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作者:卫风 (穿成王熙凤)31-40

31



宝玉的考试日子一天一天近了,贾府里也渐渐弥漫气了一点紧张的应考气氛。我想这年代的人多半不知道什么叫高考综合症,事实上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那种紧张的感觉我也体会的很深刻,怪不得人们总说考场如刑场呢。



宝玉自己呢?我有几天没见他了,不知道当事人自己的心态怎么样。


文秀晚上再来的时候,我郑重的谢过了她。她只是笑笑,说不过举手之劳,再说那个人看起来为人是不怎么好的,她这两天也看到了一些那家的事,说虽然从外面看也是个高门大户,实际上很乱又没矩,那个孙绍祖的确不值得姑娘家托付终身。我说:“对你是举手之劳,但是我看你是救了她一命呢。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记得了。对了,我前些日子看着一辆很好的马车,长途赶路的时候一定能够用得上,又结实,又实用的。我托给西街的一个木匠师傅了,这几天就能有回音,那车子真好,你见着也一定喜欢。而且车里也宽敞,坐四个人也不成问题,算一算,你我。加上我身边的平儿,还有巧姐,稳够坐了。这车子座设计的极好,不会让人总蜷着腿缩在那里,坐的时间长了也不会累的。而且窗子设计的好,敞亮,在里面坐着没有那种憋闷的感觉。”


“西街的?”李文秀想了想:“西街的好匠人师傅,我听说过一个姓刘,手艺很好,但是脾气很怪诞呢。”



我说:“原来你也知道?对,就是姓刘的。老实说,我看到那人了,觉得她不像个木匠,倒像个抗枪吃粮的行伍中人,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当过兵的,所以有一股子倔劲和硬气。”


我又和文秀谈了些将来的打算,越说越投机,几乎都快规划起日常生活细节来了,文秀才依依不舍的告辞。

我躺在那儿一时半会的睡不着,宝玉这次去考试,有没有把握中举?就是中了举,这也只是第一步而已,举人,进士,此后还有殿试……


算了,想这么多干什么,我也请大夫看过,说我这个身体就是操心劳累才慢慢垮下来的。我就是再操心,这个学业上的事我可帮不了宝玉的忙。



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什么动静,但是意识却没有一下子清醒过来,直到平儿披着衣服端着灯进来了唤我:“二奶奶,二奶奶,快醒醒。”


我有些迟钝的欠身起来看着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东屋的突然发作了,看样是要生产。”


我楞了一下,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

“怎么会?这还差一两个月呢!”


“可不是,但是刚才青姐就来拍我的门了,奶奶也起来吧,这得赶紧打发人去请郎中来,家里的媳妇婆子们怕是对付不了这样的情形,毕竟尤二姐的身体不怎么好,这又提前了这么多时候……”


我坐了起来拉起床边的袄披上:“你把衣服穿好再出去,不要冻着了。”


平儿有些感动的说:“我没事,奶奶穿好衣裳可别着了凉。”


贾府这样的人家对于下一代出生是十分重视的,不要说贾琏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儿子,奶妈子接生婆子伺候的人手早就有预备的,只是谁也没想到尤二姐会早产,而且提前了这么久。这就放到现代,早产儿的护理也不容易,更何况这个年代,婴儿夭折的几率这么高,早产儿的危险更大,像尤二姐的这种情形……说句不好听的,有可能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我急匆匆的穿上衣服起来,头发只应急的挽起来别跟簪子。平儿穿上了袄系好了皮裙,赶忙也出去张罗。


东屋里灯火通明,贾琏从秋桐那儿出来了,来来回回的在廊下走动,心神不宁,一脸忧色。我喝了口茶。看他在搓手,在喝一口茶,他又在跺脚。


“让人取了那支老参来,切了片给姨奶奶含着。”


平儿应了一声,贾琏急忙说:“好好,快去快去。”又说:“怎么不早拿来。”


“这会儿忙的团团转,怎么来的及。再说,她也是刚发作不久,还没到那个份上。”

我说:“你有的在这里乱转圈让人眼晕,不如不烧两炷香祷告祷告,也比你这瞎着急强。”



一语提醒了贾琏,马上又叫人摆香案准备去。一个原应该安静的夜晚,就这么人仰马翻乱成一团的折腾起来。


东屋里面可以听到尤二姐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喊,一条新生命的降生,总是伴随着痛楚。我有些恍惚,回头却看到巧姐也裹着条小披风,正蹬蹬的朝我跑过来。


我伸手抱住她,一边问后面跟来的奶娘:“怎么让姑娘这么大半夜出来了?冻着怎么办?快抱回去。”

“我不……我睡不着了,我要和娘一块儿。”


巧姐抱着我不松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看。我叹口气,知道今晚这阵仗对于小孩子来说也实在是震撼了一点。



我吩咐奶娘:“把棉袄还有衣服拿来给巧儿穿好。”我抱着她坐在椅中:“好吧,那你和娘一块儿待在这吧。你尤姨娘要给你添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以后你就有人作伴了。”我在心里补一句,就是这个不知道这个伴能做多久,反正我是一定要走了,到时候我肯定也把你捎上。至于你的这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我确实顾不上了。



奶娘把衣服拿来,平儿过来替巧姐一件件仔细穿好。她看着东屋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我也不知道平儿心里是怎么想的,是盼着贾琏得个儿子,还是希望尤二姐不能平安生下孩子呢?不,我这个想法应该是小人之心了,平儿心地善良,从来没她有害人之举。她应该不会那样想的。但是,她的心情一定是很复杂就是了。



那边厢房的情形不大好,尤二姐气力不足,含了参片也仍然没聚起多大力气,贾琏急得扯住进出的婆子问话,那婆子之说姨奶奶疼的难忍,但是孩子却还是不见出来。



这时节女子分娩,不亚于往鬼门关走一遭。



我抱着怀里的巧姐,这个女孩子凤姐吃了很多苦头才生下的,而且因为凤姐要强,月子你就操劳管家,失于调养,后来几次小月更是大大损害了她的健康。月子病最要命,所以我现在拼命调养,吃,睡,练功,务必要把身子调养的壮壮的。身体是一切的本钱,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



贾琏躬身拈香,默念祷告,嘴里念念有词。巧姐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平儿,东屋的动静实在是不适合小孩子在旁观看,巧姐似乎也发觉了气氛的严肃凝重,更被东屋的那断断续续的惨呼呻吟声惊摄,紧紧靠在我身边大气也不出。



这我倒是松了口气,要是她现在要问我生孩子是怎么回事孩子又是怎么来的……这我可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了。



热水一盆盆的端进屋去,媳妇婆子们也川流不息。秋桐扁着嘴站着看了一会儿又回她屋里去了,可是回去没多久就又出来了。看样她也是睡不着的。尤二姐的孩子能不能平安生出来,生的是男是女,对她来说也有莫大关系,她又怎么可能睡得着觉呢。


我问平儿:“问过郎中了吗?怎么说?”



“郎中也不能进屋里去,只是据婆子转述了,然后在判断姨奶奶的状况,说是姨奶奶虽然体弱却不该早产的,今天之事一定是有别的原因。还有,现在能做的事也都做了,剩下的,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我奇怪的问:“今天有什么不妥的事么?怎么会引动的姨奶奶早产?”


旁边的旺儿媳妇朝前一步,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两句。我哦了一声,恍然明白,看了看倚在一边的秋桐,又看看贾琏。



这大宅子里的事情真是……邢夫人在其中也掺了一脚。反正贾琏又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这要出生的也不是她的亲孙子孙女儿。她一个破落出身的继母,有嫉恨贾琏凤姐管家的权势……

