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钗头凤 作者:卫风 (穿成王熙凤)41-50

第41章

这人的年纪不比江公子大多少,这点可以看出来。但是气势却比他沉稳了不是一截半截。他的眉有些淡,但是眼神极锐利,嘴唇有些薄,紧紧抿着。他的长相远不象贾琏宝玉那样温润鲜艳,但是远比他们显得坚实。要说贾宝玉就象他那块玉,这个男人……象块石头。

我和他照了一个面,然后微微垂下头,他从我身边经过向那边走,我跟在他身后,大船就是不一样,特别牢稳,河上有风,水波动荡,但是大船却不显得有什么晃动。前面那人说:“夫人小心脚下,六子,把灯笼照过来些。”

一个灯笼立刻移近了,我微微吃惊,这个拿灯笼的是从哪边过来的我一点也没有察觉,看来身上也是个有功夫的。整天闷在贾府里什么也看不到,这一出来顿时觉得外面的水太深,别说丢石头了,就是砸几个大活人下去也试不出深浅来。这么一想更加不安,不知道文秀有没有什么事。

到一扇门前停下,掌灯笼的那人喊:“江爷可在里头?”

“在,”门从里面打开,那江公子抓抓头:“师兄,你怎么来了?”

“你们这边好大动静,我不来怕我这船也沉了呢。”

“你们这边好大动静,我不来怕我这船也沉了呢。”

“师兄说哪里话,啊, 王……夫人也来了?你看你看,则和深更半夜多部好意思,其实我就是和李兄弟切磋了下手头功夫,刚才一个没收住砸了桌子……”

我往里一眼没看到文秀,哪还顾得上听他说了什么,一侧身就从他身边进了屋里,刚开口想喊文秀,又急急的咽了下去。文秀靠在一边,脸色有些发白。我抢过去扶着她:“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文秀微微一笑:“江公子不是中原的武艺,倒象是西边的路数。”

“正是正是。”江燮笑嘻嘻的说:“这才叫不打不相识呢,想不到李兄弟生的这么文秀,手底下真不含糊。”

生的文秀?我听着文秀两个字就觉得象被针扎了一样,虽然知道他只是这么形容一下,但是却正好说中了文秀的名字,不免让我们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了。

而且,那个姓江的,看破文秀的身份了吗?我心里真有些没底。老实说没上船前只是有些不安,现在上了船却变成了有些隐隐的恐惧。这些人的来头太大了,摸不着底。而且今晚的事情实在太叫人费猜疑。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们……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事情?

“夫人,李公子,天不早了,请早些安置吧,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天亮之后再办不迟。小四,你跟我走,大半夜的不睡觉上蹿下跳的耍什么猴戏,嗯?”

这姓沈的声音不大,话语里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听从的气魄,说起来。这或许就叫不怒自威吧?别看江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马上就缩着肩膀跟他出去了,临到出门又回头扔下一句:“李兄弟,这屋你暂且住着,要是不合意只管和我说,我把我那间让给你也成。”

文秀脸上没了笑容,冷漠的说:“那可不敢当。”

他们一路去了,我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问:“你真没事么?那姓江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没事,凤姐。”文秀深深地吐了口气,回答的声音也很低:“虽然他拳路重,不过并没有打实,我没受什么伤,只是一时运劲急了,调息一下就没事了。他也挨了我一下子,虽然这个人很不客气,但是他直来直去我倒不怕。我刚才说他是西边的套路,其实……他的基本功自然还是中原的,只是他一定在军中待过,武功里掺了马上架式,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以前也看西宁军中的人动过手,所以才这么判断。这姓江的人,恐怕是行伍将门里出身的。”

“是么?”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文秀的安危,看她说了这些话,脸上的气色也缓过来了,才稍稍安下一点心。

“对了,那个陪同你过来的人,是谁?”

“他说姓沈,”我说:“别的什么也没透。他身边跟随的人功夫也不错,别的我看不出来,但是刚才拿灯笼的那个人,起码轻身功夫就很不差。”

文秀点了点头:“没见他的身手倒是猜不出来。对了,凤姐姐你就这么过来了,平儿和巧儿那里怎么办?她们一定更是心慌担忧了,你快回去吧,我这里不碍事。”

我两下里都放不下心,下奶有些后悔让她扮男装了。但是现在也没有别人办法,文秀的确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但是平儿和巧姐就不一样了。我虽然也没有什么大本领,可到底是她们的主心骨。

“那……你自己多当心。”

“我知道,你快回去吧。”

我出了门走了两步,只觉得心里坠着十五只吊桶。在贾府时只想快出来,可是却想不到出来后天地宽是宽了,可是自己一步一步的要走出路来可有多么的难。

忽然身后面有人说:“夫人,夜黑,请当心脚下。”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的时候,那个叫六子的提着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到了我的身后,恭敬地说:“我们爷命我护送夫人回去。”

我定定神,略一点头:“有劳你了。”

我心里也有些感觉,虽然很想探明究竟,却也知道象这个六子一样的人九成九都是心腹,象贾府那样的地方都能一把揪出三个人精来,何况是这些人。

到了房门口,他客气的说:“我们爷说招待不周,实在抱歉,请夫人海涵。”

“哪里,是我们多有打扰,请代我向沈爷致谢。”

那个人一点头,躬身退下了。

我轻轻推开门,平儿原是坐在桌前,急忙迎了上来:“奶奶,那边没出什么事么?”

“没什么。”我扶着桌子坐了下来,觉得身上的力气似乎都用的一干二净了,连说话也费劲。平儿急忙倒了茶给我,压低了声音说:“奶奶,这些人的身份咱们猜不透,等天亮咱们就走吧。”

我轻轻点头:“你也歇着吧,离天亮还有段时间。”我看看自己怀里的小金怀表。出来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可以不带这个却一定是要带的。

已经快要凌晨三点了,平儿说:“奶奶也休息一下吧,我守着。”

我说:“守什么呢?不用守。”

人全在别人船上,还有什么可守得?他们要真有祸心,守不守也不都是一样么。

我真觉得自己太轻率了,这船岂是能说上就上的?当时从贾府出来只想着少带人少带麻烦,可是现在这个世道虽然是太平世道,却不是现代那样的太平,就拿今晚这沉船时间来说,如果真是什么蝥曲水匪的盯上了我们,要凿船打劫,我们又有什么法子?文秀虽然会武艺,可是却不会水。余下我们这些根本门都没出过几次的女人们,又能有什么自保之力?

我迷迷糊糊的躺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睡熟。

只不过我心里涌起一个模糊地疑惑:“那江公子,他刚才见我的时候,似乎喊了一个王字……难道是文秀告诉他的么……”

第四十二章

晚间的这一场折腾还是留下了显而易见的后遗症。巧姐浑身发热的躺在那儿睁不开眼,平儿也烧的满脸通红,站都站不稳。

我惊慌但没失措,而且一大早就过来表示关心的江公子也热情的推荐了随船的郎中过来替平儿巧姐诊脉看病。

那位郎中倒是让人一见就不能小觑,眯着眼睛,在床前坐下。我没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破讲究。望闻问切方能断症,居然让人为了那种无聊的理由整出什么悬丝诊脉的把戏来,要我说,一半的病人只怕不是病死而是冤死在这个上头的。

“伤了风,又受了惊吓。”那位郎中约摸四五十岁,搭脉的手势纯熟无比,而且只用了一根食指。不是我怀疑他的专业,而是我突然想到似乎在哪里听过,有个小说里的名医叫平一指,给诊脉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搞定。难道这个一指医禅真的是一门系统学科或是专业传承的技能?

我有点好奇,知道他们两个病不要紧,大夫开药方的时候我忍不住问:“请问大夫贵姓?”

“夫人客气,敝人免贵姓孙。”他把写好的药单拈起来吹了吹墨,清清嗓子说:“病虽急,却不妨。只是最好不要移动,不要使受风再加重,那时可就难治了。”

“多谢大夫。”平儿躺下着实让我心慌,还好文秀赶了过来,算是让我又找着点安全感。我拿了两个五两的锭子,孙大夫坚持不收,背起药箱走了。药单子被江公子一把抓到了手里:“我看看都是什么药,唔,这上面的药材船上差不多都有……”

他旁边的小厮来了句:“那是啊,孙大夫从不开自家不备的药。以前在东南医斋坐堂的时候,一天开几十个方子,你都不知道铺子里的药卖的有多好哟。”

江公子瞪他一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吧。去,抓药去煎,煎好赶紧分两碗端来。”然后他又转头对我,换上了笑脸:“这个,王……夫人,你看孙郎中也说了,你家里人现在经不得风,最好也别移动。今天外面又冷。我觉得,不妨让他们静静养病吧,反正我们船上地方大,你们就安心住着,住多久都行!”

