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吐糟，希望不愉快的包袱卸下来，挖个坑把糟埋了，忘了。
本人70后，对我爹的记忆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又恐惧又压抑的，这个感受伴随我18岁之前的生活。上大学的时候，虽然离家很近（自行车5分钟）但是还是选则住校，就是为了躲他远点儿。大学毕业终于能自食其力之后，上网检索"脱离父子关系"，结果发现中国的法律中没有这个概念，这才作罢。一晃出国十多年，也为人夫为人父。对我爹的感情也变得比较复杂。终于明白了，他一直努力想做一个好父亲，但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好父亲，最终也没成为一个好父亲。他对我的负面影响多过正面的。但是即使是现在我依然认为无论以中国的什么标准衡量，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人格人性方面是我的榜样。可他的EQ又是如此低，可以说是我见识过的极品。
父母婚后两地分居，我爹在我小学的时候才开始一起生活。我的不愉快的记忆也由此开始了。
一年级入学没几天，他送我去学校。我把见到老师要问好的教诲牢记，在校门口对着前面几步之隔的一位老师的背影，“老师早上好”，结果老师根本没注意到有我这么个懂礼貌的小同学。但是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在我姥姥家的家庭聚会上，当着全家十几口子的面，他突然用戏谑的口吻提起来， “这小子就知道拍老师马屁，追着老师屁股问好，结果老师根本不理他。”，在大家的笑声里，我羞得无地自容。6岁的孩子也知道拍马屁是不好的事情，虽然自己只是想听老师的话，做个好孩子。这个事情让我纠葛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一进门，我爹正在和一个同事说话。听到我进门，两个人谁都没回头，我就顺势进了屋。等同事走了之后，我爹把我拎过来，“你为什么见人不打招呼，怎么这么没教养？！”，“你们刚才都没看我，我就觉得不用叫人了”。“谁跟你说的大人不看你，你就可以没礼貌了！。。。”，总之一阵疾风暴雨。
我爹在和俺娘吵架的时候，曾经脱口而出“你不要觉得，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带儿子辛苦，一天给他三顿饭不就长这么大了。”直到我成人，我爹也始终停留在给你一天三顿饭，你还想要什么？！的境界上。
再大一点儿，我们搬到单位宿舍的筒子楼里。某一天，他们两个都加班，一个人在家害怕，就去隔壁玩，他家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一直到晚上9点多，虽然自己也知道太晚了，应该回家，但是实在是怕就赖在人家没走。隔壁的女主人是一个很体贴的阿姨，怕我不好意思，安慰我，“别着急，你爸妈一会儿就回来了。”，等我爹回来的时候，我特高兴。没想到我爹一把我领进门就恶狠狠地说，“你为什么这么晚不回家？你招人家讨厌，你知道不知道”，真是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等到6年级，要准备小升初考试，邻里关系都不错，有家人房子一直空着，就把钥匙借给我家，让我晚上在他家复习。有一天看书中间，出来上厕所，不小心把钥匙锁屋里了。只能等到第二天单位见了面才能让人家来开门。我知道是自己不小心犯的错，给大家添麻烦了，所以怯生生的到我爹旁边想解释解释（其实也没什么可解释的），还没等我说话，我爹看着我“你别说话，一边去，你知不知道我讨厌你！”之后很长时间这句话都对我打击特别大，觉得自己特失败，连自己爹都讨厌自己。
