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县镇兵还不晓得刘仕忠出事,朱廷佐的兵就将他们困了个水泄不通。
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里面的人也没法求助,朱廷佐守着高密兵营态度坚决,放出话说只要出挑乱者,必杀无疑。
有不信邪的亡命无赖唆使同僚一起作乱,朱廷佐说到做到,逮住挑事头头直接砍。三天内出了好几场乱子,朱廷佐不损一兵一卒全部平掉,落了个“凶毒狠辣”的评价。
但那又怎样呢?高密军群龙无首,一群野蛮子,成不了甚么气候,骂就骂好了。
一时间“朝廷要杀光高密军”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上下传遍,弄得人心开始涣散。
类似“都是前阵子兵乱的错!我们为何要出那头?密州军作死也就算了,我们跟着凑甚么热闹?”、“就说密州都已经让给朝廷了,我们和淄青李节帅没甚么关系了,干么要我们闹事?现在想想真是找死。”“都第四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刘镇将恐怕是被朝廷弄死了,我们也是网中之鱼,怎么办?”、“拼吗?总比困死在这里强!”言论在军中四起时,许稷来了。
许稷是与朱廷佐谈判的姿态而来,请他收兵撤出高密。
因之前仅仅是解决掉了刘仕忠,离许稷削减兵额的目的还有一段路要走。按照许稷的计划,是先踢掉刘仕忠,暂不提削减兵额一事,免得高密军将所有怨气都撒到她头上。
县令乃亲民之官,她在高密一天,就不能太明显地得罪人,包括高密军。若姿态强硬粗暴地将削兵令执行下去,就是两玉相撞俱伤而已。
但朱廷佐不同,他本来就与高密军是两个立场,他代表的是真正的朝廷力量,在这地方就算将人全部得罪光,拍拍屁股带着兵回去了,谁也没法找他算账,所以由朱廷佐做这恶人再合适不过。
许稷则只要放下所有姿态,言辞恳切地与之谈一谈,让他放高密军一马,再接受他提出的削减兵额一事,便可顺水推舟,将此事真正提上执行日程,且还能当回好人,对退役的高密军予以优待及补贴。
这商谈据说许稷和朱廷佐各有坚持,互不相让,以至于拖了很久。
高密军中这消息传遍,都期冀着一个较好的结局,顺带恶毒诅咒朱廷佐断子绝孙。
最后的结果贸一看是各自妥协过的,朱廷佐撤军高密,而高密军需裁至五百,其余人退役或转为团结兵,不再享有官健兵的待遇。
原则上非本地籍的官健兵一律撤掉,给予返乡补贴;而本地籍则多转为团结兵,忙时回家劳作,闲时统一集结训练,予以税赋上的优待。
算不上皆大欢喜,但对于大多数高密军来说,这结局总比平白无故被杀掉强。
至于高密军中态度无赖的恶势力,许稷一个也没留,全让朱廷佐带走依律处置。
整件事做得算不上磊落但还比较厚道,朱廷佐也算是认清了许稷的面目,这家伙可比他想象中要狡猾精明得多啊。
月末朱廷佐要撤军时,特意喊了许稷喝酒。许稷正忙着处理兵员之事,已是焦头烂额,却还是抽出空来与他见面致谢。
“你县廨那些人嘴不会乱说吗?捅破你的小阴谋甚么的。”
“都在一条船上,没人会多这嘴。何况说了也没甚么,大不了说抓刘仕忠之前某便受了朱兄威胁,不得已为之。”
“可信吗?你那日可是怒气冲冲。”朱廷佐摇摇头笑道,“你算不得甚么正人君子,但我服你。蕴北说的没错,你很有胆魄,且能拎清利害关系。”
许稷笑:“可他还曾笑我自保心太重。”
“自保心没甚么大不了。”朱廷佐转动着手中陶杯,淡淡地说:“比起不做声暗搓搓地坑队友,你能敞开来说要利用我,就已经好太多。且这样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先记着吧。”
“是。”许稷认真记下这笔人情。
“说起来,刘仕忠倒了,县镇兵群龙无首总不是办法,兵符交给州府了吗?”朱廷佐喝了一口酒抬眸看她。
“仍在某手中。”
“还在你手里?”朱廷佐错愕,“你莫不是想要——自请兼任镇使?”
“是。”许稷饮了一口酒,郑重道:“倘若兵权再旁落,某甚么都做不成。”
“话虽是这样说,但你到底一介文官,兼任镇使未必能得心应手。”朱廷佐摇摇头,“且县廨琐务繁忙,如此搞下去你是打算三十岁就华发满头吗?”
“人生能得想做之事已是万幸,许某人愿为之赴汤蹈火,华发满头又算得了甚么。”她说着握酒杯起身,弯了腰道:“谢朱兄搬兵救某于水火,谢朱兄甘做此恶人,再谢今日酒菜款待,许某甚为感激,先干为敬。”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置空杯于案,深作揖:“时辰不早,许某有琐务在身,就此告辞,望朱兄勿要怪罪。”
朱廷佐起身相送,至营外见她走远,便不由想起先帝所言“今一邑之长,古一国之君也……大抵休戚与夺之间,盖一专于今长矣1”。
先帝所期待的县官,大约就是许稷这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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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密县的春意已到了最浓时,许稷夫妇却因要为五斗米折腰而欣赏不来这好景。
先前在长安,虽穷也不至于到发愁的地步。但如今置身外所另起锅灶,才发觉日子实在难过……怎么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开销啊?
千缨翻翻钱袋子吐吐舌头:“没想到在长安时我们也占了老太太不少好处……都是些看不见的帮衬,看来下次回去得多谢谢老太太……”说着将钱袋子一倒,摸摸铜板:“可今日吃甚么呀?”
许稷闭着眼揉太阳穴装死。
“俸料甚么时候发呀?”
许稷仍旧装死。
千缨怒起身,正要上前揪许稷耳朵,却听得外面庶仆喊道:“明府!长安有信来啦!”
长安来信了?
许稷睁开一只眼,求饶道:“别揪我,我去想想办法。”
千缨遂收手叉腰,看许稷往外去。那庶仆一路跑进来,除信之外,怀里竟还抱着一只长锦盒:“明府明府快看,长安还给捎东西了!”
“谁送的?”许稷止住步子,打量一番那长盒子:“看着很贵啊,这算受赃了罢。”
“是长安家里寄来的哩!如何能算受赃呢!”庶仆两眼发亮,“明府快打开看看!”说着忙将信递过去。
“家里?”许稷纳闷着接过信,速速拆开。
“从嘉,见字如面。以纻丝、白轻容各一匹慰暑夏,望笑纳。名——心——具。”
所谓名心具,正是“心照不宣、知名不具”之意也。
许稷自然认得这字迹,不过她显然更关注信中所提“纻丝、轻容”,忙接过盒子打开,其中正是一匹绿纻丝纹布及一匹轻容纱。
这时千缨已凑了上来,她瞧清楚后不禁瞪目惊道:“三郎我们发了啊,卖掉换米可以吃一年哪!这是谁送的呀,可真是阔绰啊,我如何不知道你有这种朋友哪!”
许稷霍地盖上盒子冷静了一会儿。
如此昂贵的丝绸罗纱,虽然夏日里穿着凉快舒适,但对她来说,却并不是十分有必要。如千缨所言,拿去卖掉就能发一笔横财,她亟需要钱,应当卖了这心意去换米吗?