我真的很怀疑,这江公子……是不是干拐子人贩子这行的?按说不至于啊。瞧着这条船,他也算家大业大,不缺这两个钱花。

但是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平儿和巧姐昨晚估计是被冷风吹了,又受了惊吓,所以才生起病来。这江公子就算是干拐子这行的,但是让两个人都发起烧生起病来,估计他倒没有这么多的心眼儿和本事能办到了。

“对了,你们原来是要去哪儿的?”

我没说话,文秀冷冰冰的说:“去江南。”

“哎?是么?那咱们同路啊!”江公子一脸“原来这么巧”的表情:“那你们也别另找船了,这会儿江上估计也没什么合意的船能包租下来,况且又有人生了病不好移动的。不如这样,你们就搭我们的船走,咱们一路下江南。正好我和李兄弟还能切磋功夫。我们船上什么都有,有好厨子,有郎中还有护卫,你们只管放心的住,没关系。夫人啊,你看咱们三番四次的遇见也是不有缘不是?正好,也别客气了……”

我看着江公子兴奋的神情,一开一合滔滔不绝的一张嘴,收里真的很疑惑,他真的不是人拐子人贩子吗?为什么把我们留在他们船上他就这么热情开心兴奋?

“江公子,我不是王夫人,我娘家姓王,夫家姓贾,你以后切不要叫错了。”

他一点不客气,大大咧咧说:“我听李兄弟喊你凤姐姐,我和他一见如故,我也喊你凤姐吧。咱们的船这就要开了,反正要去的方向都一样,你们也别另找船了,咱就一船走吧。”

前面的话还是商量反应邀请,后面这话简直就是自己拍板定音了。他说完之后嘿嘿笑:“你们千万别客气,别说付什么船钱饭钱给我,那我多不好意思啊!”

哪个要跟你客气了?谁又说要付你船钱饭钱了?你倒会自说自话啊!

等他自己转身儿就跑,说着:“我去告诉我师兄去!”然后就跑了个没影儿,我转头看看文秀,问了一个我真的十分好奇的问题:“文秀,你说,现在有没有办法让人发烧发热昏睡不起就跟害病一样?”

“应该是没有的。”文秀回答我:“而且昨天巧姐的确吓着了,又吹了风,她本来身体也不好啊。至于平儿姐姐,也可能是这阵子太操劳太紧张了缘故,又经过昨晚一吓一冻,所以,就病起来了。”

啊,这样啊。其实我真的很怀疑,是不是那江公子有什么秘法秘药的,偷偷做了手脚,让平儿和巧姐病了呢。

“凤姐,看来我们一时走不得了。”文秀说。

“是啊……”我拧了冷手帕把巧姐和平儿额头上的温手帕换下来。这时候没有体温计,不过以我长期病号的经验判断,起码三十九度五才能把人烧迷糊。

说不担忧是假的,巧姐和平儿,是我很重要的……

是的,她们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她们。

巧姐平时白白嫩嫩的小脸儿烧的红通通的,时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她一定觉得很热,躺在那里并不老实,看起来很想把身上的被子踢掉。我一手压着被边儿坐着床边,她的小脸摸起来那么热,热的让我心焦。

药怎么还没有送来呢?我当然知道这时候的药得煎得煮,不是成药那样做好了的取来就可以服下去……

巧姐,还有平儿,对不住。我把你们从贾府带了出来,我觉得我这样做是为你们好,可我却忘了我没有那个本事保护你们。只出来一天,就把两个人都折腾病了。要是她们,要是她们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

所以即使这条船让人觉得实在费解并疑惑……而且还危险,我也不能冒险硬把她们搬下船。再说,搬到哪里?贾府是不能回去的,客栈没有什么好条件安置病人,再说从这里出发去找客栈……那一路上再颠簸吹风……

有人敲门送来了早点,虽然是四人份,但是巧姐和平儿完全是省下了。我问有没有给我带来的丫头婆子送吃的,那人摇头说:“小人不知。”

文秀说:“我去看看吧……实在不行,我让她们回贾府去,别跟着我们了。”

我正要点头答应,忽然江燮公子那厚脸皮不害臊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哎,李兄弟,咱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一早儿我就打发你们那几个下人走了,每个人还给了二十两银子的路费呢!”

此人居然还一脸得意的好象我该奖赏他似的表情站在我面前。

我已经不想说什么了,跟这个江公子,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我要见沈爷。”和他没法说,只能去和那个看起来还讲点道理的人去说。

江公子似乎没发现我打算去投诉,告状,居然还惊喜的说:“好啊,来来来,请这边走,我这就带你去。”

第四十三章

“我已经知道了。”

那人的身形就站在门外面,披着件石青色的大毛斗篷,身形英挺,面沉如水,站在那里就是不怒自威四个字的最佳写照。江燮的气焰立刻打消了大半截,缩了缩脖子:“师兄……”

“你出去。”

“是,是,我这就出去。”

他走进屋里来,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舱房的屋顶一下子矮了一些,这个人的个子明明没有那么高,应该是不到一米八,但是看起来稳如山岳,令人有一种要仰视他的感觉。

“我这个兄弟实在乱来,夫人请见谅。”

“沈爷说哪里话,我们老弱妇嬬寄人篱下,多有叨扰,岂见谅二字,实在当不起。”

我把话塞回去,他脸色也没变。这个人虽然总是显得冷着一张脸,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人我心里反而觉得很踏实,原来的惶恐都慢慢平复了下去。

说起来也真奇怪,看着那个江燮,我也不觉得他是什么心思深沉有谋算的人物,或者说白了,他纯粹一个二百五。二百五要胡来你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但是这个人……感觉他是非常规矩的一个人。不是贾家男人那种表面上礼教背过身禽兽不如的规矩。这个人,站在那里犹如磐石般方正严实。

“夫人的仆妇下人,我立刻派人快马给追回来,夫人请不用担心。贵亲也请安心养病,船上医药充足。小恙不日即痊愈,请夫人不必忧虑。”

这人说话还挺实在的,不过他接下去的话我真的没想到:“早上我张罗了人,等把张家那条船捞起来,夫人在船上若还有什么东西能使用的就挑一挑,若是都浸坏了不堪再用,我着人折银给夫人……

我吓了一跳:“这可不敢当,沈爷太客气了。”

乖乖,打捞沉船?这个天气?就算是沉在岸边也够喝一壶的。我们说到底是被人收留的,非亲非故,他们又没欠我万儿八千的银子,犯不着赔罪赔的这么彻底这么到位啊,这时代的人可没听说有什么活雷峰的。

文秀站在一旁,目光时时有意无意的在我们身上扫过去。我毫不怀疑,要是这个姓沈的有什么非礼之举,甚至不用举,只要有那么一点苗头,文秀肯定就会扑了上来。

其实他能什么?难不成调戏我?不可能的。

且不说人家犯不着对我一个颜色凋零的下堂妇用这样的机心,就算有什么想法好吧,这舱房这么敞亮,四下里都是人,屋里还躺着两个病号呢。

不过也怨不得文秀紧张,反常即为妖。这两天我们遇到的事儿,已经妖的过了头儿了。

“实不相瞒,夫人的船沉,跟我那个爱胡闹的兄弟脱不了干系。这孩子一门心思只想着……我师父去的早,这个师弟是我带大,可我却对他疏于管教,给夫人添的麻烦,我回头再斥训他。”

什么?

我虽然多少疑惑一些,但是绝没想到我们沉船真是这个江燮搞的鬼!

而且,边个姓沈的又为什么要坦然说出来?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话,我不知道如何说,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说。比如,他们三番四次和我们遇到,是巧合还是什么?凿沉我们的船,又是为了什么?人要做一件事总得有理由有目标,我却有点心虚,话说到这里,不敢再向下探。

幸好他自己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夫人这里要照顾病人,我不多打扰……”

忽然船身一震,我脚下一晃,瞅着文秀的手伸过来,但我被站的更近的这个人抢先一把扶住了。

那个人的手牢固的象一把铁钳,但是并没有不知轻重力道握的人生疼难受。我本能的回过头来,他的脸庞离我只有寸许两寸的距离,几乎呼吸交濡,毫发相接。

他的眼睛里,除了沉静与锋锐,在此时看起来还多了些别的,可是我却看不清楚……究竟多了什么。

文秀惊道:“怎么回事?船怎么离岸了?”