32

夜里熬了半夜,巧姐终于还是有些惊怕,有些不安的在我怀里睡着了。我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巧姐的头发很细很软,有人说,这样的头发性格温柔,还有种说法是,这样的头发的人,福气不厚。似乎以前还有人和我说,贵人不顶重发,头发软细,是好事。
我不知道哪种说法更准确。
我让奶娘把巧姐抱到我床上去睡,贾琏的急火儿烧过一阵,现在弦还绷得紧,但腿却不那么有劲儿再来回的蹭地砖了,坐在椅子里面,脸色难看的很。时不时站起来朝东屋看看。
一直到天亮,尤二姐终于挣扎着生下一个男孩儿,虽然母子都弱,但是却都保住了。
贾琏得知消息时候哪种狂喜,几乎五官都快要挪位了,见牙不见眼的哈哈哈哈个没完,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张罗才好。我却是哈欠连天。孩子宝来看了,很瘦很瘦,喘息的动静不仔细去观察几乎觉察不到,太虚弱了。
但是他毕竟是出生了,也活下来了。
很好,真的很好。
从院子里那些人的态度来看,就知道男孩儿在这个贷方代表了什么意义。秋桐脸色铁灰嘴唇咬的发青,平儿练上带着一丝并不由衷的笑。我却觉得一身轻松,只想去补个觉。
好了,尤二姐生了儿子……八字的为什么,我总有种我欠了她东西的感觉。是的,她原本该是被凤姐逼迫自尽的,但是在这里并没有发生过。我心里对她的歉疚其实很没有道理,你听说过谁家大老婆要对小三有歉疚之心的?就因为没有发生过的那些迫害?
不,它们发生过……发生在我的认知里,发生在那些将要到来的时间里。
如果我没有变成凤姐,那尤二姐今天一定不会是这样了。
不过不论贾府上下的人怎么比较生下儿子的尤二姐和我这个失宠多病的原配,我并不在乎。反正我打定的主意是等宝玉考完了试我就脱身的。
而宝玉的考期,就在这两天了。
我打发小厮去刘木匠那里看看车子的情形,倘若他肯做,那么我就省了很大力气了。我是了解自己的,身体虽然比以前好了,但是还不到非常健康的地步。要是没有好的出行工具,这长途跋涉的前去江南还真是一趟苦旅。
邢夫人一得了消息就赶来了,要说她是着紧孙子,那是假话。连儿子都不是亲的,况且孙子?她不过是赶着来落我的面子,不管是秋桐也好,尤二姐也好,都没有本钱和她争强斗胜,她一直嫉恨的只有我一个人。
眼看她坐在那儿言不及义,看了孩子以后还是不肯走,句句话都想刺我。可叹她的满身力气都打到棉花上了,我支着头一副病体支离,神思难继的样子,她说什么我都眯着眼只当没听见,邢夫人这个人真是没点眼力,独角戏还唱的洋洋得意,可见以前是真的憋得太狠了,当婆婆的始终被儿媳妇压制着出不了头,好不容易我现在失势养病,二房又生了儿子,她还不使劲儿抖威风?
好不容易邢夫人过足了瘾走了,平儿扶我进里屋去,扑哧一声笑:“大太太只喝了半杯茶却饶了这么多话,也不只当口水时不时够用。”
我也笑了,虽然不当回事,但是有个苍蝇嗡嗡嘤嘤的绕来绕去,也够烦人的。
“对了,兴儿回来了,那刘木匠说已经划了料,开工做车了,约莫半月后就得。”
我一乐:“真的?”
“哪有还有假的。”
“我原以为不成了呢。”
“看奶奶说的,还有放着钱不赚的吗?”不过她自己却又咂过味儿来:“还别说,这个人就像个愣头青,没准儿有钱不挣的事儿还真干的出来。”
看来平儿对那个刘木头的印象是差的不行了,一提起他来就横眉冷目的没好气。其实我倒觉得那个刘木头除了来历不明引人探究之外,倒是很有男子汉的风骨。再说,就凭他声音蛮像小叔这一点,我对他就讨厌不起来,反而很有点亲近的感觉。他比我所见的这些纨绔男人可要有脊梁的多了。
贾琏在东屋里不知道安排分派什么,媳妇婆子们来来去去忙个不停。平儿看完没什么反应,自己脸上也淡淡的,秋桐送了邢夫人回来,就一个躲西屋不出来了,不知道邢夫人问了她什么,她又时不时求恳了邢夫人什么,反正我也懒的和她们计较这些。等宝玉考过之后,要是他中了,那我再替他筹划一下。如果没中……我也只能先顾自己。时间不等人,昨天尤二姐生孩子,让我想起宫里的事。元春是贤德妃,只比皇后贵妃低一等,看起来是很风光。
可是皇后有嫡子,贵妃有一子一女,四妃里面淑妃早年亡故,而惠妃也有子女。元春的娘家不可倚仗,还有靠她荫庇,有没有子女可以依靠。皇帝的宠眷现在又已经大不如前,她自己的身体再时不时的出点事,贾府和元春,现在都已经如同风中之烛,摇摇欲灭。
这么一向顿时危机感大增,我得赶紧着跑路。看着邢夫人的样子,也很急着想把我这眼中钉拨了呢。
其实要脱身并不难,有文秀在,我要脱身随时都能行,但是还有平儿和巧姐,就非得想个万全之策了。
我这么盘算着,梳上了头发换好衣服去贾母那里。
这边进门的时候,里面的丫头也没以前那么恭谨了。原来一说少奶奶来了,几乎大小丫头都立刻肃然相迎。现在却是有一声干巴巴的传唤通报“琏二奶奶来了”。
屋里的人还是那么几位,迎春不在,探春在,惜春不在。宝钗和黛玉在,另外就是宝钗的妹子宝琴也在。
这个小姑娘我不太熟,以前凤姐和她也不太熟。宝钗和凤姐是姨表姐妹,但是宝琴是宝钗的堂妹,所以就血缘上来说她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宝钗微笑着迎上来,说:“凤姐姐,你身上可好些?”
她总是会做人的,处处圆滑。我看着她……宝钗会不会觉得累?不,也许不会,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我心疼黛玉,关心宝玉,我不愿意颍川嫁给孙绍祖。但是……我却觉得宝钗完全不需要我去多事。她是会照顾自己的,现实的。她不需要旁人替她操心。
“今天觉得好多了,到老太太这儿来请安。”
贾母点头一笑:“我听说尤二姐生了?”
“生了,是个男孩儿。”
贾母对一旁的王夫人说:“我听说那个尤二姐身体也不好,孩子又不足月,她未必能照料的好。”贾母转过头对我说:“凤丫头,那总是琏哥的头一个儿子,要不就……”
我赶紧打断了贾母的话,要是我没猜错,疼爱凤姐的贾母下句话就是要把这孩子交由我抚养。
“老祖宗,我正有事想求老祖宗。”
“哦?什么事?”
她微微眯起了眼,精明的光亮被慈和的样子掩盖了。
贾母对凤姐无疑还是回护的,但是我却不需要她回护。
我使了个眼色,平儿在一旁替我说,前天才请大夫来替我看了病,说我的这个病需要好好调养,绝不能劳心劳神的,而且在北方对病情不好,须得换到暖和的地方住着才成。我应景的咳嗽了两声,对贾母和王夫人提出了我的要求。
“请老太太,太太开恩,许我到金陵去住一年,好好把病养了,以后也能更好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尽孝,持家料理……”我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看着贾母和王夫人的反应。
王夫人已经露出了关切的神色,贾母听过之后怔住了,隔了一会儿问:“可我看着你气色已经好多了,郎中那么说也……”
“老祖宗,不是一个大夫那么说,好几位郎中都是这么说的。”平儿小心的替我说话:“二奶奶不料理家务的这些日子,倒是比前些日子要好了些,但是病还是去不了根儿。郎中说的也是,南方的气候是比较适宜调养身子的。”
王夫人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贾母也一时不说话了。倒是宝钗她们停下了原来在聊的话题,一起把目光投了过来。

