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举案奇霉》 作者:苏盎 (26 ~39 )
来源:
彭小仙
于
2015-11-08 17:13:41
[档案] [旧帖]
[给我悄悄话]
阅读数 :
(171613 bytes)
回答:
《臣妾,举案奇霉》 作者:苏盎 (11 ~ 25)
由
彭小仙
于
2015-11-07 19:19:45
第二十六章亲爹都不认识了
|
两人心里都明白,博古村离世而居,出口的地方定然也极其偏僻。顺着羊肠小道而出,真可谓是正儿八经的荒山野岭。即便是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也实在没想到这一跋,竟然就是整整七天。
在这期间,沈大小姐的‘上吊绳’在捕食野味的过程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虽然烤制的口味依旧不佳,但饿到双眼发蓝,饥肠辘辘的时候,也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天为席地为铺的过了几天,终于看到官道的那一瞬,两人都有了一种见到亲娘的错觉。
苏小王爷拿着帕子擦了擦脸,觉得好歹也要维持一下形象,尽量进城的时候别太吓坏了自己人。
沈衡在一旁不咸不淡的说:“王爷,擦了也不容易认出来。”
两人的衣服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虽不算蓬头垢面也好不了多少了。昨天在山洞里躲雨时,她看着他被风吹乱的长发还在想,这副摸样,就算回了上京端个碗在天桥要饭,估计都没几个人能认出来。
风吹日晒的石头都难免斑驳痕迹,又何况跋山涉水了这么久的两人。
苏月锦抬手,替她哄了哄头顶上的苍蝇,满诚恳的道。
“你这样子,更不好认。”
那是因为我在宗祠里还多呆了三天!!
沈大小姐呲牙,直接揉乱了他一头长发。
正玩闹间,突然听到官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扬起的尘沙铺天盖地的袭来,恍若一场沙尘。
沈衡翘脚望了望,竟然是皇家禁卫!
为首骑马的蓝衣朝官一脸焦急在同另一位近侍公公说话,正是沈括和胖胖的桂圆公公。
沈衡拉了一把苏千岁,激动道:“快往前面站站,是我爹他们。”
可事实证明,站还是不站,结局都是一样的。
因为大部队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有闲情去注意两个灰头土脸的“百姓”。
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她感觉到沈括的视线在她面上停顿了一瞬,而后颇为不悦的叹息:“怎地年纪轻轻的也做乞丐,实在懒惰。”
她几乎下意识的挥手,高声喊道:“爹,你看清楚,我是沈衡啊。”
奈何马蹄的声音实在太大,除了收获了一嗓子眼的泥沙,半点被关注的眼神也没有得到。
苏月锦上前拉了拉她,指着扬长而去的队伍道:“走远了。”
她知道走远了!!
要不是她饿了大半天实在提不起气力,早就飞上去扯她爹脸上的褶子了。
“桂圆公公不是你的近侍吗?怎地连自己的主子都不认得了?”
太不靠谱了吧?好歹也伺候了他有些年头了,这样的眼力都没有。
苏小千岁深思了一会,挺认真的说:“方才那个,是沈括吧。”
这下谁也不用笑话谁了,沈衡都已经沦落的亲爹都不认识了,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目送着官道上最后一抹尘埃,两人唯一的选择也只能是自食其力。
只是这次沈大小姐学了个乖,从裙角上撕下两条破布绑在手上,为的就是再有人骑马过来的时候能显眼一些。
可悲的是,上天总是将机会留给没有准备的人,除了那一路焦急赶路的队伍,他们没再遇上任何“熟人”。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走到了城门口。
庄严的石狮子脚踏红球的样子,让沈衡几乎将它当成神兽一般顶礼膜拜。
看着紧紧关闭的城门,对着城上的侍卫喊道:“快些将门打开,王爷回来了。”
巡逻的小哥看着年纪轻轻的,耳朵却不甚好的样子,连续喊了数遍才吊儿郎当的朝下看了一眼。
“嚷嚷什么呢?王爷下令不让开城,要饭上别的地方要去,没人有那闲工夫听你扯皮。”
你这么#,你们主子知道吗?
沈衡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说的是,王爷现下就在城外,你将城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王爷?”侍卫小哥大笑“王爷在哪呢?你让我瞧瞧。”
他倒是当真弯下身瞅了瞅,一身青底蓝纹的官服。
原来是禹城县衙里的人。
沈衡有气无力的指了指苏月锦:“你没多少见识我不怪罪你,可提前说好,乱说话是要受罪的。”
话刚落,就听到对方旁若无人的大笑:“土里土气的乡下人,还跟老子提见识。”
目光在苏月锦身上扫了一眼之后,他张狂道:“你说你旁边那个乞丐是王爷,你莫不是疯了不成。先不说他老人家只是出城走走,就是真自己回来的也断不会穿成这副模样。”
当他是傻的吗?那一身长衫分明是件不值钱的布衣,有哪个王爷会穿成这样出门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苏小王爷正蹲在地上专心的看着蚂蚁搬家,闻言不由自我打量了一番,觉得他分析的,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出门的时候,向来喜欢穿的体面些。
沈衡却几乎被气的吐血。
她七天都未吃过一餐好饭了,风餐露宿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竟然让这看门狗嘲笑了半晌。
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正中对方的头顶。
“瞎了你的狗眼,快些将门打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但凡再有一点精神她都飞上去揍他了。
城上的人被砸了头,当场就鼓起了一颗青包。
闻声而至的官兵齐刷刷的跑来,怒斥道:“哪里来的山野村妇,活腻歪了不成?”