那只手松开了,姓沈的人大步转身朝外走,看他的神情,显然这开船他也是不知情的。

我想了一下,咬牙也跟了上去。文秀失声:“姐姐?”

“你守着她们,我去去就来。”

我出门的时候和端药进门的人差点撞个对怀,那人吓了一跳,还好药没有撒,我只丢下句:“文秀你给她们喂药。”

前面那个人走的好快,我幸好不是小脚,紧跑两瞳还追得上。这两天出来我早把那些假髻珠钗全扔一边了,头发就上面挽起,下面编成辫子,爽脆利落不耽误事儿。船已经离了岸,沿河而下,船舷两侧的水花拍的船板哗啦哗啦响,

我的脚步声他一定听到了,但是他只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并没有停步,紧走几步上了船头。

“谁让开的船?”

那个刘管客服躬身肃然:“爷,原定的就是今天拔船起程,您没交待改行程,江爷过来吩咐,即刻开船。”

“胡闹!他就是个活牲口,你也听他的?眼下的情势能走么?”

“怎么不能走?”刘管事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挺脖子,居然跟自己的主子顶起牛来了:“我看江爷说的没有错,爷的大事不该耽误,小节略过也就算了。况且船上来的客,也是要往南边儿去的,一船都走,还省了他们孤儿寡母路上经风冒险,这船总不开,被有心人惦记上,还指不定造爷什么谣呢。咱们早走了,还早省了他们的心。”

“你们……你们都……”

看着他被手下人一时噎的说不出话,我就知道这个人肯定也有他的难处。

说的是,这会儿当爷也不见得风光。别看你手下一帮子人,有权有势,但是这些手下的势力反过来也是对顶上的人的深重束缚。你得考虑他们的性命他们的利益他们的想法,有时候,权势越大,反而越不由自主。

“沈爷。”

他停住话,转过身来。

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现在更是黑的象是要滴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心里一松。

“也不要为难刘管家和江公子了,本来我们也是要南下的,船沉了,在十里铺另外找船也未必有什么适合的,再加上家人生病,”我顿了一下:“若是沈爷觉得过意不去,那就捎上我们一路吧,过了平安洲临近金陵将我们放下就行。”

刘管家抢先一揖:“夫人如此通情达理,那真是太好了。”

沈爷喝斥一声:“你住嘴。”

这个人一脸肃然,看起来御下也很严,但是那个江燮和刘管家都不怕他。

唔,这说明什么呢……

第四十四章

说好说歹,我们毕竟是和他们同一船上路了。那个江燮时不时都要过来转一圈,有话没话都要说几句,我开始觉得他…….是不是对平儿或是文秀有意思。平儿可能性是不大,那么可能…….他是盯上文秀了?可是他虽然总挑着文秀说话,又要和她切磋功夫,却没见他有什么不轨轻薄之语,举止虽然放旷,却不是浮荡子弟,人也很规矩。

而且…….之前我还没有离开贾家的时候,几次和他们遇到并且打交道是不假,那时候他可没有见过文秀的啊,我也不能成为他凿我们船的理由。

至于我?那就不可能了。首先我比他年纪恐怕要大几岁呢,而且他看我的眼神也分明没有什么意乱情迷又或是一往情深的样子。

平儿和巧姐的烧在那天天黑的时候终于退了下去,但是人却还起不来床。我一下子从主子变成了小丫头了,整天给她们喂水递药的,这船上除了做饭洒扫的两个婆子没有别的丫环仆妇了,再说我们寄住在别人船上,哪还能摆款让别人来伺候我们?不过粗贱活计那刘管事肯定是吩咐过,一应的洗衣扫地倒马桶什么的当然不用我们自己来做,饭也有人端了送来。我以前不知道文秀还懂一点配迷药毒药什么的,当然并不是说她要配了药去药这船上的人,只是她对送来的饮食本能的会先查验一下,然后我们才能用饭。

天气倒是一天天暖起来,我们这一路向南走,看到河岸边的垂柳已经绿了,长条飘垂,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一股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北地的柳芽才初初冒头,但是南方却已经很暖和了。我在箱子里找到夹衣,把身上的衣袄换下来。到了第三天上,平儿病刚一好转就立刻挣扎下地,不肯再让我照顾。巧姐却因为身体一贯的不怎么好,还躺在那里病恹恹的没精打彩。她要求想开窗子看看两岸风景我也没同意。虽然风不冷,可是毕竟她的病没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船很大啊?”巧姐用赞叹的口气说:“船上的人也好多。”

“是啊,比我们原来那矢船是大多了。”

原来那条船,连我带的人和船家在内一共十来个,这船上的人我没有全见过,但恐怕不下百人吧?

不给巧姐开窗子看外面,她耍脾气不肯喝药。当然,换了是我,酸酸苦苦的中药汤我也不爱喝,对吃药我以前甚至是有心理障碍的。但是在现在,不喝这些苦药汤子,病又怎么会好呢?

平儿好话说了一筐,她坚决的很,就是不肯喝。

“好吧…….把药喝了,让你看一会儿,只能一会儿,而且得裹的严实点,知道吗?别刚退了烧又着凉。”

“我知道!”巧姐嘻嘻一笑,总算是合作的把药喝了下去,捏着鼻子直叫苦,平儿心疼她,赶紧摸了一块点心塞到她嘴里,巧姐急着说:“娘,快开窗,开窗呀。”

平儿赶紧拿被子把她全身都严严实实的包起来,只露一个头在外面。我笑着摇摇头,把窗户找开了一条缝。

河上面有些湿润的春风吹进来,屋里浓浓的药气似乎也被吹散了,吹淡了一样。巧姐眼尖的看到岸上已经绿意垂荡的柳树,惊喜的喊:“娘,柳树都发芽了呀!”

“是啊,春天到了。”我坐在椅子上,看着额外又回头看看巧姐:“南边比北边暖和,柳树发芽早,花也开的早。等过了平安州,桃花就都该开了。”

“娘,窗户再开大一点行不行?”巧姐开始得寸进尺,她的脸色比前两天好了许多,看起来病是好了大半了。不过因为发烧的关系,嘴唇干干的,上面起了一层皮。

“不成,你好好养病,不然那些苦药你还得吃,吃药这种事可没有人能帮你替你吃。”我说:“等你好了,要看多少看不得?非得要现在看?”没有好身体那别的什么都是空话,这个我可是深有体会。

我一板起脸,巧姐也垂头丧气了:“哦…….我知道了。”

我微微一笑,觉得她那副霜打茄子似的小模样也着实可爱,回过头去正要掩上窗子,忽然一张脸探了过来,冲我嘿嘿一笑:“夫人好。”

我吓了一跳,退开半步,手按在心脏那个位置上,一时间呼吸都乱了。

“江,江公子?”我做了个深呼吸,才觉得自己缓过劲儿来。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我现在的心脏是颗健康的好心脏,受这么点小惊小吓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哎,让夫人受惊了,真是我的过失。”

我摇摇头:“江公子,你下次不要这样吓人。”

“是是,我下次一定注意。”

他只是这样说,可是他从来有真的要改正。这个人也实在是…….太不按牌理出牌了。

“晚上咱们要船要在白夏镇停靠,白夏也算是个大镇哪。”他息自来熟的介绍起来:“我那次和师兄经过白夏镇的时候住过一晚上,这里的糖糕做的比别处都好吃,而且镇东的吴家酒楼酿的米酒也比别的地方都好。夫人,你和李兄弟要不要同我们一起下船去,尝尝这里的风味小吃啊?”

他说的很诱人,可我却不能答应:“不了,我就不去了,孩子病还没有好呢,我得留下来照应一下。”

“那,李兄弟总可以和我们一道去吧?”他又问。

“唔…….这你得去问问他了。”文秀的房间也调过了,离我们不远,就隔着一间空房。住的近一些,我们好互相有个照应。不过虽然和江燮是这么说,我估计文秀也不会同意的。文秀虽然年纪也不多大,却很沉静稳重,对他说的这些小吃或是热闹,应该是不会感兴趣的。

“好,那我去问他去!”