见字如面,见字如面。
她仿佛看到王夫南站在跟前,看穿她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想卖掉,为了钱就能把我的心随便扔掉,简直可恶。”
诶她果然是很可恶吗?
千缨忽摇摇她:“到底是谁捎来的呀?”
“十七郎。”许稷回过神,老实与她交代。
“怎么会是他呀?!”千缨惊讶之余却又更高兴:“不过他送来的就更不要犹豫啦,卖掉换米换酒吧!”
“你说的是。”许稷这样说着,却又犹豫起来,抱着那锦盒不松手:“可旁人所赠之物,卖了不好吧?再说我如今为官,严格来说这也算得上受赃,不若……还给他吧?”
千缨盯住她:“三郎,你不要骗我,你分明是想自己留着。快说你与十七郎怎么了,他为何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是不是还很在意他的赠礼?”
许稷小步往后一退:“千缨……”
“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他?”千缨叉腰逼人,“我知道他好看!可是!人不能被皮相蒙蔽双眼!他本质是很坏的!”
“绝对没有!”许稷对天发誓。
“当真没有?!”千缨霍地抓住她双肩,盯住她乌黑的眸子看了好久,发现其中没鬼这才松了手:“好像是没有,不过我不大信你,你这个人太会做戏了,会骗我!”她说着一扭头:“不管了,我去何姊姊家蹭饭,快饿死了。”
千缨口中何姊姊,正是陈珦妻。
陈珦妻温婉好客,见他夫妇二人拮据,便常让陈珦邀他二人至家中吃饭,这半月来,她已与千缨混得很熟。
“喂!”许稷见她真往外走,忙放下锦盒去追。
不过追也白追,千缨到底是在陈珦家填饱了肚子。而许稷因觉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回了公厨吃了点稀饭,之后又忙到很晚才归家。
千缨等她等得已意识迷糊,见她回来便倒头呼呼睡去。
春末已有蚊蚋蠛蠓乱飞,许稷替她掖好床帐,拿过边上烛台走到外屋,在案前坐下,自袖中取出那书信来看了看,慢悠悠磨了墨,提笔打算写一封回信。
“王兄,辞若对面……”涂掉。
“十七郎,今已收到……”再涂掉。
“蕴北……”涂掉。
费纸,太费纸,看来是写不起信哪。
许稷想明白这点,自欺欺人地搁下了笔。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废纸给我捡起来!顺便帮公公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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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唐文》卷六百四十九“授齐煦等县令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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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顿首!
第31章 三一束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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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陈珦与王夫南提了“信夹在公文中不小心被许稷看到”一事,此后王夫南干脆不再藏着掖着,有事没事就往高密写信,且每回都要捎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入秋时寄来的两盒口脂尚有些用处,其余俱是不实用之物。
幸好许稷夫妇的财政危机终于有所缓解,甚至还有结余往长安家中捎些钱物,所以并不在意他寄的是甚么。
快到十一月,秋税的征收也近尾声。淄青辖高密时,杂税林立,赋税制度非常混乱,以至于许稷不得不重编高密户籍,核定主户及客户①数,再定户等②,保证征收时尽量做到合理和相对公平,且原先征税项目一律作废,仅征收户税与地税。
不过,朝廷行两税以来,均是以钱计算,譬如户税中要求“上中户纳三千五百文、上下户三千文”等,所以百姓在交税时便又多了一道程序——
要先将手中绢帛谷物等折成现钱。
但都挤在这时兑钱,往往又只能贱卖,资产便无形折损,反而增了负担。因此这时候控制市价就十分有必要。
可知难行易,一旦控制市价,商户们故意使坏不购本地百姓手里的绢帛谷物也是很常见的事。但许稷说了,鉴于两税是按财产多少进行征税,既然商户们不配合,可以考虑额外再缴点税。
如此一来,不如各退一步——你们别死命压价收货,我也不会在定税额时为难你们。
尽管推行期间也不乏矛盾与冲突,但总体而言,此次秋征还算得上顺利。
天渐渐冷下去,千缨给许稷留的晚饭总是冷的,回来还要再热一番再吃。这日许稷埋头吃饭,千缨坐在对面缝一件汗衫,许稷忽抬头问说:“千缨哪,我能申请喝些酒吗?”
千缨瞪她一眼,斩钉截铁回:“不行!”她指指旁边药碗:“老老实实把药喝了去睡觉,酒甚么的,最近想都不要想!”
总之千缨做足了悍妇姿态,而“许明府是妻奴哟”的说法也在高密县传得人尽皆知,百姓知道自家县官是个惧内的家伙,再想想他来到高密后的一系列举动,心眼坏的便评价说:“许明府也就在外面横,回到家还不是被婆娘打屁股!说是晚上只能睡地,床都爬不上!纳妾狎妓甚么的更是想都不要想!”、“真惨!活成这样有屁个意思!”、“是也是也,必然是在家里欲求不满才出来横!”
因此许稷也总能收到些“同情目光”,又没法解释,就只能背着这冤名、哦不其实是事实,继续在高密“横行”。
许稷求酒不得,只能以药当酒一饮而尽,满口的苦涩,再坚持一会儿,竟能得微妙回甘。
那这药又是甚么来头呢?据千缨说是给她补肾用的。千缨说“郎中讲你头发早白是因为肾虚所以要补,我一心狠买了俩月的药量呢,你必须都喝掉不然会浪费”,而事实上,这药则是她问陈珦妻要来的方子配的。
她与陈珦妻混得很熟了,有日她便悄悄问陈珦妻:“姊姊,到我这年纪还没有来月信是不是不大对哪?”陈珦妻惊:“还没有来?这不对啊……”她便说:“听说姊姊的从兄是高密有名的郎中,不知可有甚么偏方哪?”陈珦妻将这事记在心上,竟还真给她弄了张方子。
可许稷喝这药都喝了近一月,却完全没甚么变化,月信更是没消息。
她也不怀疑千缨说的是真是假,既然千缨费心给她准备了,她就喝掉。千缨今日见她喝完,忽忍不住说:“你也真是信我,不怕我给你下毒药吗?”
许稷却无所谓地说:“没想过这事,不过哪怕你给我端的是毒药,我也会喝掉吧。”
千缨听了却莫名很生气:“你就是会说这种让人听了要哭的话骗我,若你真是男的,我怕要被你骗得死一百遍了!可实际上你是个花心郎!要换个人你也会说一样的话吧。”
“不会啊,换人我就不说了。”许稷微笑着看她,梨涡深陷,明眸如月。
“要换作十七郎呢!”
“提他做甚么?”
“你心里有鬼!”千缨气呼呼地坐好,汗衫子也不缝了,就扔在一旁:“你不要对我好了,你明日就写放妻书给我,我自个儿回长安去了,我要去找十七郎打一架!”想想又底气不足,便又加了一句:“我、我放蛇咬他!”
许稷低头自行收拾碗筷:“回了长安你也见不到他。”
“为甚么?”千缨抬首,忽想起王夫南已很久不写信来了:“他死了吗?”
“朝廷和西戎又大打出手,他去陇右了。”许稷淡淡说完,端着空碗就往外去。
寒秋冻人,月光也冷,庭院里最后一片白果叶悠悠荡荡落了下来。
她也是这两日通过邸抄才得知王夫南西征去了,而那还是三个月前的事。也就是说,她收到那口脂时,他已身在陇西。
三个月的战事,又是无数死伤,无数耗费,也不知如今是何景况。
许稷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庶仆喊:“明府明府!兵营里好像出了些事,您赶紧去看看。”
许稷丢下碗拔腿就往外跑,千缨追出来:“这么晚还要出去哪?”
