年级了吧?多谢你了!往后有什么事情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他给梅溪留下了联系方式。

本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一切都很圆满,可谁也没想到会因此惹出巨大的麻烦,惹上麻烦的人是曲怡敏。那天夜里梅溪用昏厥鞭抽灭魅影,并且告诉曲怡敏三天之内 不用再害怕,可是曲怡敏还是有些担心,梅溪又陪了她两夜。到周一的时候,曲怡敏已经不值夜班了,而梅溪要上课也不能总陪她,恰恰是这一天出了事。

这天曲教授不在北京,去外地参加学术交流活动去了。下午的时候,来了一名急诊病人,其症状与那天余警官犯的病一模一样,但是情况更加凶险。曲教授曾说过这种病症十分罕见,但在京华医院急诊室中就接连见到两个,也真是奇了怪了。

曲教授不在,王主任坚决不收,反正患者从体症上没有外伤只是神智如狂,急诊不收也正常,转到神经内科做全面检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便要求病人转院。曲怡敏多嘴说了一句:“和前天那个病人症状是一样的,能不能也试试大承气汤?”

当场就有医生摇头否决:“虎狼之药,宁肯不用,有效果是应该的,出了问题没人理解你。”

偏偏患者家属听见了,有两个老娘们和一条大汉几乎是抱腿下跪哀求,问曲怡敏是怎么回事?曲怡敏没办法,说了前天发生的事,刚开始没敢告诉他们承气汤的方子,可实在经受不住患者家属寻死觅活的哀求,还是说了,同时也反复强调此方的凶险。

家属带着患者走了,结果第二天就有一大群人抬着尸体冲进了京华医院,原来昨天夜里患者就出事了,也不知家属是怎么处置的,反正是死了。这一家人是郊区 的,家族庞大亲戚朋友很多,来到医院还打了标语“草菅人命”、“庸医害人”、“还我亲人”等等,砸了急诊室的玻璃和电脑,并且指名道姓要找那个姓曲的小妞 偿命。

这场面引来了很多围观者,包括不少排队挂号的患者和住院病人的家属。有两个医生被打的头破血流,曲怡敏想出面解释,却被其它人劝住了让她从后门离开了医院。医院报了警,警察虽然赶来了但处理起来也很头痛,只是让医院和患者家属协商解决。

这协商起来就困难了,病人不是死在医院里,也不是死在医院的治疗过程中,连申请医疗事故鉴定都够不上标准。医院建议患者家属做尸检,先确定死亡原因然后 再谈别的。可是患者家属坚决要求医院“交出凶手”,并且抬尸占据了急诊室。按照法律,可以强制执行尸检驱散闹事者,可警方不想激起大规模群体冲突,暂时也 没有帮忙医院采取强制措施,反正这天京华医院门诊大楼的情况是一团糟。

从上午一直闹到天黑,死者家属终于开出了条件:赔偿六十万,如果那个姓曲的小妞赔不起,医院就得赔。医院没有道理答应这个条件,看在曲教授的面子上,也 不好立刻把曲怡敏撇出去顶缸。而患者家属的态度很坚决,不答应就放着尸体不走,“草菅人命”的条幅挂在门口,看你们医院还怎么开门?

梅溪是下午课后才听说这个消息的,当时就很担心曲怡敏,医院、学校办公室、宿舍都找了人也不在,他去了曲教授的药剂实验室。到地方一看,曲怡敏果然在这里,曲教授也从外地赶回来了,实验室里还有一个人就是张小宁。

曲怡敏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坐在那里默然不语,也不理会身边软语安慰的张小宁。曲教授反常的没有发火,脸色阴沉如水,正在平静的说话:“怡敏,你现 在明白为什么如今中医很少治急症了吧?……在西医的输血、消炎技术没有传入之前,中医治疗开放外伤与急性感染确实有很大弱点,但是很多急症不是不可以 治。……可现在的环境下治疗失败你说不清,这就是很多医生回避急症的原因。……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你们都听过吧?到最后扁鹊为什么要连夜逃走?就算在过 去,医生在很多情况下也是不肯开方的。”

正在这时梅溪敲门走了进来,问道:“曲老师,出什么事了?”

曲怡敏听见梅溪的声音抬起头,想说话,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张小宁答道:“那帮无赖一口咬定要六十万,把死人放在急诊室里不走,还在医院外面打标语 骂人。……小敏,别哭了,我知道错不在你。那些人是不讲道理的,不就是六十万吗?我帮你搞定,回头再慢慢找他们算帐,不信玩不死他们!不用担心,一切包在 我身上。”

曲教授眉头一皱:“这不是钱的问题,六十万我搜搜家底也能拿得起,但不是这个道理,如果这么解决了,你想过后果吗?”他说的也对,这还真不是钱的问题,如果这么不明不白的赔钱了事,就再也说不清了。

张小宁:“可是让那些人这么闹下去,影响更不好,总要把眼前的局面对付过去,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

梅溪看了看屋内的众人,暗自叹了口气,开口道:“老爷子,曲老师,你们不要担心了,这件事交给我办吧,到明天这个时候一定处理的明明白白,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曲怡敏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抓住梅溪的胳膊:“你有办法?你能怎么办?”

梅溪:“对不起,我还不能说。但请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能把事情给了结了,一定让你满意。……你帮过我很多,就让我帮你一次吧。……现在去洗把脸,好好休息。”

说完话梅溪转身出门,曲怡敏想跟出来却让曲教授拦住了,老头出门在楼下叫住了梅溪:“小子,我知道你可能有办法,但是别玩过火了,人家毕竟失去了亲人。 这件事其实我也有错,那天治病的时候有些话没说清楚。……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他凑到梅溪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梅溪有些意外的说:“原来你已经去过医院见过死者了?”

曲教授:“我一回到北京首先就去了医院,混在人群里看见了死者的面目,虽然还没有尸检,但是死因能推断个七、八成,应该不关怡敏的事。……但是对医院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必须要挽回。”

梅溪出了一口气:“既然这样,事情就更好办了,那请老爷子你也帮个忙。”梅溪又在曲教授身边耳语了几句,一老一小私下里面不知道商量了什么。最后曲教授长叹一声:“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

死者姓迟名功,原是京郊的一个混混,打了三十多年光棍,去年娶了个外地女人,夫妻俩在某农贸市场兑了个摊位做买卖,日子还过得去。迟功的堂兄在郊区办了个小厂,家族比较大,地方上有些小势力。这次来医院闹事,就是他堂兄两口子挑的头,发动了一批人。

是人总得吃饭,这伙人又不想放弃急诊室这个“阵地”,天黑之后留下几个人继续看守,其他人都去医院旁边的小饭馆里吃饭,一边吃还一边骂——

“这次老四的事情,一定不能轻饶了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我看六十万还要少了,明天再不松口,就要一百万!”说这话的人嗓门最大,就是死者的堂兄。

死者的媳妇声音有些哽咽,是在座唯一面带泪痕的人,她不无担忧的说:“这么闹会不会把事情搞大了?……人已经不在了,还是让他走的安心些……”

死者的堂嫂冷笑一声:“我们怕把事情闹大吗?这可是在医院里,人死为大,弟妹呀,这可是为你好。”

堂嫂的弟弟也就是那位堂兄的小舅子喝了一口酒道:“头发长见识短,既然开价了当然要往高里要,人哪能白死!……不行明天给报社和电视台打电话,把记者叫来,看他们还敢不松口吗?”

旁边又有两个人笑的邪邪的,小声道:“那个小医生能赔得起吗?不会卖身吧?小妞还挺俊的,能让我们占点便宜也行啊。”

这些话,都被坐在一旁吃面条的梅溪尽收耳底,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结帐走出了小饭馆。等这伙人吃饱喝足离开饭店,刚走到街巷拐弯处,就听见空中啪啪啪三声脆响,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死者的堂兄、堂兄的小舅子、死者妻子的表兄都一头栽倒在地,当即人事不省。

剩下的人一下子就慌了,赶紧送医院。送哪家医院?旁边就是京华医院!急诊室就被他们占着呢。到了医院慌忙去找医生,王主任的回答是:“既然我们医院是草菅人命,哪能治什么病?去别的地方吧。”

在急诊室门外碰见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好心”小伙,看了一眼三个昏迷不醒的人,惊叫道:“哎呀,这可不得了!赶紧去找人治,晚了就救不过来了!”

众人当然要拉住小伙问个清楚,小伙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左右,小声道:“这叫昏厥症,昏迷的时间越长人越危险,不及时救醒会落下残疾,等到三天之后就变植物 人了。我听说在北京只有中医药大学的曲正波教授能治,但也说不定,你们快去找人试试吧。我就是曲教授的学生,所以知道这些,可别说这话是我告诉你们 的。……噢,对了,你们敲诈的那个小医生,就是曲教授的孙女。”

一席话说的这伙人有些懵了,将信将疑,将患者抬出去了,结果到了别的医院一律救不醒,每家医院的医生都建议他们转院,甚至有不少医生直接建议他们去京华医院试试。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如此还是真救不醒。

没到第二天下午闹事者就绷不住了,又把三名患者抬回了京华医院,请求曲正波老先生出手救人。得到的答复是:“曲教授不在北京,这几天够呛能赶回来,但是不要紧,曲教授的孙女曲怡敏医生也能治,但是你们把小曲医生和医院得罪大发了,自己看着办吧。”

闹事者当即就把医院门口的标语撤了,死人也送到了太平间,昏迷不醒的活人住进了医院,这时那个好心的小伙又陪着曲怡敏出现了。曲怡敏一直没说什么,这个 小伙说话了:“曲医生宽容大度不计前嫌,愿意给你们那三人治病。但是你们得书面道歉,损坏物品照价赔偿,打人的去派出所自首,反正也就是治安处罚不算什么 大事,完了再谈治病,并且签一份民事赔偿协议。……至于死者,责任不在医院,曲医生也没给他看过病,你们还是先做尸检吧。”

道歉、赔偿倒没什么问题,就是其中有三个打伤医生的闹事者不愿意去派出所自首,这回不用梅溪操心,只是拉着曲怡敏板着脸离开,结果没过多久那三个人就被 亲朋劝进派出所自首了。其间有人见曲怡敏不当场救人,还想趁机闹事,结果被这伙人现在的领头者,也就是死者的堂嫂坚决阻止。