他走开了之后我关上窗,身后巧姐好奇的问:“娘,这人是谁?”

我还真是不好回然这问题:“我们借人家的船坐,这是船主人的兄弟吧。”

“他要找文秀姨……”我看着巧姐,她显然也发现自己说溜了嘴,好在江燮已经走开了,应该是不会听到。巧姐咬着唇,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发现我没有生气,又小声接着说:“李叔叔会和他一起下船去玩吗?”

这个李叔叔巧姐显然喊不惯,毕竟她知道文秀是女子,叔叔就喊的不是那么由衷了。

“这个…….应该不会去吧。”我说:“你就别琢磨了,反正你是不能下船去玩的。我们借乘人家的船,应该少给旁人添麻烦才是,你倒好,又生病又吃药的……”

平儿看巧姐的表情已经委屈上了,忙说:“巧姑娘再歇会儿吧,渴不渴?要不要喝口水?”

巧儿姐又躺回去,缩在被子里摇了摇头:“我不渴。”

总躺在床上看来她也是闷坏了,但是就算她没病也不能让她随便下船去玩啊。

我让平儿也躺下来再歇着,她怎么也不肯,最后只靠在那儿歇着。病一场她也显的有气无力,黑眼圈都出来了,脸色也显得苍白。

我们小声说话,绕来绕去难免绕到这船主人身上,平儿与我一们的好奇着,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我们却始终找不出什么眉目。

但令我意外的是,那江公子又从我们门前经过,笑嘻嘻的拍门和我说,文秀同意和他晚上一起去镇上喝酒去。

我着实意外,文秀怎么会答应他呢?

第四十五章

“我是看这镇子不小,我手里在配的药,尚差两喷水,我想这镇上的药铺该能配得着。等下下了船我会说要去给巧姐抓些药,顺便就将这两味药找来。”文秀低声说:“防从之心不可无,有些药握在手里,总是要比任人摆布的强。”

我也低声问:“那是什么药?”

文秀比小拇指头的一半,说:“无色无味,放在食水里,这么多就够放倒这一船人的。”

我咋舌,对这个我是外行,文秀既然这样说当然是不会夸大的。

“好,那你可要当心。”

文秀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在船上等我回来就是了。其实我冷眼看来,江燮倒不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就是那位沈爷的深浅实在是探不出来。”

“唔,眼下也快到平安州了,那里是个大埠头,船多人也多,实在不行我们在平安州就下船,在那里另雇条船去金陵。我琢磨着那会儿巧姐和平儿的病也该好的差不多了,就不必非得在这条船上。”

巧姐喝了药又迷迷糊糊的睡了,平儿也被我硬押上床去躺着,有人敲门送茶点来,我说“多谢费心”,又拿了个二两的封包给那个婆子,她不肯收,只笑着说:“要是让刘管家知道我收这赏钱,一定要责骂的,我们府里规矩大,夫人还是请收回去吧。”我也没有再和她多说什么。船慢慢的靠了岸泊了下来,船上的饮水粮米菜蔬都要补充,江燮更是急不可待的过来邀文秀一同下船去白夏镇喝酒吃东西,他嗓门大把睡在内室隔着屏风的巧姐都吵醒了,小姑娘揉着眼,一听说文秀要下船去逛集市,立刻也闹着要跟去,平儿好言劝她,我则是板起了脸来。还别说,小姑娘还有些敬服我,我一板脸坚眉毛,她就不敢再闹着要去了。江燮说:“回来给你们带这里的糖糕面点来,都极好吃的,不尝可惜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经过这儿。”

文秀整束好衣衫,带上了她的剑,江燮穿着件宝蓝色的长衫,月白色的锦带束腰,除了一把佩剑还系着玉佩荷包。文秀穿的是件浅绿的衫子,质料只是细布,也没有什么妆饰,却显得飘逸洒脱,秀美英俊。江燮啧啧称赞:“李兄弟真是一表人才,回来那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肯定都要偷看你。”

文秀一笑,两人便下船去了。我和平儿在舱里闲话,平儿拿出针线篮子来给巧姐绣一副领子,上面扎着浅绿浅红的图样花朵,我则拿了一本买来却没有空读的书,翻了几页,也没有读进去什么。现在的天是比过去要长了,天黑的晚。送来的点心我没动,巧姐吃了小半块,因为嗓子疼也不吃了,平儿用蜂蜜兑水给她喝,她也只喝了两口,倒说想吃点咸咸的软软的东西。我看看表,五点半,离开饭还有半个钟头的。这船上的一日三餐,生活作息非常有规律,几乎全是准时按点的开饭,起床,熄灯什么的,就是有时有点偏误,误差也不会超过十分钟。

“这就要开饭了,再等一等吧。”我想了想:“平儿,要不你到后面厨下去问声,看今天做些什么,要是没有汤的话,看能不能就有用的材料做点菜肉粥来,不油腻也好消化,多谢他们些银子就是了。”

平儿答应了一声,站起来说:“我这就去看看,不过我怕就算我开赏钱人家不要呢。这两天送药来的那小厮,就不肯收赏钱。刚才送饭来的婆子也不肯收。这船主人真是御下有方,管治的这么严。”

“是啊…….”多半赏钱人家是不肯要的。要是为了我自己,吃什么倒是不讲究,但巧姐这两天东西都吃的少,病又没好全,有点汤水或是粥饭的,比干吃米饭馍饼那是要强多了。

平儿去了不多时回来了,笑笑说:“刚才有人上码头边上买了鸡鸭回来,已经炖上了,晚上一定有鸡汤送来的。”

巧姐不肯再睡,我就把着她给她念了一段书。上面的字并不怎么繁复,我一边念巧姐一边逐字逐字的认,也有她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太阳沉入西方,从窗子看出去,深蓝的天空上能看到一点一点亮起来的星辰。河上的风声水声都显得那样柔和和静郎,巧姐遇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字,我教给她,那个字念做苍。

晚饭在六点的时候送来了,果然有一大盆的鸡汤,上面浮着碧绿的菜叶,香喷喷热腾腾的好不谗人。巧姐胃口大开,喝了两碗。这碗自然不是象贾府的小茶碗那么大,比那要大一圈呢。我和平儿也用汤烧在米饭上,泡着吃,感觉真是挺香的。吃完饭收拾完了,巧姐又缠着我继续念书,舱房里点起了灯,灯罩是白细纱制的,上面绘着一丛竹叶,两朵梅花,显然很清雅,烛光从里面透出来十分柔和。平儿在床边继续做针线。我念了两行书,抬起头来对她说:“晚上就别做了,灯也不算多亮,小心坏眼睛。”

“不碍事,我也没怎么细细的做,胡乱扎上就行。”平儿一笑,她这场病后清减了几分,在船上闭门不出也没有怎么妆饰打扮。一头乌黑的头发用两只簪子挽起来,鬓边戴了两朵浅蓝色的绒绒菊花,显得十分清秀,倒比在贾府的时候看起来小了好几岁,那种故意要作出成熟样子的气质不见了,倒清雅的象是未出阁的姑娘。

以前那个通房的身份,实在是凤姐对不住她。

虽然我以后没什么别的盘算,但是平儿将来要是还有什么机缘,或是她看中了什么人想再成个家,我是一定鼎力支持她的。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我小声读书,巧姐听着听着就困的睡着了,平攻也打了两个哈欠。我看一看表,已经快九点钟了,文秀和江燮还没有回来吗?这镇子也不大没什么逛头,他们也去了不短时候了,也该回来了。

“奶奶,睡吧。”

我笑笑对她说:“你又口误了。”

平儿说完了自己也想起来了:“唉,还是时常的时用过去的称呼,这改口也不是件易事啊。”

“你和巧姐先睡吧,我等文秀回来再睡。”

平儿也没大有精神,虽然撑着说想陪我一起等,我还是赶着她和巧姐一起上床歇息了。我披了件厚衣裳,坐在桌边,时不时瞅两眼书,船上显的很沉静,走动说话的人都少了。

可是一直到了九点过半,眼看要十点了,文秀竟然还是没有回来,我不由得有些心里发慌了。非↖(^ω^)↗凡┏ωǒ┛麟59450; 宝手<※打

46

因着舱房里还有炭盆,一推门出来,夜里河上春寒风冷,吹的人激灵灵的打个寒噤。我把斗蓬前襟拢的紧一紧,朝着船头那边走过去。沈爷与江燮都住在二层靠前头的房,我寻思就是旁人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师兄弟关系,可是一个沉静雍容,一个却飞扬跳脱,而江燮又只服他一个人,虽然喜欢自作主张,胡闹之时比正经之时多出太多,可是当着姓沈的面还是服服帖帖不乱造次。


只是……很奇怪,这条船上平时虽然不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是也有在甲板和船舷来回巡视的人,今天我走了一路,扶着木梯向上走,脚步踏在梯板上发出并不大的声音……

那些巡视的人呢?

