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know this must be a bait for me, but still cannot help...

来源: carpediem 2011-09-16 21:12:06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7805 bytes)

廖亦武在德国的一篇访谈:被人咬过的伤口

LI: 你最初原始的动机是什麽?是否与一种历史着述的内心欲望有关,一种“口述历史”的著作?最初可有任何概念框架作爲写作基础,若有,又是如何从这个基础发展出来呢?

答:中国有所谓的报导文学,但它并非传统,而是一种人们着述使用的形式。我想敍述土地改革的种种。通常一般人只知道五十年代土地改革二百到四百万地主不是被杀害,就是从人间蒸发了。但是土地改革到底是怎麽囘事,就从来没有精确敍事。孩提时代我们好像还模糊记得一、二个枪杀事件,再多就没有了。有的只是这些数字。接着下来的三年就是大饥荒,官方数字一点都不可靠;今天人们只知道从1958年到1961年,饿死了三、四千万人,也有人说是1959年到1962年间,整整三个饥荒年头。在地方官员手中,虽然有一些资料 - 但也不够全面,不过还是做了一些纪录。再下来是文化大革命。从此开始一直到1989年,才有供人翻閲搜索的资料档案。幸好有这些资料,一个作家当然也可以依循这些綫索回头写过去的故事。若这个作家与官方的关系良好,他可能甚至可以拿到中国共産党保管的核心档案,深入探索,可以相对地拥有更多资料。这样从丰富的一手资料就可以写成一个报导文学了。这当然会是一个最方便的方式。

历史着述”巨作”一直是典型的中国传统,但是浩劫之下小人物如何挺过来,他们个人的命运却从来没有被记录过。”口述历史”或是实地调研其实非常重要,把事实尽可能纯正不虚构地记录下来。一位睿智学者有这个能力,在著作之前,把数据记录和实地调研的结果比对验证。这样的过程对纪录”巨大”的历史事件是很有用的。但是小人物,那些平常人的小故事呢?他们才是我视爲己任的群体。我想抓住时代巨流冲撞小人物的故事。我采访过许多人,很多人其实并非敍事能手,他们的语境混乱,本末倒置,一切混乱交杂,他们的记忆有时候呈现些许苍白,偏离主题。要没有天使般的耐心,绝对无法倾听他们的故事。有时候还须要用自己的话语,来协助他们完善表达。那的确很费力。而且还得先找到这种人。我试图用自己简明的语言和感情,来抓住重要情节,在敍事同时还要尽量还原氛围的原貌。

我来德国之前,有一个人跑来找我。那是大地主恶霸刘文彩的儿子。刘文彩这个名字在中国就是恶霸的等意字。来找我这个人的父亲就是当时万恶不赦剥削贫农的大地主之一 -刘文彩这个名字那时家喻户晓。这些人在土地改革也都被弄死了。这个人告诉我 - 当他才一岁半大的时候,这也是後来人家告诉他的,因爲那时他年纪还小不记事-他的母亲在房里上吊自缢身亡,年幼遗孤没人照顾,他从家里沿着地板一路爬,爬过三个门槛,终於爬到稻田边上一不小心就滚落田里,於是开始号啕大哭。邻居都听见哭声,却慑於他父亲是恶霸而没人敢站出来救他 - 一直到後来一位妇联会女子出面说:『那不过是个孩子,我们救救他吧!』。她把孩子救起,等候单位允许批准,就收养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被救起,等於重新被赋予了生命的同时,竟然啪嗒枪响,也是同样枪声夺走了他父亲的性命。他跑来找我,希望我把这个故事记载下来以见世人。若无人写下这些故事,中国的土地改革就仅仅残馀冰冷数字。数字後头的人全消失遁形。但是人才是故事中的血与肉。只有透过每一个个人命运,才能还原历史原貌。

八十年代的报导文学出落了一个影响深远杰出人才刘宾雁。他很早就开始为中国青年报写作。他写作的方式是分析一个案例,从案例的四周进行探讨。流亡生涯2005年他死于普林斯顿。值得一提的也是1987/88年著作《河殇》的作者苏晓康。那篇文,从一出文化批评的同名电视剧中产生,阐述中国文化是黄色,西方文化是蓝色的。由此走出一条报导文学连续的线一直到卢跃刚。从挖掘与历史事件相关档案资料为基础的报导文学一向都有,因爲文人追寻着一个明确目标或是感受到一股社会责任。这就是我们报导文学的传统。直到陈桂棣与春桃《中国农民调查》这本书的诞生,这本书坚持不懈地追究一个案子,直到一个社会现象的真正内幕被揭示出来。

我个人则是以另个方式承袭这个传统。八十年代我是个诗人,大家都晓得诗人最喜欢剥解印象感觉。诗人就是靠着放荡不羁、靠着极端的自我膨胀才能作诗。末了,1989年我爲了这首长诗《大屠杀》而被扔入大牢四年。必须知道监狱和拘留所是有差别的。在拘留所,犯人并不会被迫劳动。犯人整日呆在小牢房,无所事事只好互相喃喃自语。开始我并不想倾听那些人胡扯。被扔成一堆的各路刑事犯互诉个人故事,所以我也只好成天聼故事。开始我的态度是被动的,我的脑子好像成了一台录音机。在生命堪虞的牢房里,聼那些人诉説一堆铤而走险的故事 - 不管是谋杀犯、强奸犯、一个逃犯大王、碎尸犯、一个疯汉子,还是那位农民皇帝。每个故事都要聼上好多遍。我暗忖,自己毕竟是个知识人,没必要非聼上一堆这样的故事不可,虽然连我这样的人也入狱了。可是耳朵是捂不住的。所以,我聼着、聼着,最後我认输了。这些故事频频浮现脑海,就烙印心头,同时在脑里用我记录故事的方法一囘囘演绎。