救人很简单,在病房里关上门,只留梅溪和曲怡敏两个“医生”,梅溪再抽一鞭子病人人就醒了。打猴鞭中的昏厥鞭就是这么神奇,鞭梢抽在耳后的脑侧可以致人 昏厥,在另一侧的相应位用同样手法抽一鞭,又能把人抽醒。其实不抽醒也无所谓,三天之后会人自然醒来不会留下永久性伤害,但是患者家属不知道这些,也绝对 不敢等过三天。

救醒三个人只是伸伸手的事,可梅溪偏偏没有一伸手就把人全救醒,而是搞的很紧张的足足“治疗”了两天,过程看似惊险无比。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可是个精通疲门术的老江湖了,这么玩纯粹是江湖手段,术语叫“拖疲”。

010回、自古命算九惊首,往来皆好问绸缪
表 面上是曲怡敏出面,两天救醒了两个人,她和“助手”梅溪都竭尽全力。闹事的那伙人也没闲着,写感谢信、送锦旗、好话说了几箩筐。还剩最后一人,就是那位领 头闹事的死者堂兄怎么也救不醒,后来梅溪出面对患者家属一摊手,无可奈何的说:“最后这位症状太重,小曲医生治不了。不过也别担心,曲教授今天晚上就回来 了。”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眼看就要满三天三夜了,可是患者家属们谁也不敢再闹事发火,只能小心哄着,生怕得罪了曲大小姐,一不小心把救星曲教授也得罪了。这伙 人也不是傻子,梅溪信口胡诌了一个“昏厥症”他们就能完全相信,满北京城那么多医生恐怕也有人能治得了这种昏厥的症状,但是没有其它人伸手,在他们面前只 有梅溪说了算。

曲怡敏有点看不过去,眼见麻烦都解决了,很想把这件事快点了结,可是曲教授有交代,一切听梅溪安排。

第三天下午,曲教授终于“赶回”了北京,立刻进病房救人。曲怡敏被打发走了,病房里除了昏迷不醒的病人,只有这一老一小,梅溪道:“我也不用费功夫再抽一鞭,反正到时候他自己会醒,这次玩个惊险吧,让外面人认为最后一刻您老人家妙手回春,这才叫神奇。”

曲老头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老江湖。不过你忘了一件事,我是医生,真正的医生!所以,这种手段不想玩到底。”言毕开始为病人把脉,又仔细检查了病人的全身特别是头部,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盒灸卷,开始下针施灸。

老爷子要来真的,梅溪也起了兴致,站在一旁看看这家传的绝技能否被人破解?老爷子一边施治一边说话:“你这一鞭以内劲而发透入经脉,功夫不到打不出来, 功夫不足也会把人伤了,看样子你是练到家了。……鞭梢打中的是阴阳奇正交汇之处,改变神气运行颠倒神魂致人昏厥,你在另一侧打同样的一鞭可以把人唤醒,我 也可以在另一侧下针。”

梅溪点头:“我原先只知道施展,不清楚其中原理,读了这一年多的医学才明白一点,您老说的对,可做起来就不容易了。”

曲教授微微一笑:“容易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我出手?”

看见他的笑容梅溪就知道老头有了把握,微微惊讶道:“难道我信口开河还说准了?你果然能把人救醒?……曲老,我家传鞭法据说不全,这昏厥鞭只是其中一招绝技,照你这么说还真有可能有一整套鞭法,回头研究研究好吗?”

曲教授:“我也很感兴趣,回头好好研究,以你的手法打这个部位有这种效果,那么打别的部位呢?可惜不能轻易拿人实验。……你得把打猴鞭法都教给我才行,不会有什么顾忌吧?”

梅溪摇头:“都什么年代了,没那些讲究,耍猴的手艺而已。如果要说武学的门道规矩,您是老前辈比我更清楚,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曲教授:“耍猴的手艺?我看这次你把那伙人都当猴耍了!”

梅溪一笑:“会耍猴,当然也会耍人,您说呢?……您先救人,救醒了我还有安排。”

曲教授:“你还有什么安排?”

梅溪:“那家人有求于你,现在会暂时低头,但看他们的行事风格,等人醒了未尝不会再反咬一口,干脆做的彻底点。”

这话说的有些狠,不明白的人有可能会怀疑梅溪想做什么歹毒的事,可曲教授却明白他的意思,叹息道:“无论如何,我替怡敏谢谢你,我知道你也是情非所愿。”

……

曲教授医道高超,在那人没有自然醒来之前,竟然施术将人救醒了,算是破解了梅溪的昏厥鞭。梅溪也在心中感叹,这世间果然是万法同源!

这次冲击医院事件的领头人从昏迷中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曲教授和梅溪,而是两个带大盖帽穿制服的警察。他还没有回过神,就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冷冷的问道:“迟业?”

“是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叫迟业的男子清醒了,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面前站着两个警察,梅溪和曲教授站在一边。

警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仍然冷冷的说道:“2008年11月3号晚上,你堂弟迟功突发急病,是你灌他喝的药吗?”

迟业突然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警官,是的,是医生开毒药毒死了我堂弟,我堂弟死的冤呐!”

警察仍是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的话:“你聚众闹事打砸,同伙已经自首,这笔帐另外算。告诉你,你堂弟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迟功死于窒息,是强行灌药导致汤 药流入气管引发痉挛,他是被呛死的!……你知道你的行为是什么性质吗?往严重点说,就是杀人。至于具体情节还需要调查,既然醒了,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警察这一番吓唬,迟业脸色都变了,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下来,拉着警察的衣角叫道:“警察同志,不是这样的,那药是他媳妇熬的,迟功咬牙乱动药灌不进去,叫人来帮忙,我力气大才让我灌药。……我是救人不是杀人!”

那警察看着他神色有些想笑,可又忍住了,仍然冷冰冰的说道:“是杀人还是救人,问清楚了才知道,先跟我走吧!”

迟业一醒来,就莫名其妙的让警察带走了,同时接受调查的还有迟功死的那晚在他身边的所有亲属,这下医院清静了。迟功死的也离奇,他真是被呛死的。撬开牙 关送汤药也是有技巧的,可是迟家人不懂这些。当时的迟功神智不清如痴如狂,当然不会自己服药,迟业撬开他的牙关硬往里灌,却不懂灌药的手法,结果导致了另 一场意外。

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名警察却没有立刻走,他就是曲教授前几天救的那名警察余先,他向梅溪道:“你特意找我说了这件事情,我才知道曲医生遇到的麻烦竟然和 那天救我有关,实在不好意思。……刚才那位刑警是我哥们,你们放心好了,吓唬完了之后,那些人不敢再找任何麻烦了,公安机关也留下了调查的案底,将来有什 么事情都好说。”

曲教授与梅溪连声称谢,余先走后,梅溪长出一口气道:“没想到那人竟然是这样死的,看来仅仅有药也治不了病啊。”

曲教授:“那当然,否则还要医生干什么?这件事,医院和医生也有错,唉,不提了……”

事情了结,曲怡敏的麻烦没有了,但余波并没有完全平复,所导致的最直接变化,就是曲怡敏看梅溪的眼神变了。梅溪身怀绝技,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而且很有手段解决了所有麻烦。梅溪还是她当初从火车站拣回学校的傻小子吗?一年来的变化可真大呀!

其实梅溪倒没怎么变,变化的是曲怡敏眼中的梅溪。解决了此事的第二天,曲怡敏特意请梅溪吃晚饭,在学校外面一家档次不错的饭店,当然是为了道谢,搞得梅溪挺不好意思。曲怡敏的心情还是不太好,吃饭的时候要了几瓶啤酒,梅溪也只得陪她喝。

梅溪在学校虽然很少喝酒,但他的酒量相当好,从小和三叔学武,梅太公经常用药酒给他擦身,上高中之后,每次回家都要陪太公喝几杯,也从来没有醉过。但是曲怡敏的酒量显然不怎么样,只喝了几杯脸就红了,鼻尖也渗出了细汗,人微显醉意。

“姐姐,少喝两杯,你会醉的。”梅溪劝道,同时在心中暗想:“值夜班的时候让我去陪,单独出来喝酒又要把自己喝醉,这个姐姐真是对我一点都不设防啊?唉,幸亏我不是坏人。”

“好,你说不喝就不喝了,陪姐姐出去走走吧,心里闷的慌。”曲怡敏倒挺听话,放下杯子就结帐离开了饭店。

黄昏的路边华灯初上,街旁的过客行色匆匆,梅溪与曲怡敏并肩漫步。不得不说,女人喝点酒有时候显得更加妩媚,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不时有淡淡 的幽香传到梅溪鼻中。梅溪尽量不去看她,目视前方缓缓而行,耳边听见曲怡敏道:“没想到你有这么大本事,为什么当初会沦落到街头乞讨呢?”

梅溪:“也不能算沦落,我没和你提过,我从小就是走江湖长大的,当时兜里确实缺钱,看那个地方适合行乞,就忍不住试试了。”

曲怡敏扑哧一笑,心情开朗了不少:“以你的身手,用不着那样吧?”

梅溪摇头:“你是说打猴鞭吗?不过是耍猴的手艺,我总不能在北京西客站耍猴吧?如果持鞭抢劫,那我成什么人了,还不如打闷棍的强盗呢,早让警察给灭了。……论功夫,你爷爷比我高多了,但他真正的身份还是医学教授。”

曲怡敏低头道:“经过这件事,我觉得自己……”

梅溪打断她的话安慰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但这世上的事情就这么复杂。”

曲怡敏:“我听爷爷说,你用打猴鞭送他们进医院,其实是犯忌讳的,真的不好意思,都是因为我。”

梅溪:“我们梅家的祖训,打猴鞭不能轻易使用,我也不愿意用。但是事到临头逼不得已,也只能选择为与不为,当为则为。”

曲怡敏侧脸看着他:“我觉得你越来越成熟了,再听你叫姐姐我都有点不好意思,真看不出来,你还只是本科二年级的学生。”

梅溪心里有点砰砰跳,避开她的眼神道:“人就是有各种各样的,经历复杂一点的人感觉成熟些也正常,至少别的学生没要过饭。”

曲怡敏又追问了一句:“读大学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没谈对象?现在和过去不同,大学里找对象很流行了。”

梅溪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没谈对象?”

曲怡敏笑了:“我可是你的辅导员,你除了上课,其它时间都和我爷爷在一起,搞没搞对象我当然清楚。”

梅溪:“我连学费都付不起,哪有钱搞对象啊?现代都市的爱情嘛,都是奢侈的,我没有那个奢侈的资本。总不能请女朋友吃饭看电影,也要找姐姐你借钱吧?”