姓沈的那个人住的是靠中间的舱房,我终于遇到一个站在外面的,就是那天打灯笼的六子。


“夫人?”他沉稳的站在那里,倒是很有山岳似的感觉。让我想起有其主必有其仆的话。

“沈爷在吗?”

“在,夫人请稍等。”

不等他提高声音通报,里面的人已经说:“请夫人进来吧。”

有点让人觉得怪异。一般人都会称某某夫人,我也告诉他们我夫家姓贾,但是他们没一个称我贾夫人,全部把姓省了称夫人。当然船上的人也好,我们自己也好,都知道这只是个省略称呼。但是如果有别人听到呢?会不会觉得我成了这船上主人似的,名字前面冠了沈姓或是江姓?


也许会有人觉得我是沈夫人或是江夫人?

唔,江夫人是不大可能,我比江燮大。但是沈夫人的话……我想想那个人的样子,他的年纪和我倒是很相当,气质么……

我惊觉自己居然在这短短的几步路上胡思乱想,沈爷站起身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沈爷这称呼他的从人们喊得,我也喊得。事实上,我也不想知道他叫什么。萍水相逢,情况又尴尬,不问名字,少些麻烦,对我来说才是正确的吧?

屋里点着明烛,烛影映在板壁上,微微摇晃不定的烛火让人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心里似乎象这烛影一样有些虚浮飘摇,不能踏实。

“沈爷,夜已经深了,是不是……泒个去接一接他们,早些回来。”

“我刚才已经派人出去了,想是玩忘了时候,就要回来了,夫人不用担心。”

我有些好笑,好象从我认识这个人到现在,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夫人不用担心,又或者是夫人请放宽心。好像我和他总是因为各种的麻烦才会说话,而他始终在扮演救人救场的角色。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担心文秀,她和那个江燮在一起,就算两个人冲突文秀手里也有些用得上的药之类的,如果是有什么别的麻烦,相信江燮也会和她一起应付,不致于有什么太大问题。只不过……一个女孩子深夜不归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不是件可以马虎的事情。


“六子,给夫人上茶。”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个人应该是个非常有自制的人,几乎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表情。 -

“不必了。”我说:“我先回去等消息吧。”我顺口问:“今天下面没有安排人值守么?”


“什么?”他目光一凛,我有些愕然,说不出来的坏预感一下子冲上心头。还没等我们再多说一句话,忽然间窗子喀喇一声破裂开来,一团细碎的寒光迅速由远至近,一瞬间就在眼前爆裂开来。

我只觉得被一股大力重重的撞了一下,身体朝着旁边斜斜的跌开去,眼前兵刃和金属的光弧闪烁着,那种劲风寒意似乎可以把眼睛和皮肤都割开。拳脚相交,呼喝叱咤,兵刃劈砍,舱门砰的一声弹开,又是两条人影扑了进来,我完全惊呆了,从没想过这种小说电影里的画面真的会在眼前上演,嘭的一声桌子翻倒,烛台跌在地下,舱房里霎时一团漆黑,可是听得打斗之声更加紧促激烈,兵刃金铁格击时迸出来的火花一闪一闪,映在舱房里忽闪忽闪的幽光乍然,那些倏合倏分的人影更象鬼魅般难以预料。中间夹杂着人受伤的闷哼,我已经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只知道一定是有人受了伤,那声音难以形容,似乎是刀刃砍进肉里,斩斫在了骨头上才会有这样的闷响一样。我背紧紧贴着舱板壁,身体紧张的缩作了一团,手掩着头尽量让自己的存在缩小再缩小,免遭池鱼之厄。

白坐的船果然不是好坐的,不但要防备他们有什么图谋,担心风流的公子哥儿看上了自己的姐妹,好好的还会遇到这种夜半刺杀!我的天,难道我真的那么不应该从贾府出来吗?我现在已经在胡思乱想了,难道这个年代那个玉匣记是如此的权威?我出来的那天真应该烧高香拜佛看崇书本子,挑个宜出行的大吉日子。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身下有什么东西既冷且硬的硌着我,我一边发抖一边本能的回手去摸,却握着了又冷又硬的一个剑柄。啊,是姓沈的挂在壁上的一把装饰的剑,应该是被撞到所以掉在了地下,我正好坐在了这把剑的上面。

我紧紧握着手里的剑柄,似乎手里有个什么东西心里也多少觉得踏实一些,其实知道我就算有剑在手也是无法在这样的场面下自保的。我连这剑是该劈该刺怎么握都不知道,上哪儿去自保。这不是电视也不是小说电影,这是残酷的要命的现实!

狭窄的舱房里乱做一片,不时听到压抑的痛呼,还有重物击撞金戈相交的声响,忽然间不知道哪里照进来一道亮光,就在这瞬间的光亮里,我和一个剌客的眼神忽然间就这样突然的撞到了一起。在这种时候对方似乎根本不用考虑,我连他的动作也没有看清,只觉得忽然胸口象是重重的被砸了一下。冷冷的感觉到一凉之后接着又一热,一股火焰舔烤的灼痛一下子顺着神经线乍然扩散到了全身。

一瞬间耳旁的声音似乎全消失了,象真空似的那么死寂的静下来。

我张着口可是吸不进气,视线缓缓的下移。

一柄短刀还有个把手露在外头,大量的烫热的液体迅速从我身体里流出来。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就象块烂木头样重重栽倒。

第四十七章

疼。

这是最强烈的感觉。在这样火烧似的痛灼之下,其他的什么感觉倒都凸现不出来了。

我有好一会儿脑子里一片茫然,甚至不知道这疼痛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觉得全身的神经都被这疼痛拉的紧绷绷的,几乎分不出哪里在疼。

胸口……好像有火焰在胸口烧灼。我几乎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痛叫出声来。但是,心里涌上极大的恐惧。

我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我的心脏病,是不是终于撑不下去了?

可是,我不是已经死于心脏病一次了么?怎么,死过一次还会再这样痛呢?

一个人不能死两次的,而且我已经没有心脏病了……

忽然脑子里象心口劈过一道闪电!我不是又得了心脏病,我是被一柄飞刀掷中了!

我的眼皮异常粘涩,努力了好几下才睁开了。

眼前象是上了一层雾一样,朦胧不清的白色,渐渐看的清楚了一些,是浅黄色的帐子顶。

脖子象是变成了石头,觉得自己使了老大的劲儿可是头只轻轻的挪转了一点角度。床前趴着一个人,乌黑的头发,雪青的衣裳。我张张嘴,喉咙哑的没发出声来。但是床前那个人一下子就醒了。

“奶奶!”

“平……儿?”我嗓子比公鸭子还难听:“你怎么……在这儿?”

“奶奶可醒了!”她的眼泪跟不要钱一样扑簌扑簌的掉,手里还攥着条天蓝的纱质手绢,却不知道去把眼泪擦了,站起来喊:“郎中,孙先生!请快些过来,我家奶奶醒过来了!”

真是命大啊,被那飞刀射中胸口要害,居然我还能保住一条命,真是不容易。在这种外科医生不发达的年代,受这种外伤基本就可以等死了。

虽然胸口疼的我紧皱眉头想要龇牙咧嘴,不过看到那个孙郎中进来的时候,我还是努力的让自己保持冷静,打量他面上的神情。这大夫看起来也是松了一口气:“天幸天幸,夫人身体底子还好,虽然现在已经醒转过来了,不过因为夫人失血极多,大伤元气,此伤非得将养三五个月才得慢慢痊愈。”

“这么说,性命是无碍了?”平儿大概是情急了,连忌讳也顾不上,问得很直白。

“已经无碍了。”孙郎中拈拈胡子。虽然不熟,也看得出他眼袋很深,皱纹简直像是刀刻的一样,好像一下子疲倦衰老了许多。

“麻烦……您了。”我声音还是很哑,孙郎中忙说:“夫人不要客气,专心养病要紧。”

巧姐噔噔噔的跑进了屋来:“平姨娘,我娘醒了妈?”