有一天，三个人都在家，俺娘问了我一句什么话，我摇摇头算回答了。然后在记忆里，我感觉我爹突然就窜出来了，把我拎起来质问，“你妈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吭声”。一切来得太突然，吓得我都说不出话了。俺娘在傍边赶紧说，“儿子给我摇头了，我看见了”。
所以我爹在家的时候，我就努力成为一个透明人，希望千万别入他的法眼，不引起他的注意。后来3，4年级的时候，我爹每周两次晚上要去单位值班，有一天在他走了之后，我情不自禁的和俺娘说，“我爹不在，我觉得家里的灯都比平时亮。”结果这话被他知道以后，雷霆之怒呀。现在想起来我爹质问我，“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你说。”的情景。真是黑色笑话，10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意思呢。
5，6年级的时候，单位组织去海滨度假。我自己收拾自己的行李。等到了度假村，才发现忘记带游泳裤了。挨骂虽然免不了，但是因为自认罪有应得，所以完全能接受。挨完骂，我小心翼翼的问，“能再给我买一条游泳裤吗”，不成想又踩地雷了。我爹翻出我的一条在家穿的小内裤，“你今天就穿它去。”那条内裤很旧了，该开的地方差不多都开了，松紧带也没什么松紧了，上面还印着各种可爱的小水果。我觉得实在是太丢人了，拼命想借口，“这个松紧带不行了，下水穿不住”。我爹二话不说找出一根麻绳，把内裤使劲往上一提，然后拦腰一系打了个死结。到了海边，我臊的的围着浴巾不敢松开，我爹一把把浴巾抢走，“你今天必须要下水”。周围都是单位同事，都认识。我也只能流着泪，在大家颇为诧异的眼光里走到水里。等了一会儿感觉大家把我这个茬忘得差不多了，偷偷的问，“我能上去了吗？我不想游了。”，“不行，我让你上来，你才能上来”。那时候感觉时间过得真慢。感觉对我爹来说，羞辱我摧毁我的自尊心，既是目的又是手段。而且是唯一的教育手段。
记忆里，我爹从来没言传过我什么。小学的时候，我特爱看书，只要一让他看到我看书，肯定是一句，“写500字读书心得”。写完交上去，看都不看，顶多帮我数数够不够500字。说起来他也是大学学历，算是知识分子，但是有用的一句不说。有一次学校组织看第一滴血，看完了特兴奋，回家给他们讲，结果没想到被一句“写500字观后感”，浇了一个透心凉。空话套话写一堆，连好好学习，锻炼本领，才能为国家做贡献都写上去了。再以后，看书都躲在厕所看，说话都三思后行，免得又给自己找麻烦。
3，4年级的时候有一次看苏联卫国战争老片，演到德军就要攻陷堡垒了，最后一刻还能战斗的士兵到地下室和重伤员诀别，然后冲出去和德军同归于尽。我当时想这些士兵应该先帮助伤员成仁，再去和德军拼命。小学生词汇匮乏，说成了“他们应该先把伤员枪毙了再去。”，一句话又把我爹惹火了，“不许你胡说八道，不想看就滚蛋。”想跟他解释自己的意思，结果被一句“不想听你说话，滚蛋”给收尾了。
4年级学方程式，上课没听明白，回家想让我爹帮我讲讲，我爹第一反应，“为什么别人会，你不会？你上课干嘛了？你不要耍小聪明，我告诉你，你不聪明。你知道吗”，接下来就是循环播放。挨了一个小时骂方程的事一句没提。草草几句把书上写的给我念一遍，问会了吗？不会也不敢问了。结果期末数学考试方程的题一道都没对，考了60分。
小的时候，别管想和他玩什么游戏，不管是牌类还是棋类，肯定是一句反问，“玩这个有什么劲吗？”。有一阵特迷足球，想让他教教我。结果这个决定让我后悔不及。大冬天早上6点天还全黑呢，被从被窝里拎出来，带到外边路灯下面，给我做了示范动作，然后让我对着墙踢。这个我设想的情形可真是完全不一样呀。去了两回我就不想去了，结果又因为没常性，被狂轰乱炸了一遍。
我爹最大的特长之一就是，用最短的时间，把我感兴趣的东西打消掉。或者说是扫兴专家，可以把本来兴冲冲的我，三言两语搞到垂头丧气。