正文33
我有点紧张,觉得嘴巴发干,呼吸的声音也放的低缓了。
如果说贾母是董事长,王夫人是总经理……我的职务就是执行部门的小头头。这两个人真是压在我头上的两座大山啊。我受她们管着,又依仗着她们。
屋子里有一股熏香的气味,我闻不出来是什么香,但是却觉得身周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热似的,热的我坐立难安浑身不自在。
贾母抬抬手,什么也没有说。既没有说不许,可也没有说允许。
我估摸着,没有当面说不许,已经是给我面子了。人们应付一些不想同意又不好一口回绝的事,常会用个“拖”字诀,一拖两拖,就把这事儿给拖过去了。贾母的态度明摆着就跟没听到似的,潜在的意思就当成我没说过她没听过。
王夫人不想逝去一条臂膀,贾母更不可能让我抛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就算我拿自己的病当理由,她们也不答应。
我的病是真是假,她们也许不能确定。但是……她们对我是没有几分真情义的。别看一个是姑妈,一个是整天亲亲热热的老太太老祖宗。她们真正挂心的,还是她们自身。我对她们来说,有用处,所以她们平时对我还可以。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她们不会站在我的立场替我考虑设想。连年管事操劳落下一身病,她们不是不知道,但她们关心这个干什么?反正贾母活不了几年了,王夫人指望着薛宝钗当了儿媳妇她就有了臂膀,至于那时候我的死活哀乐,谁关心?
事情一想透了,就让人觉得心里冰凉。
贾府里人人都是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死活的。
宝钗走过来和王夫人说话,打破了这不自在的静默。
“我妈原来说这两日想请老太太,太太到我们那里去坐坐呢,真好友人孝敬了些新鲜东西来,想着请大家都尝个鲜,不管东西好赖,总是大家说说话热闹热闹,平时是难得在一处的。”
贾母说:“你母亲这几日也没过我们这边来啊?在家都做什么?”
“也没有做什么,就是天忽然又冷了起来,所以懒得出屋子。”
宝钗果然十分善解人意,黛玉也走过来,靠在贾母身边和她说话,引得贾母微微笑着摸她的头。黛玉平时不会刻意撒娇,但是并不代表她不会。王夫人也接过宝钗递过来的茶,笑着点头说:“好,若是天气好了,自然往你们那里去。”
贾母也笑呵呵的,黛玉从果盘里取了一只桔子,剥了桔瓣喂给她,好一团和乐融融。
宝钗又说了几句关于大观园这几日管理上的小事,气氛是被她们给拉起来了,但是贾母和王夫人都没有再正眼看我。
我起身告辞,也没有人挽留。
平儿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把我的斗篷给我披上。我看看她,她也看看我。
有许多话不用说,我和她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这里多留无益。
平儿扶着我手臂,缓缓的走过长长的游廊,穿红着绿的丫鬟们说笑着,她们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我却知道……可是只有自己知道有什么用呢?就像所有人都睡着,只有你醒着。漆黑的夜里看不到什么地方才是光亮的所在,我帮不了所有人,我的力量,只够救自己。
“凤姐姐。”
我站住脚,黛玉脚步细碎而轻盈的快步朝我走过来:“凤姐姐稍站一站,我还有话想和姐姐说呢。”
我挤出一丝笑意:“林姑娘有什么事找我?”
她的目光扫过离我们不愿的丫环们,说:“边走边说吧。”
出了院子,黛玉仔细的看了我几眼,轻声说:“凤姐姐的病……”
“你知道的,不是因为病,只是和你们的理由一样。”
“可是……”黛玉低声说:“凤姐姐与我们两个不同,我们若真能走,除了老太太还在这里,就没有别的牵挂了。可是凤姐姐你……家就不顾了么?”
“要是能走成,我自然要带巧姐一起走的。”
“那,还有?”
她没说还有谁,我笑了:“别人自有别人的路,我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还能管得了别人?”
贾琏?他终于得到了他心心念念想要的儿子,尤二姐,秋桐……他身边又不少人陪不缺人伴,我和平儿已经是昨日黄花,谁还管我们呢。
黛玉眉头微蹙,用帕子轻轻掩住两声咳嗽,珍珠耳坠微微摇晃,发丝柔软蜷曲着盘成一个簪花髻,下面梳着一条乌黑的辫子,眼波盈盈,那姿态真是我见尤怜。她没有看我,只是轻声说:“凤姐姐,走时容易,要回来就难了。”
“我知道,要是走了,再回来那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单位有何必要回来?”
“但是南边也不见得就是乐土,虽然离京城远些,可是与这边还是一体饿,这边若是真——那边也断无幸理。”
“将来怎么样,现在还说不准。”我反正不能告诉她,我的退路已经想好了吧?只是含糊的说:“走一步看一步吧。都聚在一起,一有什么事还不就叫人一锅端了?离的远一点,到底有个缓冲饿时间,或许就能寻出别的退步来。”
她笑意有些无奈:“我一直在对自己说,事情未必会真的走到那一步。可是我也知道,凤姐姐绝不是妄言恫吓我们。”她低声说:“凤姐姐已经为我们做了许多,不必再为我们耽误你。或是能走,就早走吧。老太太那里,我和宝玉……再去替你说一说,或许老太太能应允。”
我说:“要是老太太不答应,你们也别强求。若是惹老太太不痛快,误了你们自己的事,就不好了。”
“不要紧,老太太心里待我和宝玉是不一样的。”
那时当然不一样。老太太知道宝玉现在在找出路,她也愿意在最后提携帮助你们这一把。
我就难说了,说到底我还似乎个外人。在她的心中,孙媳妇怎么能和宝贝孙子,外孙女儿相提并论?
黛玉陪我走了一段,紫鹃也赶了上来,我们便不再说这个,前面就是我住的院子,黛玉说:“凤姐姐你多保重,好生歇息保养。这事等宝玉回来我和他一起求求老太太,我想老太太有七成是会答应的。”
“会么?”我怎么觉得希望不大呢。
黛玉一笑,不在说什么,和我到过别,扶着紫鹃的手慢慢去了。我看着她们走远,才转身进了院门。
院子里的人比往常要多,看起来也要繁忙的多。东屋门外面檐下站着好几个丫环和媳妇在那里听候吩咐。这一生了儿子,地位待遇真的马上就不同了。没有儿子,在多风光也是虚的,有了儿子一切才是实实在在的。西屋的门关的严严实实的,秋桐没有露面。
我正要回自己屋去,东屋的帘子一掀,贾琏走了出来。他穿着件蓝色绸子的衣裳,虽然熬了一夜没睡,但是精神却还显得不错。他一抬头看见了我,说:“咦,回来啦?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也能猜个大概,点头说:“那进来说吧。”
丫环捧了一盏热茶给我,我看着对面翘着二郎腿的贾琏,慢条斯理的用茶碗盖拨着茶叶片儿:“有话就直说吧,还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这些日子你总病着,也总不见好,这样下去怎能长久?不如再请个有名的大夫来瞧瞧吧?”
“行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就是来说这个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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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二姐身子不好,现在又早产了,母子俩都得好好调养……”剩下的话我基本忽略了,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说到了重点:“所以还得多买些好药材补品来多多补养才是。”
一个字,钱。
这个是最实际的问题,要不是为了这个,贾琏跟我费这么半天的口舌干嘛?在他的心目中,我这个久病的讨厌的黄脸婆,当然不能和年轻的娇嫩的又刚给他生了儿子的尤二姐一个地位。我唯一还有用的地方,大概就是我还有钱。
贾家没有分家,象贾政贾赦花钱大多都是官中出,当然,还有许多不好在官中出的,那就要看各人的挣钱的本事了。贾琏管着外面的许多家务,但并不代表他手里就有很多钱了。就那几百两偷偷藏给尤二姐的私房顶什么用?可是凤姐嫁过来的时候却是有着丰厚的嫁妆的。要知道凤姐在娘家也不是个好惹的,这样的姑娘出嫁,自然陪嫁是少不了了。先前尤二姐养胎的那段时间,我隔三分岔五的拿钱出来,已经让贾琏花顺了手,现在当然很理所当然的又向我伸了手。
“我也正有件事和你商量。”我微微笑着,因为我看到了成功的希望。虽然贾母与王夫人不同意我离开,但是,却有人可以同意。
贾琏和邢夫人。
应该说这二位是我的直属领导,一个是老公一个是婆婆。如果是正常的封建家庭,这二位才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必须好好巴结的对象。我终于想通了这个问题,越来越开心。我真是笨啊,为什么要去向王夫人和贾母申请离开?不错,她们两个都是我在贾府的依仗,我本能的先向她们去提出离去的要求,可是我笨了。既然我已经不想再依仗她们讨好她们,我以后也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我干嘛还要小心翼翼的顾虑她们的心情她们想法?
我使个眼色,平儿替我把那套理由又说了一遍,贾琏愣住了。
不过他很快做出反应,和我想的一样,他对这个消息并没有反对排斥,事实上,我得说啊,他的神情真是惊喜交加。当然,喜悦被掩饰着,可是这掩饰不怎么成功,任谁来看也可以一眼看出他是多么的,呃……欣喜。
是的,能摆脱这个老婆实在是太让人开心了是不是?
“去个一年半载的,我可还要回来的。”我用带着威胁暗示的口气跟他说话,让他别这个嚣张。事实上我才懒得理他,但是我也得做做表面功夫,太假了,你对我演戏我也对你演戏。在这里的生活就象一出蹩脚的戏,但是每个人还都得认真的把自己的角色演下去。
谢天谢地我已经快要解脱了。
“啊,那当然当然,身体养好自然还要回来的。”还过贾琏也说:“但是南边儿的房子空置很久了,恐怕你住的不太习惯。林姑父过世的时候我送林姑娘回南边,路过金陵的时候,那房子就已经很不好了,我们那会儿就在船上住的。你要回去的话,得先传个话儿,让他们收拾收拾。”
算他还有点良心,这几句话倒也是说的很实在。南边那里的房子是贾家还没有得到荣宁公的地位之前的旧居,虽然也是一所大宅,但是只有五进还是七进?不太记得了,同时也是的确已经荒置多年了。凤姐没有去过,她从一嫁进来就待在京城,金陵的房子以及为数不多的一些薄田只有个抽象的概念。
那房子破不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打算在那里停留太久。
“不要紧,这些都好解决。”我微笑着说:“反正我只打算和平儿,啊,还有巧儿,一起去住个半年,或者再多几个月吧,整理出一个小院儿,够我们三个起居坐卧就行了。我想,其他的下人我也就不用带了,那边不是还有看房子看地的几房家人吗?也尽够使唤了。大太太那里,恐怕还得你去替我说一声呢。”
贾琏说:“这个没事儿,我去和太太说,太太怎么会不答应呢?”
看起来他是求之不得啊。我也猜得出来,邢夫人也一定会欣喜之极的批准我的这个请求。我这个眼中钉能消失她是求之不得,别说一年半载,就是十年八载也没问题呀。就算一辈子不回来——那邢夫人一定乐疯了。
“嗯,你刚才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最近家里也没什么钱,总是请大夫吃药的……”我点点头:“平儿,去把我的金项圈拿了,押二百两银子给你二爷先用着。”
平儿答应着,贾琏说:“索情多压些,别外也得使钱。”
我看着他,当老婆的嫁妆这么理直气壮不脸红……贾家的男人实在是极品啊,各种极品都能找得到。比如那个既不英俊又没有钱还没有文化就想来勾引凤姐的贾瑞……
我点点头,平儿就答应着去取东西了。
贾琏脸上露出兴奋的光彩,手指慢慢的搓动着,似乎在盘算要是我走了,他该怎么自由快活。这屋里的东西,库里的东西,这些都归他支配了——
他以为他终于成了独载者了?
我笑笑,那些箱笼里的,细软已经不见了一大半,许多贵重的,已经让我都转移过了。剩下的都是不易搬动也不怎么值钱的,随他处置好了。
就算他将来发现了,又为着钱想把我现从南边儿叫回来——可惜有句话叫别是容易见时难。琏二爷,到时候这事情就由不得你了。
我已经在盘算着以后的营生了,是买几顷地当收租婆,还是开个铺子弄个小买卖。我身上的钱,不挥霍的话,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日子是没问题的,但是我还有巧姐在身边的呢,她将来总得出嫁吧?我得给她弄嫁妆吧?现说总不得就靠老本过日子,坐吃山空。
贾琏心满意足的走了,又回东屋去了。我琢磨着说不定我一走,他就会跟尤二姐一起搬到正屋来。
也许会这样,也许不会,管他呢,反正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心情和他一样好,等平儿回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我的心情就更好了。
刘木头那边的车子三天内就可以交付了,完全是按照我的要求做出来的!
很好。
贾琏这个人很有效率,第二天就给我带来了邢夫人的意思,尽管去休养没关系,家里的一切都不用挂心,那口气大有你爱休多久休多久的意思。关于巧姐能不能带去,亏我担心这么久,却没有一个人有异议或是反对。反正女孩子本来就不重要,而且贾琏现在已经有儿子了,那让我把女儿带在身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看我自己想什么时候起程动身都行。
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行了,既然我的直属领导们都已经大开绿灯,贾母与王夫人说什么我就不管了,王夫人说不了什么,贾母心里应该明白,就算我留下不走,也会依旧的消极怠工,绝不会象以前一样给她出力干活,既然如此,她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只是这些人都不知道……
我这一去,就恰似困鸟离笼,绝不会再回来了!