看着他腼腆的样子,曲怡敏来了继续逗他的兴致:“好啊,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交了女朋友可以找姐姐借钱,不过有个条件,你得先领来给我看看,姐姐替你把把关。”

梅溪:“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可没这个心思。”

曲怡敏却不放过他,继续笑问:“这和你有没有心思没关系,遇到动心的就不是你想不想的事了。……看你这么吞吞吐吐的,该不会是在老家有童养媳吧?”

梅溪又忍不住伸手去摸鼻子,神色有些闪烁的答道:“别再开玩笑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什么童养媳?”他的反应看在曲怡敏眼中是腼腆害羞,所以她也没想太多,这句话却在梅溪心中掀起一阵涟漪。

不经意的一个玩笑,触动了梅溪内心深处的隐秘,他想起了一个妖娆的女人。梅溪确实没搞过对象,也没正式谈过恋爱,不过这并不代表着他没有男女之间的经 历。大学男生寝室夜话谈的往往都是女人,吹什么牛的都有,梅溪从来都回避这个话题,但是他却早已不是处男,上大学之前就不是了。

那个女人是谁?不能说出来,也没法说出来,但是少年对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是很难忘怀的,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她。梅溪甩了甩脑袋不再去想,转移话题问道:“姐姐,你的情况呢?张小宁追你追的很紧啊,你就一点不动心?”

一听见这个曲怡敏就有些不高兴了,哼了一声道:“别提他了,这次给我出的什么主意?”

梅溪:“话也不能这么说,看张小宁当时的态度,也是想帮你的,只要你点头,他真有可能自己花钱摆平。……这个人的做法有可能你不喜欢,但是别人对你的好不能视而不见。”

曲怡敏:“他追我,也是冲着我爷爷去的,你也知道我爷爷的本事,还有那些祖传的东西。……假如这一次让他出面花钱摆平,我和爷爷该怎么还这个人情?”

梅溪心中暗道——张小宁也不一定完全是冲着曲教授去的,只要把曲怡敏追到手,也算是财色兼收,曲家的秘传迟早也要落到他手里。自从那次和曲教授谈起关于五石散的话题之后,梅溪就知道曲老头手里有很多东西是能帮张小宁这种人赚钱的。

两人边走边谈,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道:“二位请留步!……对,就是你们这对帅哥靓女,请留步!”

驻足回头一看,街边有人叫他们。梅溪一看见这人就想笑,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大伯,那位在道观里给人化解吉凶的正乾道长。只见此人身穿银色滚花刺绣盘扣对 襟上衣,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如温玉相貌俊朗,只是鬓角的白发很多。他坐在人行道旁边姿态甚是儒雅,面前放着一张白纸,上面只有两个大字——算命。他的淡定 神态与他面前这张不伦不类的幌子显得十分不协调,颇有些喜剧效果。

原来是遇到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惊门是江湖八大门之首,自古有“九惊”之说,分别指的是:算命、看相、测字、扶乩、圆光、走阴、星象、法师、端公。其中 星象师在民间很少见,只隶属官方,因为中国古代大多时候都禁止民间私习天文,平民妄谈星象是犯法的,至于其它“八惊”自古都很常见。

“惊门”是八门之首,“算命”是九惊之首,并非偶然。世人皆好问运数、前程,就算嘴上不问心里也想,这其实与信不信鬼神并无直接联系,做什么事情都是在 推测未来的可能、思考过去的经历中不解的问题。广义上干这行的人很多,指点经济的有市场分析师、金融专家,指点炒股的还有投资顾问、证券分析师等等,比如 美国华尔街有一堆人吃这碗饭,只是人家的名头好听,办公室楼层也高。

011回、博学落眼收伪器,广闻不识撞真仙
至 于街头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一般学的是《铁口神算》等速成蒙人法,再高深一点的还可能去学《渊海子平》,知道怎么批八字。几乎所有的算命先生都自称学过《易 经》,得到真传云云,大多是胡吹,其实梅溪心里明白,有点门道的算命先生大多都学过中医望诊,往往能看出他人大概有什么毛病,一开口就很能唬人,这也是惊 门与疲门的相通之处。

而这位先生真能搞笑,竟然就在幌子上写了“算命”两个字,梅溪从小走江湖见过各色惊门中人,也从没见过这么打招牌的。要么这人就是个完全外行的傻子,如果是内行的话,还真是奇了怪了!

见两人回头站定,那算命先生开口就说了一句:“这位美女,你面带冲煞之色,近来可曾撞见什么阴邪之事?”

惊门中人,开口第一句往往就“擂岗”惊人,把人吓一大跳,惊门得名也与此有关。这句话模棱两可却很有技巧,首先说“冲煞”就是撞见了闹心的人或事,谁能 没有呢?硬要去联想总能联想起来。至于阴邪之事,有可能是见鬼,有可能是做生意赔钱,也有可能是遇小人,反正都能扯得上边。

从中医望诊的角度,曲怡敏微有醉意面色潮红,笑时却眉心微蹙若有所思,显然有积郁在心尚未开解,有微染风邪之相。开口说这句话十有八九能叫准,高明的算命先生往往都讲究铁口术的,一句话出口,不明真相的人往往惊疑不定以为自己遇到了活神仙。

梅溪清楚门道不太意外,可曲怡敏真的被吓了一跳,上前一步问道:“这位先生,您真的能看出来?见鬼也能看出来?”

梅溪心中暗叹一声:“曲姐姐这简直是在递话让人接,恐怕想算得不准都不可能。”果然,那算命先生微微一笑:“是呀,我方才抬眼一撇,发现你天庭有晦色,近来曾撞见阴神,以至遭遇不利,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曲怡敏很好奇的答道:“你说的沾边,叫住我们有什么事?”

梅溪一见这个架式,就知道曲怡敏真的感兴趣了,他不说话就站在一旁看着。反正有自己这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在身边,也不怕这算命先生把曲怡敏给骗了,一般 走江湖算命的套路都是先“擂”后“兴”,先吓唬人最后也要把人哄安心了才好收钱,其作用跟心理医生也差不了多少,就让他去哄曲怡敏安心吧。

听见曲怡敏两番发问,“钓空子”已经成功,那算命先生反而把架子端起来了,手扶下巴笑道:“相逢便是有缘,我开口便是缘法,能否结缘在你不在我,我不便主动告诉你什么,你心中有何事不解,尽管问我。”这位先生算命的方式倒是与众不同。

曲怡敏却问了一句连梅溪都大感意外的话:“这位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世上为什么会有鬼?”

这哪是算命啊?简直是玄学探讨,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能扯圆的话题,梅溪也等着听那算命先生如何回答?而那位先生却不慌不忙的反问道:“请问,你可知何为天年?”

天年?一般人还真答不上来,但曲怡敏却是知道的,非常简练的答道:“生机之至,自然之寿,就是天年。……这和鬼有什么关系?”

算命先生:“天年未尽而夭亡,机缘巧合,或阴神不知己身已死,或怨念难消此生留恨,都可化为阴灵之物。……这么跟你说吧,假如一个人能活八十岁,但他四 十岁就意外挂了,就可能变成鬼,这鬼在世间能再留四十年,且现形时容颜不改,听明白了吗?”他的话前半句说的文绉绉的,后半句说的十分通俗——这个人很能 扯,忽悠起来还能自圆其说。

听到这里梅溪也忍不住笑了,插口问了一句:“那传说中的千年老鬼呢?可不止普通人人的寿数。”

算命先生眼皮也不抬的答道:“千年老鬼,你见过吗?世间鬼物,待天年已尽,将再入轮回。除非有莫大福缘,得传鬼修之法,修行而延年,鬼之长生与人之长生,其理同一。”

他在那里一本正经的胡扯,曲怡敏自然不能相信,听到这里也笑了:“天年未尽而亡,就可能变成鬼,等到原本的寿数尽了,鬼也入轮回,这算什么规矩?你发明的?”

算命先生摇头:“这个问题不能问我,应该问千年之前的正一祖师。”

梅溪一愣,原来这街头算命的也听说过正一祖师,上前一步与曲怡敏并肩而立,问道:“先生,正一祖师是谁?您还知道什么?”

算命的还在摇头,抬起脸露出不悦之色:“我说二位,你们这是算命呢还是搞研究呢?我可是算命的,不是讲课的。”

曲怡敏笑道:“当然算命了,那您先算一算,我们现在想问什么?”

算命先生这才颜色缓和,看了她一眼道:“俊男美女肯留步,一般都是问姻缘,我看二位的姻缘嘛……嗯?……你还是不要问了,你身边这小伙……并非当世之人!”他的语气一开始有些微显得意,可没说两句脸色就变了,变得十分疑惑与严肃。

曲怡敏刚开始听见他说出姻缘二字,脸臊的通红正要开口说话,紧接着又发现他的语气变了,透着十分的古怪,忍不住转念问道:“你什么意思?”

算命先生站起身来,上前两步一脚踩在自己的那张幌子上面,眼睛直盯着梅溪道:“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小伙,你非当世之人的面相气色。”

梅溪一摆手:“先生,你这回可打眼了,她是我的老师,我们才不是那种关系。……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算命先生一伸手就要抓梅溪的衣领:“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你看上去真的不是当世之人,我是不会走眼的。……我看你很面熟,走,跟我走,让我仔细研究研究。”

梅溪一闪身避过,然而那位先生一个滑步就绕到了他的身前,看身形竟然很像是个练家子,仍伸手抓向他的胸口。梅溪再闪身避过,喝了一声:“算了,我们不算命了,别一惊一诈的,没用,我身上只有食堂的饭卡没带钱。”言毕一把挽起曲怡敏道:“这是个精神病,我们走。”

梅溪挽着曲怡敏就走,算命先生在后面喊道:“没带钱不要紧,我给你钱还不行吗?”

变故发生的突然,曲怡敏没反应过来,被梅溪拉着快步向学校方向走去,一边还问:“怎么回事?那人为什么是精神病?”梅溪好气又好笑的说:“你听听他在说什么?”

只听那个算命先生也跟着他俩来了,这次没有强行伸手拉人,而是在后面央求道:“我给你钱,开个价吧,多少钱你能让我算一命?……把信用卡给你,要多少钱随便刷!”哪有这么算命的,不是精神有问题又是什么呢?