谁活腻歪了还不知道呢,沈大小姐将手握在剑柄上:“不服就下来。”
她有一个砍一个。
沈衡的个子不高,但站在那里的气势却是江湖的做派,本来吵嚷的甚是嚣张的侍卫反倒因着她这样子有些退缩。
都是插科打诨混差事的人,真正遇上会功夫的,跑的比谁都快。
“哪来的回哪去,爷们没时间跟你耗。”
他们不想招惹是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县太爷平日都是这么教的。
这些人到底当的是什么差!!
沈衡眼见着这些人说完就要走,不由怒道:“你们不认识,叫认识的人过来。顾侯爷在不在城内,让他来。”
苏月锦平日不爱抛头露脸,就连禹城的县令都不曾见过他,要说熟悉的,莫过于顾允之了。
不想,对方也不知道是怎么合计的,面面相觑之后,竟然张狂道:“都是提些大人物吓唬我们呢?明白告诉你,宫里来的人都出去了,你就是进了城也见不着,我们不管上面的事,少跟我们扯这些。”
沈衡最近时运一直都是背的,不想今日竟然背成这样。
看着完全不顾他们。在城楼上高声谈笑的众人,只觉从未这般气恼过。
正合计着要不要冲上去的时候,觉得袖口被轻轻拽了下。
苏千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坐到地上的,一面用手托着下巴一面问她:“泼妇骂街你会吗?”
“。。。啊?”她惊诧,没太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听到他慢悠悠的说。
“骂张青贤,骂的越难听越好。”
骂人这种事,沈衡确实不太在行。一则她是个“淑女”,二则,在上京这样的圈子里,也实在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实践。但是苏月锦向来不做无用的事,他这般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只是。
“我要是骂了,会不会就不太好嫁了。”她踟蹰,还是很在意自己维持了数年的端庄的。
他奇怪的看她:“你不骂,也不好嫁。”
如此,沈衡通透了,扯着嗓子就吼了一句。
“张青贤,你丫个缺了心肺的王八蛋,给老娘滚出来!!!”
第二十七章牢房里面走一圈
|
泼妇骂街这种事,其实是一种动作与语言交织,问候祖宗与反问候之间的一种强烈碰撞。
动作要领必要干净利落,单手掐腰,上身前倾,以确保丹田之气能顺利运行三十六周天,叫骂出来的声音才会铿锵有力。
说出来的语句,一定要通顺流畅,诙谐风趣,让听者为之动容,闻者为之振奋。
当然,这一点因人而异,不同程度的问候方式,总会带来不同程度的效果。
沈衡作为“半路出家的泼妇”,在动作要领上就落了下成。但好在沈大小姐自幼习武,丹田之气还是甚为充足的。
就见她双手叉腰,带着势如破竹之势又吼了一声。
“杀千刀的张青贤,你们家祖坟得冒多大的青烟能才能让你坐上这不办实事的位置。老百姓饿肚子嚼草根的时候,你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如何配做一方知县。”
“出行便是四人抬轿,三人打扇,剥削来的银子就花的这般心安理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被雷劈的那天,我保证禹城的老老少少都排着队往你身上撒辣椒面。”
城内的百姓,或许不知道上京的朝官姓甚名谁,王爷的名讳如何称呼,但对县令张青贤的名字却是最熟悉不过的。
耳听着那一声声叫骂越来越高,不由都凑到城门口观望。
隔着一道朱漆大门,沈衡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大大小小的议论声却依旧透过门缝传入耳际。
“外头那姑娘骂的可真带劲,听着爽快。”
“可不是吗那张扒皮一辈子没做过好事,如今让人这一通数落倒是第一次听见。”
“当真好胆识。”
城楼上的一干侍卫一见这情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他们从来没碰上这样的事,在禹城,张青贤就是整座城池的天,即便是老百姓怨声载道多年,也没人敢这么口无遮拦的骂出来。
抓吧,担心人家是个练家子,万一要是一个不顺心把他们给砍了,伤了,多划不来。
不抓吧,由着她这么骂下去?万一宫里的人这个时候回来撞见,可想而知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几个人围在一通商量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先将外面的两个人抓进来。左右就是个女子和一个文弱书生,他们二十来号人,还制服不了他们?
这般想着,已经扛着长枪下来了。
城门打开的瞬间,沈衡手里的长剑就已经出鞘了,剑光轻闪,直接架到一个侍卫脖子上。
“终于肯下来了?”她喊的嗓子都冒烟了。
那侍卫一看就是个没经过事的,还未待沈衡说什么,已经哆哆嗦嗦的对身后的弟兄道:“放下兵器,别乱来。”
这也怂的太快了吧?
沈衡挑着眉梢睨了他一眼,不由将剑间又凑近了几分,很满意对方的“花容失色”。
一旁的苏小王爷显然比她‘有礼’的多,满认真的走过来问人家。
“你是不是要抓我们?”
“没有,小的哪敢抓您啊,就是,就是下来跟你们打个招呼。”
那一把长剑锋利的很,他方才稍微挪动一点就划破了皮,哪里还敢想抓不抓的事情。
然而这个答案却令他不甚满意的样子。
“为何不抓?”辱骂朝廷命官不是大罪吗?莫不是骂的还不够难听?
被“绑架”的小侍卫都快哭了,哭丧着脸道。
“您这个不算骂,口头上的东西,我们权当玩笑,说两句便算是过了。”
这是放了个偌大个台阶摆在那等着人去踩,但是苏千岁压根没下脚的意思。
“这不是玩笑话。”
您那表情还能再正儿八经一点吗?
侍卫小哥只觉一辈子都不会再碰上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了,一面抖着双腿,一面看向放下兵器的众人:“这话里的意思,是逼着我抓吗?”