“巧儿。”我低声喊了她一声。巧姐转过头来,稚气而憔悴的小脸上那种悲喜交集的神情让人心碎。

“娘!”

直扑过来的小身体被平儿一把抱住了:“小心!可不能碰着你娘的伤处了。”

巧姐愣了一下,马上乖乖的在床前站定,用一种看瓷娃娃玻璃糖人的目光看着我,小心翼翼的说:“娘,你……你好些了么?”

我疼的直冒冷汗,强撑着说:“不……碍事,多休息几天就好了。你这几天有没有乖乖的听平姨的话?”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急切的转过头问平儿:“文秀呢,她回来了吗?”

“你别急啊……”平儿急忙凑过来说:“孙郎中可说了不让你乱动。”

“那文秀呢?”我急着问。

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的人出声说:“李计兄弟和江燮他们在一起,那天他们也遇袭了,江燮受了些轻伤,李计兄弟倒没有什么。不过他们现在不在船上,而是从白夏镇乘另一条船去了我师叔那里,去请我师叔治他的伤,李计兄弟陪同他一块儿上的路,让我转告你别为他担心,一个月内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他们也遇袭了?

我咬牙忍痛已经忍的自己有些恍惚,我想我的脸色大概很不少,我能感觉自己额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孙先生,她的情形如何了?”

“性命是无碍了。”孙郎中看起来在斟酌着措词:“只是如果不调养得宜,恐怕会落下毛病……”

“什么毛病!”平儿的声音发尖发急,都变了调了。巧姐也是一哆嗦,就是不知道是被孙郎中的话震的哆嗦还是被平儿的声音吓得哆嗦。

我很想安慰她,但是感觉胸口又是一阵火烧火燎的感觉,尖刺一样的感觉令整个人又绷紧了,连头皮都有一种要炸裂开的感觉。

“叵是调养的好自然没关系。若是不当心的话,以后或许落下心疼心悸胸闷这样的毛病……”孙郎中耐心解释:“平姑娘不必紧张,在下一定会尽心尽力,将夫人的身体调养的好好的,不至于会那样糟糕。”

我觉得眼前疼的都快金星乱冒了,要不是咬着牙忍疼我真想骂娘!这叫什么事!早知道真的不应该上这船,现在可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些人应该是冲着姓沈的来的,但是现在半死不活躺在这儿活活捱痛的却是我——而且还说会落下后遗症?心疼心悸胸闷?这些可不是什么好感觉,我以前心病加肺病兼有,这三种感觉可以说是与我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好不解脱了,换了身体,却被告之这伤受的,我可能又要走回原来的老路上去!我,我真的很想骂娘!难道这病殃殃的身体就是我穿越了时空也无法摆脱的诅咒吗?

姓沈的走近两步,已经站在床边了。正好刚才那波疼痛又稍稍褪去了一些,我松开抓着被边的手,无力的喘了一口气,闭了下眼,再睁开眼,他正微微俯下身来,他站的太近,已经可以说是不避形迹了。虽然说我是伤者病患,但是他站这么近……不过这会儿也没什么可穷讲究的,命才刚刚保住,别的还都来不及去关心计较。可能外面天又回暖了些,他穿着件圆领通身白衣,领袖上竹叶连纹刺乡精致清雅……我的思绪被疼痛搅得没有重点,目光从他的袖子上又移到他的脸上,怔怔的看着他。

看起来,也瘦了。

“身上觉得怎么样?”

我有气无力的哑声说:“还好。”

他的声音低而沉稳,因为他面庞离的近,我可以看见他总显得深沉漠然的眼睛里流露出关切温柔的眼色——虽然看的并不那么清楚,而且只是短短一瞬间,我还是觉得心弦像是被一只手拉动了又弹回来,嗡嗡的振颤着,令人迷惘而恍惚。

“疼的厉害吧?”他问了这么一声,转回头问孙郎中:“有没有可止疼的法子?”

“有是有的……只是要想完全止痛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能稍稍缓和一些。”孙郎中顿了一下,说:“而且那汤药服多了会令人昏沉难醒,也不利伤口愈合。”

我没喘上两口气,只觉得胸口又揪痛起来,象是还有把刀子在那里攒刺一样,我觉得再这么着我说不定没被那飞刀扎死也要疼死了,声音颤颤的说:“给我……药,好疼……”

他头也没回,只说:“去煎了来。”

孙郎中答应了一声便去了,我熬过一阵剧痛之后,再喘两口气,感觉身上的中衣都已经被冷汗浸湿透了。

平儿拿手帕替我将头上脸上的冷汗拭去,一脸的忧色忡忡,巧姐扁着嘴儿,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我想安慰她们两句也没力气说话了,轻轻阖上眼。

不过……隐约间有个疑问浮上来……

那刀是谁拔的?治我胸口的伤……孙郎中是不是也得避避嫌呢?毕竟……男女大防在这时代可是能要人命的严重问题。


第四十八章

并不只是单纯的皮外伤。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不会觉得身体深处也有一种尖锐的疼痛。

躺在那里很难起来,三餐需要人喂,去解决生理问题,也是平儿连抱带扶气喘喘的就在床前解决,没别的办法,就是难堪也得忍着。现在更大的问题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哪个内部器官也受了伤或是也处在很严重的衰弱状态之中。

这时代外科医术实在不怎么发达,跌打损伤还好说,象这种刀剑之伤要是砍在胳膊腿儿皮肉上也不算太难办。但是我这样的,恐怕就属于棘手问题了。

平儿自己也憔悴的厉害了,但还是一直强撑着服侍我。连巧姐都好象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会嘘寒问暖端水端药了。看的人既欣慰,也心酸。孩子的生长总是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和失望。等到她们学会默默忍受,委曲求全,学会温良恭俭让,学会在大家族里将自己的个性完全磨灭……那时候可以说,她真的长成了大人,懂事了。可是,也代表着,她的许多珍贵的东西,已经被完全毁灭了。

我不得不靠这么胡思乱想着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虽然据说那能止疼的汤药已经喝了,但是我感觉并没有止住多少疼痛,只是让自己身体的其他知觉也跟着迟钝了一些。

“现在,船到哪儿了?”我讲几个字就要顿一顿,否则就会觉得胸口伤处抽痛的厉害。

“已经过了平安州了。”

“哦……”我们原来打算过要么就在平安州下船的,现在看来这计划是泡汤了。

坐着一条不知道是什么人拥有的船,驶向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方向的目的地,更不要说还窝囊的受了不知道是谁投的飞刀刺成重伤。

我这次离开贾府的举动,真的很犯太岁吗?

平儿实在太劳累,我喝过药之后让她带巧姐去睡,她只说:“我要守着奶奶。”

“我现在没什么事了,下次药要到晚上才喝,这会儿要睡了,你也睡吧,你看,巧姐眼睛也都熬红了,你不睡,也要考虑她中。”

平儿揉揉眼,低下头说:“好。我就在右边床上歪着,奶奶要是醒了,要水什么的喊我一声就行。”

我睡的好象不是原来那间房子,帐子,床围都不一样,视线所及之处,桌椅几案也不一样,舱板上挂着一张画,是一张山水,看起来不象是新画,但是这些东西以前的我不懂,以前的凤姐也不懂。所以她的私房都是真金白银翡翠玉件之类,半件书画藏品什么的也没有。她是个实在人,我也是个大俗人,书画诗赋一点也不会……

我一边忍着疼,觉得自己是疲倦,可是又睡不实,半睡半醒的,似乎能听到外面船舷上有人走动,还有风吹的帆在飒飒响,河上波浪起伏动荡……

这感觉着有人在看我,不知道为什么,懒洋洋的眼皮一点也不想抬起来。能站在这屋子里看我的人,只有这么几个,平儿和巧姐去睡了,那么……是孙郎中还是……

应该不是孙郎中。

那是姓沈的吗?

我费力的把眼睁开,感觉视野里模模糊糊的有个人影,虽然看不清,但是我知道我没弄错人。

就是他。

他坐在我床前看什么?

从我醒来,他都没形象惯常那样道歉兼安抚。说起来,那些杀人的铁定是冲他来的,但是最后惨遭毒手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的却是我。而且从一开始就是他理亏,虽然我在搭他的顺风船,可我毕竟也算是被他们半强留在船上的。现在加小命都要留掉了?我心里面不气?不怨?那才见鬼了呢!