好在离学校不远,很快就进了大门,曲怡敏对门卫说了一声,门卫将那个纠缠不休的算命先生拦了下来。两人已经走出很远,还听算命先生在大门口不甘心的叫道:“小伙子,别走,你看过美国电影《终结者》吗?第三部都拍完了——”

听见这句话,梅溪与曲怡敏忍不住相对一笑,曲怡敏道:“这人的精神还真不正常,怎么回事呢?这几天净遇到怪事!”

梅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些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日子久了,人就真变的神经兮兮了,这怎么形容呢——自我催眠?”

曲怡敏:“刚开始看那人的举止还很正常,不像精神病。”

梅溪:“正常吗?现在的正常人哪有那么说话的,文言不像文言,白话不像白话。”

曲怡敏又扑哧一笑:“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一开始看见那人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曲怡敏本来心情不算太好,经过这个神经兮兮的算命先生一搅和,反而轻松了不少,笑的很开心。梅溪这才发现,直到此时曲怡敏还挽着自己的胳膊,姿势看上去 十分亲昵。刚才只是无心的,现在反应过来一只手臂也僵硬了不少。曲怡敏也察觉到了,把脸转了过去面有羞色,想松开又觉得太明显,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姐姐,时间不早了,你这几天心情不好,现在没事了需要好好休息,回家吧。”梅溪顾左右而言他。

曲怡敏瞄了他一眼,柔声道:“好的,这几天也给你带来不少麻烦,连上课都耽误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就是从这天开始,梅溪发现曲怡敏看他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却很难形容,总之是一种让人心里痒痒的温柔触动。这让梅溪觉得有些温馨,同时也有几分困惑和为难,看来有必要适当保持一下距离了,继续这样互相不设防的交往,滋味有些不对劲。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出门遇到个神经不正常的惊门中人,没过几天,梅溪又遇到一位企图行骗的册门中人。这个骗子通过张小宁去骗曲正波教授,如果没有梅溪在一旁撞破,恐怕就行骗成功了。

曲家祖上据说是药王孙思邈身边的药童,因此关于药王爷的轶闻掌故曲老爷子一直注意搜集,对药王爷的遗物自然更是视若珍宝。这些事被一个古董贩子得知,投 其所好,伪造了一个铜鼎,并经过了“专家鉴定”,是唐代古物。而且妙就妙在古董商没说这是什么东西,送到老头手中后,是曲教授自己“发现”它是药王爷遗 物。古董商开价百万,没有直接卖给曲教授,而是卖给了一心想讨好曲教授的张小宁,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以六十万成交。

张小宁拿着铜鼎和那份鉴定证书跑到曲教授那里去献宝,他以前送的礼多了,曲教授从来就没收过,但这一次确实送到了老人家心里头,曲教授实在舍不得让他拿回去。老头也没说要,只说暂时留下研究几天,越看越感觉爱不释手。

这天梅溪一进药剂实验室,就看见曲教授在那里摆弄一只不到一尺高、略有残破的三足赤铜小鼎,他很好奇的问:“这是什么东西?老爷子现在也搞收藏了吗?小心别让人蒙了!”

曲教授只顾看鼎,头也不抬的答道:“蒙不了我,别的我不清楚,这玩意我可是内行!梅溪,我考考你——你能认出这是什么东西吗?”

梅溪:“这是一个赤铜鼎,应该是真的古董,看上去有年头了。”

曲教授呵呵直乐:“你小子还不知道吧?这不是普通的鼎,是古时炼丹人所用的丹鼎,真正的丹鼎!一般人不可能认识,就连玩古董的也未必清楚。……你再仔细看看,猜猜这是什么年代的东西?”

梅溪闻言也凑过去仔细端详:“老爷子,恭喜你了,这回没上当,真是古物。……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是明代中期的东西,至于丹鼎我就不认识了,您老的话肯定比我有权威。……咦,为什么要做旧呢?做旧手法很高明,打眼一看年头好像更久,有点奇怪。”

梅溪不是考古学家也不是收藏家,不过有些东西他还是能看出门道的,明清两代的铜香炉他从小见过不少,大多残缺不全是作伪时参考的模器,从材质到形制他都 很熟悉,各种做旧手法也都见过。别忘了他四姑家是干什么的?就是专门干仿造古董的!现在他们家的主业是仿制古瓷,有一段时间也仿制过古铜,会做假的人也善 于辨真。

曲教授听见他的话眉头却皱了起来,很紧张的追问道:“你会鉴定古董?不会看错吧,这东西真是明代的?不是唐代的?”

梅溪:“不敢说会鉴定古董,但是明清两代的铜器还是有把握的,有时候鉴定就是一扫眼的活。唐代的赤铜器很少,这件东西形制和纹饰也不对,可以肯定是明代的,只可惜有点裂纹算残器,按照现在的行价也能值个几万块钱。……怎么,有人告诉你这是唐代的东西?”

曲教授将信将疑:“鼎的底部有铭文,你看一眼,认识小篆不?”

梅溪小心的将鼎翻了过来,三足中间的鼎底没有花纹,刻着几行铭文:“永徽五年孙隐岩得伏火法铸赤金鼎铭之”(铭文没有标点)。这些字梅溪勉强能认出来,一边看一边读,读完了抬头问道:“曲老,这是怎么回事?我不太明白这几行字在说什么?”

曲正波:“连你也不清楚,所以我才没怀疑,我想一般的古董贩子不可能这么内行,了解这么偏门的考证。这几句话是在说药王爷孙思邈的事情,说明这个鼎就是当年孙思邈炼丹所用的丹鼎。这个故事知道的人不多……”

据曲正波早年查证,历史上有据可考第一次留下火药配方的文献记录,就是孙思邈所著《丹经》中描述的“伏火法”,配方是硝石、硫磺、皂荚三味,后世的黑火 药则是用更易制取的木炭粉取代了干皂荚粉。孙思邈为什么会创制“伏火法”?因为他在炼制一些特别的丹药时,需要一般燃烧方法达不到的高温与压力。

相传孙思邈于湖南浏阳城东孙隐岩立鼎炼丹,创制了“伏火法”,最早的火药就诞生于湖南浏阳,到现在浏阳的烟火仍很有名,有一家上市公司就叫浏阳花炮。孙思邈的《丹经》成书于唐高宗永徽六年,也就是公元655年,而这本著作就是在他在浏阳炼丹时期写的。

丹鼎上的铭文印证了孙思邈留下火药配方的记载,又和孙思邈在永徽年间于孙隐岩炼丹药的史实相合,在曲教授看来刻意做伪的可能性非常低。丹鼎这种东西不是 一般人能认识的,就算是搞古董的也未必明白,而这段铭文的来历就更非一般人能看懂了。所以张小宁把丹鼎拿来的时候,曲正波一见之下是欣喜不已,没有太怀 疑。

听了这些梅溪也觉得蹊跷,这丹鼎显然是针对曲教授的爱好刻意伪造,该怎么把话说清楚呢?想到这里他问道:“这些典故您老知道,别人未必不知道,但这只鼎恰恰送到你这个‘识货人’的手里,也有点太巧了!再仔细想想,这些典故您还对什么人说过没有?”

012回、药王名成留身后,何曾自谓孙隐岩
听梅溪这么问,曲正波想了半天,皱眉道:“应该说过,都是对我的学生偶尔聊天时谈起的,他们可都不是搞古董的呀?”

梅溪:“这丹鼎是谁拿来的?”

曲正波:“张小宁有个朋友是搞收藏的,张小宁从他手里买来的,朋友不会骗他吧?”

梅溪:“那张小宁知道这些典故吗?”

曲正波:“应该知道,记得我对他说过。”

梅溪:“既然那个收藏家是张小宁的朋友,张小宁告诉过那人这些典故吗?”

曲正波摇头:“这我怎么清楚?那是他的事情。”

梅溪:“你知道张小宁花多少钱买的吗?”

曲正波:“一开始他不说,后来我一再追问,他告诉我是六十万。……怎么,你认为张小宁被人骗了?这东西可是有专家鉴定证书的!不会是你看错了吧?”

六十万?听到这里梅溪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不久前就是在这间实验室里,他也听到过这个数字,当时医院里那个死者迟功的家属闹事,要求曲怡敏赔偿六十万。张小宁在场,主动说让他来摆平,曲老爷子说不必,并且说自己搜搜家底也能拿出六十万。

这样的巧合也许别人不会注意,但听在梅溪这种老江湖耳中就不一样了,江湖败类设局行骗的第一步就是要摸家底,而曲老头的家底已经无意中透出去了。有人可能不太明白,这里举个例子——

不论是路边设赌局行骗还是坐地开赌场,在古时江湖八大门中都属于飘门。飘门的江湖术是有套路的,最近这套东西在南方一带很猖獗,不少人都曾陷进去。比如 张三不小心陷入到一个赌局中,从小赢到大输身上的筹码输完了还想翻本,赌场里就有放高利贷的,而且往往放钱放的很准。张三有一家工厂,值五百万,放高利贷 的往往连本带利放到四百万就不会再借了,此时赢家会逼张三还钱。考虑到紧急处置资产的打折,张三恰恰能拿出四百万,看上去很巧,实际上张三是落入到别人设 计好的赌局中,对方事先摸过家底。

曲正波拿工资过日子不愁,在北京城有一套大房子,但他毕竟不是什么大款,这些年来的积蓄加起来也就是五、六十万,所以他才会说出搜搜家底也能凑够六十万 的话来。那古董商是张小宁的朋友,估计是通过张小宁了解了曲教授的情况,不仅恰好伪造了这么一件丹鼎,而且最后的要价也是六十万。如果张小宁舍不得花这笔 钱送礼,曲老爷子见到东西也会自己掏钱买下来的。

想到这里,这个骗局的前后过程梅溪在心中已经的很清楚了,就是不知道张小宁是否也被蒙在鼓里,或者是他与朋友合谋算计老爷子?估计张小宁也被骗的可能性很大,他的朋友所为用行话讲就是“杀熟”。

可是怎么对曲教授把这些话讲清楚,他又不想太打击老头,把那张鉴定证书要了过来,只见上面写道:“三足两耳螭纹异形炉……造型古朴端庄、纹饰精美流畅, 符合唐代器物特征,一侧耳部有放射形裂纹,品相略有残缺。经鉴定,为唐代真品,传世较为稀少。……市场参考价:80—100万元……鉴定人:河洛博物馆研 究员——龙如海”。

他皱了皱眉头说道:“古董可以伪造,这鉴定证书也未必可信,曲老,我没必要骗你,我看这真不是唐代的东西。……您再仔细瞅瞅,认真想想,先不说这丹鼎是 真是假,用平常心去分析有没有其他的破绽?这段历史典故我不是很懂,丹鼎我也不认识,但如果是伪器,很可能还会有别的破绽。”

曲教授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梅溪,用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那倒扣过来的三足铜鼎,看着看着突然一拍大腿,惊呼道:“唉呀,果然不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梅溪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忙问:“您老看出哪里不对了?”

