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前言,父母生育不同孩子的情势不同,而每个孩子的性格体格都不相同,做父母的很难不因此而有不同的对待.还是举我家的例子吧.我奶奶在我爸爸和二叔间的偏向为大家所不理解,我来讲讲她的故事.奶奶是旧式大家闺秀,读家学,讲孔孟之道长大的;爷爷是开明士绅的儿子,从很小就被送到北京读中小学,满脑袋新思想,14岁就"参加革命",这两个人被指腹为婚撮合到一起,"美满"程度可想而知.两人婚后聚少离多,爷爷根本就不大理她.奶奶在丈夫的冷落中怀孕生下长子我的爸爸,最起码在乡下的婆家地位是稳固了;她又见不到丈夫,自然跟爸爸相依为命.爸爸体弱,奶奶对他更多一份爱怜.家乡土改时,爷爷家被剥夺了一切财产,家破人亡,奶奶的婆婆(一个所有儿子都是共产党干部的母亲)和没有儿子的妯娌都不堪受辱自杀了,奶奶舍不下爸爸,挣扎着活着.有个过去的长工看不过去,冒险偷偷接济奶奶,劝说并护送她们母子(加上姑姑)离开家乡,寻找爷爷.艰险的旅程前后3次才终于找到爷爷,那时爷爷已经在部队里有相当的级别了,竟然没有接受奶奶!他只是怀着恻隐之心另外拨了住处让奶奶母子3人住下.诸位想象一下,作为一个女人,奶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爷爷虽然一心想抛弃奶奶,万幸的是他并没有别的女人,而他周围的部下们也热心撮合他跟奶奶,经过很多人的帮助说服,奶奶和爷爷终于算是复合了,后来就有了我的二数.跟身体柔弱,性格仁爱谦让的爸爸不同,二叔身体强健,性格刚毅,智力也超过爸爸.爷爷非常喜欢二叔,认为他是唯一像自己的孩子,而认为爸爸懦弱愚钝,很少理睬.他们夫妻的感情影响到对子女的教育,爷爷甚至不允许爸爸讲家乡话,因为那让他想起他在乡下娶的老婆!而对奶奶来说呢,被爷爷偏宠的二叔身上的强硬性格,无时无刻不让她感到丈夫的霸道.她能喜欢二叔吗?
文革前夕,爷爷作为首当其冲的当权派被揪出来打倒.少年得志的他受不了屈辱和折磨,在年仅47岁的时候,抛下妻子和4个孩子自杀了.那个时候被爷爷认为资质平平的爸爸早已高分考入清华大学,受到的冲击不大;可怜的两个叔叔被从学校赶了出来,奶奶也被从街道小厂的领导位子上拖下来,家里被抄的家徒四壁,二叔15岁的年纪,去工厂干体力活养活全家.后来又为了照顾小叔叔留城,自己报名下了乡.我的二叔真是好样的,不管在外面作为"狗崽子"怎么受气,回家总是笑嘻嘻的.从那时起到爷爷平反近20年里,二叔是全家的顶梁柱.对于奶奶来说,二叔是她的依靠,二叔身上处处是爷爷的影子,奶奶对二叔的依赖性就像对丈夫,其中又掺杂着对爷爷的幽怨.她离不了二叔.可是二叔对于婚姻问题的处理,又一次撕裂了母子的感情.二婶家里的情况不太好,父亲当时因为贪污入狱(后来她弟弟又因为盗窃判刑),奶奶耻于跟这样的家庭结亲.何况二婶只有小学文化,也不爱学习.奶奶的门第观念怎么都不能理解二叔的选择,要知道当时虽然家里政治上受迫害,二叔因为本人才能出众相貌堂堂,追他的人是挺多的,二婶在当时看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包括爸爸也不支持这个婚姻,都觉得婶婶配不上我家.后来二叔力排众议结了婚,奶奶发现婶婶很老实善良,慢慢对她照顾起来.80年代初爷爷平反,奶奶立刻调动自己的人脉关系给婶婶换了收入好又轻松的工作,帮她调养身体,变成一个很结实健康的人.婶婶对奶奶也一直很孝敬.可是没想到婶婶弟弟参加了团伙盗窃,又一次惹上官司,奶奶看到警察上门觉得抬不起头来,对婶婶家的厌恶又多一层.婶婶不是高智商的人,结婚多年不会做家务,这也让从小精于女红的奶奶看不上.老人总是说,有人上了大学,照样有功夫学做饭织毛衣(指我妈),怎么有人什么正经事也没干,上班就上半天,家务还是不会,你倒是会点什么呀?婶婶不作声,也没见她不高兴.现在二叔家里,收拾的窗明几净,婶婶做饭熟练利索.可惜老人现在已经老年痴呆了,看不到婶婶的进步了.她尤其没有看到的是,善良开朗的婶婶多年在缺少表扬下的坚持努力.能够孝敬不喜欢自己的婆婆,这一点潜质是二叔娶她的根本原因.难得的儿子和媳妇啊,可惜时代家庭的悲剧,让奶奶错过了对二叔二婶的认知.
以上的是我奶奶的偏心故事.比较简单的,是我妈妈的偏心故事.妈妈怀上弟弟完全是事故,可是那个时候不巧奶奶到我家短住,坚决不让妈妈做流产.妈妈为了这个几乎和奶奶翻脸,因为妈妈一心只要我一个的.可是弟弟出生以后不久,爸爸就考研,接着读书,后来分配回北京,妈妈一个人带着弟弟,也是一种相依为命的情景.后来全家到一起时,我已经11岁,弟弟6岁.大家也知道,11岁的女孩子,比妈妈还高,我又从小独立天不怕地不怕,基本上是不用大人管,要管也管不了的状态,妈妈完全当我是大人来要求,我记得连蹬着三轮去买洗衣机,扛着30斤大米上六楼都有我份(爸爸当时得了大病),而我也觉得能帮助父母做事很自豪.甚至于连我从小是个病包这一点都使我实际上更加不用大人操心:我对于照顾自己的身体病痛很有经验,自己知道看病并决断治疗方式,包括积极参加疗程根治了多年的鼻窦炎等.而弟弟呢,是个身体健康精神柔弱敏感的家伙,缺乏自信,情绪稳定力差,在幼儿园和小学都跟着老师的指挥转,对老师的表扬敏感到虚荣的程度.妈妈认定了儿子是个"弱苗儿",对他格外怜爱,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他,多下来才给我;对我呢则经常派任务,默认我能做一切事,连家长会都不参加.(当然因此我在外面逃课打架种种胡作非为她也不得而知)小时候我当弟弟是尾巴,对他在学校里的乖孩子角色十分蔑视;更讨厌妈妈对弟弟和我评判的双重标准.不过,考虑到我比弟弟享有更多的自由,总算忍了下来.何况,弟弟是很可爱的啊.他比我更在乎别人,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其实像这种程度的故事在很多家庭都发生过.如果你从很小年纪就耳濡目染,可能对人性和父母的心情行为有更深刻的理解.正常的父母都是爱每一个子女的.可是人天生就是不一样的,"完全同等对待",就一定真的公平吗?父母也不是完人,掌握实行起来难免有偏差.我们就不能对给予我们生命的人多一点理解,一点宽容么?
说我的论调像受虐妇女说"被丈夫偶尔打打也没甚么的"一样,这个恕我不能苟同.我非受虐狂,父母也不是丈夫.我只是说,对于他人的宽容理解会使我们更快乐,更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