但是他为什么坐在这儿看我呢?

我眨了几下眼,眼前人的确是沈爷,他正坐在床前,用一种看不出喜怒也辨不出悲喜的目光,那么平静的,温和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有好一会儿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他的目光有种让人安定的,放心的感觉。

“疼的厉害吗?”

“还好……”我慢吞吞的细声细气的说:“不动就好一点,看来孙郎中的药还是有用的。”

他点点头:“那就好。”顿了一下又问:“你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他不问我不觉得,这么一问我还真觉得口渴了。但是屋里只有我和他,他们船上也没有什么丫环……

这……看到起身去桌前倒水的人,我愣住了。等茶杯都凑到嘴边来的时候,我才眨眨眼,清醒了过来。清醒归清醒,可是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喝吧,不烫的。”他说。

我又不是是因为这个烫或不烫才犹豫的。

他是不是觉得特别抱歉,心里过意不去,才这么做小伏低,以期我能消气?

但是,就算他不这么做,我也不能把他怎么着啊。我又不能打骂他一番,或是拿个小刀在他胸前也开个口子。这年月我也不可能找个衙门报案再起诉他让他赔我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意外损害赔偿费等等……

我免费的,很不方便的从他端着的杯子里喝了口水,动作不敢大,可还是觉得胸口的伤处又揪痛起来,一阵一阵的。我只好再向躺回去,低声道:“麻烦您了,不喝了。”

他于是把杯子放下,然后在我床头又坐下来。

“我们现在……这是去哪里?”

“去金陵。”他说:“我本来也是要去金陵的,现在你的伤势应该好好调养,所以……”

我连点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声音小的象蚊子哼哼,而且断断续续的:“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了……”

“千万不要这样说。”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的笑容如此勉强,看起来这个人是很少笑的,而且这一丝笑意也是让人来不及捕捉就迅速又消失了。

“啊,还有这个。前晚上遇到刺客之时,夫人的荷包落在我舱房里面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雪青色的绣花荷包,轻轻放在我的枕边。

“这是夫人的吧?”

“嗯……”是我的,那天晚上一团乱,又是跌倒又是躲闪最后中刀,这个肯定在慌乱中从身上掉了。不过,里面那片叶子形的玉佩不知道摔坏没有,我很想确认一下,可是自己却动不了。

“劳烦您,替我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跌坏……”

“好。”

他从荷包里慢慢掏出那片玉雕的叶子来,看起来光滑完整依旧,并没有跌坏。

“还好……”我松了口气。当时顺手装在荷包里戴在身上了,可是这东西明显是比较贵重,幸好这次没有摔坏,以后还是不能随身带着了。

沈爷低头看着他手心里的玉佩并没有说话,也没投头,看起来象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心神不属,怔在那里好一会儿一动都没有动。

“沈爷?”我等了一会儿,看他还是没动静,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哦,”他抬起头来,面上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有些温柔,又有些伤感,眼神却与刚才不同了。明亮如星子般,亮的慑人。他注视着我,似乎要从我的脸上发现什么端倪,又或是……在研究我的心思一样,看得人几乎有种被透视看穿的错觉。

这人怎么了?他……在想些什么?

是什么事让他的情绪产生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变化?

好象是定下了什么决心,我虽然猜不出详情,可是……一种女性的本能,让我直觉他决定的事情,似乎与我,有那么点点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有个中年女子过来,自称姓冯,说是沈爷差她来这里照看服侍。我本来不留下,但是平儿一个人又要照顾我又要看顾巧姐,实在是分身乏术,她这几天也显得清减多了。

这个冯嫂子看起来貌不惊人,瘦瘦小小的,不过脸上倒是一副干练相。平儿和她客气的说话,把屏风摆过来,要扶我起身。结果她走上前来微微一福身,说:“我来伺候夫人吧。”伸手两手一把将我从闲上抱了起来,若无其事的等我方便完再把我轻轻松松的抱回床上。

她肯定也是练过的!

我惊讶过后就平静下来,可是平儿却是连连咋舌,连巧姐都瞪大了眼,一直盯着冯嫂看,好象要研究她是不是三头六臂一样,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力。那个冯嫂子自己向平儿她们解释了一句,说她当家的冯四原是给沈爷当长随的,身上有功夫。自己当年做闺女的时候也是镖局子出身,所以力气大手脚麻利。平儿明白的点点头,但是巧姐不明白,她既不懂什么功夫,也不知道镖局是什么样的地方。这不怪她,在贾家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些,那些家丁也都是酒囊饭袋,她哪里见过什么功夫。就是这些天认识了文秀,可是文秀也没有在她面前怎么展露过身手的。

说到文秀……她现在怎么样了?和那个江燮在一起,应该还算安全吧?到时候她回来,会不会找不到我了呢?不,应该不会的。文秀积压物资我们的目地的,一定可以来和我们会合。

“夫人,药煎好了。”

我轻声说:“谢谢你了,冯嫂子。”

这已经把她吓的不轻。也就是说原先给我治伤的只能是这船上的人了。

应该是孙郎中了吧?这么说他还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平儿这两天都在懊悔,说我们应该早些下船,这些人来历不明,跟他们一起竟然会遇到这种麻烦,实在让人无法安心再待在船上。要不是我现在不能动弹,恐怕平儿一定会坚持下船的决定。

我虽然没有说,可是我也是和她的想的一样。

这船绝对是个不太平的地方,是非之地。现在已经离金陵不算远,还有两三天的水路了,找船去金陵也容易。

只是……我现在根本不能动,所以下船也只能做为一个想法,根本无法变成行动。

我闭上眼养了会儿神,听到冯嫂子的声音说:“……夫人,沈爷来了。”

我缓缓睁开眼,这个人每天早晚都来探望一次,都在早饭后和晚饭前的时辰,绝不误点。我琢磨着他可能和江燮一样也是将门出身或是自己也当过兵扛过枪的,这样准时到了几乎刻板的地步。

“夫人今天觉得好些了么?”

“好多了。”我今天的确觉得好多了,只要一动不动呼吸保持细微平缓,就不觉得胸口太难受。

“刚才在岸边看到的,厨房说是可以用来做蒸菜,不过我觉得很好看,江南的绿意到底比北地要早得多了。”他把一枝我叫不出名字来的绿枝轻轻放在我的枕边:“夫人整天躺着也难免气闷,看看这绿意,也松缓松缓心情。”

真让我意外,这个一板一眼的人居然还有这份体贴。

不过,对他来说,我受他们连累而受伤,一定让他很不去吧?

“再有两天就到金陵了。”我声音放低,从容而平静的说:“这一路上可是给沈爷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想,等船到了地方,也许可以再麻烦沈爷去通知一下兴城坊我们原来老宅子留守的几房家人,让他们收拾屋子再打点一下,我们也好下船安顿。”

他点头说:“到时候我会让人去通传的。只不过夫人伤还未好,冒然移动只怕有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忽然想到一句话,百年修得同船渡……不过我只是想想,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是说:“这一路虽然意外不断,处处都让人想不到,那天的事是意外,沈爷也不用总放在心上。

他嘴角似乎微微弯起,只是短短的,不过一两秒钟的时间长度,那样温柔的笑意一瞬间就融化了他脸上那几乎可以称得上冷硬严肃的线条。不过,只有一瞬间,这个人好象和欢笑有仇一样,总不肯让自己轻松一下,刚才那个笑容恐怕也是因为我说他不用抱歉,所以他如释重负才流露出来的吧?

我微微侧转头,看着那放在枕边的一枝绿叶。

那抹翠绿如此柔和和鲜嫩,的确让人感觉到一种蓬勃的春意正从上面散发出来。那叶子下面压着的就是那个装着玉佩的荷包,因为事忙,平儿一时没记得把它收起来,后来又说起玉能安神,于是也就放在了我的枕边没有拿走。

那荷包里装的可也是一片绿叶子呢,不知道这个沈爷是不是因为受到那片叶子的启发,所以才拿了一枝新折的不知道是什么树叶草叶的才给我。

说起来拿这个来探病,倒和原来我那个时代的人们拿鲜花果篮去控病有异曲同工的意义。而且对于我这个以前患了多年哮喘的人来说,花粉那种东西自然应该躲的远远的,虽然现在不怕了,可是看到绿叶而不是鲜花,我居然觉得心情象是慢慢膨胀的握,飘飘摇摇,轻盈欲飞。

“今天收到飞鸽传书,是个好消息。江燮师弟和李计兄弟再过两日就要踏上归程了。”他说。

我眼睛一亮:“真的?这么快?事情都还顺利么?”