曲正波一指鼎底上的铭文:“这‘孙隐岩’三个字不对劲呀,如果是永徽五年的东西,恐怕当时还没有孙隐岩这个地名。……我是太高兴了,以为找到了药王爷的 遗物,一时间忘了去多想,听你这么一提醒,回过味来还真是有问题。你还不知道吧,我曾经去过浏阳,寻访药王爷遗迹……”

古时浏阳真有一个地方叫孙隐岩,曲教授不仅去过,还在当地档案馆中查阅过地方志。史志的记载中,隋代之前没有出现过这个地名,而唐代不知何时出现了这个 地名。这个地方叫孙隐岩,有记载的地名从唐朝开始,而初唐时孙思邈曾在这隐居炼丹。这意味着什么?——仔细分析,结论应该是此地因孙思邈而得名!

永徽年间,孙思邈正在那里炼丹,当时此地就叫孙隐岩了吗?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也不符合中国古代传统的习惯,至少也应该是孙思邈离开之后的事情,就算是唐 代命名,也不应该是永徽五年,更不可能铭刻在孙思邈当时的丹鼎上。曲教授被一时高兴冲昏了头脑没有想太多,现在冷静下来也看出了蹊跷。

而这一段历史,估计那古董贩子也没有考虑太多,就算去查史书,也只能看到唐代确实有个地方叫孙隐岩,而孙思邈确实在那里炼丹创制了伏火法。历史有明确记载的东西可以去造伪,而历史没有明确记载,只能凭经验和常识去推断的知识,伪造之物往往会露出破绽。

其实那段铭文梅溪就没怎么多想,因为他一眼就看出这铜鼎不可能是唐代的东西,不管上面写了什么那也是假造的,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而丹鼎最能打动曲正波的就是这段铭文,所以铭文中的破绽是曲正波最早想到的。

见曲教授自己看出了破绽,梅溪也松了一口气。很多民间搞收藏的都有一种偏执心理,总以为自己收藏的东西“有可能”是真的,哪怕是明显的假货,行家对他说破嘴也将信将疑。曲教授不是无知之人,清醒过来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这对梅溪来说是件好事。

梅溪此时问了一句最关键的话:“曲老,您付钱了吗?”

曲教授长叹一声:“差一点就付钱了,我存款有五十多万,股市里还有点,就是股票都套着,股市从六千多点一路跌到一千六百点,到现在也不见反弹,我没舍得 卖,上午还打电话想暂时借点凑齐。这丹鼎是张小宁买下送我的,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花钱的,我要留下就给他钱。……唉,看来张小宁很可能是被朋友骗了!”

就在这时,曲怡敏推门走了进来,开口就道:“爷爷,你给我爸发邮件要借钱?爸刚才联系我了,问你干什么用、需要多少,他从国外直接给你打到帐户上。……你花那么多钱,就是为了买这个铜鼎吗?”这时她也看见了梅溪和桌上的丹鼎。

曲教授坐在椅子上,很失望的一摆手:“不用了,这东西是假的,我看出铭文不对,梅溪也认出这不是唐代的东西。”然后解释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

曲怡敏蹭的一下就跳了起来,掏出电话一边拨号一边道:“这个张小宁,竟然诈骗到我爷爷头上来了,看我骂不死他!”旁边的曲教授和梅溪一起伸手拦住了她。

曲教授劝道:“事情还没搞清楚,看情况张小宁也是被人骗了,我听说哦他真的花了六十万,能不能要回来还两说呢。”

梅溪对两人道:“你们别急,这事情不复杂,假如张小宁真的被骗,按照古董行的规矩,如果我猜测的不错,钱是能要回来的。……就是这份鉴定证书还有点问题,曲老师,把手机借我用用行吗?”

曲怡敏将手机递给了他,梅溪拨通了一个号码,就是他四姑家表兄的儿子游成基,现在潘家园古玩市场混的那位。电话打通了之后梅溪说道:“小基基吗?……是 我,你表舅。……找你有点事,我这里有件东西,明代的三足两耳异形炉,八寸高的赤铜器有点残,底上加刻了铭文做旧冒充唐朝的,可鉴定证书好像是真的。…… 我给你念一遍,你听听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答道:“你问的是这件东西?耳朵上有裂纹底下加小篆的是不是?太巧了,我还真知道,就是我们对面铺子的那家何老板干的。……那个鉴定专家龙如海 在业内口碑不好,何老板找他的时候,他要三千鉴定费,还价之后一千八搞定了。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给人看穿了就推说走了眼。……也就是你问我才会说, 别人摸情况我根本不能告诉这些。”

梅溪:“那老板是坐地户还是过江龙?”

游成基:“正规的开门户,有招牌走不了的,出了事得按规矩来。”

梅溪:“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有空到学校来玩啊!”说完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还给曲怡敏道:“这事好办,明天把张小宁叫来,什么话都说清楚,他明白了之后,自己拿去退就行了,古董行有古董行的规矩。”

倒腾古董,现在时髦的名词叫搞收藏,在江湖八大门中属于册门。时代发展了,现在人不知道什么是册门,但古董生意规矩大多从册门的讲究来的。比如你去某个古董商店,买了一件赝品回家,按照行内的规矩,能不能退呢?不一定,得看具体的情况。

卖古董的没有不往外放赝品的,这东西真假难辨要求的专业知识也非常复杂,因此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哪怕纠纷闹到现代法庭上连法官都头痛。卖古董有 一条约定俗成的行规,简单的概括起来就一句话:假如你的货中间有赝品的话,你可以不说东西是假的,但你不能保证东西是真的,让顾客自己去挑,真假自辨,走 了眼后果自负。

假如你拿着一件去年刚烧出来的瓷器,可以对顾客说:“这可能是弘治青花,我要价挺便宜的,您买回去碰碰运气!”这样没有问题。但如果你对顾客说:“这就是弘治青花!”那多半要承担责任,顾客找回来你得吃回去,除非你想做完一票买卖就溜。

当然了,古董行的具体情况很复杂,卖赝品也可能并不知情,比如老板被赝品打了眼收了假货以为真的,就当真货开价往外卖,只要他不违反规矩,钱货两讫之后 顾客也得自辨真伪。只有一种情况最恶劣,那就是自己造假,然后承诺它是真的,直接明骗。按照现在法律,这就是诈骗了,按照传统的行规,被拆穿了需要退钱、 赔礼、砸货、拆招牌。当然了,外行人不了解这些,因此一般都是对不懂行的冤大头才使用如此行骗的手段。

张小宁的那位朋友所为就是这种情况,他通过张小宁了解到曲教授的爱好与家底,刻意设局做了这么一件伪器,性质和一般意义上的卖赝品不一样。

说完这些之后,梅溪向曲教授道:“你现在可以打电话把张小宁叫过来了,把鉴定证书和这件东西都还给他,他如果不明白的话,我对他讲清楚。他是要用法律手段还是按行规办,自己选好了。……曲老师,你也别骂他,我想他也是上当受骗了。”

梅溪劝曲怡敏别骂张小宁,可曲怡敏那张嘴还是没有饶了姓张的。等张小宁赶来之后,劈头盖脸先挨了一顿数落,如果不是梅溪和曲教授在一旁劝说,还不知道会 被骂成什么样呢!张小宁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当时羞愧难当,脸紫的就像猪腰子,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拿起那个丹鼎就想摔。

梅溪赶紧阻止了他,提醒道:“必须原样还回去,要砸也让卖货的人自己砸。”

张小宁红着脸说了声谢谢,低头一溜烟的带着东西就走了。曲教授看着他离去有点无奈的叹道:“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个教训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这件事也太离奇了,就和小说中写的一样。”

梅溪淡淡一笑:“现实可能比艺术更离奇,小说中的故事也来源于现实。”

曲怡敏拍着梅溪的后肩道:“多亏你了,否则爷爷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养老的本钱都搭进去了。”

曲教授:“我的工资够养老了,那些钱可不是我的养老钱,是给你的嫁妆钱,本来想买个传家宝,将来留给你做陪嫁。……你是得谢谢梅溪啊,多亏他,你的嫁妆才没被人骗走。嫁妆被骗了不要紧,人可别被骗了!”

曲怡敏被爷爷说的很不好意思,脸颊绯红不由自主又瞄了梅溪一眼。

……

原本梅溪已经察觉到曲怡敏看他的眼神起了微妙的变化,正在思考是否该适当保持距离,可经过假古董这一场闹剧,无形中他和曲怡敏的关系又亲近了不少。曲怡 敏看他时眼神中的温柔之色越来越明显,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从年龄看,曲怡敏比梅溪大了几岁,但是论社会阅历和经验,梅溪 却比这位姐姐要成熟。

对于梅溪这些心思曲怡敏浑然不知,仍然经常来找他,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大大方方的以辅导员的身份,梅溪躲都没办法躲。他总不能直截了当的说:“姐姐,我们的关系过于亲近了,这样下去会有问题的。”

这天曲怡敏又来找梅溪,非要请他吃饭不可,在饭桌上拿出来一个小瓷瓶神秘兮兮的问道:“你猜,这是什么东西?”

梅溪:“这还用猜吗?一个小瓷瓶。”

曲怡敏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可真逗,我问的当然是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梅溪摇头:“猜不出来,我又没有特异功能。”

曲怡敏:“你还没有特异功能啊?会那么神奇的鞭法!”

梅溪:“打猴鞭是打猴鞭,特异功能是特异功能,两码事。”

曲怡敏:“你挺低调的,我以前还以为民间发现了你这种奇人,早就上新闻联播了呢!……猜不出来?我告诉你吧,就是五石散。”

梅溪一惊:“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哪弄的?”