若我身处的社会在我出狱後拥抱我,若当时对我恼火不休的政府饶了我,释放善意,把我视爲一位专业作家,还配给我一份月薪;而不是阴魂不散地纠缠不已,若我诗人圈的老友们问候我、身边朋友帮助我重新开始过正常生活;那极有可能我的虚荣心就会战胜牢狱之灾,而不会走上今天这条路。然而,我的朋友们出於机会主义、恐惧,都弃我而去。他们也是一群被热火炙伤的孩子,有的落狱两年,有的到今天还在受公安局的监视,他们都与我保持距离。与我碰面简直就像是文人政治犯兄弟又在计划另一场阴谋。社会彻底变样了,虽然我出了狱,但是好像是从一个小监狱出来,进入了一所大监狱,我当时就是那种感觉。我口袋光光,身无一物。我坐牢坐了那麽久,但是政治厄运并没有结束。所以塌陷在社会底层的命运宣判到我身上,造就了我的写作生涯。久而久之,我意外地衍生出说故事的能力。我聼故事,囘过头把故事写下来。开始就只有这样。完全没有具体概念,而是被生活困境所逼。2007还是2008年有一个人帮我从头数过,说我竟然写下了三百多个故事。这样在这个领域上我竟然成了全国之最。

 

胡平:我们时代的见证文学——阅读廖亦武《证词》

四、写作何为?

俄国女诗人阿赫玛托娃(Anna Akhmatova)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在斯大林大清洗时期,她天天去监狱门口排长队,给关在监狱里的儿子送衣物。一天清晨,一位排队探监的老太太认出了她,悄悄地问道:“你会把这记下来吗?”阿赫玛托娃回答:“我会的。”从老太太那憔悴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这就是见证文学的伟大意义:对于那些深受苦难并从现实中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人们,被记载是他们在此生此世所能得到的唯一的安慰。苦只要记下来,就不算白吃了。正如廖亦武的一位难友所说:“处境再难也能忍,不能忍的是坐了牢却被人忘记。”文字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它使得人可以战胜时间与空间的阻隔。长期从事秘密写作的索尔仁尼琴说得好:写作的目的只是在于不忘记这一切,指望有朝一日为后代人知晓。索尔仁尼琴坚信,“我的工作不会是徒劳的,我的作品矛头所向的那些人终究会垮台;我的作品如肉眼看不见的潜流奉献给另一些人,而这些人终将会觉醒。”

语言的世界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在中文里,“道”这个字既是指言说,又是指方法、道理、道义.这本身就揭示出语言与方法、道理和道义之间的密切关联。它告诉我们,语言本身就内在地蕴含着标准、逻辑、理性和正义.从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到当代的哈贝马斯,都对语言与理性,与公理或正义的关系作过很精辟的说明。人一旦言说,一旦写作,他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进入了一个充满着理性、公理和智力标准的世界。不论在俗世中正义是何等贫乏,邪恶是何等猖獗,但是你只要进入语词的世界,那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在语言的世界里,永远是理性占上风,正义占上风.文字的王国就是正义的王国。语言是受难者的庇护所,是人类良知的最高法庭。把一桩罪行如实地记录或表述,那不但是对罪行的起诉,而且也就是对罪行的判决。在狱中饱受凌辱的廖亦武写道:“一个文人不可能以牙还牙,但能够通过文字的巫术诅咒造就刽子手的世道。”这绝非阿Q的精神胜利法,看一看暴君们是怎样地害怕言论自由就清楚了。

廖亦武也向自己提出了“为什么写作”的问题.读者想必以为他一定会给出一个慷慨激昂、气壮山河的回答。殊不知廖亦武的回答相当低调.“写作何为?”廖亦武自问自答:“写作不何为。渺小的人不知道天有多大,地有多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廖亦武说:“世上还有比写作更重要的工作,但我不可能,也来不及做,蠢人只能牢牢抓住一个东西。”他特地提到流沙河家里的一个摆设——一只大南瓜,上书“瓜娃子”(四川方言,意为白痴)。

 

所有跟帖: 

哈哈,又成功地熏出来一个!To tell you the truth, -非文学青年- 给 非文学青年 发送悄悄话 非文学青年 的博客首页 (67 bytes) () 09/16/2011 postreply 21:41:15

not pleasant reading though... kinda heavy and depressing. -carpediem- 给 carpediem 发送悄悄话 carpediem 的博客首页 (220 bytes) () 09/16/2011 postreply 21:49:59

所以俺很怕读这种沉重的文章。 -beautifulwind- 给 beautifulwind 发送悄悄话 beautifulwind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9/16/2011 postreply 21:59:09

thanks! yeah, depressing. -非文学青年- 给 非文学青年 发送悄悄话 非文学青年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9/16/2011 postreply 22:04:14

等着Carpe唱歌。 -beautifulwind- 给 beautifulwind 发送悄悄话 beautifulwind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9/16/2011 postreply 23:2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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