“你先睡,不用等我。”许稷回头潦草回一声,脚步匆促地出门去了。
千缨自知帮不上她什么忙,便老老实实将廊下的碗筷捡起来,拿回伙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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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如今是高密县令,同样也手掌兵权,她自请命的折子递上去,很快就批了下来,竟当真允她做兼任镇使。
而这些事传到京城,政事堂的两三个老头子也不过笑着骂说“兔崽子做个县官竟然这么用力,弄死李斯道亲信还不罢休,还要抢兵权,简直不给李斯道面子”、“屁用,密州挨青州那么近,兔崽子早晚还是要给李斯道下跪称喏”、“李斯道……哎,算算今年都快过完了,要不,别让李斯道过年了。”
就在朝中一众重臣打算怂恿圣上尽快对淄青李斯道开刀之际,李斯道突然发威奋起,拍案道:“老子想明白了,老子干么要让儿子去当质子,干么要把三州让出去?老子不干了,老子要夺回来!”
此人暗弱,被不明事理的夫人及宠妾一怂恿,就脑子发热要将三州夺回来,且说到做到,旁边一众僚佐大将拉住他裤腿痛哭都没能将他劝回来。
最先倒霉的自然是紧挨着青州的密州百姓。秋征才刚结束,又到了农闲时节,百姓本都打算过个安稳冬天了,结果李斯道毫无预兆地率兵杀了过来。
“这个熊球!怎么不死掉!”、“好日子到头了!兄弟们拼了!”、“对对,说现在已经快杀到高密了,吾等不能这么干看着啊!”
许稷的高密兵营中已是起了要和李斯道决一死战的言论,当然也有反对声,毕竟这些人当中多数曾是刘仕忠手下,而刘仕忠又是李斯道亲信之一,他们自然认为跟着李斯道比跟着许稷好。
已是深夜,许稷坐镇营中,一边听探子的最新消息,另一边听副将叨叨对策。
副将说:“李斯道为何想收回三州,说到底还是为了财哪,少一方百姓可盘剥,他能养的兵就少一营,势力就弱了,他这是不甘心哪……明府在高密这一年是百姓之福,倘若高密再落入李斯道之手,恐怕又要成肉骨头,是要被啃个精光啊。”
许稷沉吟:“请问对策?”
副将又道:“正值农闲,官健及团结兵加起来也有近四千员可守城,若死守,李斯道未必能进得了城!”
“死守?”许稷摩挲着地图,城门位置往西北方向挪三十里地,就是淄青军。而据探子回报,淄青军至少有近万人。四千人对李斯道的精锐部队,哪怕占据城楼地势,或也未必……
时间滴答滴答过去,更漏声走得飞快,天亮的鼓声就要响起来,许稷却迟迟不给答复。
兵符握在手,但令却无法下。
副将在一旁着急得要死,催促道:“淄青军可就要逼城了,明府请快下令吧!”
“人心不齐。”许稷抬头看他一眼,终于卷起手中地图:“这些人中撑死了只有一半愿守城,另一半则是见风倒,死守根本没有胜算。”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高密再……”
许稷看他一眼:“这世上的麻烦不是靠意气就能解决。我不可能放着他们去流血败城,更不想看着淄青军杀红了眼破城抢掠百姓,传令开城门。”
“明府!”副将的声音不由高了上去。
“若淄青军进城后欲犯百姓秋毫,我必第一个冲上去与他们拼命!但若他们是为秋征之财而来,又何必多添伤亡!我意已决,晨鼓响则开城门。”
许稷将地图揣进袖袋中,在天亮之间换上了干净整齐的公服,于城门口等候淄青军的到来。
晨鼓响,高密又迎来新的一天,城门如往常般打开,却没有百姓再进出。
空寥寥的风涌过来,许稷站在城门街上,闻得马蹄声不断逼近,却动也不动。
浩浩荡荡的淄青军趾高气昂地过了护城河,又踏过城门,顺利进得高密城。
风将许稷的袍子吹得鼓起来,杂沓的马蹄声在她面前停下来,又响起些许嘶声。许稷没有抬头,原本挺直的脊背弓下去:“高密县令许稷愿以城降节帅。”
行伍中有人笑起来:“你不就是那个踢飞刘仕忠的家伙吗?还以为多本事呢?也不过是胆小鬼,居然这样就投降了,也太没趣了吧!”、“投降拿出点诚意来好吗?弯腰谁都会,跪下来求节帅啊!”、“正是正是,有本事跪下来啊!”
许稷心中梗了一口气,头发被寒风吹了近一个时辰,散发乱舞,脸冻得发白。
那青袍忽一动,脊背再弯,她终是撩袍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媳妇乖乖哒,等我!
(继续帮公公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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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客户:外来户,在本地有资产但不是本地人。
② 户等:《唐会要》卷85“定户等第”:上中户三千五百文,上下户三千文,中上户两千五百文……下下户五百文。
话说今天试着用陕西话和山东话读了一下人物台词,读完好想笑2333
浅笑流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4 21:52:26
seg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4 22:2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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贩梦长安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1-05 00:34:48
七大人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5 10:47:19
谭小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5 19:09:08
柒小烟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5 20:30:56
第32章 三二掩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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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伏地而跪,双掌紧贴地面,地干燥又凉,有掩不去的尘土气,逼得人肺疼。
“哈哈跪得很快嘛!矮苗丁子!”其中一人笑话许稷软骨头,顺带着还笑了她矮,并为此洋洋得意:“节帅,这矮苗丁将刘镇将踢走了,可要治治他?”
许稷一动也不动。
甲衣声骤响,忽有一人下得马来,往前一步,蹲在了许稷面前。
许稷下意识脊背一缩,牙根压紧,几近碎骨的疼意便从手背传来——李斯道踩在了她手背上。
李斯道毫不在意地踩着这肉垫,居高临下说:“高密秋征不是很顺利嘛!你干么搞得像犯罪了一样,是怕被老子抢走了,不好给长安那病鬼交代哪?”
李斯道口中病鬼,指的正是身体差极的当今圣上。
许稷松牙吐出几个字:“回节帅,某只是惶恐……”
“惶恐个屁啊,这县令你不是干得很欢实嘛!把老子的人弄走了,自个儿待着惬意吧?”
“刘镇将一事,许某是迫于朝廷势力不得已为之。若节帅要责怪,某甘愿受罚。”许稷迅速转了话题,“至于高密秋税,仍在库中,节帅尽可自取。”
李斯道白她一眼,霍地站了起来,许稷顿觉双手几近残废,面上却仍绷着,没有惊叫也没有求饶。
“领老子进城!让老子的将士饱餐一顿再说!”李斯道不耐烦地跨上马背,许稷这才收回痛得几乎麻木的双手,佯作无事地站起来,然脊背却弓着,不再如之前般挺直。
她忍痛领着李斯道等人至县廨,得了消息的一众县官县吏便出门相迎。诸君哗啦啦跪了一地,李斯道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滚开,大摇大摆带着自己的大将谋士占领了高密县廨。
淄青军将县廨围了个水泄不通,且又将高密兵看得死死,许稷简直无计可施。安排完吃食,她好不容易可以溜出来,林副将瞧见她赶紧凑上去:“明府,当真要将秋税拱手送那老儿?不若施个巧计弄死他算了!”
