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陶斯亮,一封发出又被弹回的信
小时候读过陶斯亮的《一封终于发出的信——给我的爸爸陶铸》。那时候我还小,很多事情不是很懂,到现在只记住两句话:爸,九年前,您含冤死去;九年来,我饮恨活着。当年我觉得这两句真是好,但是说不出好在哪里。
昨晚又读到陶先生的一篇文章,她用并不煽情的笔调,写了一段并不离奇的经历,却一波三折,读来妙趣横生。世间万物之理相同,考验大厨的水平,只需要一盘清炒土豆丝。我读了好几遍,今儿个中午还专门整了二两赤水河边的廉价酒,一边喝一边听我母亲讲陶斯亮和她的父亲。
这样的好文章,对胡锡进提高写作水平,并无帮助,某些深海鱼虾,也不会懂得含英咀华,但是对中学生写记叙文,一定大有裨益,所以一定要拿来赏析。
对的,只是文学欣赏,不及其他,其他事胡锡进每天都在说。
事情是这样的,陶先生陪着老伴出了北京,然后在外地被弹窗了,回不来了。
简单描述了几句,陶先生这样写:“就像是被武功高手点穴一般,我们立即就被孤悬京外”,点穴,精当的比喻,孤悬京外,四个字瞬间提起了读者的心。这就是语言功力。
接下来就看陶先生如何“解套”了。她用层层递进的方法,每一步都山穷水复、且听下回柳暗花明,把你带入她笔下的情境之中。
联系12345,填写申述表格,这些繁冗的细节实在寡味,陶先生一笔带过,她只是告诉读者自己的心情。她形容自己的魂不守舍,“就像贾宝玉丢失了通灵宝玉”,担心两个“80后”万一病倒了怎么办,老伴儿有心绞痛曾经发作过,“这次可真慌了,第一次尝到了有家不能回的茫然和无助”。
接下来陶先生提出了几条建议,说是建议,其实是叙述、议论和心理描写梅花间竹,绝非“语言乏味,像个瘪三”的八股可比。首先她指出“流调”的科学性似乎有待提高。因为她所在的区域全无风险,而北京有20个高风险地区,“就像有洪灾的地方拦起大坝阻止并不存在的洪水”,对无疫情的地区也是一样拦着,简直是匪夷所思。
然后是幽默一刻:老两口一起出行,她弹窗了,老伴儿没弹——这个大数据竟然这么不靠谱,而人们如今是如此依赖这个“不专业、太粗糙、太随机,时空关联太过魔幻”的大数据进行精准防控。
随后马上又紧张了。80多岁的人老眼昏花,颤颤悠悠,填写繁琐的表格,一不小心页面跳脱,又得重新填过,好容易填完了,等了大半天,收到一个回复,“你的申请未通过审核”。问12345为什么没有通过,永远是语音合成的服务,你提的问题各式各样,但是“智能”回答千篇一律,“那个叫京京的半仙儿回答道,非常抱歉,没有能够帮到您呢。您的问题我已经记下了,稍后我会尽快学习哦”。看到这里,我哈哈大笑。也许人类有一天会真的会被机器管着,全是类似这种“半仙儿”,嗲嗲的,她永远不会跟你生气,但你永远拿它没辙,那时候你会想,哪怕她跟你生气,哪怕她跟你打一架,也是好的!
随后陶先生说,“大数据一定要向善,一定要有温度,否则只能算一堆冰冷的数字。”我刚作上面想,作者就作如是说,可见真如杨绛比喻的,读书就是串门,和人交谈。读到妙处,会心一笑。
陶先生终于没有跟机器打架,她服了,只能一遍一遍地填写表格,然后,再次收到一条回复:“经审核,因您7天内到过疫情风险等级较高的地区,请暂缓来京……感谢您对北京疫情防控的支持!”
最后是更加哭笑不得的事,老伴没有弹窗,想让他先回京。但是几次买票失败,携程的回复是“抱歉,疫情防控工作要求,您暂不可以购买前往该地的车票”!哈哈,包袱总是在最后抖出,不弹窗又如何?不弹窗你也一样走不了嘛!
待我看到第三遍的时候,我才醒悟,原来陶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有与人打过交道,不管是健康宝、热线电话、还是携程,她都是在跟“半仙儿”较劲,就像那个与风车干架的堂吉诃德。我知道机器是很厉害的,比如下象棋,即使是王天一这样的特级大师,也很难赢机器高手,但机器不适合当管理者,很简单,因为它不是人!
我说得乖张,陶先生的境界比我高得多。她最后写道:“转而想想那些被阻隔在高速公路上的卡车司机,那些住在简陋工棚中的打工者,那些静默了数月的大大小小的市镇乡村,那些徒步回家的工人,我在这江南小城等一等又有何怨呢?”
这和杜甫是一样的,茅屋被秋风所破,他想的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好的作文,原理都是一样的,原理从来不新奇。
新奇的是陶先生用一种老母亲的语调,不怨不怒,无嗔无怪,只是平和地讲她所遇所想,所牵所挂,她说的话同样是你想说的,她说了你想说而没能说出的话,因此你被带入,你被感动,让你不禁想问一句:老娘,你回来了吗?
哦,听说健康宝获奖了,我没有看得的什么奖,我只偶尔扫到了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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