35

万事俱备。

平儿办事真让人放心,一切都收拾停当。我现在只等宝玉的考试结束,但恐怕我无法等到他考试结果出来了。夜长梦多,而且巧姐对我们要去南方这件事表现出的莫大的热情也令我意外。我还能等,她倒等不及了。

想想也是,她的生活实在单调的可以,能够出门去,虽然我说是去养病,但对她来说,就象是去旅游那么开心。

我们正在处理最后几口箱子,这里面的东西都不怎么值钱,但是挺有意思。我拿了个西洋珐琅糖盒逗巧姐,那糖盒里面十分精致,里面的糖早就没了,但是盒子本身就是一件非常精巧的工艺品,盒盖打开以后里面打磨的光亮明净,都可以当镜子照了。

“真好看。”巧姐坐在我怀里,朝我蹭的更近了些:“娘,这个是你的嫁妆么?”

我微笑着说:“这还是我小时候,我爷爷给我的呢。里面的糖是什么味儿我可不记得了,不过这盒子我却一直留着了呢。现在送给你吧,你平姐姐教你针线女红的时候,你可以把你的那些小零碎儿装这里面。”

“太好了,谢谢娘!”

我和巧姐继续翻别的东西,这箱子里装的……是凤姐的少女时代。手帕也好,糖盒也好,一些漂亮的水晶珠子还有晶莹的雨花石。巧姐都十分感兴趣,她以前没有得到过这样雅致又生趣的玩意儿。所以说贾府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了。听人说,当年黛玉的母亲贾敏她们,那过的才是豪奢瑰丽的千金小姐的生活呢,现在的迎春探春她们,只不过是贾府的末世荣光,已经大不如前了。探春管着家,拼命的想节省。可是她怎么不明白呢?就算她这省一处那省一处的,一年能省下几百两银子来,又能当什么用?欲大富者不谋小利,反不来就是这样处处谋小利,其实已经是将要败落的预兆了。

“娘,这是什么?”

我低头看看她手里,是一个打的很精致的手绢包,我摇摇头,印象很模糊。并不是凤姐的每段记忆我都有,她出嫁前的事情我就十分模糊,巧姐拿的这些东西,要我仔细看上一阵,也能想起一鳞半爪的,但也有些可能时间太久,又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所以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也不太记得了,你打开来看看吧。”

巧姐生的很好,长大了一准儿是个极漂亮的姑娘。就是现在也能看出来那轮廓,那五官,那皮肤……十足十的美人胚子。她当然是美人啦,也不看看是谁生的!

我摸摸她的头,柔软的头发手感很好。

巧姐把手帕拆开,里面还有一层绢布包着。再拆开这一层,巧姐轻轻的咦了一声,托着那东西给我看,问:“娘,这个是你的么?”

我有些疑惑,看看那块翠色莹莹的玉佩。这玉佩的玉质极佳,柔光莹润,触手生暖。那佩雕成一片叶子的形状,脉络清晰分明,栩栩如生,不仔细看还以为就是一片真实的树叶。但是它的光泽硬度又提醒人,它并不是真的树叶,它是一件极精致的佩饰。

这件玉佩价值不菲,和这箱里的其他东西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其他东西可以说是小姑娘的玩意儿,统共值不了多少钱,就算是那套精美细腻的瓷娃娃或是水晶珠子,那也有限。这玉佩纵然不是价值连城,可是看这玉质,看这雕工……这肯定不是一件玩具,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和一些玩具收在一起呢。

我把它拿过来,翻过来覆过去仔细的看。叶子约摸两寸长,一寸宽,厚约三分,叶柄上有个小孔,但是上面并没有拴着络子或是线绳。叶背上刻的有字。我仔细看过去,上面刻的是四行小字,五言的唐诗。巧姐也识得几个字了,但是上面的字她认不全,问我上面是什么,我低声念出来:“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题诗花叶上,寄与接流人。”

巧姐懵懵懂懂,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说:“这是宫怨诗,你还小着呢,这会儿不明白,将来就知道了。”

虽然我读书不算多,但是御沟诗叶我是知道的,那宫女题了诗在叶子上,叶子顺水流出宫外,最终辗转的缔结了一段良缘。这诗既然刻在叶子上,又弄的如此精致,倒象一件传情的信物,王家纵然将凤姐当男孩儿一般养大,也绝不会让她身上带着这样的东西,所以要层层包起来装在箱中。可是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呢?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也许是意外得来的,和凤姐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巧姐还小,这东西当得不玩具,我把叶子把玩一阵,想不出头绪,就顺手塞进了身上戴的荷包里面。

平儿抱着一包衣服进来,这是给巧姐收拾的。虽然跟那些人说的是只去一年半载,但是平儿是明白情形的,知道这一去就不再来了。所以巧姐的四季衣裳都捡那轻软厚密,不是特别招眼儿的打起了包。我和她的也都是这样,那些大红缎羽纱绣金的百蝶穿花的华丽富贵衣裳都没有带,只捡着素雅些家常些的实用衣裳收拾了,大毛衣裳皮裙皮袍子以后可能没有条件再做了,所以倒是能带的都带了,以后改一改穿。

“巧儿的不用带这么多,小孩子长得快,来年……可能就都穿不上了。”

巧姐歪着头看我,眼睛忽闪忽闪的极是天真可爱:“我们要去这么久么?”

“嗯,南方很好玩的,多住些时日不好么?”

“好!”

平儿把包袱打开让我过了目,就重新系了起来。我们订做的那辆车今天就可以去取了,平儿已经把工价银子都称好包好交给小厮带去了,我一想着那车子的方便舒适,就真有些急不可待的想快些上路了。

想一想,两辈子都算上,我还真没出过几次门呢,上辈子生病,这辈子住在深宅大院里头,外面的天地多宽多广,我只在想象中任意驰骋纵游过。

加上有文秀在,也不用去担心出行的安全问题。虽然文秀谦虚,我却也知道她的功夫绝非泛泛,自保是足足有余了。

平儿说:“奶奶刚才叫小红来吩咐了什么事?我看她脸红红的走了。”

我微笑着说:“她说要随我回南去,我没答应。不过我却给了她一个好去处,她不好意思呢。”

外头小丫头说:“奶奶,芸二爷来了。”

我说:“好,知道了。”

平儿有些迷糊,这倒不怪她不知道。我要不是看过书,我也不知道贾芸和小红的这一段遗帕因缘啊。反正我是要走了,不如走之前成全了他俩的好。书里的贾芸后来在贾府败落后还是挺仗义的一个人,小红和他的事在这年代算是伤风败俗,可是我觉得他们俩追求爱情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我小声跟平儿说了,她先是讶异,后来就用帕子捂着嘴笑,点头说:“奶奶放心,我知道了。”

我说:“那你先去跟他说吧,回来我再吩咐他。”平儿笑嘻嘻掀帘子去了,显然能成全一对有情人,她也是挺乐意的。我听着她在外屋和贾芸说了两句话,一边搂着巧姐玩,一边又有点恍惚,只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件什么事,但是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36
我后来问平儿,可是她也不知道那玉佩的来历。甚至,她根本不知道这玉佩的存在。

我想起我和宝玉告别,贾家的人来了好些送我,不过贾母当然不会来,我去向她辞行的时候,她的态度很冷淡。

贾琏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是真的有要紧事还是他不想送我。

我和鸳鸯低声说了两句话,鸳鸯只是垂头不语,手拉着我的手紧紧的握了一下,又给我磕了一个头。

“你可有什么东西要捎给你爹妈的?”我记得鸳鸯的父母是在南边看房子的几房家人之一。

鸳鸯摇摇头:“没有什么,就是两件衣裳,两双鞋,我已经托给平儿了。我老子娘也都有年纪,又不会钻营,所以当初才被打发到南边去的。奶奶也不必太多费心。”

我点点头:“那你自己多多保重。老太太有年纪了,有些事什么时候来谁也说不准。大太太早就想出头,到时候必有一番恶斗,你也该早做打算。”

“谢谢奶奶,只是……我怎么能离了老太太就去呢?”

可是到时候,你未必就能脱身了。

我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贾母是她无法摆脱的桎梏和枷锁,贾母活着一日她就不能够离开。但是贾母一死了,谁来保护她?