禹城大牢内。
光秃秃的墙壁,腐朽的圆木围栏,再加上一条粗壮铁索。
沈衡直到坐在牢里的稻草堆上都没想明白,怎么好端端的进个城就进到这里来了。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吓得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小哥将他们请进牢里时异常呆傻的眼神。
毕竟,抓人进来这种事他做的就已经很不熟练了,再碰上这么一个上赶子坐牢的,哪里还受得起这样的惊吓。
吃着碗里丰盛的牢饭,她转脸看向一旁的苏月锦:“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查吗?”
就算宫里的人还未回来,他们也没必要在这里等。莫不是,这张青贤还有什么通天的本事,非要他亲自跑这一趟。
“难道这里是他藏银子的地方?”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
每个贪官敛财的手段都是不同的,但守财的本质却惊人的一致。刚到驿馆的时候,她同沈括去张县令府上吃过一顿饭,那一套宅子,恨不得每片瓦上都打上一块“补丁”,简陋的不如一所民居。
当时她还在想,难得他爹能找到一个清廉的知己,哪里知晓,那户破旧的院子,本就是用来招待上京朝官的摆设,根本不是他真正的居所。
小二说,这人将钱看的极重,分毫必究。
张青贤要是被扒了这身官服,只怕以他那守财奴的性子,宁可让银子跟着自己入土,也断不会轻易拿出来。
苏月锦执意要来牢里,应该就是冲着这件事情来的吧。
“你确定会在这里吗?”
她敲击着地上的砖石,侧耳听了听声音。
没有啊。
如果底下真藏了东西,砖石的响动不会这样结实的。
苏小千岁一直盘腿坐在不远处看她,直到沈衡自己折腾够了,满头大汗的坐回来时才慢条斯理的道。
“我就是饿了,来吃个饭。”
怎地想的这般复杂呢?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机关暗道,张青贤就是吃光一整颗核桃树,也没这样的脑子。
从他手里拿银子,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
沈衡僵硬的看向他,完全不敢相信他让她在城门楼吼了大半天,为的就是逼着这些官差将他们带回牢里,吃饭!!
“那你为什么非要找南面带窗户的牢房住。”她还是不肯相信自己被耍了的事实,这难道不说明这屋子是同别的牢房不同的吗?
苏月锦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
“南面有光,不会太潮啊,多垫些稻草睡起来更舒服。”
他是真的有些累了,说完之后懒懒的躺倒在稻草上“阿衡,睡了。”
天知道沈衡现在多想冲过去将这人拉起来,可是看着那双眼底的青黑,最终还是忍住了。
多日跋涉,他的身体。。。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帕子盖到他脸上。
她现在,真心不想看见这个人!!!
县太爷公开审案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不过这事发生在禹城,那就是连五岁孩童都要惊讶三分的事情。
因为这位所谓的青天大老爷,除却上任时稀里糊涂的处理过两件迷糊案子以外,整整三年都不曾做过什么实事了。
鸣冤鼓上的灰尘落的手指般厚,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公审也让沉寂了多年的禹城再次沸腾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张扒皮要审案了。”一名拎着果篮的少年人一边招呼着生意一边对身边的人说。
“审案?”一旁的老者冷哼“这又是坑了哪家的银子,打算往人家脑袋上扣屎盆子呢。”
这样的事他过去也没少干,只是都不会摆在明面上,多是直接安个罪名给撵出城去。
“这次这个不一样。”小哥凑到身旁耳语。“这次审的,是上次在城门外把张青贤骂了狗血喷头的那两个年轻人。”
老者愕然:“这得去看看去。”
都说公堂是庄重而严肃的,因为它象征的不仅是朝廷的威望,更是一种公理正义的存在。
然当沈衡同苏月锦走进来之后,看到的就是两排没精打采的衙役,以及打着呵欠的县太爷,围在门口的百姓都比他们看上去精神。
抬眼看着那上面御赐的,清正廉明几个大字,不能不说是一种最大的讽刺。
“堂下何人,为何见了本官不跪?”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的眼屎还糊在上面,一派高高在上的安逸。
沈衡闻言倒是笑了,挺欢喜的问他:“您这话,是跟谁说的?”
她自然是很乐意在他脑袋上再扣一个“大不敬”的帽子的。
“当然是跟你们俩了!”张青贤挺直了腰杆“公然藐视朝堂,昨天还敢辱骂本官,你们长了几个胆子?”
他听说这事的时候气的不行,趁着上京那几位还没回来,一定要正正自己的“威名”。
京官家眷虽没有品级,但在这样的七品县令面前,拱一拱手算是高看了他的。
沈衡没觉得这人有什么值得高看的地方,便颔首点了个头。
苏王爷压根没看他,径直走到一旁抻了把椅子坐下了。
张青贤官做的不怎么样,但好歹在禹城横行了二十余年,见此情景将惊堂木拍的山响。
“哪里来的刁民,好大的胆子,给我拿下,拿下!”
第二十八章升堂
|
拿下?谁去拿?
站在里面的衙役,许多都是见识过沈衡的功夫的,昨日那一把利剑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到现在还有股子凉意,谁敢招惹那姑奶奶。
一时你推我搡的,竟然都不愿意先动手。
张青贤看后气的两撇小胡子都抖歪了,指着那一堆人吼道:“还不快去?!”
前段时候上京的人抓了张五,他心里就一直战战兢兢的。他私下里的那些勾当,多数城里人都是知晓的,他一直都想找个机会杀鸡儆猴一下,为的就是让城里的百姓认清楚,谁才是这禹城真正的土皇帝。
赶巧碰上昨日这事,当然要好生做一做文章。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二十几个衙役都是吃白饭的?给我打!”
连个“刁民”都收拾不了,他以后在禹城还怎么混?
