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受奖
廖康
斯奈弗丽女士事先抱歉道：“如果您的名字没有念对，请多包涵！”大家报以会心的轻笑，礼堂里一千八百来人，再轻的笑也汇成河坝放水般哗哗一片。是啊！放眼望去，获奖的孩子们多是华人、印度人。主持人显然有经验，知道他们的姓氏不好念。
虽然才五月，加州已经相当暖和。加州桑塔克拉拉大学(Santa Clara University)的校园今天非常热闹。霍普金斯大学的高材生中心(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Center for Talented Youth)在这里颁发2007年度加州2-6年级的高材生奖状。幸亏我们来得还算早，得到了礼堂附近停车场的最后一个车位。晚来者，或身着西装革履，或脚蹬高跟皮鞋，在艳阳下匆匆而行，额角鼻尖就冒出细细的汗珠来。
斯奈弗丽在开场白中强调，霍普金斯大学的高材生中心自1979年创建以来，已经在美国受到广泛欢迎，并开始走向世界。在这个“尚武”的国家，在普遍以体育优秀为荣的中小学里，他们就是要大张旗鼓地为成绩优异的学生举行庆典，就是要特意宣扬“聪明即酷”(Being smart is being cool)，帮助家长们及早认识到自己孩子在学业上的特长和天分。
在桑塔克拉拉大学副教务长致以官方欢迎辞后，便开始进行表彰。首先让180来名高材生起立接受全体参与者的掌声祝贺，然后是家长和监护人，最后是教师。今天是星球六，没有几个教师来参加这项活动，我们便为这些少数热心人更加热烈持久地鼓掌。
掌声停下后，便开始给高材生们一个个颁奖。学生们按字母顺序分组到舞台一边等候，叫到名字就上台领取证书，从另一边下台，倒也井然有序。就是他们的名字太难念了，主持人时不时就要打磕巴，他力求政治上正确，要按原文把名字念准，可中文的四声，他如何念得准？怪腔怪调的，引人哂笑难禁。印度的大长姓名和不发音的辅音就更难念了，时不时就把主持人的舌头绕糊涂了；这么轻松荣誉的工作竟让他擦汗了，仿佛这开着空调的礼堂比外面还热。
想当年我在英国领受硕士学位时，冒汗的可是我们学生。英国人极其善于搞仪式；毕业生们穿着黑袍在教堂般的大厅里正襟危坐，等待教师和学校官员们入场。我反复读着授衔程序，还是记不住那些繁文缛节，因为在台上相当大部分要用拉丁文，我那时对拉丁文一窍不通，虽然边上有英文对照着，那点时间，那么肃穆的气氛，怎容我背呀！突然，乐队奏响了庄严的进行曲，平日思想言论再自由的教授，此时也身着各色礼袍，在众人敬仰中，大摇大摆地步入礼堂，走上舞台，那气派，唯有吉尔伯特和萨立文的轻歌剧《爱奥兰西》Iolanthe中的贵族出场式可以与之媲美。换句话说，我当初看歌剧时，以为那支进行曲及歌词和演出是夸张、是讽刺；到参加毕业典礼时才明白，现实比艺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我前面有一位博士和三位硕士，他们在台上都出了些小错，惹起阵阵笑声。看着他们的做法，我觉得自己记下了每一步程序，绝不会出错了。我的名字唱响了，拉丁语自有其发音的铁律，什么怪名字都拉丁化了，重音狠狠地落在倒数第二个音节上。我气宇轩昂地走上台，可一瞥见台下数百双眼睛和楼座上几十双眼睛的交叉火力，我就懵了；先与司仪握手，低头，让他给我戴上方帽子。之后，他说了句拉丁语，我应该转过身来，让他给我戴上标志文科的紫色绶带，披在背后。我当然听不懂，竟然也忘了那自以为熟记的做法，愣愣地站在那里。司仪连说两遍拉丁语，我还是不动；不得已，他只好说：“Just turn around.”观众们笑了，我红着脸，差点儿忘记还要到教务长那里领受证书和拉丁语祝福。
也许，这是我在美国读博士要选拉丁文作为外语的原因之一。可惜，美国的毕业典礼远没有那么正式，而且当年的腼腆早已被岁月磨为皮实，就算你用希腊语来主持仪式，我也不在乎了。何况，他们用的是英语。而且，不是一个个单独领授学位。作为博士，我先上台，可为先者要站在后排最边上。一如基督所说：“最后皈依我者，最先进入天堂。”前面站了一大群硕士，而学士们呢？根本无需上台。代表毕业生发言的却是个橄榄球明星，连英语都说不利索。难怪美国的今上总是在言辞上翻跟头。难怪美国需要这样隆重地表彰高材生。
这些高材生，亚裔占了一多半。有十个姓陈的，五个姓杨的，三个姓王的。在本地区七个考分最高的学生中，五个是华裔，两个是印度后裔。轮到我儿子时，他大大方方地走上台，领受证书，与颁发者握手，顺顺当当从另一边下来。我成功地为他照了像。颁奖会结束后，我们还想在这美丽的校园里多给他拍些照，但儿子一心盼着回家玩从网上购买，刚刚寄来的Snap Circuit玩具。什么高材生啊，钢琴独奏啊，对他来说，不过是生活中小小的插曲，玩才是他的正式剧目。好在不少玩具都是教育性的，就让他玩吧，他不是也玩成高材生了吗？
2007年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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