我已经自顾不暇。

我看的有限的几本穿越小说里,主角都可以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改变故事中人物的命运,甚至改变历史的走向。然而真到了这里,才发现一个人的力量真的很小,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只能,让自己远离这个泥潭。

我也想帮助宝玉黛玉,我也想让迎春有个不那么糟的归宿……可是,我既不能爬上屋顶高喊贾府要败落了,我也不能去跑到每个人面前去告诉他们,太难将至了,赶紧各自逃命吧。

没人会听信,比较可能的一种情况是我被当成疯子关起来。

况且,我都不知道他们每个人的确切结局——因为众所周知,那本书真正的后续,已经散失了,张爱玲的人生三大恨,一恨就是红楼未完。

我真的很疑惑,红楼梦的最后结局,到底是怎样的?

来不及考虑这么多,送别的人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宝玉,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还有李纨,宝琴,薛姨妈也来了,和王夫人站在一起。

刚才拜别了贾母,现在还得拜别王夫人,她既是姑妈,又是婶子,也是贾府除了贾母之外,女眷中的第二号实权人物。

我再拜别她们,一旁的人急忙扶起我来,王夫人拿着帕子拭着并不怎么湿润的眼角:“你一路要多保重,到了南边儿就打发人送个信来,药材什么的都带了么?自己一定要多当心……”

只听她这么吩咐,真的是挺体贴的。

“是,太太请放心,等我身体好转了,就会回来的。”

回来?那是不可能了。

再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期了……也或者,根本没有再相见的一天了。

这么一想,我对她倒也有几分真心真意。我犯不着讨厌她……因为这样根本没有意义。

其他人的送别词大同小异,宝玉和黛玉看着我的目光令我觉得心里酸楚。这两个人这么纯洁脆弱,他们真的可以经得起以后的风风雨雨吗?也许我所说的话都没有意义,我做的举动也没有办法实际帮到他们……

但是起码,我努力过了。

还有迎春,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与孙绍祖那不是人的东西差一点成了夫妻,是的,她和原本的死亡的命运擦身而过,可是现在在前方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呢?以贾赦那不是东西的禽兽品行,还有邢夫人那德行,迎春的将来,看不到什么希望的光亮。

宝玉比府里的女眷自由得多,他可以送我出府。

平儿已经在车边等我,把巧姐抱上去,我也上了车之后,车门闭了起来,但是车厢里一点也不暗,车厢两边窗子采光很好,最大限度的利用了车里的每一寸空间,让人觉得非常舒适。

巧姐一上车就被那做在壁上的一个个格子迷住了,里面放着各种路上能用得到的东西。还包括我塞进去的一小卷自己默写下来的儿歌,可以车上哄巧姐的时候抽出来读给她听。宝玉骑着马跟在车子一边。马蹄踏在石板地上清脆而规律的响着,车辙做的一定十分精巧,转动时没有那样刺耳的轧轧声,显得稳当而轻松。

“娘,我们就坐车回南边吗?”

“不,我们先去码头乘船,然后再换车。金陵是很远的,要走好些天呢。”

“那,这车子我们也一起带着吗?船上能一起装着吗?”

我摸摸她的头发,爱怜的说:“可以的呀,这辆车就是特意做了留我们赶路用的。”

巧姐得到了保证,放下心来,继续研究车上吸引她的各式东西。对她来说,新鲜的旅程即将开始,甚至对我来说也是一样。但是……我对即将到来的一切,那陌生未知的,隐隐的感到惶恐和不安。

出来了,之后呢?

以后的每一步,要如何走下去?

宝玉沉默的跟着马车并行,车子走的并不快,但是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我们在码头停下来,包下的这条船不算太大,但是连车带人一起运走不在话下。

宝玉低声说:“凤姐姐,你……是不是不再回来了?”

我没有回答,转头看着河面。春寒料峭,但是河边的柳树远远看去已经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绿。

离开贾府我觉得呼吸都畅通了许多,我从河上收回视线,盯着宝玉衣摆上的大幅精美刺绣出神。

我不善于告别,我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敷衍别人的话我不想对他说。

宝玉,黛玉他们,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不同的。

若是可以,我真想把他们一起带走啊。

河上的风是凉而潮湿的,宝玉的大红衣裳在这带着潮意的空气里似乎被沾湿了,那红色显得更加沉静而纯正。

“凤姐姐,你……多保重。”

“你也一样,”我对他说:“要是,要是真有一日,你就到南边去找我,我能帮你的,一定会尽力。”

他勉强一笑。

“你回去吧,别让老太太,太太担心,船也要开了,我们得赶早上路,以免错过了下一个集镇不好过夜。”

他点点头:“好。”

我们在码头告别,宝玉站在岸上朝我挥手。河上的湿气令他的身形看起来朦胧不清,小厮们站的远远的,令宝玉的身影更显得孤单。

等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我松了口气,吩咐平儿让船在下一个小渡头先靠一下岸,不忙着赶路。

平儿有些疑惑的问:“奶奶,这是为何?不如趁着顺水一气儿赶过去,到十里铺的时候再歇,正好就在那里过夜了。”

是,按正常来说是那样,过了十里铺,才算真正离开了京城。

但是,我和文秀约好了在离了京城的第一个小渡口见面,会合之后她和我们一起起程上路。

船桨打水的声音,运河的水波荡漾,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我望着船舷窗外的景致,微微笑了。

37
我们等到了正午时分,船上备有大米菜蔬,平儿也去船尾帮忙做饭。这里到底不象住在宅子里,不知烧的木柴还是柴草,飘荡着一股儿烟气,并不呛人,和着煮饭的香气,反而让人觉得很好闻。

巧姐睁着大眼睛,从舷窗往外看。幸好窗户外面并不直接就是河,外面还有可以容两个走过的船板,但就是这样我也不让她趴在窗户上,万一她看到什么东西,一兴奋或是一惊吓,掉到河里去那可怎么办?这会儿的河水凉的要死,不淹死也冻死她了。

巧姐高兴的要命,一会儿指着说:“娘,你看那个。”一会儿又大惊小怪:“哎呀那边船上有两个小孩儿呢!”一副典型的没出过门的小孩子样。可是我也不比她好到哪儿去,眼前所见的一切都那么新鲜,都是以前没见过的。我把巧姐抱怀里让她坐我腿上,挨个指着我们能看见的东西,娘俩一起讨论的不亦乐乎,连人家撑船的篱尖上包着是铁皮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们都能拿来猜猜猜。做好的饭菜端上来,三菜一汤,做的当然远不如贾府那么精细美味,但是我,平儿和巧姐三个人都吃的很香。平儿起先还不肯坐,我笑着说:“以后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别把什么上下尊卑的总挂在心上。平儿,我记得你比我小着三岁呢,以后咱们是一家人,你当我是姐姐,我当你是妹妹,巧姐,以后不要管平儿叫姐姐了,要叫姨,知道吗?”

巧姐嘴角沾着一粒米,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乖巧的唤了一声:“平姨。”

我说:“你看,巧儿都改口了,你快坐吧。”

平儿借着弯腰拿筷子的时候,轻快的拭了拭眼角,斜身坐了下来:“都快吃吧,

菜凉的快。”又问巧姐:“舱里冷不冷?回来不能再开着窗户了,你看看你的脸都冻红了。”

“就开半扇啊,我从来还没坐过船呢。”巧姐央告她说:“就条缝也行。”

平儿看她一眼:“那也只能看一会儿,河上风大,今天太阳又不好。过了午你还得睡一会儿觉呢,别光顾玩。”

巧姐吃的挺快,漱完口又想趴窗户那里去看,平儿赶紧拦她,说刚吃了饭不能喝冷风,不让她开窗户,巧姐扭来扭去的不老实,在椅子上坐不住。

平儿给我挟了些菜。这时节外面没什么新鲜菜蔬,远不象后来那样都是反季节蔬菜,白菜萝卜这些能过冬易存储的才是一般人常吃的家常菜蔬,另外就是豆芽豆腐这种四季都能吃到的东西。巧姐以前过惯了好日子,以后恐怕一下子都没有了,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

“奶奶,吃过饭是不是就开船?走的晚的话,恐怕天黑前到不了十里铺了。”

我说:“再等等,还有件事情没有办完。”

我和文秀说了是今天动身的,她绝不会忘记了日子,可能有什么事情耽误了,所以现在还没有到。

平儿看看我,倒没有再多说什么。

巧姐平时午饭后都会睡一会儿,平儿安置她去睡,我说:“你也歇会儿吧。”

天刚过午,但是因为天阴的关系,舱里也并不亮,我向岸上张望,起了风,来来往往的人都缩着头。船身轻轻摇晃着,我靠着一个府里带出来的大软枕,轻轻打了个呵欠,可能文秀还要等一会才能来,毕竟她也得收拾整理。我刚把窗子合上,就听见舱门被轻轻叩了两下。

我轻声问:“是谁?”

“凤姐姐,是我。”

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还能听出是文秀。

我跳下椅子,三步并做两步过去一把拉开门,门外的人朝我微微一笑,拱手说:“这位娘子,小生有礼了。”

我的天啊,这少年可真是俊秀不凡……眉修目朗,唇红齿白,打住!我抬手捂住了嘴。

我睁大了眼:“文秀?”