官差们得了命令,就算不愿也得硬着头皮上前比划,刀尖乱舞着,就是不敢凑的太近。
沈衡瞧着在她面前耍猴似的跳来跳去的某个衙役,直接甩出水色白绫将他丢出门去了。
看的多闹心。
官差们眼见着外头那个摔的牙都掉了,心下都凉了半截,哪里还敢再往那边去。
都将目标转到了默默坐在一旁的苏月锦身上。
彼时苏小千岁正在研究手里的毒药瓶,看到他们凑过来也是一怔。
他瓶子上的标签不知弄到哪里去了,正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呢。
袍袖一挥,随手便撒出去大半。
粉末清扬间,他挨个端详着他们脸上乌黑发青的颜色,点头道:“原是五虚散。”
不会致命,但会让人浑身瘫软。
念叨完,转身去找师爷“借笔”做标记去了。
张青贤坐在堂上,脸色不比中毒的手下好看多少,这到底是在哪找来的两个活祖宗。别说是用他们震慑百姓了,就连他自己都快吓得尿裤子了。
一旁跟他熟识的差官走上前去,小声道:“大人,这两个都是练家子,要不咱们随便审审,赶紧将给人放了吧。”
张青贤瞪着眼珠子推他:“你早怎么不说!!”害的他只当是哪个市井无赖,还巴巴的喊了百姓来看公审,现下这不是明摆着卖怂吗?
但是,该卖的时候,还是得卖的。
正了正歪掉的乌纱帽,他嬉皮笑脸的说:“两位,站着回话吧,站着回话。当然,坐着也行。”
“本官方才自醒了一下,觉得的二位所犯的情节也没那么严重。虽说骂了本官几句,但是所提的意见却是很中肯的,作为一方知县,原该多听听群众的声音。对于你们的行为,本官就不多做追究了,就,就这么散了吧。”
脸面值多少钱?张青贤从来都是不知道的,反正没自己的性命重要。
他呆在禹城这么多年,奉行的就是“中庸”二字,遇上横的,他便软一软,碰上软的,他便敲一敲。
滚刀肉都没他会审时度势。
中肯吗?
沈衡向来欣赏这样的“豪杰”,不由笑道:“都说祸害活千年,我一直都不甚相信,原是这里面还有个能屈能伸的门道。张大人甘愿效仿神龟,做这缩头缩尾的典范当真让人钦佩。要是背上再背个壳子,定然是能长命百岁的。”
一席话,说的周围的百姓全笑了。
张青贤强撑着面子接话:“既然事情都说明白了,两位便请回吧,本官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退堂。”
说着,脚底抹油便要溜,奈何足下一麻却是不知为何,突然动弹不得了。
“我们的事说明白了,便来说说你的吧。”
苏月锦一面摆弄着手里的瓶子一面慢悠悠的道。
“庆元二十六年春,朝中下旨减免赋税,给无田可耕的百姓每家补助三两银子的供给。禹城贫瘠,又逢水灾,拨到你手里的银子高达一千七百万两,城中百姓所得的,却不足半两,我且问你,这银子是去了哪里?”
“庆元二十九年,因平复陕南叛乱,需要军需。各州知府县城皆捐银千两,何故你禹城只上报百两,私下里收的,却足足万两有余。”
“二当家张五在逃。当时是你受命围剿的,缘何六年之后还会好端端的出现在城内?”
苏千岁说完,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你这欺上瞒下的本事,当真是上京不少朝官都望尘莫及的。”
未来禹城之前,他便命人调查过。
只是这人在禹城的根基扎的很深,他勾结黑市的张五,一面掩盖他们见不得人的行当,一面威逼百姓不敢妄言。他后来了解的,也是捡回来的孩子沈小二告诉他的。
张青贤听后整个人都蒙了。
他如何会知晓的这么详尽。
“你到底是谁?”
苏月锦闻言歪了歪头。
“我不耐烦告诉你。”
张青贤站在原处几欲吐出一大口鲜血。
在场的百姓本就对他怨念已久,再乍闻被他匡了这么多年的银子,有几个胆大的直接就骂出了声。
“狗官,还我们血汗钱。”
“二十六年水灾,我老子娘病的没钱看病,拖了五日还是含恨去了。原是被你这黑心畜生扣了这银子,那是救命的钱啊,你还我娘的命来。”
“对还命来。”
张五倒台了,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位公子是做什么的,但心里总觉得多了些坦然。几声呼喊下去之后,其余的人也都振奋了。
这里面的百姓,多是做些烧窑砍柴的营生,一身大力哪里是几名官差就能拦的住的,眼见就要冲进来的时候,突然被疾步冲进来的禁卫军死死拦住。
一名身穿黑袍蓝锦的带刀参将肃目上前,厉声斥责道:“这是闹腾什么呢?”
他刚从城外回来,还没到行宫便听到这巨大的吵嚷。
张青贤一看到那进门的官爷就愣住了,指着苏月锦大声嚷道:“大人可下来了,这两人是张五的余党,特意跑来捣乱的。下官拿他们不住,还请大人帮忙拿下这刁民。”
张五的余党?。
带刀的参将神色一凌,转身就要吩咐手下抓人。
只是看到稳坐在椅子上的男子之后又顿了一下。
怎地这样眼熟?