013上、此生亦有痴于我,不独伤心是小青
曲怡敏哼了一声:“这次我和张小宁彻底翻脸了,他上次让我偷拿爷爷的赤石脂,前天我去找他还回来。结果他已经配成了五石散,赤石脂是没法还了,我就拿了这瓶。……我留着这东西没用,爷爷研究五石散是为了帮助炼功修身,你也是有功夫的人,送给你了。”

  梅溪身子往后靠,连连摆手道:“这么珍贵的奇药,怎么能给我,既然是还你爷爷的东西,交给曲教授吧。”

  曲怡敏一皱鼻子,佯怒道:“给你就是给你,这一次你帮了我爷爷大忙,他才没有被人骗了,一瓶五石散算什么?你要是不收,姐姐可要生气了。”

  这哪里是生气,分明是女孩子撒娇,梅溪心里有点发苦赶紧点头:“我收我收,谢谢你了!”伸手把瓷瓶接了过来。

  曲怡敏满意的笑了,还不忘追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服用了五石散,把药效和反应告诉我一声。你上次说的五气朝元的境界,你自己什么时候能达到呀?”

  梅溪苦笑摇头:“五气朝元指的不是功夫有多好,而是一种身体状态,我也不太清楚。”心中暗道:“修身境界不到,这东西就是春药,久服还可能中丹毒,我怎么把药效和反应告诉你?”

  ……

  所谓五气朝元境界前文已有介绍,是医家的说法,指的是人的身体达到最佳的、最自然的完美状态。五石散这味药,是在一个人自身“五气冲和”之后,接近五 气朝元的境界时,内养调息时服用以助调散五气。五气冲和,指的是五脏六腑身体机能修炼的已经十分强健,此时可服用五石散使内在气机运转协调,达到完美的状 态。此是这一剂神仙方的真正用处。

  梅溪从小不仅练过武,梅太公也教过他内养功夫,这是学习打猴鞭所必须的,他学的内养功夫有站桩和打坐两套,叫什么名字梅溪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太公要他这么做。五气冲和的状态梅溪差不多已经达到。理论上讲,现在的梅溪可以服用五石散。

  五石散,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在金庸的小说《笑傲江湖》中,岳不群面对辟邪剑谱上所载武功秘籍时,是否考虑过自宫还是不自宫的问题?也许局外人很难理解那种诱惑。

  孙思邈曾经在书中写到“宁食野葛,不服五石,明其大猛毒,不可不慎也”,还劝诫“有识者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为含生之害。”但是他身边药童的后世传人曲 正波,却保留了这一古方,甚至还复原了五石散,这又是什么道理?不是曲正波不尊药王遗训,而是他了解前人为什么会这么说,研究起来反而更加感兴趣。

  ……

  几乎每一所大学都有一个被称之为“山上”的地方,就像校园中总会有一条路被称为“情人路”一样,这个地方要么在校园中要么在学校附近,往往是一座绿化比较好植被茂盛的丘陵,面积可能不是很大、高度也可能不是很高,但就算只有那么一块坡地,也会被学生们称为“山上”。

  这不是巧合,从传统风水学的角度,“书院”应依山而建,此山不在高,而在于“灵气”冲盈。“书院”选址的时候就要注意这个问题,不能一马平川,自然条 件实在满足不了,也要通过人工的设计,建造出特有的地势起伏。江湖八大门中的“风门”,就有这方面的研究,也有人说其中的道理和教育心理学有关,那就是另 外一回事了。

  当代中国许多大学当初在选址与建造时,虽然嘴上不公开说风水,但实际上都有意无意在遵循这一条原则。至于今天各地流行的“大学城”等开发项目,还有没有注意这个讲究,那就不好说了。而梅溪当然知道这些。

  “山上”往往是大学情侣们谈情说爱幽会的好去处,在过去,也是夜晚成双结对钻草丛的好地方。至于现在,夜里的“山上”要清静多了,因为大学生在外租房越来越普遍,学校周围的钟点房也是既安全又方便,于是不再流行野合。

  在得到五石散后的第三天深夜,梅溪端坐在“山上”的一片开阔地带,周围没有人,他静静的就像夜风中的一道影子。他坐的地方就是这整片校园地势灵气汇聚的“地眼”之处,手中拿着一个玻璃杯,杯中所盛的半杯水正在无声的旋转,还隐约发出淡淡的五色毫光。

  这一杯便是神仙方剂五石散,它的服用方法是用净露调匀冲服,以静坐内养调息的方法化解药力,不仅服药人自身要达到五气冲和的状态,还要借助地利与天 时。所谓地利,梅溪已经选了附近一带最合适的地方;所谓天时,按药性应在寅时(凌晨三点至五点)服用,调息至卯时(凌晨五点至七点)化尽药力。

  之所以如此服用五石散,是遵照中医十二时养生的理论:寅时肺经当令,主一日之始、周身气血重分;卯时大肠经当令,天门地户开、周身表里呼应。提到“天人感应十二时”理论,这里再多说两句——

  现代人喜欢熬夜,比如通宵上网打游戏看书之类,不论此人的生活习惯怎样,一般熬夜到寅时是最难受的,因为此时周身气血重新分配,要求人处于休眠的相对 静态中。如果不睡觉继续熬下去,一直熬到卯时,这时你可能会发现想睡都睡不着了,进入感觉有些疲倦闭眼又睡不踏实的状态。这是天人之间颠倒阴阳的症状。

  还有,男女之间什么时候调情效果最好?应该是戌时(19点-21点),此时心包经当令,主喜乐情动。而到了亥时(21点-23点),三焦经当令,主阴阳交泰,所以亥时是做爱的最佳时间。

  那么情侣之间约会,在戌时进行一些调动彼此情绪的活动,到了亥时就应该考虑上床做爱了,这样从生理到心理的上感觉可能都是最佳的。你可以不相信,但如 果你的人生经历足够丰富的话,自己回忆一下情况是不是这样?这里也给女孩子提个建议,如果你和男朋友约会,又不想发生过于亲密的关系,那么最好在亥时就考 虑回家。

  梅溪午夜静坐,杯子里的五石散冲剂在无声旋转,渐渐有点发热,那是他在以内劲调匀杯中水,这也是服用前的一个步骤。梅溪这一手功夫,当然是和梅太公学的。

  梅溪小时候梅太公过八十大寿,晚辈都要敬酒,轮到小梅溪敬酒,梅太公却说自己不能再多喝了,只喝一口意思一下。梅溪当时就说:“好啊,太爷就喝杯子里 最下面的那一口酒吧。”他本来只是和太爷开个玩笑,没想到梅太公二话不说举杯就喝了一口,等杯子再放到梅溪眼前,他就看见玻璃杯中的酒在旋转,而杯底那一 小块地方变成了空的,没有酒!

  梅溪惊奇佩服的不得了,后来缠着太爷要学这一手戏法,太爷就顺水推舟教了他内养功夫,并要他去和三叔学打猴鞭。习武很苦,而少年人不知苦之为苦,在长 辈的督促下倒也能坚持下来。但是练内功就不一样了,过程十分枯燥不适合少年人的心性,所以梅太公耍了个手段,让梅溪自己求着学。

  以梅溪今天的功力,还不能以内劲转动杯中水使之凌空倒悬,但是调匀五石散是绰绰有余。已经到了寅时,梅溪望着杯中的五石散却没有立刻服用,他的表情有 些奇怪,视线发散似乎在看向很远的地方,若有所思的出神了。他在想什么?五石散也是一味“春药”,男人看见春药的时候,第一个闪念想起的当然是女人,梅溪 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

  她名叫付小青,比梅溪大三岁,梅溪叫她“小阿姨”,但两人之间其实没有任何亲戚与血缘关系。付小青是邻村人,她的父亲与梅溪的三叔公情同兄弟,三叔一 家经常走江湖卖艺,这种卖艺班子以家族为单位但不局限于一家,往往还包括几家合作的乡邻。付家父女也跟随梅家三叔的班子出外走江湖卖艺,小青的父亲在她七 岁那年染病客死他乡。

  梅溪的三叔一家对旧友留下的孤女寡母多有照顾,小青的母亲后来改嫁了,小青仍然跟随梅家班走江湖,她能歌善舞还精通箜篌与绳技。梅溪小时候经常跟着三 叔一家混,与付小青算是一起长大的。那时小孩子在一起玩游戏,付小青在梅溪面前装小大人,非要他叫自己“小阿姨”,梅溪投其所好就这么叫了,反正没什么损 失还能哄两块糖吃。

  这一叫就顺嘴了没改过来,从小一直叫到长大,也许是因为梅溪的嘴甜,小阿姨对梅溪格外的好。乡下的孩子没有什么奢侈嗜好就是嘴有点馋,从小有什么好吃的,付小青总会悄悄给梅溪留一份,哪怕梅溪也有,她也会把自己那一份再分给梅溪一半。

  梅溪上高中之后没有再随三叔一家跑江湖,付小青也离开梅家班独自出外闯荡,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付小青每次回乡都会来找梅溪,从外地捎回不少礼物给 他。那时的付小青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人长得既白净又水灵,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身上总带着一种形容不出特别好闻的气息,胸衣下那一对充满弹性的高 耸之处总让梅溪不好意思直视。但梅溪从未想到,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竟会是她。

  那件事,发生在一年零两个月之前的九月初,也就是梅溪准备离开梅家园上大学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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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完这段有个有趣的问题,诸位那里的大学有“山上”与“情人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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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下、此生亦有痴于我,不独伤心是小青
那天晚上乡亲们给梅溪送行,各家携酒端菜,在梅太公的院子里摆了几桌。等到众人散去,桌椅杯盘收拾好已经是夜里,梅太公先睡了。梅溪喝的酒不少而且很参杂,就算他是海量此时也有些晕乎了,觉得脚下轻飘飘且浑身燥热。

  在水井边冲个了冷水澡,将一身的汗水与酒气洗净,在自己住的偏屋刚刚躺下,就听见有人敲窗户小声叫他:“梅溪,梅溪,你睡了吗?”