“凤姐姐,你瞧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穿着一身蓝色文士装,少年打扮的李文秀走了进来,我震惊之余还没忘了顺手关上门。

“文秀……我的天呐,我差点没认出你来。”我上下打量他。文秀的男装扮相真可以说完美!她肯定把胸口用面条勒起来了——虽然我觉得以她的胸围来说勒与不勒没有两样。不过她在女装的那种英气妩媚换成了男装竟然成了这么奇异的,这么独特的魅力!

唔,记得以前似乎有一个女明星也是这样,扮女装的时候不失妩媚,扮起男装来也是英气勃勃……

扯远了扯远了,现在要弄清楚李文秀为什么会这样打扮呢?实在是让我太意外了。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扮成这样的,以前……从塞外回中原的时候,我也扮成这样。还有,在塞外有时候出去牧羊或是练功,我也会扮男装,比女装要方便也安全。”

说的是,这道理我懂,不光在古代是这样,就是到了现代,一个单身女子出门长途跋涉也是很不安全的。文秀这样做很实际……

不过……我又打量她几眼,船上突然多了这么一个翩翩美少年,且不说别人会怎么想怎么说,就算是平儿和巧姐,我都不好对她们解释啊。

“你的行季呢?”头疼的问题留到后面再说,我看她怎么就空着手进来了。

“还要什么行李?”文秀一笑:“就两套换洗衣服,我本来就身无长物,倒是一把剑从来不离身,我都放在舱尾房里了——那间房是给我留着的吧?”

“是啊,”我说:“你看出来了?”

“我猜着的,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又没有人住,也不是船家的房,那么肯定是给我留的了。”

唔,我该怎么把文秀介绍给平儿和巧姐呢?实说文秀是个姑娘,我们要一起上路,不过平儿一定会很奇怪,她也见过文秀的,但是她一定不知道我们后来又见面,还建立起一这么牢不可破的友谊。一切都是瞒着她进行的,现在要说清楚的话……不知道平儿怎么想啊?还是编点什么别的话把这事儿先对付过去,以后再慢慢的……

没等我编好词儿,舱门又被敲了两下,平儿说:“奶奶,是不是该开船……”

“奶奶!”平儿脸色煞白,压低了嗓门儿:“他是怎么进来的?”

“平儿,呃,我正要和你说,她要和我们一起去南边,你还……”记得她吧这下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平儿更急迫的对我说:“奶奶,我知道二爷对不住你,可是这还没离开京城多远,你不能让这么个人就和我们一块待在船上!被人看到了,奶奶的名声性命可就都完了!”

可是要不是她打断,我已经说出来这是文秀并不是个男子了。听平儿这意思,她以为我在养小白脸儿,和人偷情吗?

“我现在出去给奶奶把风,奶奶你打发他走,我们这就开船……”

“平儿你误会了,她不是男的,她是李姑娘,你也曾经见过她的……”

我们各说各的,总算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平儿睁大眼,猛回头看文秀,然后又转过头来看我。

我摊开手:“李姑娘也要去南方,正好我们结伴一起走。为着路上方便,不至于让人觉得我们一船都是女人孩子,所以李姑娘穿了男装,你误会了平儿。”

平儿仔细打量她,点了点头:“还真是李姑娘……我刚才一下没认出来。李姑娘个子高,穿男装很象……”可是平儿还是摇头说:“奶奶,这可不妥。”

“还有什么不妥的?”

平儿寸步不让的说:“我是知道,可是其他人不知道,若是让相识的人看到了,他们可不管什么真假,嘴里头没天理没王法的还不乱说一气?没事儿他们还能造一堆谣言出来呢,要是让他们看到有男人在我们船上,那还不可劲儿的说起来啊?到时候奶奶怎么解释别人也不会信的,这件事着实不妥,李姑娘你还是把衣裳换回来吧。 ”

38
平儿说的也有道理……我沉默下来,平儿肯定满肚子的疑问,但是现在却不是解释的时候,她朝李文秀笑笑,不过笑容很勉强:“李姑娘,你随我去把衣裳换了吧。”

我忽然笑了:“不必,我看这样挺好,这衣服文秀你就继续穿着吧。反正都出来了,还管什么闲话不闲话的。”

平儿讶异的啊了一声,似乎完全跟不上我的思路。

“ 反正已经决定不回去了,他们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天高皇帝远,就算他们来人想把我揪回去问罪也得他们有那个本事啊。”我说:“反正你别担心这么多了,文秀穿男装也是为了方便赶路,要不我们不是女人就小孩儿,路上遇上什么万一谁也说不好。要不是船家已经见了咱们的样儿,我还想弄身这样的衣服穿穿呢。”

“奶奶,这样……”

“行啦,我都说了,既然都出来了,也别奶奶长奶奶短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和文秀一样,喊我凤姐姐得了。”我笑吟吟的挽起文秀的胳膊,这姑娘比我高一些,我侧过头,脸靠着她:“喏,他们要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其实他们的好日子还有几天啊,秋后的蚱蜢,蹦达不了多久了。”

“巧儿呢?”

“巧姑娘还在睡呢。”

我说:“告诉船家开船吧,晚上我们到十里铺歇。”

平儿答应了一声出去了,看她的神色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懊恼的抓了一下耳朵:“应该早些和她说你的事的……现在看来吓了她一跳。”

文秀笑笑,从窗缝里看外面:“我还没怎么坐过船呢,感觉心里真有点不踏实。”

“你要是不喜欢,咱们也可以改走陆路。”我说,反正我订了四人座的舒适马车,走陆路也可以。

“算了,要是我一个人就无所谓,你还带着孩子呢,还是坐船舒服一些。”文秀和我小声讨论起来,她以前从塞外回来,万里迢迢的一直到京城,原来她是想去江南的,可是一来盘缠用的差不多了,二来一直跟着她驮着她走路的白马终于支持不住,死了。

她的讲述很简单,但是说起那匹跟了她许久的白马,文秀还是偏过脸去掩饰她的眼泪。

听起来那匹马对她的意义很不同,是她父母留给她的,而且陪伴她一起生活多年。她一天天长大,白马一天天老去。最后,白马尽职尽责的把她带回中原,但是最终没有到达那梦想中的江南,白马太老了,这么远的路也太辛苦了,它终于没有支撑得住。

我不动声色的推过去一杯茶。文秀并不需要我来安慰,她坚强的不愿意让人看到她的悲伤。

果然等她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又是很镇定的一个少年郎……虽然我不想这么形容,但是我忽然发现,还真就有穿男装比穿女装合适的女子啊,起码我面前的这个就是。

船重新起航,缓缓的移开离了岸,向南一路前行。

“看来我得学学凫水。”文秀看窗外的时候说:“到了江南,水一定比现在更多。”

“我也不会。”我说:“你也别太担心了,好好的谁也不会那么倒霉掉进河里的。”

“那可不一定。”文秀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天有不测风云,这么远的路,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准.。”

我笑笑说:“那也好,等过了平安州我们就船登岸吧。唔,我从府里带了两个粗使丫头,一个婆子一个小厮,然后就是平儿,巧姐,我还有你。等回来要登岸的时候,我就把那些人打发走,咱们一路向南……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我没带车夫!赶车来的那人没跟我们一起上船,他跟宝玉一起回府了……”

“不要紧,我可以赶车。”

“啊?”

文秀笑嘻嘻的说:“我可是在塞外长大的,骑马牧羊赶车这种事可是难不倒我的,连扎帐篷修房子酿酒煮草药我也会,你不用担心这些。”

什么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和全能全才文武皆通的文秀相比,我就是个废物啊。

“娘,娘!”

巧姐跑进舱来,一眼看到文秀,怔怔的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显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从哪时冒出来的,又该如何称呼。

“巧姑娘。”平儿跟着进来:“不是说了让你在后面玩吗,怎么又跑进来了。”

我招招手说:“别怕生,这个呀不是个叔叔,也是位姨,你喊文秀姨就行了。不过因为文秀姨穿男装,所以在外人面前你还是要喊叔叔而不能喊姨,千万别弄错了,明白吗?”

这一串象绕口令似的话把巧姐弄的是更晕了,不过她显然弄清楚了一点,就是文秀不是男的,明白了这点之后巧姐就放下心了,跑来拉着我的手,指着窗外说:“娘,你看左边,有一条好大的船。”

“嗯?”我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巧姐抬着手径直指着:“娘,你看,你看!”