他握着刀柄不由又凑近了一步。
待到看清之后,整个人都如遭雷击。
回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张青贤的后脑勺上:“没长眼睛的混账东西,那是我们千岁爷!!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
说完,慌忙跪在地上抱拳道。
“禁卫军参将赵志勇叩见端王殿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行禁卫见此情景也纷纷抱拳跪地,山呼千岁。
苏月锦点头。
“都起吧。”
他不欢喜旁人跪他。
瞧着一旁的赵志勇,他饶有兴致的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参将大哥嘴角都抽搐了,泪眼婆娑的道。
“王爷,上次您贿赂的那七百多两银子下官真的分毫未动的。”
他也是“命好”走到哪都能遇上这位主子爷,上次是坟岗,这次是公堂,谁知道下次会不会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外头的人都快急疯了,这小祖宗却是到哪都能坐的稳稳当当的。
哪个王爷能穿成这样出来?
同样震惊的又何止他一人。
张青贤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了。
面前的这位,居然就是端王爷?!正宫皇后的嫡子,圣上最宠爱的十一殿下!!
光是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便足够他抄家的了,他居然还想治他的罪?!!
连滚带爬的抱住苏月锦的大腿,他大哭道。
“王爷开恩啊,罪臣实在不知您的身份,才犯了这样大的错处,求王爷给罪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苏月锦低头看着他,只觉那眼泪都能将他的靴子洗刷干净了。
只是说到“补过,也不是不可。”
他看着他 ,满温润的道“不过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几个字。你聪慧,定然懂我的意思。”
懂,他当然懂。这是要他将贪污的银子交出来的意思,但。
“王爷可是不杀罪臣了?”
苏月锦皱眉。
“那要看你的银子够不够养活这一城的百姓。”
“够,当然够。”张青贤哆哆嗦嗦的交出一把钥匙“银子都藏在碧水峰宛的后山,拨开竹林便看到了。”
碧水峰宛。
沈衡笑了,那旁边就开着一家棺材铺,这位张大人果然会找地方。
苏月锦将钥匙拿给赵参将,却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堂前。
围观的百姓都傻傻的看着这位庆元朝最年轻的王爷,听到他甚是温润的说。
“朝廷有错,未能及时发现这等鱼肉乡民的贪官。泱泱大国,终是有始料未及的地方。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一方知县既然不能如父母一般爱护百姓,便让他当儿子孝顺吧。查抄出来的银子,按人头算,每人一份。我另外再拨三十万两银子出来,重修护城堤坝,你们以后,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至于这位张县令。
“明日菜市口游街,午时处斩。”
刮着老百姓血肉过活的人,根本不配拥有赎罪的机会。那些生生饿死的孤魂,谁又给过他们机会呢?
沈衡从未见过老百姓如此诚心的叩拜,每个人眼中都含着泪水。那一句苦了你们了,道尽了他们这些年的心酸,还有什么样的语言比这更实在的呢。
烂泥一般的张青贤在听到斩首的消息之后不由叫喊道:“王爷怎可食言,方才不是应了罪臣不死的?”
如果不是想留下一条命,他怎么会将银子的位置说出来?
苏月锦无辜看他:“我说过吗?”
他只是说,想看看他的银子够不够养活大家。
仅此而已。
第二十九章画眉之趣
|
张青贤被斩首了,行刑当日不少百姓都拿着烂菜叶来送他最后一程。
沈衡站在不远处远远的看着,觉得人这一辈子,即便不能让所有人都拱手称赞,却也万万做不得这千夫所指的罪人。
一朝身死,遗留在后世的丑陋名声却是要由子孙们来背负,那搜刮而来的几年安逸又能值得上什么呢。
张青贤新纳的小妾哭的快要断气了,却并非因着他的离世,而是心痛于自己过往的荣华即将随着那颗头颅的坠地而回归到原点。
总有人,将浮华看的比良心还要重要。
她摇着头叹息:“好歹正房哭的时候还加了两声‘杀千刀的张青贤’呢,她哭时却是张口闭口都是银子。可见临死的时候,还是‘糟糠’比‘美妾’更靠谱些。”
“你倒是什么事情都能琢磨出些门道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她回头,入眼便是一张俊秀的容颜,是顾小侯爷。
沈衡看着他身上的锦袍。
墨色蜀锦勾红色暗纹的花边,再配上那一双石青云纹短靴,敛去了份风流,倒衬得他更为英气了。
“看热闹怎地不叫上我?”他走近,语气里带着埋怨。
自从回来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碰面,虽说隔了这些时日,但沈衡依旧觉出几分亲切来。
事实上,她回来之后,看许多人都感觉是亲切的。“与世隔绝”了半个月的孩子,看见熟面孔总是欣喜的。
略微斟酌了一下,她回道。
“一人来看,那是凑巧或好奇。若是拉帮结伙来看,那就正经是来热闹的了。”言下之意,她便是这前者。不拉上顾允之,是不想‘结党营私’。
客套话说的满有学问,却只是不想在她不甚好的闺誉上再加个贪看热闹的名声罢了。
顾侯爷却因着这调侃笑了起来:“我倒是没你的觉悟高,正经是来看热闹的,既碰上了,便一起凑个趣吧。”
他笑的总是那般温润,一双桃花眼生的漂亮张扬,偏生眉宇之间总透着一股子儒雅的书卷气。
沈衡笑着点头。
脑子里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笑容来。
那是一张极精致的脸,如画的清眸,总似笼在寒潭水雾上的淡然。
分明是那样寡淡的人,笑起来,却生生多了几分纨绔子弟的慵懒韵味。
而此时,纨绔子弟却难得穿的正式,敛目凝神的高坐监斩台上。
一身锦紫朝服,袖口和胸前的纹饰都镶着金色的滚边,腰间一根同色腰带缀着十八颗大小相同的东珠,玉冠之下的那张脸少了些平日的随性,却是多几分往日没有的肃目。
也许是见惯了他轻袍缓带的样子,突然看见这样的他,竟然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顾允之说“月锦一直觉得亲王服的颜色用的不好,太过老气,今日倒难为他肯穿。”
她几乎下意识的回了句:“穿与不穿,也并非是他能选择的。”
话刚出口便觉得失言了,讪讪的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他总这么挑三拣四的,也是该管管他了。”
又觉得自己这话太过亲昵了。
眼见着顾允之一直闪着一双桃花眼看她,只得面如死灰的又来了一句。
“我只是觉得,王爷今日这身,确实不太好看。”
她诚认自己已经江郎才尽了。
好在顾小侯爷也没再为难他,只是轻声道了句:“你编瞎话的时候,眼神爱往别处撇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她握拳,决定今后不光要疏远苏月锦,连同他的“同党”也不要一并远了。
张青贤头颅落下的那一刻,相信许多城中受他欺压多年的百姓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
一朝乌云遮日,遮盖的是近三十年不见天日的搜刮压迫。
没有一般菜市口问斩后的欢呼,也没有兴奋之后的狂吼。相反的,百姓们的目光都有些怔怔的。
颤颤巍巍的老者,含着泪擦着手里的牌位,眼中几番婆娑,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气氛一时冷凝。
苏月锦转脸对身旁的桂圆公公耳语了几句,不多时便有近侍抱了许多爆竹上来。
围观的百姓都摸不准这位王爷的脾性,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思度间,便看到皇家禁卫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每人手上都高高举起一挂长鞭点燃。
一时之间震耳欲聋的噼啪声伴随着莫名的喜庆,瞬间充斥在了整个菜市口。
苏千岁端坐台上,正儿八经的道。
“喜事,不是都放爆竹的吗?”