  是付小青的声音,梅溪坐起身来问道:“小阿姨,怎么是你?我还没睡,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付小青:“你能出来吗?……小点声,别把老太爷吵醒了。”

  梅溪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出房门。这一个晴夜,一轮弯弯的下弦月将院子里照的很清楚,付小青站在那里,上身穿一件浅色短袖真丝衬衫,下身是一条深色齐膝短 裙,衣料的质地很柔顺,将她的娇美身材显露无遗。当时的天气还很热,付小青应该洗过澡不久,乌发披在肩上还微微有些湿漉,最特别的是她肩上还挎了个不大不 小的包。

  “夜里睡觉怎么连院门也不关好?家里也没养条狗,不怕小偷吗?”看见梅溪出门,首先开口的是付小青。

  梅溪笑了笑:“没什么东西好偷的,要有小偷摸到这里来真是不开眼了。……你找我有事?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

  付小青:“前天就回来了,听说你要去北京上学了,想来看看你,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我们不要站在院子里说话,出去好吗?”她说话时语气有些吞吐,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夜色中虽然不能完全看清脸色,但梅溪总感觉她的脸颊似乎红红的有些烫。

  两人并肩走出院子,穿过乌梅林走下山坡,付小青不说话梅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有些暧昧与尴尬。他想打破沉默,憋了半天却才说出一句:“今晚有点热。”

  付小青扑哧一声笑了:“是有点热,陪我去河边走走好吗?”他们去了河边,微微的夜风很是凉爽,月光下的初溪河水声潺潺,沿着河边走了很久,已经远离了村子来到一处僻静的河湾,远处是山丘起伏的魅影,近处河滩旁是一片芳草茵茵的坡地。

  梅溪终于忍不住又一次打破沉默开口道:“小阿姨,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我吗?究竟是什么东西,大半夜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跟我来,到这边来——我们坐会儿好不好?”付小青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草坡上,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条薄毯还有一瓶酒,将毯子展平铺好,示意梅溪一起坐 下,将酒递给他道:“今天梅家园的乡亲们给你置酒送行,我一个外村女人不好去凑热闹,所以等到现在才请你喝酒,你给面子的话,就喝吧!”

  没有杯子,梅溪打开瓶盖,举起这个很精美的玻璃瓶直接对嘴喝了一口,感觉是一种从未尝过的奇妙滋味,他好奇的问:“这是什么酒?我以前没喝过。”

  付小青:“这是洋酒,很贵的,我特意从城里给你带的,怎么样,喜欢我的酒吗?”

  梅溪点头:“喜欢,当然喜欢!小阿姨特意准备的好酒,我怎么会不喜欢?”其实说实话,这酒感觉不错,但是不太对梅溪的胃口。

  付小青:“你喜欢,我就放心了!我陪你一起喝行不行?”

  梅溪:“当然好了,有什么不行的?”

  他把瓶子递给了她,付小青轻抿了一口,又把瓶子还给梅溪,映着波光的眼眸静静的看着他。梅溪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又低头喝酒,却发现今晚付小青抹唇膏了,尽管在月光下看不出来,但是瓶口上残留了一抹浅浅的颜色。他的脸有些发热,却装作没什么的样子又喝了一口。

  勾引,绝对是勾引!——如果这是小说中的情节,肯定会有读者大声这样说。在《水浒传》中,潘金莲勾引武松,用的就是杯沿上带着唇红的半杯残酒,而付小 青更绝,连杯子都不拿直接用瓶整。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武松愤然起身义正词严的训斥了对方,而梅溪装作没看见继续喝酒。

  酒瓶在两人之间交替,酒渐渐已经下去一半,这两人酒量都很不错,尤其是梅溪,但他今天晚上已经喝了不少了,这些酒下再去,被压下的醉意又泛了上来。夜 风将付小青发丝带着迷醉的气息送到他的鼻尖,撩拨的他心里有点痒痒的,空气中有一种萌动的情愫开始弥漫,让人有莫名的冲动。

  梅溪心中有些警醒,甩了甩头想甩去心中的胡思乱想,这感觉让他有些羞愧,大半夜稀里糊涂的跟着小阿姨来到这个地方本身就不太对劲,这酒不能再喝了。他 刚想开口说话,付小青却转脸看着河水幽幽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明天也要走了,我们去的是不一样的江湖。……你知道吗?其实我前天夜里就来了,但是没有 进院子叫你。”

  “不就是找我喝酒吗,什么时候不行,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呢?”梅溪说话有些喘,仿佛在下意识的回避什么。

  付小青的回答像是自言自语:“从小我就认为自己的生活不应该只属于这片山村,很早就出去闯世界,我说不清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却很清楚将失去什 么。……你也不属于这里,在我眼中,你和其他所有人是不一样的,我也说不清你应该属于哪里?……梅溪,我只有一个希望——你能记住今夜,也让我记住今夜。 ”

  “小阿姨,你,你有什么心事吗?”

  “先别说话,我说有东西要送你,不是这瓶酒。……你闭上眼睛……好了,现在回答一个问题,答案一定不要让我伤心。你——喜欢我吗?”

  梅溪闭上眼睛,听见她问出这样一句话,他能说不吗?只有点头道:“当然喜欢了,没有理由不喜欢?”说话间猛然感觉到不对,温暖的幽香已经袭到近前。

  梅溪睁眼,月光下看见付小青已经跪立在身前除去了衬衫,胸衣也落在地上,一片雪白的肌肤让他目眩,尤其是那挺立的胸房上跳动的一对嫣红。梅溪的身体想往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几乎窒息了,因为付小青伸手揽住了他,将他的头埋在自己柔软的胸膛上。

  梅溪脑海里嗡的一声,所有的酒劲都在全身的毛孔中散去,而醉意却全部涌上了脑门。如果要拒绝的话,梅溪一开始就不应该半夜随她出来,突然遭遇此情此景……说实话,当时的梅溪也没想到怎样去拒绝。——逆推,绝对是逆推!

  梅溪是个完全没有经验的雏,但付小青显然很有经验,完全是她在引导着梅溪健壮的身体去获得更多的欢愉,甚至可以说她在尽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尽量让他 索取最大程度的快感与满足。……这一夜的经历与经验都是无法言述的,梅溪有海量,从小至今只醉过一次,但仅这一次就让他“失身”了。

  那一夜温柔缠绵之后,“小阿姨”第二天就走了,甚至没有来给他送行。梅溪仿佛是做了一个回味悠长的春梦,直到坐上火车时鼻端似乎还能闻见那女体的幽 香,指尖还残留着那肌肤滑腻的感觉。梅溪后来给“小阿姨”打过不少次电话,但她的手机号换了,再也没有联系上也没有见过她。

  听在南方跑江湖的同乡讲,在广深一带偶尔见过付小青,据说她做的不算是皮肉生意,但也与色诱有关。付小青曾经在广州与多家婚姻介绍所以及茶座有合作, 主要工作是把她的相片与不知真假的个人资料登在婚介所的求偶名册上,在不同的地点和不同的男方求偶人见面。见面的对方都是交了婚介费的,见面也是需要在茶 座消费的,每次付小青都有提成拿,她的生意一直很好。至于付小青的“工作”范围是否只有这些,遇到大方又顺眼的客户提不提供陪聊、陪游等流行服务,梅溪就 不得而知了,再后来就断了消息。

  听了同乡带回的传闻,梅溪有点明白了“小阿姨”临别时最后说的话:“说不定有一天,我突然就嫁了,也说不定再见时,我早已堕落不堪,你就当作不认识 我。……我的名字叫小青,不叫小阿姨!只希望你能记住现在的我,这一夜回忆中留给你的那些美好的感觉。”她说的也是,常在河边走,说不定就会打湿脚,或者 就下了水,谁又敢肯定自己一定能始终把持住呢?这就是人在江湖。

  梅溪常常回想起那个晨光微吐的黎明,在微曦中看着付小青从怀中起身时赤裸的剪影,像一幅美妙绝伦的画,他冲口而出说道:“不要走了,你等着,我养活 你!”以及“小阿姨”略带叹息的回眸一笑。梅溪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是“我养活你”,而不是“我娶你”,不知道付小青那复杂的一笑是否与此有关?

  那一夜事后的回忆感觉复杂而美妙,少年失身的经历,大多就是这么意外。付小青比他大三岁,当时却显得成熟很多,清纯少年爱御姐,这种情况大概也不是偶 然,也许情窦初开时更容易受到那种成熟魅力的吸引。有意思的是,上了大学梅溪又遇见了曲怡敏这位“姐姐”,很显然如今曲怡敏看梅溪的眼神不自觉有了别样的 情愫。

  回忆付小青突然又想到了曲怡敏,梅溪只能暗自苦笑,今天的他不会轻易再让那样的意外发生了。如果真的发生,也不可能像当初那样让付小青就那么轻轻的远去,尽管是人在江湖,也必须要有自己能把持的东西。思绪及此,梅溪的心神终于能够安定下来。

  修炼有成的高手在静坐行功之前,如果思绪杂乱不能勉强压服,不妨定下心来在杂念中抽出思绪真正的源头冷静的去想一想,然后做到神不随意走,此时方可收 心养气,这与初学静坐时的“心斋”那种不管不想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当梅溪终于能够调息入静之时,杯中的五石散也调匀的刚刚好,他举杯缓缓饮尽。

014回、内视山中行意气,觉来梦里闻啸音
五 石散入腹,犹如喝下这世上最烈的酒,一股沛然的热力自丹田升腾而起布满全身,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张开向外散射着热量。这不是夸张的形容,据典籍记载,魏晋 时期曾有人服用五石散之后,卧于冰雪之上以凉水浇身降温,然而这种做法对身体是有害的。这股热力要用心火融合,化转五脏之中,助长升腾五气,然后再运功调 和。

  梅溪闭息心神内敛,毛孔收缩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根根毛发站起下体也勃起,将散射的热力收回体内,身中五气皆动,以内养之功调和,只觉神气充盈运 转不息。渐渐的,沛然的热力散去,四肢形骸都有各种暖洋洋、凉飕飕、痒痒的、麻麻的感觉交替流过,宛如夏炎饮冰、秋夜赏月、冬寒围炉、春日拂风,总之十分 舒适难以形容。

  在定境中不知时间长短,当形骸交感渐渐均衡之后,胸中真气鼓荡,梅溪不由自主开口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如龙吟凤啼传出很远,梅溪本人却没有意识到,但整个校园都听见了这奇异的一声长啸。

  校园门口值班的保安听到这一声长啸,揉着朦胧的睡眼惊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半夜拉起防空警报了?不对,听声音不像!”

  寅时,也就是凌晨四点前后,是一般人睡的最沉的时候,夜间作案的小偷往往都选择这个时间下手,就算有什么动静睡着的人也不容易醒。校园中很多人在睡梦 中都听见了这声长啸,朦朦胧胧的却没有被惊醒,有不少人第二天醒来还互相问道:“我昨天晚上做梦的时候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你们听见没有?”

