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个老实人。
他普通话说不好,和人说话很快就焦躁了, 因为他的闽南口音没几个人能听懂,让他很生气。他的尴尬我初到美国也经历了。幸好他是理工男,也就没人和他计较。 据说他的学生们虽然被他的焦躁唬住, 倒不嫌弃他, 他在他的小工程院的教授里教学评分第一。
我和我妹从小给他当翻译, 冬日长夜,穷极无聊,就学他说话:“刮轰(风, 闽南话没有F),刮轰,轰来了!” 我爹在炉边看小说, 不理睬我们。他的小说能翻来覆去看几遍, 我也遗传了这个毛病, 书都是看几遍, 或者一眼也不看。
我爹不吃零食。 他也看不惯我们吃零食。 我娘理解为他不疼孩子。 上初中我每次被万恶的运动会抓去跑八百米。我们学校离家不远。 我爹想和娘表现一下, 就买上一块春天时满时新的西瓜, 傻瓜兮兮地在飘扬着各色彩旗的终点处,等我跑完。 那是东风吹战鼓擂的激情时刻, 我爹的小身板捧着一块粉色西瓜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我们学校操场奇怪地小, 800米要跑满3圈。 一共三次, 我看着他的影子一点一点地变大,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我爹干活一般不行, 但是会种玉米和向日葵。秋天把向日葵籽晒干, 放进一个很大的洋铁桶, 给雪天和停电的时候消磨时间用。 冬天下雪, 我爹把家里的一个烧煤的炉子点燃, 坐上铁锅。 干炒葵花籽是个,怎么说呢, 需要点灵感的活儿。 我7岁的时候福至心灵, 对那个关键时刻,就是把锅从火上移开然后继续翻炒的时刻, 掌握到登峰造极。 真是耽误一点就糊,急躁一点就潮。 每每自豪地站在小板凳上, 炒作一番,最后等爹来移锅。
我家的瓜子总是那么香, 陪伴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 一直到我爹高血压病了一次,不再种向日葵了。
很多年过去,市场上有了烤的瓜子,炒的瓜子, 我父母很少买。 去年秋天回家, 我买了一些, 剥去皮, 攒成一把, 给我80有5的老父亲。 老爹摇头不要。 我说:小时候我们的锅好, 老铁一块, 炒啥都好吃。”
我老爹笑道:“是你会炒。谁也没你会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