爆竹象征辞旧迎新,如今张青贤这片乌云散去了,禹城可不就是迎来了新生。
百姓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清清冷冷的主子爷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一切都过去了,可以安心了。
反应过来之后都振奋了。
一时之间叫好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那一次次诚心的叩拜,是对这位庆元朝最年轻的王爷最高的拥戴。
苏千岁站在台上,挺严肃的说:“我是纸做的,经不得拜。你们只需记得,这爆竹是我自己掏银子买的,以后我没钱吃饭了,你们做饭给我吃便是了。”
这话要是被圣上知道了,估计又会被气的半死。
天子家的孩子还能没饭吃,那哪里还能吃的上饭?
但这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百姓的拥护,才是一个国家最坚实的后盾。
只是苏小王爷偏生要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又是引来一通欢笑。
顾允之站在台下颇有几分无奈的说:“月锦这性子,即便任性,也还是让人觉得那样讨喜。”
沈衡瞧着那人没个正经的样子也禁不住莞尔。
一个自称“我”的皇子,一个从未将自己放在高位俯视臣子的,端王殿下。
这也许,就是他独有的魅力吧。
处理完禹城的事情之后,他们去了泰山,整个大典因着罕见的几日晴天,进行的非常顺利。
祭祀结束之后,仪仗便班师回朝了,路途中沈衡一如既往的呆在自己的马车里,偶尔同顾允之下下棋,偶同刘雅君吵吵嘴,然后秉承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精神同苏小千岁划清界限。
她已经高攀过一次了,那样铭心刻骨的践踏她此生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所以,在她还没有对他完全动心之前,总是要让自己先抽离的。
但有的时候,淡如水这种事也是需要双方配合的,且必须都是君子,不然淡着淡着,便又淡不下去了。
“王爷,您不觉得您又走错车驾了吗?”沈衡看着那个掀了帘子径自坐过来的人,咬牙切齿的道。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行进的途中,他总是有各种借口能凑到她的马车里来消磨时间。就连她同顾小侯爷下个棋,他也不忘抓一把瓜子来看热闹。
苏月锦随手拿了她手上的话本子翻了两页,甚无辜的说:“我的马车坏了,正在修。”
这个借口你大前天就已经用过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又是哪里坏掉了?”
“不知道。”他一面看着话本子一面道:“桂圆还在琢磨,到底从哪个地方砸才会让你觉得严重,又不会修起来太费事。”
他-倒-说-的-坦-然!!!
“您现下倒是连搪塞都一并给省了。”
他拿眼斜了她一眼,颇有几分不满。
“砸了再装回去确实挺麻烦的,你也该体谅体谅他们。”
那架势,就好似家主在埋怨家里的妻子太过苛刻一般。
到底是谁不体谅谁啊?!!