  梅溪本人当然不知这些事情,一声长啸之后,五石散药力化转已尽,他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定坐中感觉十分之清晰,清晰到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的开合,每 一根血管的流动,心脏的每一声跳,内脏的轻微蠕动都能准确的感知,就像有一双奇异的眼睛能够“看见”一般。这种状态,修行人往往称之为“内视”,它也是修 行高深道法的一道门槛。梅溪自幼学习内养功夫,虽然不知将来门径,但此时却无意中有所突破。

  当他终于睁开眼睛吐气收功,天边已经晨光初露,眼前的小山以及周围的草木看在眼中格外的鲜活清晰。他感觉自己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这是形容不出来的, 一夜没睡却一点不困,也没有一丝疲倦感,相反他觉得头脑很清醒,五官与身体的感觉也异常的敏锐与协调,简直达到了一个正常人最佳的状态。——这便是所谓的 五气朝元吗?

  一看天色已经不早,他这一入坐有一个多时辰,现在是六点多钟了。梅溪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校园里的空气很清新周围没有人。梅溪走了几步,只觉得步履十分轻快,脚下就像装了看不见的弹簧一样,这种感觉很好,他简直想开口唱一支轻快的歌。

  然而还没有等他开口,突然腹中有响声,滚滚如雷鸣。梅溪伸掌引气下行,接着他就放了一个贼响贼响的屁,声音大的就像小汽车爆胎。幸亏周围没人被他这个 响屁吓到,梅溪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远腹中响动又是一个屁,他不动则没什么反应,他一走腹中就有浊气滚动。就这样十步放一屁,一直走到生活区看见宿舍楼才 消停下来,总算将这翻滚的浊气排尽。

  已经有早起的学生去食堂打饭或跑步去操场锻炼,宿舍楼门口进进出出也有不少人了,梅溪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粉红色的身影站在那里,晨风中亭亭玉立。那是曲怡敏,她大清早怎么会站在这里?看样子她是在等人,是在等梅溪吗?

  梅溪还没打招呼,曲怡敏已经看见了他,小跑着迎了过来:“梅溪,你哪去了?一夜都没回宿舍!”

  “曲老师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梅溪很好奇的问,在宿舍门口当然要规规矩矩的叫她曲老师。

  曲怡敏伸手就把他的胳膊抓住了,看表情似乎抓紧了才能放心:“大清早我就接到一个电话,是你的外甥游成基打来的,他告诉我有人想找你的茬,让你这几天 注意点防备。……我接到电话心里就不踏实,赶紧来找你了,结果打电话到你们宿舍你人不在,其他人说你昨天一夜没回来。……我都要急坏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 报警了。……谢天谢地,你没事,让我好好看看,你干嘛去了?为什么夜不归宿?”

  曲怡敏一开口就说了这么多,抓着梅溪的胳膊脸离他很近,微微有点喘息,带着暖香的热气随着话语拂到他的脸上。看她的表情如释重负,因为梅溪无恙,但语 气仍旧含嗔带急,这样娇滴滴的大美人如此和你说话,男人很难不怦然心动。梅溪的身体稍微往后撤了撤,柔声道:“我昨天夜里在山上练功,服用你给我的五石 散,所以没回宿舍。……游成基找我,怎么把电话打到你那里了?”

  曲怡敏:“你忘了吗?上次你给他打电话,问那只假药鼎的事,用的是我的手机。……他早上往你们宿舍打电话找不到人,又着急,就拨了这个号码,当然是我接的。……真不好意思,又是我们家的事牵连到你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上次张小宁的朋友,一位古董行老板做了个假药鼎,让张小宁拿到曲教授那里献宝想骗六十万,差一点就得手了却让梅溪给识破。张小宁也是受骗者而且是被狗朋狐友骗了,当场面红耳赤下不了台,拿着东西就去找那个古董行的老板算帐了。

  张小宁有些恼羞成怒,还带了不少人一起去。梅溪曾讲过古董行的规矩,像这种刻意做伪设局如果被拆穿的话,往往要退钱、赔礼、砸货、拆招牌。但是张小宁 走的太急,梅溪没有来得及和他仔细解释,退钱和赔礼是当然的,砸货的话要对方自己动手算是一种羞辱。而最严重的是拆招牌,不可以轻易为之否则就是故意结仇 了,因为玩古董的走眼,在业内看来买家自己也有责任。在过去,地方行会撵人时才会拆招牌的,意味着不让这个老板在这一带做生意了,拆招牌先要邀集同行共议 才行。

  但张小宁并不了解这些,他气势汹汹的带着一帮人去了,找到了那个姓何的老板,让人退钱赔礼还不够,还打坏了人家店面中的好几件高仿。所谓高仿也是赝品古董,但是做工精细成本也是不低的,最可气的是张小宁得理不饶人,还要摘人家店门上的灯箱招牌。

  何老板见自己的骗局被揭穿,刚开始是不住的道歉求饶,钱也退了礼也赔了,张小宁带人砸店面的时候他也咬牙认了。到最后张小宁还不罢手,叫人找梯子要拆 招牌,何老板终于忍不住了,店里的伙计以及周围做古董生意的人都围了过来拦在前面。何老板问道:“张总,东西是我做的伪,打了你的眼,货我吃回去当场砸 了,钱也赔了理也赔了,按规矩我再设一席酒公开赔罪,或者你还想追究那可以用别的办法,怎么能拆我的招牌呢?”

  张小宁一手叉腰一手前指,瞪着眼睛道:“当我不懂你们古董行的规矩吗?有明白人都告诉我了!”当场将梅溪讲的那一套东西大声宣扬了一遍,包括遇到明白人怎么看出的破绽,又怎么介绍的古董行的讲究,指点他回来砸场子的。

  何老板一听鼻子都给气歪了,看来张小宁这个二百五真是碰见了内行,自己的骗局就是被那个高手拆穿的。可是那位同行太不地道,给外行讲规矩也不讲清楚, 居然煽动张小宁来砸场子,砸了店面还要拆招牌,这也太可气了!他却不知道不是梅溪没讲清楚,而是张小宁当时根本没心思再听下去,而且梅溪也没想到张小宁会 这么过分,已经赔钱赔礼,砸了店面还要拆人家的招牌。生意人一般不会这么过分的,张小宁平常也不会,这次是被气坏了。

  张小宁生意做的大也有些势力,本来就是何老板理亏,事情过去了之后倒也不能再把张小宁如何,却惦记上了那位给自己惹来大麻烦的同行。要打听张小宁说的 那个内行人是谁并不难,因为张小宁当场已经把情况讲的很清楚了,在曲教授实验室里帮忙的小伙就是梅溪,想办法找个人问一问也就清楚了。

  问清楚之后才知道那人不过是个农村来的大学生,叫梅溪,京城一带没什么背景,作事情却这么不讲究,一般同行之间拆穿赝品也就算了,哪还有故意教人来使坏的?

  何老板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在潘家园附近找了几个“扎手”(收钱下黑手的社会闲散人员)要教训教训梅溪。这个消息让游成基知道了,打电话没找到梅溪本人,却联系上了曲怡敏。

  曲怡敏说完情况之后面带歉意道:“真不好意思,你是一番好心,却惹了这么大麻烦。我已经打电话告诉张小宁,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收拾干净,不要连累到别 人,这事一定要摆平。……但是你也要小心点,这几天最好别出门,上课下课都在校园里,往人多的地方去不要落单,应该不会有事的,那些人总不会冲到学校里来 公然把你怎么样。”

  曲怡敏这个单纯的大姑娘居然教梅溪这个老江湖怎么躲风头,梅溪哪用得着她来指点?但是他也没说什么,看得出来,曲怡敏是真的关心他,甚至比梅溪自己还 着急担忧。听说了这些,梅溪心中有一股怒意升腾而起,冤有头债有主,是那何老板自己做局骗人图谋不轨,怎么吃下去的怎么吐出来怨不得别人,如果张小宁做事 过分就去找张小宁出气,欺负到自己头上算什么?

  何老板本来是想骗曲教授六十万,没有骗成不反思自己有何错,反而认为是梅溪夺了他六十万一样。这种想法分析起来既搞笑又可耻,但世上偏偏有很多人就是 这么想的,对于这种人,一点都不能客气。如果张小宁摆平了或者何老板自己放弃了,也就罢了,如果何老板真敢找人来收拾自己,那么对不起,接下来几年的零花 钱就要在这个人身上找着落了,梅溪一点都不会手软,要论江湖手段,他可不是雏哥。

  梅溪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是联系游成基,仔细摸一摸那位何老板的背景、生意、爱好、家底等等,再给四姑父打了个电话做些准备,就等何 老板派人来找自己的茬了。他心中这么想,表面上一点都没露出来,非常感激的对曲怡敏点头道:“谢谢,幸亏你提醒我了,这两天我就照你说的做,一定会小心注 意的。真的不好意思,因为我的事大清早麻烦你赶来通知,快要上课了,我现在回宿舍洗漱一下,你今天上午是不是也有课?”

  直到现在,曲怡敏的右手还一直抓着梅溪的左上臂,两人贴得很近说话的姿态很亲密,已经引起过往的人不自觉的侧目注视,梅溪又悄悄的向后退了半步一动胳膊挣脱了曲怡敏的手。

  曲怡敏见梅溪要回去,有些着急的又说了一声:“等等,别着急走,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话从坤包里掏出一款小巧的手机,诺基亚牌的,比较流行的高端款式。

  梅溪有些意外的问:“手机?这是给我的吗?”

  “这款手机有照相、摄像、录音功能,还可以单键快速拨号,你拿着,有什么事情也方便。”曲怡敏将手机塞到梅溪手中。

  梅溪:“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这个?”

  曲怡敏:“你外甥找你,却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你一直没有手机,联系起来不方便,也真的需要。手机费你不用操心,我充了不少,足够你这个学期用的,电话号码是……”

  梅溪看着她,有些动容的问:“所以你大清早给我送手机?这是谁的手机?不可能是你现买的吧?”现在时间还不到七点,没有什么商店开门,这手机肯定不是今天买的。

  曲怡敏被他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不是今天买的,我前几天就买好了,准备明天送给你的,今天机会巧就在这里送你吧,提前一天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梅溪突然想起今天是11月13号,明天就是自己的阳历二十周岁生日。他从小也过生日,但太公给他过的都是阴历,定的日子就是到派出所落户的 那一天,至于梅溪准确的生日谁都不知道。梅溪的阴历生日是十月初六,这月初已经过去了,曲怡敏这么一提醒,梅溪才意识到明天将是自己名义上的公历二十周岁 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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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五石散这种东西,在这一卷作为情节道具有什么象征呢?象征人间五味?也许只有尝遍人间五味,才能内照通明。呵呵,行文中的一点感慨,继续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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