数学奥校，物理奥校，化学奥校（还不是自己报名，都是被学校选拔的）参加过，旱冰，水冰，游泳也都能行。凡是坚持下来的兴趣，有一个共性就是，隐藏的比较好，没被我爹掺和。我爹属于体育全能型的，高中的时候，我不长记性，又让他叫我自由泳，真的就是一起去了2次，又是兴趣全无，又给他添了一个我没有常性的证据。真正学会自由泳，差不多是10年以后一个人在国外的时候了。
体贴二字与我爹无缘。EQ是绝对零度。他曾经的名言是，“我高兴了你们为什么不高兴？！”。
俺娘时不时拿出来敲打我爹的段子是，当年生我的时候，天降大雨，还是没有出租车的年代，只能招了一辆载客的三蹦子（类似摩的，但是个头较大，震动也较大），俺娘坐在车上在颠簸中阵痛难耐，跟我爹说，我特难受，你让我靠靠。结果被我爹以车上还有别人，搂搂抱抱不像话拒绝了。而且过后还跟人说，大厅广众之下，不怕害臊想靠靠。俺娘当场发飙，你是不是人生父母养?！你把你说的话学给你妈听，你问问你妈，生孩子痛得受不了想靠靠臊不臊。当老公的不让靠臊不臊。
高中胃出血，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不舒服乏力发低烧，想休息一下。我爹让我坚持坚持。那时候自己也比较生猛，坚持了三天，最后同学都劝我，你去看看病吧，你现在的脸色和死人一样。结果因为失血过多，休学静养的半年，身体也受了很大的损伤。可以说我的人生路被这次胃出血改变了。当然，身体是自己的事儿，不知道爱惜身体主要责任在自己。但是现在想想，当时我爹的坚持坚持是个什么想法呢？有病不看要靠硬挺？！
经历的这么多，我已经下意识的做到了在有我爹的场合要做透明人。有一次在家附近和几个同学碰到了大学老师，就闲聊几句。正聊着我爹路过，也过来和老师打了个招呼。等我爹走了之后，老师问，你是不是特怕你爸呀？他一来，就找不着你了。我只能一阵苦笑。
虽然我爹偶尔也带我去玩，但是想想也都是辛酸泪。小学5，6年级，我爹独自带我去海边。我爹喜欢海，每天早上准备好大饼香肠，9点准时带着我到海边报道，一直呆到下午太阳落山。如此2个星期，累的我就顶不住了。最后一天，坐在晴空万里的夏日沙滩上，我觉得一阵阵发冷。跟我爹说，不舒服想回房间，我爹居然说，我把你埋在沙子里就不冷了。当天夜里就烧到快40度了。
大部分做人的道理不是我爹，而是姨夫呀舅舅呀亲戚们教给的我。快乐的游戏的记忆也都是和这些长辈的（想证明自己也不是特别的招人讨厌），写这些的时候又使劲挖掘了一下和我爹的，真的是没有哇。所以出国前几年，回国的是时候也总是往亲戚家跑，俺娘私下里和我说，你爹生气你老不在家。我只能在心里说，我跟他真的不熟，不知道怎么相处，能聊点什么。
再往后随着年岁增长，明白了我爹是爱我的，只不过爱的方法莫名其妙。他一直努力想做一个好父亲，但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好父亲，什么样的才是好父亲。总以为自己吃苦耐劳，多挣钱多攒钱，再都留给儿子就行了。我只能怨自己运气不好，投错了胎。想明白了这些，再加上我爹年也是奔70的人了，所以尽自己所能和他多亲近亲近。
但是我爹真是老而弥坚，越来越让人无可奈何了。前年回国，儿子2岁。风闻国内丢小孩丢的厉害，就和我爹说，娃子本来就小，在国外呆的又傻，完全不怕生人，谁领跟谁走，真是不放心。没想到我爹来一句，国内哪里这么多丢小孩的？！丢的全是小商小贩的，光顾了做生意，顾不过来看孩子。听完只能哈哈一笑，当老头开玩笑呢。捉摸着老头这么喜欢孙子，会小心的。没想到，过了几天，早上起来，听说爷爷带着孙子逛早市去了。过了一会儿，老爷子自己溜溜达达回来了。开始没多想，以为奶奶接手了呢。等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问了一句，孙子呢？爷爷和没事儿人一样，"他喜欢看汽车，我把他放停车场，让他看汽车呢。"，我们小区，没门卫，停车场就在小区门口，还临街。吓得我狂奔而去。还好，娃子孩子汽车中间转悠呢。从此再不敢让老头一个人带孩子出门。俺娘又跟我说，你这样不放心老头，老头不高兴了。我只能说，老头太二，回头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是我爹，我也不能怎么着他，再说那时候说什么也晚了。我只能不给他出事的机会。听完了，老太太也不说什么了。