沈衡闭了闭眼,索性直接说了:“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我知您是随性惯了的,但好歹我还是待嫁之身。这般下去,哪家还敢娶我。”
就算她不急着嫁,也不能放任自己的名声这么狼藉下去。刘雅君每隔两天都要来她这闹一通,可想而知她回去之后会不会被登门造访的娇花嘲讽死。
苏月锦闻言,倒是将手上的书放下了,分外认真的道:“阿衡,你嫁不出去,真的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光这脾气秉性便不太好嫁了。
一句话,气的沈衡差一点气孔流血身首异处,再顾不得什么端庄,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句。
“嫁不出去老娘也认了,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苏小千岁斜靠在马车的桌案上,在“去”字的尾音之后缓缓说了一句:“那便嫁我嘛。”
只是彼时沈大小姐还在气头上,根本没听见他说的什么,再问时,他却只是清咳一声,转了别的话题。
其实,再聪慧的男人,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也难免会踟蹰。
沈衡在矛盾她的高攀,而他又何尝不担心自己皇子的身份会伤害到她。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他观望着这张脸良久,默默将她的头发打了一个结,乱糟糟的一团,像个死面疙瘩。
都说画眉是闺房之趣,他却更喜欢她的一头长发,只是“挽发”的手艺,似乎差强人意了一点。
苏月锦给了道道三枚玉佩的贿赂,让她承认那头上的东西是她编的。
对方偷偷朝里面看了一眼之后,果断将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王爷,这事您还得再加一盘酱肘子。”
这是要冒着生命风险的。
他看着那一张饼脸点头,觉得这丫头甚有桂圆的风范。
第三十章花前月下
|
沈衡最近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不甚喜欢钻研的道道突然开始学习挽发了,这种兴趣实在让她不知道该喜该忧。
作为一个官家小姐的侍婢,她可以说是最不称职的。除却最简易的坠马鬓,她几乎对所有发鬓都一窍不通。
诚然,这次也是不通。
只不过钻研的久了些,每每睁开眼睛,她都不太敢照镜子。
“道道,我觉着人生需得学会释然。对于自己改变不了也精进不得的天赋,真的没有必要这么执着。”
就如她对于扯谎这种事,哪次不是绞尽脑汁的琢磨,轻而易举的被拆穿。
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是如何努力也到达不到的。
道道站在一旁挺揪心的看着,小小声的说:“小,小姐不喜欢吗?奴婢倒是觉得,偶尔尝试一下新的发式也没什么不好。”
沈衡闻言微笑:“你可以在自己头上尝试。”
可是那样就没有酱肘子吃了啊。
她吞了口口水:“自己练,练的不好。这东西得边盘边端详,奴婢胳膊太短,够不到后面的头发。”
沈大小姐听后差点热泪盈眶。难得她的道道这般勤奋,她再不支持一下就实在对不起这份主仆情谊了。
刚想说:“要不你去给我爹梳吧,他对于新的事物接受能力还是满强的。”便感觉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
苏小千岁清俊的侧脸就这么迎着朝阳照了进来。
他正在同旁边的人吩咐什么,转脸看到她此时的“妆容”之后也是一怔。
几乎下意识的对桂圆说:“快将帘子放下。”
这是有多惨不忍睹!
道道看着桂圆公公麻利的动作,多想说一句:“王爷啊,您梳的时候怎么就下得去手呢?”
“阿衡。”
他隔着帘子唤了一句。
“我们要在这里转水路回去,你梳洗一下,我带你出去玩。”
沈衡不知他语气里缘何带着愧疚,只当他是觉得方才唐突了。
满大方的道:“且等等,马上就来。”
根据这段时间坚持的“君子之交”,她已经很深刻的意识到,要将一个“小人”改变成君子有多么的困难。
所以。
她轻叹一声,还是等到回京吧,到时总是要分道扬镳的。
也许就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她其实也会不舍。
他们所处的地方名叫耀月城,是北水池岸最富饶的一座城池。远山而居,靠水为岸,是湘北一带出了名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一条挽溪湖恍若天镜,湖色青碧,依湖而立偶感清风,连带几日的舟车劳顿都舒缓了许多。
桂圆站在一旁小声对苏月锦说:“王爷,奴才听说附近有一处红枫林,林内廊亭考究精巧,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的地方。回廊上风景宜人,最适合年轻男女谈天说地,您看,嘿嘿。。。”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小声,面上的表情却是极暧昧的。
苏千岁看着他那副样子满嫌弃的侧到一边,对沈衡道:“我们去临将阁吃蟹吧,那里的蟹黄粥很好吃。”最关键的是,点心做的也很好。
两两敲定,竟是都满意的。
路过桂圆身边的时候,他轻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约会这种事还是投其所好为好。”
阿衡连古诗都背不下来几首,看得什么风景。
相携而行,没走多远便遇上了手持折扇的顾允之。
他今日穿了件淡蓝绣蝠纹的常服,头上一支白玉簪越显风流,笑呵呵的迎上来道:“这是要去哪?兴致勃勃的样子。”
沈衡笑指着不远处的酒楼:“去吃蟹,听说阁里的螃蟹都是现吃现捞的,新鲜的很。”
顾允之含笑扫了两人一眼:“原是这样,正经我也是愿意吃这东西的,同去可好?”
沈衡自来知道他同苏月锦的关系极好,想着同去也无甚不可。
大大咧咧一点头:“那自然是好的,多一个人也热闹,大家一块去嘛。”
一旁的桂圆和道道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风情’四个大字。
顾允之是什么人?那是出了名的玉面元君,虽瞧着温润,实际上能入他眼的人寥寥无几。