“之后呢?淄青军浩浩荡荡近万人,且又有骁将坐镇,李斯道一死,他们会善罢甘休?”
“可!”林副将满腔不甘心,他无意瞥见许稷双手,惊道:“明府!”
“略肿而已,没甚么大碍。”许稷面无表情将手背到身后,“若我没猜错,李斯道无法在高密久留。”
副将蹙眉:“何以见得?”
“李斯道率众横扫密州,淄青其他地方呢?”许稷看他一眼,“朝廷想找机会削他,也早有布局。他这次一动,朝廷岂能干看着?且淄青军人数有限,必会顾此失彼。”她浅吸口气:“所谓攻其必救,倘若其他地方打起来了,他不可能留在此地放任他处不管。”
二人正商谈之际,薛县丞忽从县廨中出来,不巧撞见。许稷速瞥了他一眼,又厉声同副将叮嘱道:“看好你的兵!再出乱子饶不了你!”
副将先是乍然,后见薛县丞,便又恍然。他早知薛令之与淄青势力关系不一般,若被其发现他二人在议论李斯道,后果则不堪想。
薛县丞面色古怪地朝这边瞅了瞅,却是不声不响地跑了。
许稷察觉出他的反常,当机立断:“此人不能留,得抓了他。”
副将抬眉不解:“之后?”
“绑在家中勿让他出来,对外就称染疾不便出门。”许稷说完,那薛县丞已是跑了没影,副将低首“喏”了一声,正要去追薛县丞,却又被许稷喊住。
“看好我挑的那一百人,随时待命。”
副将眉峰陡蹙,却瞬时明白过来许稷用意,忙应一声“喏”,匆匆忙忙就去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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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道虽看许稷不顺眼,但毕竟她十分配合,且也爽快地将秋征之财拱手奉上,丝毫没有忤逆之处。落在李斯道眼里,她便是个以财求和的读书人,实在一般般,成不了甚么气候。
这日许稷极尽铺张地设宴摆酒,贸一看就是在费力讨好李斯道及其部下。
黄昏左近,许稷回家四处找千缨,庶仆说夫人去了陈少府家,许稷便又奔去陈珦府中,好不容易寻到千缨,将她拽到门外,道:“今晚城中可能不太平,你晚上睡觉时留个心眼,若听到甚么动静,就躲密道,记住吗?”
“知道啦。”千缨应道,随后又取出随身药盒,抬起许稷的手一阵抹,又说:“看着真让人心疼!我想扒了那畜生的皮!”
“早晚有人会的。”许稷拍拍她的肩,“小心些。”
“你也是哪!没把握可别乱来啊,带好我给你求的符!”
可她还没说完,许稷已是大步出门去了。
天色黯下去,妖风四起,空气十分潮冷。
县廨内却是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
“矮苗丁!”擅作主张给许稷起外号的都指挥使喊她:“办得不错嘛!有模有样的,高密到底是富县啊!”
许稷推盏:“过奖。”
李斯道瞥一眼许稷,又对都指挥使道:“你既觉着高密好,那就由你带兵守在这!你看怎样?”
“节帅发令,当然没二话。来,某敬节帅一杯!”说罢举杯猛饮而尽,喝得很是爽快。
然就在这时,却忽有兵探来报。李斯道瞪一眼那气喘吁吁的兵探:“急个屁,好好说!”
兵探猛吸一口气:“魏博①军过河了,正打郓州呢!”
“放屁!姓熊的□□去了吗?不是让他盯好河北那老痞子吗!”李斯道吹胡子瞪眼,“阳谷②都守不住?!”
兵探哭说:“节帅啊,河北痞子不是从阳谷过的河啊,是从杨刘③啊!”
“要死要死,郓州丢不得,郓州万一被吃,青州使府危矣!节帅!此事不能等,得速救郓州才是啊!”一判官忙出对策。
“慌毛!”李斯道摔杯而起,怒气冲冲:“要死的河北痞子,认了朝廷当娘就不一样,敢南下打老子!”他指了都指挥使道,“十八郎留下,其余人赶紧带上兵往西救郓州!”
都指挥使道:“大帅!那某的兵呢?”
李斯道眼下关注重点哪在这儿,他不耐烦挥挥手:“留五百给你够不够?”
都指挥使被抢了兵虽很不满,但李斯道压根没空理他,火急火燎地就出去了。都指挥使连忙跟着起身,而坐在末席的许稷则迅速与副将交换了眼色。
他们所得情报比李斯道要早了将近一天,许稷料定今晚李斯道必走,便与副将谋定了计划,准备等李斯道一走,便来个关门打狗。
好不容易赶走了刘仕忠,她不可能放纵淄青势力再在这地方烧起来。不论李斯道将谁留下镇守高密,她都得第一时间除掉,因拖久了只会更不好动手。
许稷携一众县官县吏恭恭敬敬送李斯道及其部下出城,待他们行出去一里路,这才关上城门,遣散众人各回各家。
留守高密的都指挥使将很是郁闷地骂了一阵,瞥见许稷又道:“矮苗丁!陪我喝酒!”
许稷不动声色。
旁边林副将却一皱眉:许稷可是今晚计划的指挥,可不能被拖去喝酒!且若真动起手来,万一误伤可如何是好?
他忙说:“都指挥还是放明府一条活路吧,明府夫人可厉害着呢,若明府喝多了酒怕是要……”
都指挥使闻之大笑,声音听着却很冷静:“是吗?原来矮苗丁还是个怕婆娘的!难怪这么矮哈哈哈!”
许稷听出他语气中暗藏的冷静与戒备,遂瞥了一眼林副将。
副将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反而惹了疑。
“那点酒算个屁,去我营中,我请你喝!”都指挥使一把抓过许稷袍子,“走走走!”
许稷被拖着往兵营去,副将紧跟其后,却被她瞪了一眼。
她将手背在身后,迅速同副将打了手语。
副将步子立刻慢下来,只见许稷已走出去很远一段路,这才又跟上。
许稷入兵营坐了会儿,才喝了一两杯,就霍地起身:“某去解个手,都指挥见谅。”
都指挥使无所谓地摆摆手:“去去。”
许稷出了营,佯作去解手,但身后却不紧不慢跟了一步卒。那步卒没敢离她太近,到了茅房更没跟进去。
副将果在茅房候着,他正要开口,许稷却指了指外面。
时间不多,许稷用手语重新安排了计划,最后手伸至脖颈处一拉,再往下一按,得副将点头后,她迅速转身出了茅房,回营继续喝酒。
都指挥使显然留了心眼,虽酒量好却并不多喝,与许稷胡天海地地聊着,将京中一群老匹夫骂了个遍。
正聊到兴头上,外面却忽有了动静。许稷霍地放下杯盏,都指挥使则抓过案上的剑猛地起了身。
许稷跟着起身往外去,两人走到外面一瞧,又似乎没什么事,但门口守卫却俱是不见了!
“他娘的干甚么去了?”都指挥使骂骂咧咧,又下意识瞥了一眼许稷。
许稷道:“擅离职守?莫不是偷着喝酒去了?”她边说边往外走,都指挥使亦跟上去。果不其然,俩守卫竟真带着酒气往这边走来。
守卫一见他二人,哆嗦着跪地求饶。都指挥使上前抬脚就是狠狠两下:“下次弄死你们!”