啊,真是条大船啊。打个比方,跟人家那条船一比,我们这条船看起来就象只瘦瘦的鸡,人家就是一只肥肥的猪……呃,这个比方打的实在不怎么样,但是就体积上来说的确是这样。那是条两层的楼船,一看质料和船的样式,就知道一定是达官显贵才能乘得起的船。

“娘,你看那船上挂的灯笼,真好看。”

“是啊。”舱里的四个人都扒着窗户往那边看,那船不光大,而且看起来十分轻便快捷,不过显然对方不急着赶路,只挂了一半帆,船走的慢吞吞的和我们的速度差不多,真是愧对了它这么好的硬件配置。

我叮嘱巧姐在外人面前可不要喊错,要喊文秀叔叔,要喊舅舅也行,总之不能喊姨或是姐姐,巧姐大概以为这是个新奇的游戏,一边答应着,一边好奇的打量文秀。

文秀的下巴中间有点浅浅的凹痕,穿女装的时候感觉似乎是一点缺憾,但是穿上男装梳起文士髻来竟然出奇的合适。平儿看起来十分好奇我们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亲密的关系的,我只是简单的说后来文秀来找我,告诉我强身健体的方法,然后我们就说好了一起去南方。这话并不假,只是简化了很多。

屋里面有四个女人,年纪大小各不同。叙起来,我是最大的,平儿其次,文秀比平儿小,不过也有二十了,巧姐不用问,是垫底的。应该说,女人之间的友谊是很好建立的,平儿和文秀之间的隔膜也在慢慢的消除。平儿带上船的行李中找出一副纸牌来,就是我们平时在家玩的那种,玩这个我总是输钱给贾母和王夫人。这个连巧姐也知道大概玩法,文秀不会,可是学的很快。我们四个围着一张矮桌坐下来玩了两圈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船家来说,已经到了十里铺,晚上就在这里过夜了。平儿吩咐他们上岸在码头上买些菜和肉来做饭,我注意到那艘大船也在这里停了下来,看来也是要在这是过夜了。

39
船家买了两条鱼来,做了红烧,因为说怕晚上冷,平儿还特地帮着厨下的婆子料理着,烧了一大盆儿鸡汤端上来,另外就是一个炝白菜一个炒腊肉。我们从府里也带了些东西出来,但是燕窝点心之类的毕竟不能当饭吃。我把鱼腹上没有小剌的鱼肉剥下来给巧姐,平儿忙说:“奶奶吃饭吧,我来就好。”

“都说了别喊奶奶,”我始终觉得这个称呼非把人叫老了不可:“你还要我说几遍呀。”

平儿笑笑:“一时改不过来口,巧姑娘吃啊,菜凉了可不好吃了。”

巧姐指指汤盆:“我要喝那个。”

我正要伸手,文秀已经拿起大汤勺给她舀了碗汤。巧姐甜甜蜜蜜的一笑:“谢谢文秀姨。”

“不能喊姨,要喊叔。”我白她一眼:“说了一下午你就是记不住。”

“你自己不还刚才喊文秀妹子呢,”巧姐得意的瞅了我一眼:“娘你自己都记不准,还来说我。”

我尴尬的笑笑,这孩子真是……象谁呢?这么伶牙俐齿不饶人。

呃,好像答案是很明显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巧姐这么能言善道,和凤姐的遗传因素绝对是有密切关联的。

我笑笑,不去和小女孩儿一般见识。文秀也抿嘴一笑,说:“没关系的,反正当着旁人的面不说错就行。”

一出了贾府好像卸掉万斤重负,食不语之类的教条也就没人去理会了。巧姐的饭量明显也有所提高,四个人把饭菜吃的干干净净,汤也喝的见了底。

平儿端了两盅茶过来,就说要带着巧姐回房。我拉住她手:“先不要走。我是和文秀要商量一点事,你也坐下来听听。”

巧姐坐在一旁,一双眼灵活的转来转去,看看我又看看文秀,最后还是低头去玩她手里的绣帕。

“能从那里出来很不容易,有时候我都实在烦闷,一点不想应酬那些人那些事,好在现在终于是摆脱了。”我轻声说:“可是并不是出来以后就万事大吉了,以后的路还有很长,也并不容易走。要怎么生活,咱们一起来商量商量。”

文秀点了下头,还没有说什么,平儿低声说:“我们是没有什么盼头,能平平安安的过下半辈子就很好了。但是巧姑娘却不一样,她的将来……得好好思量安排啊。得选个体面的人家结亲才是。只是我们既然已经离了那里,以后,以后姑娘要以什么名义嫁出去呢?”

说实话,虽然说是商量以后的事,可是平儿这个以后,也一下子指的太远了吧?巧姐现在才多大,这就考虑她将来嫁什么人的问题……平儿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啊。

可能是我的观念还没有和古人达成一致,至少我不觉得女人一辈子一定得嫁人,而且唯一一件重要的必要的事也是嫁人。

现在有几个好男人值得嫁呢?这个标准得订在什么位置上比较合适?不打老婆?不好色?能养家糊口?

“现在就想这些未免为时过早……”我笑着摸了一把巧姐的头:“还是先顾眼下吧,我们到了金陵,还是得到老宅去先落下脚的,同时寻找别的住处。文秀没去过南方,我也一样。所以到了那里我们都得尽快适应地方,然后找住处,最后是彻底脱离贾家。”

“脱离……”巧姐疑惑的看着我:“什么脱离?”

“你大了就知道了。”我现在可不想跟她解释这个,就算解释她也听不懂。

我们在一起讨论了一会儿,主要是我在说,平儿帮腔,文秀偶尔回一句两句,但是毕竟我们三个谁也没有在金陵生活过,所以现在无论怎么讨论也是纸上谈兵,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有建设性的意见提出来。

平时巧姐是习惯早睡的,平儿虽然有时候需要操劳,但是也总不会睡的太晚。今天又是赶路又是坐船的,大家也都劳累了。我说不如散了吧,反正我们有一路的时间可以慢慢筹划以后的事情,不急在今天一晚上,别把大家都熬倒了。平儿说她带巧姐睡,那么我们的舱房排列就是我在中间,左边是平儿和巧姐那一间,右边是文秀。

船上的床铺是从府里带出来的铺盖,我梳妆收拾过,脱了外面的衣裳。虽然舱里也有个炭盆,烧的也是上等的银炭,但是船上保暖毕竟不如正经房间里面,还是觉得凉森森的。我也偷个懒没有打坐运功,就这么歇了。躺下之后,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感觉这船舱里的气味儿,动静都不习惯,外面能听到河上的水波浪涛响声,船还在轻轻的晃,虽然这晃动非常轻微,但还是会令人觉得不习惯,有点不安心。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觉得被窝暖不热,后来迷迷糊糊的似乎刚合上眼,忽然又被大力摇晃:“凤姐!快起来!”

我吓了一跳,睁开眼就看到文秀站在我床前。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啊?”

“船漏了!咱们得赶紧上岸。”

“什么?”

我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好好的泊在岸边,船怎么会漏了呢?

“下面已经进了很深的水了,船家也才刚发现。我也把平儿巧姐喊起来了,快些上岸,水上的很快!”

“可是,车子里还有东西,都在舱尾靠下的那里……”

“我去收!你们先上岸再说!”

我定定神,急忙拉过袄裙急急穿衣,平儿已经把巧姐抱了过来,一脸惶急惊怕。我安慰她别慌,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慌的要死。平儿头发也没挽上,巧姐吓的睁大了一双眼,一见我就探身过来紧紧搂住我的脖子不放。我抱着她轻声说:“没事没事,我们这就上岸去,水淹不着我们。”但是我一边安慰她一边觉得,其实我自己也很需要人来安慰一下。

大半夜里从热被窝被掀起来,粗糙快速的裹上冷冰冰的衣服,再急慌慌的下船登岸。这种时节虽然日间回暖,可是夜里还是极冷的。河边上又很空旷,风很大,刮的人都快睁不开眼,只觉得身上的衣服似乎丝毫御寒的功效都没有,那风直接把人吹透了,寒意一直侵到骨子里。我用皮裘斗篷把巧姐裹得严严实实的紧紧抱在怀里,文秀把我们收拾的各种行李从船舱里搬出来都推在岸边。水涨的很快,车子是来不及拖出来了,因为那马车存在舱里,当然马是不能存的,又为了把车子固定在船上而用了木杠之类的别住了轮子,文秀是绝对没有时间去把车子也抢救出来,水已经淹到了外面的船板上,我在文秀还想再进船舱去拉车子的时候阻止了她。

“算了,车子还会有的,别再进去了,水已经淹上来了。”

文秀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头发也有些乱,身上的衣服也单薄。但是因为她还是男装打扮,所以看起来不是太糟糕。我和平儿两个人站在那里,用身体替巧姐挡着风。船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所措,冲着那渐渐沉没的船呼唤着,对我们来说这船是交通工具,可对他们来说就是他们的家。现在,家没有了。

我冻的手脚发木,跟我们一同来的粗使丫头和婆子也站在一旁,缩着头,一副懵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呆若不鸡的样子。

“行了,别都站在这儿了。”我用力揉了两下脸:“站在这儿所有人都得冻成冰棍儿,咱们得找个避风的地方。”

可是四下里没有灯火,一片黑暗寒冷。离岸不远的屋里有人被这边的动静吵了起来,但是事不关已,张望了一阵又回屋里去了,门关的死紧。

我想抱起巧姐,文秀已经抢先一步把她抱了起来,丫环和婆子拿起我们堆在地下的包袱——没有全都抢救出来,还有一些大概是留在了马车里。虽然都是些并不重要的衣物,但是现在我们一行人凄凉落魄,不知道这寒冷的深夜朝哪个方向去。

“那边的人怎么了?这半夜里折腾什么呢?”远远的黑暗里有一点火亮起来。船老大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的船沉啦——”

“啊?好端端的船怎么会沉了?”那说话的人似乎正在朝这边走来,听动静不象是只有一个人,边走边说:“听着是张老大不是?”

“是是,你是刘管家?”听起来是认识的人。

“是我啊,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多吃了会儿酒儿正想睡呢,就听见你们这边儿有动静。人没有事吧?”

