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我接受一位麻醉师朋友邀请,暑期随他带领的美国医疗队,去中国一家妇幼保健院,指导和推广“无痛分娩”。当时嘴上答应得痛快,其实心里很没底。虽然自己医学院是在国内读的,但除了大学实习,我并没有中国行医的经验。到了临出发前更是忐忑,真不知这次经历会怎样,心里不住地祈祷一切顺利。
记得小时听老人说“生孩子,如过鬼门关”。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患了妊娠子痫,曾昏迷五天五夜,醒来竟不知躺在身边的我是谁?如今,医学发达,多数情况下,生孩子不再是性命攸关的事。一些细节,像产程中孕妇的感受,也越来越受到注重。
二十多年前,美国开始推行硬膜外麻醉下“无痛分娩 ”,现在这项技术很成熟,欧美等国家分娩镇痛率,已达到90% 以上。
中国的情况却非如此,分娩镇痛率平均只有1%。通常国产影视剧里,产妇出现的镜头,多是一副面目扭曲、大汗淋漓、不忍目睹的模样。尽管剖腹产危险较大,并发症较多,中国的剖腹产率仍然持续增高,达到50% ,占世界第一,其中主要是因为产妇畏惧分娩疼痛。
所以,这次志愿医疗的宗旨,是去国内指导普及无痛分娩,减少剖腹产率,让每一个产妇有选择的权利,在安全而清醒的状态下,专心享受做母亲的幸福。
我们队共八人,有麻醉医生和护士,还有我这个妇产科医生。大家素未谋面,来自美国各地的大学和地区医院,一起在中国度过了七个难忘的日夜。
作为一名中国医学院受教育,在美国住院医培训后执业的医生,这次经历,在我眼前开了一扇明亮的窗,和中国医院有了一次近距离的接触。我看到国内这个学科的发展,值得高兴和自豪,但也发现一些可改进的不足之处。
优点之一:产科诊断治疗水平,多已和世界接轨,普通手术,像剖腹产的水平,不逊国外,甚至更快更好。
这家位于南方中等城市的妇幼保健院,在当地口碑不错,新生儿的出生率是每年一万三千,相当于我在美国那家医院的四倍。医院的产科病房,是今年一月份刚启用的新大楼,外面看上去很气派,病房里干净整洁。
产科手术室,代表中国目前的最新装备,可与美国的一些医院媲美。
优点之二:中国医生工作效率高。
病人容量大,从开始阵痛到生产,生孩子的整个过程像流水作业,忙而不乱。从电梯里的楼层索引,看得出门诊科室的分类细致,有条不紊。
优点之三:因为实行“一胎制”,对刚生过孩子的产妇和新生儿,服务和照顾得十分周到,这点肯定比西方做得好。在美国,产后抑郁症发病率较高,我猜测,这可能与产后缺乏家人或保姆照顾,导致睡眠休息严重不足,有很大关系。
“坐月子”,是中国人的特色,但专业分工到这种程度,还是令我惊叹(这幅广告是我在医院门口拍到的)。美国妇女,生完孩子第二天就到处跑,有的还去逛超市,吃冷饮,从没有“坐月子”的说法。
见过新生儿游泳吗?我们这群美国医生护士可是头一回,它成了我们此次中国行最精彩的一幕见闻,大家激动地“喀嚓嚓”直按相机快门。
从巨大玻璃窗望进去,笑容甜美的小护士,给刚出生的婴儿脖子套上救生圈,轻轻放在温水池中游泳,之后专门为他从头到脚做按摩。据说这对婴儿身心健康发育很有好处,瞧瞧那个胖胖的小家伙,的确是一副人间天上的舒坦模样哦。
中国一向是个虚心的民族,我们的医生护士很好学上进。在病房里,他们常常问我中美医学的差别。我也了解到一些中国医疗系统的不足之处。
据统计,中国医疗开支只占工业总产值的1.2% ,美国以相当于1/4的中国人口,医疗开支却占工业总产值的16%。尽管美国的医疗系统也存在不少问题,昂贵的医疗开支并不可取,但中国医疗资源的严重缺乏,难免造成对病人服务水平的差异。
1. 中国医生患者的比例太低。
中国一个妇产科医生平均一天做3、4台手术,看100-200个门诊病人,是美国医生的几倍。
在产房里,一个中国助产护士管十几个待产妇,而美国产房护士,只允许同时看护2、3个病人。
由于僧多粥少,中国病人领受的服务质量,显然和美国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待产房,一间放20张病床,助产士们护理接生全包。美国的待产房像宾馆,都是单间,由护士护理,医生负责接生,家人可全程陪伴。
2. 中国医生的待遇较低,医疗风险无保障。
我在中国见到的妇产科医生,都不希望孩子做自己这行,每天超负荷工作,工资收入却不算高,甚至还赶不上一些公司白领,假期又少,经常因为忙,报上去的休假得不到批准。
尽管多数病人很尊重医生的劳动,但医患关系,同美国一样,变得越来越紧张。区别是,美国医生有风险担保,人身安全和财产受到法律保护。中国病人出了问题,会派人到医院闹事,甚至对医生动武。
这是产房外大厅里等待的家属。前面的电视屏幕上,会不断显示里面病人的产程进展情况。
3. 治疗理念、仪器设备缺乏更新。
虽然学术交流国际化,但有些产前检查的项目,接生的操作,癌症的诊断,尖端手术等还是更新不够快。
例如分娩镇痛的使用,虽在这所医院已较为普及,但用药的剂量、时间,以及用药后的产程处理,细节方面都欠缺,理念也需要更新。
我此行的任务,是指导助产士和医生对产程处理。譬如,刚去时遇见几个产科医生和助产士,以为分娩镇痛会减缓产程,不太赞成打硬膜外麻醉,如果已经上麻醉的病人宫口开全了,他们有时会自行将药停掉,怕病人震的时候没有力气。结果病人在最后一段生产过程中,经受了难忍的痛苦。
借着中文流利,懂医学术语,我协助中美双方的麻醉和产科医生共同切磋。经过一番沟通解释,我们带回去的新理念被欣然接受,他们改变了原来的做法,使婴儿在无痛情况下顺利生产。看到母亲脸上无比的愉悦,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到慰籍的了。
最后一天,我们被邀请去全国分娩镇痛学习班上作了讲座。来自各省的麻醉和产科医生,积极参与提问,对分娩镇痛兴趣盎然,看来,中国实现无痛分娩,已指日可待。
这位讲员,是美国产科麻醉界的知名教授。她经验丰富,却平易近人,与她合作,是一种身心和智慧的享受。
一周很快结束了,离开时,彼此依依不舍。那些中国同行求知若渴的表情,产妇们感激的目光,还有病房里特有的新生儿气息,都深深烙在了记忆中,难以忘怀。
我的情绪,似乎感染了同行的大儿子。有天晚上,在宾馆电梯里,儿子青春的脸庞,灿然一笑,说:妈妈,看你好开心啊!我也是,喜欢这儿,明年,我们一起再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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