月光暗昧,并不明朗。
许稷道:“这次都指挥饶了你们,还不快回去?”
那二人赶紧跑回去站着,许稷又与都指挥使道:“都指挥请回去歇着罢。”
“酒还没喝够,歇个屁。”他说着又拽过许稷袍子将她拎了回去。
许稷稳坐在其对面,听他东骂一句西骂一句,也不轻易搭腔,只默不做声地喝酒,心中则盘算着时间。
差不多了,她终于饮尽了杯中酒。
而就在这时,都指挥使霍地拔剑指向了她。
——*——*——*——*——
夜已深,密州百姓皆已沉沉入眠,而仍在归途的西征大军则已抵河南道。
一将领抬头望月,笑着摇摇头说:“还真是想念家中娇妻与小儿哪,可惜却不能直接回家啊。”说着又偏头看并辔而行的另一将领:“比较起来你还真是可怜哪,这种夜里连个美娇娘都没得想唷!”
“怎么可能,我自然有人可想。”
“真的吗?”
“是啊,我迫不及待了呢,头一次觉得密州那么远。”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正脸上线!!!!!!!!!!!ye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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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魏博:方镇名,就在淄青北面。
②阳谷:黄河渡口之一。
③杨刘:黄河渡口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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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三三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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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剑锋直指咽喉,再往前半分就能刺破皮肤。
许稷抬首看向忽然翻脸的都指挥使。
“兵符交出来!”
许稷沉默,但最终放下酒杯,手探进袖中取出兵符,置于案上,并推了过去。
都指挥使迅速夺过兵符,剑却不收,仍顶着许稷喉咙道:“看着不中用,满脑子都是歪主意!说,今晚是不是打算动手对付我?”
许稷抬首,坦荡应道:“没错,不过不知都指挥是何时发觉了端倪?”
“重要吗?老子现在发现也不迟!起来!”都指挥使皱眉命令道,“出去与他们说计划取消,这次就不与你们计较了,下回若再有这般念头,老子削了你!”
许稷坐着不动。
外面军鼓声却“咚咚咚”如雷鸣般乍响起来。
都指挥使顿觉不对,脸一沉,就要朝许稷刺去时,却忽有人从身后扑上来将他摁倒在地:“别动!”
许稷不徐不疾起身,垂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何时发现当然重要。若都指挥早些发现,某或许还没有这般胜算。”她伸过手:“兵符。”
“说你呢!还不速速将兵符还给明府!”将都指挥使摁在地的壮汉粗暴吼道:“不服爷爷削了你!”说着径直往他身上一坐,敦实的身体便将都指挥使压得死死,又手脚地麻利将其捆起来,再转向许稷问道:“明府!要不要捆他脚?”
“不用。”
“便宜他了!”壮汉说着朝他心口狠狠一拳,揍得都指挥使胸闷眼发黑,手不由一松,那兵符便掉落在地。
许稷俯身拾起兵符:“带他出来。”
“好嘞!”壮汉像拎猪肉似的将其拎起来,推其往外走,满嘴胡说道:“爷爷屠过的猪比你带过的兵还多,爷爷算个猪指挥使不?”
“狗屁!”胸闷的都指挥使啐了他一口,壮汉不以为意地掏出布团,往他嘴里一塞:“告诉你吧,你方才跟着明府出去查看动静时,爷爷就潜进你屋里了,居然还敢拿剑指明府要兵符,找死!”
都指挥使胸闷嘴闷,力气又拼不过这无赖屠户,被迫无奈地推着往外走,迫切想看到一两个自己人,可周围哪还有他的兵?
许稷行至大营外顿住步子。壮汉便揪着那都指挥使,一撩门帘子,将他推了进去:“与你的兵好好叙叙旧!”
都指挥使没站稳,猛地一个踉跄,等回神镇定下来,却见营帐内全是被捆了手脚的自己人!
许稷撩开帘子走进去,帐内副将忙迎上来:“明府,淄青军五百人都在此了,有几个被迷晕了还未醒,要不要泼水弄醒?”
“不用。”许稷摆摆手,扫视一圈有理有据道:“诸位,朝廷眼下已对淄青用兵,北有魏博、义成、横海军,南有武宁、宣武军,西有大胜归来士气正旺的神策军,东边则是无路可走的汪洋大海。郓州、青州已被合围,淄青毫无胜算,李斯道日子也快到头了。”
“干么说那么多!成王败寇!既被你捉了是我等不幸,要杀要剐痛快些给句话!”底下一热血小将不耐烦打断她。
“就是就是!痛快些!”
“再嚷削你!明府若真打算杀你们早就杀了,还跟你们费这心思,当抓活人容易啊?捆绳子都捆得手疼!”一高密火长瞪眼怒驳。
许稷等着声音平息下去,顺着自己思路往下道:“朝廷军虽来势汹汹,但欲诛之人,不过李斯道一人尔,诸君并无必要为之陪葬。诸君中若父母犹在欲归者,优给遣回本籍,以尽奉养之道;若家乡已无亲眷,欲留高密也可。”
一众淄青兵闻言面面相觑,营内鸦雀无声。
忽然,一人起头:“许明府所言若不反悔,请算我一个!”
紧接着便是“当真?”、“我、我要回去……”、“某是被强征入伍的,某也要回家!”、“也算我一个!”、“某回青州也没家了,某要留在高密!”、“高密军还收人不?”
一旁的都指挥使气得脑疼牙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憋红了脸怒瞪一群背信弃义的兔崽子。
已至深夜,许稷未在此地久留,出营与林副将叮嘱了几句,正要回去时,忽有一步卒气喘吁吁跑来,对副将一躬身:“薛县丞跑了!”
“跑了?”林副将瞪眼问。
许稷略蹙眉:“甚么时候?”
“约一个时辰前!守在他家的人都被杀了,他人也不见了,某也是刚刚知道!”
林副将一时难信,再确认:“十人皆被杀了吗?”
步卒点点头:“下手狠准着呢!”
许稷早料到薛令之有鬼,但到底还是失算一步。杀了十员步卒,凭薛令之一人是办不到的,他背后是甚么人,又想做甚么?这隐患令许稷有了几分焦躁,她扭头嘱咐林副将全城搜捕薛令之,又莫名有些担心千缨,便先回去了。
——*——*——*——*——*——
一跨入家门,一片阒寂。
许稷拍拍耳房门,值夜庶仆却睡得死沉死沉,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猛地撞开门,忙捂口鼻,又迅速推开窗,拎了旁边冷掉的茶壶就朝庶仆浇过去。那庶仆霍地惊醒:“啊怎么了怎么了?”一看是许稷,顿时冷静下来,摸摸自己湿漉漉的脸:“明府……这是……”
“夫人呢?”
“夫、夫人老早就歇下了。”
许稷拔腿就往东卧房跑,推门便喊:“千缨,千缨!”
庶仆持灯台追过来,一照,惊道:“夫人没了!”