“人倒是都在。”

那人已经走到跟前了,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提灯笼,一个站的稍远一些,看不清楚。那人裹着件酱色的皮袍子,留着两撇胡子,说:“人没事就好,不过,天这么黑,风又冷,你们这是要上哪里去啊?”

船老大冻的牙关打颤,一句话说的零零落落的:“找,找个避风的地方……等天亮了再说。真邪门,好端端的船底怎么会破了个大洞……”

那人犹豫了一下,又转头看看我们这边站的几个人:“这么着吧……你们还有女眷小孩儿,这么冷就干冻着也不是个事儿,这样,你们先上我们船吧,我们空房倒有几间,等天亮了再做计较,这位夫人,你看这样如何?”


第四十章

我意下如何?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连女人带着孩子,几个人在黑暗的河边上冻的直哆嗦。我和文秀交换了个眼神,船沉的蹊跷,旁边这船上的人是是什么来历我们根本不知道。

文秀或许不怕,我也不是以前风吹吹就倒的人,但是其他人——老弱病残。

我说:“承蒙厚意,那就冒昧打扰了,请代我们向贵主人致谢。”

他说:“夫人不必客气,请随我来。阿正,你帮着提下行李,阿成,前面照亮。”他长袖善舞彬彬有礼:“夫人小姐请随我来,这位公子也帮忙照看下女眷和和孩子。”

这个刘管家……是什么来路?贾家的那几个大管家,周瑞,林之孝还有赖大他们,完全不能和这个人相提并论,要是他不说,别人准备把他当成一个贵官老爷一样看待。

那艘大船离我们很近,几步就到了,船上已经搭起来往宽而平坦的木板,可以并肩走两个人,我紧紧拉着巧姐的手走上那条大船。这楼船光甲板上就有两层半,再算下甲板下面的底舱……我注意到这船停泊的位置,这船的船底一定也很大。现在这个时代的船可不是后来那种尖底船,船底都是为了适应在河道里的航行,因为都是比较平宽的。

这船一定是特制的,就象我仿的那辆车子一样,不是为了装货,也不是为了载人

“夫人请这边走。”

我看他一眼,船上挂着的灯笼上没有标志,无法判断出更多的东西。

然后我们听到一声喊:“老刘,你们三更半夜不睡觉在折腾什么?”

这声音……为什么我觉得我听过?

前面领路的人也站住了,我回过头去,有个人站在二层的船舷那里,整弯着腰朝下看。

“是旁边一条船忽然沉了,船上有女眷小孩儿,外面太冷,正好右边有三间房空着,所以……”

那人没听刘管家解释完:“右边那三间房里连个炭盆儿都没有,怎么能安置人?领他们到左边去吧。”

刘管家应了声:“是。”

我已经听出来这个人是谁了。可是,真是有缘吗?还是因为什么的原因,三番五次的遇到这个人。

我提问:“上面可是江公子吗?”

河上的风把我已经提高的声音吹的零散破碎,不过上面那人显然听见了,而且听清楚了。

“咦?”

他手在拦上一撑,轻飘飘的从上面越了下来。我倒没什么,就是后面跟着的婆子和丫头吓了一跳。

这个人有功夫的,而且功夫不错。

我不着痕迹的又和文秀互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他的功夫和文秀相比谁更好。而且我总觉得,这个人出现的时候地点,未免太巧了。

“哎呀夫人是您呀,这可真是……”江公子并没穿厚棉衣,他打扮十分利落,长衫的前襟一角在腰间的束带里:“这么冷的天出门可真受罪,您快进船舱暖和暖和吧。”

我点点头:“多谢你了,江公子。好像每次见你的时候都不是好时候,不是风就是雨的。”

而且,上次遇到他,我的车换了。这次遇到他,我的船沉了。这个人是个灾星吗?

他推开一扇船舱,里面的温暖明亮出乎我的意料:“夫人与小姐请在这里休息,下人们另有一间房。唔,这位公子贵姓?”他似乎刚注意到文秀的存在。

“免贵,小 姓李,李计。”

“啊,李公子。既然这边都是女眷,那把你安置在这边就不合适了。请李公子随我来,那边还有空房。”

咦?我迅速回头,那边的空房间隔壁是不是都是男人起居的地方?文秀怎么能跟他们一起……

不过文秀却坦然说:“那就请刘公子带路吧。”巧姐太困了,靠着我已经开始瞌睡。文秀回头看我一眼,那眼里是满满的坚定不移,然后跟着那个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奶奶。快来烤烤火暖和暖和。”平儿把巧姐接过去,舱里有张很宽的床,平儿小心的把巧姐放下安置了,我坐在桌边,感觉四周全是迷惑的黑雾——有些事情正在我的周围发生,可是我却摸不着头绪。

我知道这些事情不寻常,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寻常呢?

“奶奶,喝点水。”

有人敲门给送了热水来,然后又给加了个炭盆,平儿道了谢接进屋里来,然后倒了热茶给我。

我接过那杯子,虽然离的茶很热,但是杯子却并不烫手,是好瓷。

平儿的脸也被风吹的红红的,我说:“你也歇歇,喝点茶暖一暖吧。”

“奶奶,说起来真是……好好的船,停在那里又没有动,怎么说沉就沉了呢?”

我嘴角微微弯起来,低声说:“真巧,上次遇到那江公子,我们的车坏了。这次又遇着他,是船沉了。看来我们和他八字犯冲啊,只要一见面,总得惹出点什么麻烦来。”

平儿愣了下,显然开始琢磨我说的话。

“奶奶的意思莫非是?”她的声音也压低了,凑近我耳语:“是说他们恐怕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好说。”我想不出头绪来。我有什么号值得人图谋的?为财色还有什么?可是要说财,明显的人家比我更有身家。为色?不可能,那江公子态度爽朗,看我的时候眼里没有半分儿意乱情迷或是色迷迷的满含情欲。

可是除此之外,我就找不到别的原因来了。

“奶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平儿担心的说:“文秀妹子她跟那人朝那边去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当?”

我也在担心,文秀和那个江公子去船另一头的舱房——不会有事吧?如果像我所猜测的,这一切都不是巧合的话,
那么这江公子还有他手下的这些人紧紧跟着我们是为了什么?会不会对文秀不利?

可恨我根本没有武功,我们这些人不担帮不上文秀,反而会成为她的累赘。

我想不明白,眼前这事情太蹊跷了。

“奶奶也别太担心,这里离京城还不远,而且十里铺又是个大镇,他们不敢怎么样的。"平儿又像是安慰自己,又
像是安慰我,说,“奶奶烤烤火,也躺下歇会吧。实在不行,咱们明儿一早就辞了他们,再去另找条船,快些离
开此地就是了。”

是啊,平儿说的是正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却想到一句话: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心里突的一跳,摇头把这想法抛开。

忽然远远的嘭一声响传来,似乎是什么重物相撞,又好像是打翻了什么大件家什的动静。我挂心着文秀的安危,本
来就坐立不安,闻声一下子跳起身来,扑过去拔开门就要向外冲,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夫人请稍安勿躁,应该
不会有什么事的,请放宽心。”

我吃了一惊,迅速转过头来。

有个人站在我身后不远,他身后事一盏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的纸灯笼,灯笼那昏黄的摇摆不定的光团在他的身周摇摇
晃晃,看不清他的脸。

我警惕的靠在门上,沉声问:“你是何人?”

“夫人不必惊慌,我是江变的师兄,我姓沈。师弟他少年人性情浮躁,总喜欢胡闹,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夫人多多
包涵。”

我定定神:沈公子你客气了,我们承朦收留,多有打扰,还没有向沈公子道谢呢。”

他没有说话,我觉得我似乎听到一声叹息,但是也许是河上的风声令我产生的错觉。这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叹气的理
由,而且我和他只是初相识.

"夫人请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刘元就是了。”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

我问:“因为我们还有一个人刚才随江公子道那边去了,刚才听到一声响动,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所以想过去看看。”

他沉默了片刻:“好,我陪同夫人过去吧。”

他缓缓踏前两步,脸庞被灯笼透出来的光照亮,我终于看见了他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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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钗头凤 作者:卫风 (穿成王熙凤)41-50 -天真不是我的错- 给 天真不是我的错 发送悄悄话 天真不是我的错 的博客首页 (50077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35:52

回复:回复:钗头凤 作者:卫风 (穿成王熙凤)51-60 -天真不是我的错- 给 天真不是我的错 发送悄悄话 天真不是我的错 的博客首页 (48670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38:46

不好意思,错了,上面是61-70 -天真不是我的错- 给 天真不是我的错 发送悄悄话 天真不是我的错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4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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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死我了,乱了一点儿,大家将就一下,金子真讨厌 -天真不是我的错- 给 天真不是我的错 发送悄悄话 天真不是我的错 的博客首页 (47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13:06

辛苦了,金子如果不是在贴文的时候出现,还是蛮热人爱滴,哈哈。以后 -意随风行- 给 意随风行 发送悄悄话 (124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18:34:34

非常好看啊,感谢MM辛苦贴出来。喜欢卫风的文啊 -ireneirene- 给 ireneirene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7/11/2009 postreply 08:17:00

好看好看,谢谢楼主 -乱世桃花- 给 乱世桃花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7/29/2009 postreply 09:09:44

金陵12钗难道不在金陵而在京城? -小小A- 给 小小A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7/14/2009 postreply 11: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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