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most a Miracle
鬼斧神工
可 曾想象,在半个多世纪前的美国南部,一位潦倒黑人木匠的儿子,用一双巧手和坚韧的心,与医学圣殿霍普金斯的白人医师组成搭档,挑战先心病手术的最高峰,开 启了心脏外科的新时代。那些精湛的技艺和卓越追求已足够让我们折服,而其中的歧视、隐忍、荣耀、友情又与时代交织,成为历史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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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约翰霍普金斯大学Dome杂志,链接见后附) |
那是1944年 的巴尔的摩,一条牵动人心的消息在坊间传开: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诞生了一个患有严重心脏病,呼吸困难、危在旦夕的“紫婴儿”。传说这种病叫做(法洛氏) 四联症,孩子的血没有多少氧气,只能等死。是夜大雪,飘洒着人们的祈祷与祝福,但霍普金斯的医生们没有等待奇迹,因为,他们在创造着一项奇迹。就在这万众 瞩目中,该院年仅45岁的外科主任阿尔弗雷德·巴洛克果断为这个8斤重的婴儿进行了史无前例的心脏修复手术,最终取得成功。
巴 洛克不是第一个尝试这种复杂心脏修复术的外科医师,但这一次终获成功,消息不仅震惊了学术界,也登上了各大报刊的头条。那时候,即便是医学专家也把在跳动 的心脏上做手术视为禁忌,普通人更无法相信这个最要命的器官还能被修复。但这一天,巴洛克教授改写了历史。不久,绝望的父母们闻讯,带着相似的“紫婴儿” 从全国涌来,霍普金斯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外科学界的殿堂。
世界第一台法洛氏四联症治疗成功的手术记录(图片来自约翰霍普金斯大学Blue Baby手术成功50周年纪念网站)
可 是,从未被报道过的,是一个叫做巍维安·托马斯的黑人青年,是的,一个无名小辈。即便在霍普金斯,也没有几位医生知道,这一历史性的手术开始之前,为什么 自信的教授却环顾四周,焦急地喊着:“该死的巍维安去哪儿了?”。更少人明白,为什么刷手穿衣走进来的,是一位从未出现在医师名册上的黑人青年。但只有当 他搬条板凳站在巴洛克医生右肩之上时,他们才开始了心脏外科这个里程碑式的创举。
图为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早年进行心脏外科手术的情景。主刀医生是阿尔弗雷德·巴洛克,站在他身后凝视的就是巍维安·托马斯(左上角)。(图片来自约翰霍普金斯大学Blue Baby手术成功50周年纪念网站)
在那个种族隔离与歧视弥漫在空气中的年代,巴洛克和托马斯始终站在一起,白人医师用柳叶刀和蚕丝线编织着生命的奇迹,黑人青年则始终用目光越过右肩,注视着台上微妙的举动,指点医师完成每一步操作,“再向右点,翻开就是…”。医师遇到困难毫不慌张,每次平静的询问都有一个镇定自若的回答,有如曼妙的协奏曲。
其 实每一台新的手术前,托马斯都已经在动物身上将手术做得谙熟于心。他作为巴洛克博士外科实验室的技工,依靠自己的巧手与勤奋,探明了在狗的心脏上完成手术 的种办法和细节。而这样的手术,巴洛克教授只从头到尾在动物身上完成过一次,只有依靠站在身后的托马斯,他才敢开启无影灯,完成每个被称为“第一例”而名 垂青史的复杂手术。
托 马斯没有资格成为医生,但他的人格战胜了命运的不公。尽管生在南方一个乡村老木匠的家庭里,但是他也拥有梦想,而且是一个奢侈的梦想——做一名有崇高社会 地位的医师。他知道家庭无法为他提供高昂的学费,于是用自己的双手编织各式小工艺品沿街叫卖,终于攒足了能够迈进大学门槛的第一笔学费。自己可以像白人孩 子一样进入大学了!托马斯激动得无法入睡。然而,命运多舛,1930年夏天是“大萧条”的开始,积攒的钞票一夜之间成了废纸,木匠活也没了主顾,这个19岁的男孩只好投奔田纳西州Vanderbilt大 学一间刚刚设立的实验室,找到一份体力工作养活自己。没错,如同命运安排一般,这间实验室的主人正是巴洛克医师。他毕业于东北部最富盛名的约翰斯·霍普金 斯大学,并完成住院医师培训回到故乡,这位新上任的白人医师年轻有为,带着他雄心勃勃的研究计划,摩拳擦掌想要在广阔的新土壤做出一番事业。两个人生轨迹 完全不同的青年,就这样展开了他们无法想象的艰难合作。
在 雇佣托马斯时,巴洛克提出了要求,期待他的黑人工友能够学会他所传授的技艺,还偶尔能完成一些自己不能做到的工作。这次他选对人了,果然没过几周,一个从 来没见过实验室里长什么样的黑人小伙,已经能轻松地地打麻药、准备实验、规范记录数据了,更出奇的是,他还自学了解剖学和生理学。等到了巴洛克关于休克的 研究进展到动物实验时,托马斯又学会了手术。