在他还惊讶屋中无人时,许稷已进了藏身暗道,可里面哪里有千缨的影子?她搜寻一阵,从密道里爬出来,后背已冷透,手臂气力更是耗尽,庶仆扶了一把,她这才站起来。
离天明仅剩一个时辰,城门仍关着,若有人绑了千缨,这时候一定还在城内。公廨衙差几乎全出动,海底捞针般在高密城内寻人。不仅寻千缨,也是在寻薛令之。
薛令之逃逸后仅一个时辰千缨便失踪,怎么看这其中都有关联。许稷坐镇县廨,面前铺开的是最详尽的高密地图,边边角角那么多,根本无从下手。
不断有人传回毫无所获的消息,每传回一次,便是往许稷头顶倒一桶冰水。她愈冷愈急,但她必须稳住不能慌乱。陈珦在案对面坐下来,道:“若当真是薛县丞绑了夫人,那必然是有所图,可已过去近两个时辰,绑架之人却毫无动静,某觉得其中或有蹊跷。”
许稷沉声不语,眉头却是深锁。
她在等,等薛令之提出条件来,好见招拆招。可薛令之却丝毫动静也没有,让人如行迷雾,心慌失措。
千缨会怎样?她怕黑胆子又小,如何去面对一众歹人?若遭遇甚么不测——
许稷短促痛苦地紧按住额头,陈珦则注意到了她微微发抖的手。
哪怕千军万马在前她都不眨下眼,但这件事她乱了阵脚,露了软肋。
这无疑是袒露命门于敌,是致命的。
陈珦给她倒了一盏热茶,缓缓开口道:“明府,天太冷了,喝些茶暖和暖和。”
晨曦一点点踱进屋内,氤氲水汽于杯盏上方缭绕,诸事都自在惬意,而许稷浑身都要僵了。因长期缺乏睡眠脑壳疼到麻木,双肩冷硬得动一动仿佛要碎,就在这时,吏佐祝暨喘着气闯进来:“明府、明府!”
潮冷欲成冰的早晨忽被这声音打破,许稷霍地抬头,祝暨一双眸子亮闪闪的全是喜兴之色:“夫人回来啦!”
哗啦衣料声响起,许稷已是骤然起身,迈开僵硬的腿就往外走:“在哪?”
“某过来的时候夫人正在堂屋呢!”
许稷自公廨一路狂奔至宅邸,步子不停地迈过门槛,直奔堂屋。千缨正裹着厚毯子坐在堂屋喝热水,心中虽还有些惶惶不定,但想着毕竟到了家,怎么也能松一口气了,便捧着杯子呼出一口气来。
这口气还没哈完,许稷就骤然冲了进来,几乎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便紧紧抱住她的肩:“你不要出事,你不要出事……”
千缨被她撞懵,悠悠转转回过神,听她喃喃说“不要出事”,竟不知要怎样开口安慰这模样的许稷。她撑出一个笑来,干脆利索地说:“我好好的!你这样子是做什么哦!好像我死了一样,你要给我哭丧吗?”
许稷陡回过神,忽松开手转了身。千缨低头看看被她碰翻的茶杯,怪道:“毯子衣裳都湿了,你那么冒失做甚么嘛!”
许稷的脸白得有些可怖,显还没能立即恢复,但她已沉定许多,便开口问千缨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千缨定定神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不知在哪睡了一觉,醒来就被人蒙住眼送回来了。”
她轻描淡写说着,心里其实吓得要死。
而许稷完全不比她好,脸色久久不能恢复。
“他们问你要钱了吗?还是给你提要求了?”千缨鼓起勇气问道。
“没有。”许稷声音凉凉的,“甚么都没有。”
比起有要求有条件的绑架,甚么都没有的更可怕。
这是一次试探,而她满盘皆输。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今天导演组又没给我盒饭,持续罢演中。反正千缨被绑架不干我事!哼!
许稷:楼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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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四顶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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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
冬至已过,雨不再可亲,被风裹挟着往廊内刮,颇显萧索。伸手卷帘,惹了一手潮,灯苗摇摇晃晃,却总是不灭。许稷润了润笔尖,闻得庶仆从廊中走过,便说:“兰花要淋坏了,搬进来吧。”
公廨庭院无疑是安静的,雨夜也令人遐思无限。在昭应城的许多夜晚,都是枕着山雨入眠,次日醒来,却又是骄阳顶头,山道上的雨水很快就了无痕迹,下山去长安去学堂,要走的路似乎长得无休止,而如今却也走到了这里。
接下来的路如何走,又有什么路可走?
许稷忽停了笔,掩上公文起了身。
赶走淄青军,高密城重归平静,百姓生活按部就班,并没有受到外面铁蹄战火的影响,这值得庆幸,却并不能让人就此松口气。
淄青战事越紧张,许稷心中一根弦就越是绷着。
许稷关好门出了公房,撑伞踏着一路潮湿回到家,千缨却还没睡。甫进家门,千缨便忙活了起来,给她预备的餐食接二连三端上桌,洗漱热水也很快弄妥,俨然是十分称职的主妇模样。
自绑架事件之后,千缨便总要等到许稷回来才睡,因闲得无聊就半夜给她做吃的。许稷知她怕甚么,也不多说,只将她满满心意与暗藏的恐惧一口一口吃下去。
到入睡时分,已是很晚。报更声沾染了潮气,变得低低哑哑,犬吠声也不若往常般此起彼伏。
案头一盏灯,幽幽燃到了底,倏忽灭了,只剩一缕烟。
许稷面朝外侧而卧,甫闭上眼,千缨便贴了过来。千缨虽比她年长三岁,有时也老气横秋,但对许稷来说,千缨是妹妹而不是姊姊。她有身为一家之主的觉悟,明白既然有了这层关系,就得照拂到底。
尽管她曾受养父母的生死观影响,一度很看淡人与人之间的生死分别,但从那家中走出来,却发现自己仍然很在意生死,在意……亲人的生死。
许羡庭夫妇因对她要求严苛,并不会随意表达亲密;阿兄许山对她好,她却因要掩盖自己身份而与之保持距离;千缨不同,千缨知道她的秘密,骨子里又是容易走近的人,会轻而易举就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真诚得甚至令她不知所措。
而这关系中最微妙的是依赖与信任。千缨无条件地信她,也毫无顾虑地依赖她,许稷将这担子扛在肩上,开始是当责任,时间一长,早已不仅仅是责任。
她怕千缨出事,更不单单是怕自己愧疚。
因她对千缨也有依赖。
活了二十个年头,忽然伸过来的一双手,炽热得令人贪婪。五房平日里虽小吵小闹不断,千缨也时常对她发脾气,但那区别于养父母家庭中彼此尊重的疏离,是不加隐忍最真实的存在。
理智总认为自己当孑然一身走下去,但事实上她却并无法割舍这样充斥着人间烟火的温暖。
千缨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僵硬的后背,隔着薄薄衫子,能摸到凸出来的脊梁骨,硬邦邦的,没甚么温度,像块臭石头。
许稷睁开眼又闭上,千缨将额头抵上来,柔软的手抓住她的肩,压低了声音道:“虽然我也怕死,但这世道甚么都说不准,倘若有天你我来不及说道别,你也别觉得难过。能活到现在,全是托你的福,没有你的话,我早就成曲江鬼了。”
她低低软软地说着,渐渐松开了手,躺平了望着黑黢黢的床帐顶道:“倘若有人用我来要挟你的话,你放弃我吧。”见许稷毫无反应,她又翻过身去,手一伸,捂住许稷的眼睛,却感受到了一丝潮意。
千缨没戳穿她,翻个身咕哝道:“这雨还真是下个没完哪。”
这雨接连下了三天,冻得教人发抖。因是冬闲时期,高密城内便更没什么生息,多数人都窝在家中,喝三两杯热酒,聊些没边没际的话题,享用一年中少有的安闲。
而许稷不仅要为来年的春征发愁,还要顾及西面的战事。朝廷军气势汹汹的不断逼近,令淄青的辖地越压越少,几乎快退到了黄海边。
李斯道这个年,看样子是过不成了。
“说李斯道被逼得无法,征发民众修郓州城堑,男丁不够竟让妇女充役,于是激起民愤,加上熊兵马使又倒戈朝廷,这下郓州城基本是拱手送出去了,打青州宛若囊中取物,一破牙城①,李斯道人头就要不保啦!”