再次提醒我，我跟我爹不熟的是去年回国的时候。家在二线城市，老城区。早晚两个时段限时供应自来水。为了解决生活不便，小区绝大多数人家在自家室内的管线上自己安了一个蓄水箱，至少保证24小时能拧开水龙头能用上干净水。俺娘早就想安，我爹说什么也不让，要拿水缸水桶蓄水。洗菜做饭洗脸冲厕所都要舀水用。以前我也劝我爹，按个水箱能提高生活质量，不用到处都放着缸呀桶的。我爹说，"适者生存"。我再劝，你孙子湿疹这么厉害，如果不保持皮肤清洁湿疹一下就厉害了。我爹又说，你能保证你每年都能回来，我就安。这个我哪能保证呀。保证一个简单，真回不去的时候，老头发飙的话，又是一大摊子事。而且我不愿意让我爹觉得我没事就拿孙子要挟他。只能作罢。但是回去之前，俺娘老跟我念叨，心痛娃子也心痛俺娘，又和我爹商量，“现在夏天这么热，不能在想洗的时候洗个澡多难受呀，为了孙子，按一个水箱吧”，我爹当时一口答应。回去之后，看着老头怎么也是不积极。了解他，事情即使说好了，要是他不想干的，他会一点一点试探你的底线在哪，如果能混过去就混过去。所以每天我都督促着我爹。我爹磨磨唧唧找人，磨磨唧唧定尺寸，磨磨唧唧交定钱，磨磨唧唧把水箱取回来。我想水箱都做了，不会反悔了吧。而且天天就是这点儿事，老说我也觉得没劲。没想到，我不说了，我爹又拖了一个礼拜还没有安水箱的意思。我只能再跟我爹说，我们一共就回来3礼拜，过了一多半了，打算让我们走之前用上吗？我爹又来了，“着什么急呀，明年你们回来肯定能用上”。因为这个事儿来来回回很多回合了，我一时冲动，半开玩笑的说“这样也行？！大老爷们说了的不算，这不是忽悠我们嘛”，反正是你一句我一句，越来越激烈。最后我说，“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安，我也不勉强。我妈特想要一个水箱，剩下的事儿你也别管了，就当我孝敬我妈了。我给老太太装一个。”，我爹咆哮着“这是我的家，我说不安就不安，你给我滚蛋”。这就话倒是让我冷静了，我跟自己说，你怎么不长记性呢，你跟老头不熟，这不是你的家。我赶快跟我爹道歉，这事儿是我不对，办急了。您说不安就不安吧。
其实长久以来我一直注意和我爹的关系，只是实在没想到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能闹成这个样子。肯定不是钱的事儿，孙子回来，满月的红包，周岁的红包，过年压岁钱的红包，买玩具的红包，每次都是上万的给。为了一个不到一千块的水箱，这么要脸面的人，居然不惜当着儿媳妇面食言。只能说，我爹的世界我真的不懂。媳妇也看傻了，过后跟我说，这是怎么了？不光是为了水箱吧？我只能苦笑，我跟我爹不熟，咱们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以后客客气气的吧。安不安水箱他都是我爹，我惹不起。
虽然现在人在国外没守着老头，能躲一时。但是老人早晚有一天身边需要人，身为独生子女养老送终的时候总要在一起过，那时候可怎么办呀。虽然自己也是奔40的人了，当年的很多怨恨什么的都放下了，但是真的是看见老头就发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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