尽管两人在学术上无所不谈,但也深知美国南方的社会分野与保守势力。在实验室内,他们有如身心合一:托 马斯敏捷的双手总能将巴洛克的设想,变成美妙而精准的实验,在那里他们可以为成功而举杯畅饮;而在外人面前,他们却从不交谈,甚至无法正视。在巴洛克医生 家里的晚会上,托马斯默默做着端餐具的服务员,在业余时间赚一笔小费接济家庭。实验室内外的生活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到了1941年, 巴洛克关于的肺动脉高压病理生理研究增进了人们对心肺疾病的理解,而更重要的是,他设计的另一项实验,突破性地证实休克是由失血过多机体不能代偿引起。发 现这一事实的贡献已超越了学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挽救了千万人的生命。当然,在其中进行了动物实验,并勤勤恳恳整理数据的,依旧是托马斯。
托马斯站在手术台旁指点白人外科医师进行手术(图片来自Katie McCabe原文,见文后附件)
因 此,那一年,霍普金斯希望邀请年轻而有名望的巴洛克重返母校,并许诺了最为诱人的职位——外科学系主任。巴洛克在回信中答复道,只希望学校能同时接纳托马 斯,“要走我们一起走”。他用常人不可理喻的固执,让这所高贵的学院勉强同意,“附带”接受一个让他们血统“蒙羞”的黑人。而就在两人为共同踏进霍普金斯 而击掌相庆时,托马斯无意在文件夹中发现了一个令人颤抖的谎言,不论在自己亲手打造的Vanderbilt实验室,还是在即将奔赴的医学圣殿霍普金斯,他与巴洛克医生签订的工作合约上都在“职务”一栏上讽刺地写着——门卫。而这些,他也咬牙忍了。
在 巴尔的摩,托马斯用自己的双手重新搭建起“巴洛克教授外科实验室”,完成每一项教授期待的动物实验。当时进行复杂精细的心脏手术还没有现成的器械,是托马 斯把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手艺发挥得淋漓尽致,设计的器材雏形沿用至今——甚至用铁杵磨制了“紫婴儿”手术中所用的小针头。实验室外,镁光灯开始包围了创造 奇迹的巴洛克教授,实验室内,托马斯必须承担起更多责任。那些追随霍普金斯外科主任盛名而来的医学生和实习生,在外科手术技巧上却是在从一位木工学徒身上 学到的,一位没能实现所珍爱的医学梦想的木工学徒。
托马斯基于动物实验研究出的心脏外科手术设计。(图片来自约翰霍普金斯大学Blue Baby手术成功50周年纪念网站)
在 南方,巴洛克与托马斯的故乡,种族隔离的藩篱是无法触碰的禁区。而在北方的巴尔的摩,歧视与种族主义的瘟疫同样侵蚀着人们的心灵。当托马斯穿着白色实验服 走在校园时,甚至可以引起围观和交通堵塞。这些年来霍普金斯始终对黑人设置隔离的病房,隔离的血库,隔离的食堂,隔离的饮水与隔离的厕所,从未改变。到了 巴洛克医生在1964年去世时,两位伙伴在学术层面的平等交流,始终也没能成为人与人之间的友谊。他们谁也不会在公开场合为种族歧视鸣不平,托马斯知道,任意一个不相干的理由就可以让他丢掉全家饭碗,巴洛克也在所有场合上遵循着所谓的规矩。但从田纳西开始,他们也制定了两人之间的一些准则。
巴 洛克经常在自己的别墅举办舞会,托马斯也常常参加,当然——以服务员的身份。即便这意味着伺候那些白天向他学习手术的实习医师和学生,他也愿意去,因为他 需要用微薄的小费来养活妻儿。而且在那儿,他还能听到白天激动人心的情景成为医师们口口相传的神奇故事。然而,巴洛克教授60诞辰的盛大晚会改在酒店举办,从正门的花环与灯火中走进的500位嘉宾中却没有托马斯,如果走那里他只会得到羞辱,不如一个人躲在角落遥望庆典。
托马斯从未敢想象过给他的欢呼与喝彩。1979年从霍普金斯退休之后,他开始用自传回忆自己的生活,“我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经历只是个人生活的缩影,但现在我开始问自己,我的故事是否值得记载,是否其他人也有类似的感慨和关注?”
托马斯心里知道,他曾在历史中起过关键作用,他苦闷吗?也许不。但他痛心吗,失望吗?或许有。他本来能够成为一位备受尊敬的医师,是命运摧毁了他的梦想,但命运没能阻挡他成为传奇。
关于Title
Title有翻译做《上帝的杰作》的,个人感觉不如鬼斧神工。两人合作,鬼斧神工比喻了两个不同地位的人,不仅仅是“上帝”一个人的杰作。
编译 杨远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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