吏佐祝暨正兴奋地与县廨内诸君转述兵探的话,却有人猛泼冷水道:“密州呢?朝廷军何时来解救密州啊?我们可在密州腹地哪,密州眼下还有淄青势力呢。”
祝暨道:“听说神策军快到了,就这两日。”紧接着又补充说:“我们这还不简单?挂个棋,打开城门,热热闹闹迎神策军进城就行了。反正我们又不是淄青势力,神策军是自己人呐。”
“祝暨。”
祝暨扭头,只见是陈珦喊他,便忙起了身。出了门,陈珦责道:“你嘴太快了知道吗?”
祝暨瘪瘪嘴:“某也是一时高兴……”
“以后留个心眼。”陈珦叮嘱完,又说:“这几日要格外盯好许明府家,不能再像上回那样出事了,记住了吗?”
祝暨猛点头,得了允许后,便出去喊衙差。
——*——*——*——*——
神策军抵达密州城,火速收拾了密州城内顽抗的淄青余部,便直奔高密而去。
“高密弹丸之地居然能将淄青势力赶出去,在密州这种地方独善其身到现在,且镇将居然还是由县官兼任,听起来怪有意思的,就是不知城中余粮还够不够吃,这些天可真是苦透了啊。”一将领说。
另一将领道:“高密前阵子刚被李斯道搜刮干净,哪里还有甚么余粮,就别做梦了。”说着又问前面只顾着埋头骑马赶路的王夫南:“十七郎怎么一句话都没有哪?”
王夫南不理他。
“他哪有空理你?年轻人只有赶路的心情哪,快些罢,我们也别磨蹭了。”
这边连夜行军,高密城中县官县吏及大兵小将等等也都无眠。城楼上的灯似为神策军照路般,全都亮了起来,所有人都莫名兴奋。
许稷沉着脸坐在营中听诸人悉悉索索议论声,手下压着的是高密城图。
更鼓声敲过后,兵探忽然来报:“神策军就快到了!还有五里地!”
“知道了。”许稷应了一声,示意他下去。
兵探喏了一声,转身出去,迎面便撞上慌慌张张的吏佐祝暨。祝暨惊魂不定地冲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明府快看这个……”
一只飞镖一封信摆上案,许稷拿起来迅速扫完,眼角不自觉压下去。
“怎么了?”陈珦忙走过来问。
祝暨一脸焦躁:“上回绑了夫人的歹人送了信来!”
陈珦面色陡变:“夫人呢?!”
“不、不知道……某去的时候夫人已不见了,衙差也都东倒西歪的……”
“废物!”素来软脾气的陈珦竟开口就骂,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案头:“信上如何说?此事可是薛令之做的?”
许稷一言不发地起身往外走,陈珦便拾起案上信纸,只见薛令之提的要求竟是让许稷守城。
若许稷以城降神策军,则永见不到千缨;若守不住城,亦是同样结局。
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让许稷与朝廷为敌,让她仕途从此中断,是要彻底毁了她。
陈珦深蹙眉,神策军的大批兵马却正朝高密城门狂奔而来。
原本该打开的城门,此时却紧紧闭锁。
神策军兵马被挡在了外头,却迟迟不见有人开门迎接,领头将士便起了疑。其中一人道:“消息不会有误吧?这位县令难道要顽抗不成?”
“就是,这么大动静,城内竟一点反应也无,看来是不打算让我等进啊。”
“不让进就打进去,他区区高密军算甚么?”一判官嚷道。
“吵甚么?城中出事了看不出来吗?”沉默良久的王夫南忽然笃定开了口。他相信许稷为人,灞桥上说她必以城降,就绝不会食言。
“也是,贸贸然杀进去并不对。可这么点地方能出甚么事?又起兵变了不成?”
“管这作甚,今晚先就地驻扎,明早再看看情况,反正大家也都乏了。”某将说完,一看王夫南竟是策马往北边去了,忙嚷道:“十七郎!你干甚么去哪!”
“他定是想办法进城探消息了,随他去吧。”
城内的许稷这时刚从营中出来,便有校尉来问,说神策军已兵临城下,到底要不要开门?
许稷转过身,回头看一眼城门方向,抿唇道:“不开。”
校尉急问:“可万一他们贸然攻入城要如何是好?”
许稷堵了一把王夫南的行事作风,笃定回道:“不会。”
那校尉闻言却忐忑,欲言又止时见那边林副将步履匆促地走了过来,这才对许稷一拱手,“喏”了一声转身离开。
林副将快步走到许稷面前,又回头看一眼那校尉,又收回视线:“明府,皆已准备就绪了,可要动手?”
许稷袖下的手慢慢收紧,眉却仍平顺,沉定地给了命令:“收网。”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明天据说有我一整盒的盒饭!!!!!!!!表现神勇的机会来了,千缨奏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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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牙城:唐朝节度使所在的州城,通常有三重城墙。最外一重称罗城,中间一重称子城,最里一重用以防护节度使府第,称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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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小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8 20: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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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三五拳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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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处之敌,防不胜防,所以只好在这防之外,再撒一张网。
“防”即是许宅内的庶仆守卫,在明;而“网”则是许宅外的十几双眼,在暗。
“对方约有二十人,身手很好,似乎是刘仕忠余部,此次与薛令之联手,恐是心存报复,想借此机断明府仕途。”林副将边走边道:“原打算在宅邸时将他们就地擒获,但发现动静时略迟,且对方人多身手极好,怕对夫人不利遂没有着急动手,只能悄悄跟着。”
“眼下在哪?”
“城西一油坊。”林副将回说,“因怕动静太大被对方发觉,遂只挑了几个身手好的守在油坊附近,但周围各曲路口则均已堵死,除非插翅飞,他们已是无路可逃了。”
话虽这样说,许稷眼中看不出半点轻松,时间紧迫,匆匆牵了马,便与林副将一道往城西油坊奔去。
这时千缨晕乎乎醒来,想动一动,却发现手脚被捆,且眼也被蒙住什么都看不见,想开口,嘴也被堵死了。她不是头回经历这样的事了,比起初到密州时的惊慌失措,她这时虽害怕,情绪上却要镇定得多。
许稷之前与她透露过一些布局安排,她出入时也感受到了跟在身旁的暗线。她明白上回被绑之后自己就成了猎物,那些人见她对许稷而言如此重要,必会用她来要挟许稷以达到目的。
正因太清楚等在前面的路是甚么样子,她才想与许稷早早告别。她不是不信许稷的本事,但这世上太多事都说不准,为免遗憾,她宁愿做好准备。
念至此,她忽没那么害怕了,仿佛回到很久之前的曲江池边,那时她可是连死都不怕哪!