“嗯,应无大碍了。”他不紧不慢的说:“不过李计兄弟知道你受伤未愈十分忧心,江燮师弟信尾提到说,李计兄弟他希望你先养好伤再做其他打算。我也是这样想。等船到金陵之后,夫人先到在下的落脚处暂时多休养几日,等伤口俞合能够下地走动时再回那旧宅不迟。”

“那怎么好多打扰……”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夫人是因我之累才受伤,我怎么才能够撒手不管呢?无论如何也得眼见夫人养好了伤才能够放心啊。”

这几句话说的异常真挚恳切,虽然语气还是淡淡的,可是我却可以在他眼中看到极认真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推辞的话一时间在舌尖上又有了迟疑,没有再重复拒绝的推辞的话。


第五十章

人说江南风和水软,风景绮丽,的确并非虚话。我现在能靠在床头,当然还是不能随意动弹,起身也不行,但这样却可以看见撑开的舷窗外面河岸边的风景了。冯嫂子先是怕我吹了风,孙郎中说:“坐起来倒不妨事,这边风也不算凉了。总躺着也并不就有益了。”冯嫂子这才答应了,但是她和平儿一商量,仍然在窗上护了一层纱。虽然这样看出去的景致不免影影绰绰不那么清楚,但是岸上垂柳婀娜,行人往来,桃花争艳,一幕幕如同画卷缓缓展开,朦胧而柔美,春风还能吹进窗子来,但是被窗纱挡了一挡,再吹到脸上的时候只有微微一点风意,风力是谈不上了。

沈爷这两天仍然是按时不错的过来,有时候说几句话,有时候就只是问个好。这人如此多礼,连孙郎中和冯嫂在内的一众仆属下人又如此殷勤,倒不像是有什么坏心。虽然遇着他们就没见着什么好事,可是毕竟金陵是已经要到了,离船上岸之后,他们走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以后恐怕也很难再有机会打交道。我倒不计较别的事,虽然是他连累我受伤,可是这吃的用的住的都是人家的,待遇这么优厚,礼貌这么周全,也实在不好意思摆脸色算旧账。

这个沈爷初见他的时候显得冷冰冰硬邦邦的,活像块冻冰砖,但是现在也算比之前了解的多了,最起码从我受伤之后他的态度可是温和多了,这一早一晚的来探病说话,语言清楚,谈吐有致,而且每次都不空手来,带来的东西既随意,又别致。平儿小声打趣我,说我这成了病美人,倒招人了。我捏着她的鼻子不松手,疼得她哎哎的叫,又不敢使劲挣,怕反伤着我,只说:“奶奶,好奶奶,饶了我吧,我错了还不行。”

我笑笑松开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给你长长记性,下次可别忘了。”

平儿揉揉鼻子,低声说:“可是沈爷的确是太周到了一些。就算奶奶受伤时因为他的连累,让底下人好生伺候,或是多给咱们些汤药银子不就完了?至于自己天天来探病么?奶奶别说我是乱说话,这情形让人看了难免心里要犯嘀咕的。”

我仔细想了想,那个人是殷勤周到没错,但是……但是我觉得要说他看上我,可没那个苗头啊。

不过既然平儿这么说了,我也就更留心观察他的神色。等晚间他再来时,正好船已经泊下来,在这个集镇停一晚,明天就可以到金陵了。帐子撩起来,窗子也是开着的,外面夕阳正在落下去,西边的半边天都是红艳艳的,隔着一层纱看来,那颜色又柔和又妩媚,让人移不开眼。

我听着有人进来了,但是却不想错过这样的美景。不过很快的功夫,夕阳就沉没了,那些红艳的颜色都在很短暂的时间里褪去,窗纱上最后只剩了一片浅浅的灰。

我回过头来,轻声说:“沈爷,请坐。”

他穿着件交领的的湖青布袍,头上扎着书生巾,倒和普通的读书人一个打扮。只是他的气质怎么也不像那种单薄的读书人样子。他把手里的一个圆滚滚的米色绘粉彩桃枝的小罐放在床头,说:“关了窗吧,天一黑,河上就凉了。”

因为平儿说的话还存在心里,我只点点头,看着他的神色,琢磨着他到底会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该是不会的。看得出他条件优越,气质出众,又很有势力,想娶高门大户有才有貌的漂亮小姑娘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要是我今天不是穿成了凤姐,而是黛玉宝钗,那他倒是有可能依恋爱慕。但是……我不光是已婚女人,还带着女儿,更何况和他见面的时候不是病就是伤,他怎么会对我有什么凤求凰的意图?

看着他放下的小瓷罐,按惯例也知道这肯定是拿来送我的,顺口问:“这是什么?”

“是蜜渍果脯,苏杭一带有名的顾家铺子所制,里面是挑了无核的枣子和梅杏几样,昨天听孙先生说,夫人嫌药太苦。正好在行李里瞧见这个,船上也没有旁人吃它,拿与夫人送药用,吃上一粒两粒压服嘴里的苦味儿。”

呃,的确是太体贴了一些……

我看着他的眼睛,不是有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么。他难不成真的对我有什么想法吗?我抱着这样的疑惑盯着他的眼睛看,他坦然的与我对视,那目光柔和平静,像是广阔的天空,又像是宁静泊远的湖面。

“沈爷有心了。”我在他眼中实在看不出什么,总和他对视也不是回事儿,没坚持一会儿先败下阵来,垂下头低声说:“您可别笑话,这事儿原是和孙郎中顺口说说,他怎么能当成件正经事儿和您说,倒显得我跟小孩子似的,还怕药苦。”

“常言说,苦口良药利于病,可见古人也承认这药的确是苦的,不过是为了医病而勉强服之,要甘之如饴那谁也没有那个本事。怕药苦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夫人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平儿脚步轻盈的走过来,将一盏茶递给他。他接了过来,随手放在一边,对我说:“明日就到金陵了。我的下处是在城东香居巷延寿堂的后面,那里有我一处宅子。不知道夫人府上宅院是在哪一处?”

平儿把我背后靠的枕头轻轻扶了扶理了理,让我靠的更舒服一些。我顺口说:“这一处房子我也只是知道,从来没有来过呢,只知道是在城东……”我看着平儿:“是什么街名来着?”

“回奶奶,是在双庙街。”

“嗯,”我说:“倒是都在城东,不知道相距多远。”

他微一点头:“离的很近。”

他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不过我白天所见的,这里河上的船也和北地的显得不同,似乎北地的更坚牢厚重,而这里的则狭细工巧。我顺口问起来,他这人眼界广学识也不凡,一一历数,连什么桅什么帆什么底什么木料都讲的头头是道,我倒也听的津津有味。知道冯嫂子过来说晚饭得了,我不知道怎么着,脱口就来了一句:“沈爷留下一块儿用饭吧,还有好多事想和您请教。”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愣了,平儿看看我没说话。

我现在吃饭还要人喂呢……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天已经昏黑了,屋里还没有掌灯,那一眼深而远,沉而静,似乎包含了许多东西,却又叫人觉得茫茫然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好。”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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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回复:钗头凤 作者:卫风 (穿成王熙凤)51-60 -天真不是我的错- 给 天真不是我的错 发送悄悄话 天真不是我的错 的博客首页 (48670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38:46

不好意思,错了,上面是61-70 -天真不是我的错- 给 天真不是我的错 发送悄悄话 天真不是我的错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8:4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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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死我了,乱了一点儿,大家将就一下,金子真讨厌 -天真不是我的错- 给 天真不是我的错 发送悄悄话 天真不是我的错 的博客首页 (47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09:13:06

辛苦了,金子如果不是在贴文的时候出现,还是蛮热人爱滴,哈哈。以后 -意随风行- 给 意随风行 发送悄悄话 (124 bytes) () 07/09/2009 postreply 18:34:34

非常好看啊,感谢MM辛苦贴出来。喜欢卫风的文啊 -ireneirene- 给 ireneirene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7/11/2009 postreply 08:17:00

好看好看,谢谢楼主 -乱世桃花- 给 乱世桃花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7/29/2009 postreply 09: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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