周围没有动静,身后是硬冷的墙,空气里有胡麻油的气味,浓郁扑鼻。
是在油坊里吗?这周围是没有人吗?怎么半点动静也听不见?千缨将腿蜷起来,吸了吸鼻子认真地想着。
她并不知自己心心念念盼着的许稷,这时已到了城西。
“油坊布局图有吗?”
一校尉将图递了过去:“有是有,但不大详细。这地方几经易手,内里改建过多次,不能确定其中是否有暗道。”
许稷只顾低头看,却不言语。若存有暗道,会非常麻烦,万一打草惊蛇,则不光千缨有危险,他们也将一无所获。
林副将开口道:“管他有没有暗道,左右各曲进出口都已派兵守住,除非他们将暗道挖出城,不然是逃不了的!友良!带上你的人翻进去将人救出来!”
“慢!”许稷抬首反对,却不给理由。
“明府!”
许稷不松口,转而问道:“城楼那边还未有消息么?”
“没有。”林副将道,“某已叮嘱余校尉,一旦有逮到可疑人等立即遣送过来。”
许稷认定这些人既是以“不开城门”为要求,必然会遣同党在城楼附近候着,便让夜巡校尉多留个心眼,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高密城的傍晚,一如既往的平静。报更声由远及近不慌不忙,多数人呼呼而眠、睡得不知天地岁月。
——*——*——*——*——*
县尉陈珦正在城楼内焦急踱步,不知如何是好。祝暨杵在一旁,也不知要说甚么。就在室内气氛一片沉闷之际,忽有小兵冲进来报道:“少府!有持神策军符的人来了!就在下面!”
陈珦陡蹙眉,扔了手里一直捧着的杯子夺门而出,一口气冲到楼下,倏地止住步子,猛喘两口气,看清楚了来人,面上陡现狂喜之色:“十七郎!”
王夫南没空与他叙旧,径直扔了个被捆住手脚的人给他:“请处理好。”话锋忽然一转:“许稷在哪?”
一下事全挤在一起,陈珦只好努力反应消化。他一边说“明府与林副将往城西去了,但没说去做甚么”一边又转头问身后吏卒:“去将余校尉喊来。”
吏卒拔腿出门,迅速将余校尉喊了来。
余校尉一进门,陈珦忙介绍说:“这位乃神策军王将军。”余校尉谨慎地看一眼王夫南,接过他的符确认后这才行了个礼。
王夫南开门见山:“许稷出了甚么事?”
余校尉犹豫一二,扫视一圈,本想让无关人等离开,却看到了王夫南捉来的那人,陡然挑眉:“那是?”
王夫南回头一看,道:“此人携鸣箭于城楼附近徘徊,十分可疑,遂擒了来。”
余校尉闻言一惊,明府正是要他留意城楼外的可疑人哪!眼下时间紧迫,他遂言简意赅道:“有歹人以明府夫人相挟令他死守高迷城,眼下明府已往城西油坊去救了!明府去之前曾命属下发现可疑人等便押送往城西,请讲此人交予属下处理。”
王夫南将人扔了过去,二话没说立即出了门。
陈珦还未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也要出门的余校尉:“这是怎么回事——”
“少府看不明白吗?”余校尉揪住那人,“这人就是眼线,他只要看到城门打开便会发鸣箭通知其他人,此乃贼人同伙!明府要抓他正是要问清楚底细呢!”
余校尉说完便揪着那人赶紧去追王夫南:“将军等等,属下带将军去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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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诸人都快沉不住气。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谁也不知会出甚么意外,而城楼那边又毫无音讯,更是令人着急。
许稷心中更急,却不能外露。
她指了布局图抬首安排:“外面出口全部守住,友良,你带上三人从西边翻进去,这里是油库,藏人的可能性最大,也最危险,要小心。若被发现,鸣箭为信,其余人则冲进去抓人,能抓一个是一个,若对方通过暗道逃逸,则这四曲出入口要死堵住,到时若其用人质相威胁,不要轻易答应也不要随意放人走,就说须得等我来,记住了吗?”
诸人纷纷点头。
“最后,备五车水。”
“备水做甚么?”
许稷按住那布局图:“这是油坊,若他们打算鱼死网破,最不缺的是燃料。”
林副将恍然,连忙前去安排,许稷则带上人悄悄绕到油坊西边,观察一阵后,她偏头看一眼校尉友良,抬手往前压了压,示意动手。
友良及其下属手脚麻利地翻墙进院,里面一片黑黢黢,静得出奇。许稷走回西门口,两边士兵都已在候着,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时间蹑足而动,一点一点极其熬人,里面却毫无讯息。
许稷掐算着时间,眉头深锁,袖中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紧。林副将匆忙赶来,以手语告诉她都准备妥当,就等着动手。
就在诸人绷紧了神经之际,一支鸣箭腾空而起,领头火长霍地撞开门:“快跟上!”
许稷陡转身,却见友良的属下气喘吁吁冲了来:“明府!他们果有暗道,但未有发现夫人!他们与夫人并不在一起!”
林副将道:“不可能!夫人就在这里!”
“但属下并未见到夫人!”
许稷鼻翼微动,转头去看,却见油坊中霎时火光冲天,空气里全是麻油味。
“明府!”林副将反应过来时,许稷已是独自冲了进去。
千缨在里面,千缨被他们丢在了里面……许稷径直往油库那边去,火势却完全失控,因有油添佐,到哪儿烧哪,且视线全被挡住,走进去一步便回不了头。
可整个油库里哪有千缨的身影,许稷的呼喊声更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抬头去望,见这油库顶上还横着一层,尽头又似有出入口,顿时恍然——千缨在阁楼里!
火苗已快窜到屋顶,许稷忙去找梯子,可火势太大根本无法再后退。烟灰呛得她肺痛眼疼,脚下又不知绊到了甚么,一个踉跄就摔了下去。
油坊俨然已成火场,士兵们进进出出不断泼水灭火,却不知许稷已被困在油库中。林副将冲进去指了油库道:“许明府在里面!先灭这里的火!”
就在一众人泼水之际,忽有一人扛了楼梯拨开人群,浑身*的罔顾火势往里去。
林副将咋舌之际,余校尉已是冲了来:“副将!我们抓到了那等人的同伙!那同伙交代夫人就关在阁楼上!可这火势——”他说着,罔顾这滴水成冰的天气,往脑袋上倒了一桶水,飞快地冲了进去:“将军要不要帮忙?!”
“滚出去!不要添乱!”
王夫南从容爬上阁楼,猫腰走到尽头,将已经昏迷的千缨扛下来,迅速将其送到门口,猛咳一阵抬起头来:“许稷呢?”
林副将被吓住了,反应过来急道:“将军没看见吗?明府在里面啊!”
“不早说!”王夫南顾不得身上轻微灼伤,飞快奔了回去。
许稷想爬起来,火苗已燎到了她身上,可她无法动弹,咳嗽声更是愈发微弱。
循着那微弱咳嗽声,王夫南艰难走了过去,他潦草扑灭她衣裳上的火,俯身下去将她抱起来,许稷微微睁开了眼。
她感受到他衣服的潮湿,又感受到他皮肤的温热,但却说不出一句话。
“没事了。”王夫南言简意赅,不再浪费时间,抱着她冲出了火场。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今天盒饭里有鸡腿,据说是导演组的小灶,可是我被烧得不轻啊,不能多给一个吗,工伤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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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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