沈衡看不出这里面的意思,旁人可是看的真真的。
这段时间因着这位顾侯爷总找沈小姐下棋,千岁爷与她独处的时间本来就不多,难得出来一次,哪能愿意多一个人。
桂圆偷眼看了看自己主子,果然那张清清冷冷的小脸跟挂了层糖霜似的,但说出来的话也半点不含糊。
“你要吃蟹便自己去么,我要同阿衡单独去吃。”
一句话,说的场面上的人都愣住了。
沈衡呐呐的推了他一下,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顾允之眨了眨眼,似乎早料到这人的性子,颇有些埋怨的说:”怎地这样小气,大家在一块不好吗?有了阿衡之后你便不待见我了。”
话说的也体面,避重就轻的让人不好回绝。
苏月锦默了默,语重心长的说:“成亲之间都是要花前月下的,等阿衡生了娃娃我便有时间陪你了。”
话毕,直接拉着沈衡离开了。徒留下石化的众人,半晌未及回神。
沈大小姐其实也没好到哪去,整个人都有些蒙蒙的,也不知他话里的意思可是同她理解的那般。
几次三番想要张口,又觉得不好涉及人家的隐私。
顾侯爷当时失落的表情犹在眼前,那分明是被抛弃之后的怨怼。原来,侯爷欢喜的,竟是苏小王爷吗?为了让他迷途知返,苏月锦才拿她来搪塞的。
怪到这两人二十出头都未娶妻,原是有这份难解的情愫环绕于心,当真是,苦了他们了。
苏小千岁就算再聪慧,恐怕也想不到她会有这般独到的见解,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是因着顾允之没有同来。
不甚开心的戳着桌面上的点心道:“允之吃蟹身上会起红疹。”
那人分明就是来凑趣的,当他不知道么。
沈衡却险些拿不住手中的勺子,含泪道:“你真体贴。”
那张脸莫名其妙的带着一种宽容和理解,让苏月锦禁不住恶寒了一下,不由自她碗里舀了一勺蟹粥来喝。
入口温润鲜香,没有毒啊。
敲着沈衡的碗边,他道:“好好吃饭,等下回去熬些清热的汤药来喝。”
他们这次来,没有惊动耀月城的官员,衣着也只做寻常商旅打扮,为的就是不想太惊扰当地的百姓。
用过饭后两人租了一只小船,泛舟湖上,终于有了些意境。
只不过湖上的画舫也跟着多了起来。
其实所谓的画舫,许多明白这里头道道的公子爷心里都明白,无非就是些坊间上不得台面的新营生。
吹拉弹唱的姐儿端坐其中,偶尔晃过哪个公子的眼了,请上自家的船里弹上一曲,比之烟花柳巷多了份雅致便是了。
沈衡已经记不清这船上到底被丢了多少姑娘的帕子了,她一面拿眼看着,一面琢磨着等下要不要拿回去几条,让道道留着擦桌子用。
苏小王爷一直泰然坐于舟上,偶尔托腮捡几块鱼食丢下去喂。
艳红色的大船缓缓靠近的时候,沈衡尚在瞧着他喂鱼。一名身穿大红色长裙的鸨娘挥舞着满是香粉的帕子媚笑道:“公子同个丫鬟坐在舟上有什么意思,要不要我叫几个姐儿上来跟爷们解解闷。”
这般说着,已是拉开了船上那一层薄纱。
沈衡瞧着那里面坐着的姑娘,环瘦燕肥,当真是个有千秋。
她打趣似的看向苏月锦,笑呵呵的道:“爷们可要请一个上来?”
他歪头看她:“等下你醋了,我可是要倒霉的。”他像喜欢自找麻烦的人吗?
船里突然传出一曲调子。
听不出是用什么乐器弹的,只觉得似琴似筝,匆匆几个乐节,却是极悦耳的。只是弹的人似乎有些焦急,显得有许凌乱。
沈衡不懂音律,却看见苏月锦听后整个人都僵住了,愕然抬眼看向那处声音的源头。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良久方听到他吐出三个字。
“是阿漾。”
第三十一章御赐的水命女娃
|
苏漾是在一个大雪封山的日子里被苏月锦团巴回来的。
之所以用了这个略显强硬的词汇,是因为当时的苏千岁只有四岁,而昏迷中的阿漾已经是个六岁的孩童了。
一个四岁的幼童要扛回一小袋水果尚显吃力,更何况要拖回去一个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半大孩子呢。
苏漾被拖回去的时候,后脑勺上的青包足有鸡蛋般大小。皇后娘娘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孩子不过是饿晕过去的,怎么就被磕的千疮百孔的。
苏千岁乖觉的坐在床头吃点心,满坦然的说:“雪山上的路太不平了,娘应该着人去修修了。”
一语道破天机,这孩子哪里是摔的,分明是在路上生生被磕成这样的。
皇后娘娘礼佛,瞧着自己儿子造出来的孽实在不安,赶巧第二日千岁爷便高烧不退,骤发了余毒。
彼时娘两还住在奉芜山上,山里白胡子的臭屁神医摇晃着脑袋说,皇子殿下的命格不好,须得找个命格属水的女娃娃结婚冲喜,七天之后准好。
实际上,这话真格是没有的事。
受过风寒的人都知道的,这病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随便喝些汤药,七天之内也必然能够痊愈。糟老头不过是见天被皇后娘娘盯的烦了,顺口胡说的。
天家的孩子难免金贵,自打进了他这山门,你瞧瞧那一大堆人跟在后面转悠的阵仗,让他这清汤寡水过了一辈子的老东西如何不厌烦。一点小伤寒就连续被传召问话了三次,自然得想点别的方法让自己躲个清闲。
他这厢倒是真清闲了,可是急坏了圣上和娘娘。
他们这一行走的匆忙,哪里会带年纪小的女娃随行。两厢一琢磨,前些时日捡来的孩子不就是个属水的?虽说八字尚未算过,可是在雪地里捡回来的,还有比这更水的吗?后来又担心女娃的五行不合,又当即赐了个‘漾’字做名字。
于是,一锤定音,御赐的水命女娃苏漾就这样在昏迷的第二晚被送上了‘龙床’,做了苏小千岁的童养媳。
苏漾醒来之后,整个人都是蒙的。乐呵呵的被哄着啃了三个肉包子之后,听说自己就这么嫁了,直接放声大哭。
苏千岁一面优雅的擦着鼻涕,一面用同一条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
“这事也没同我商量,等你长大了,会翻墙的时候再走吧。”
苏漾含泪瞅着院子里丈高的石墙,最终也只得妥协了。
诚然这事办的有些不地道,颇有几分“强抢民女”的意思,但这强抢的是庆元朝的皇帝,却是一般人奈何不了的。
苏漾是个被牙婆子拐走的孩子,只记得被拐的时候也是吃了三个肉包子,等到明白过来的时候早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了。
误入奉芜山,是听说要被卖到偏远的蜀地才偷跑进来的。
苏小千岁瞧着她那傻啦吧唧的样子,怎么瞧怎么觉得自己吃的亏更多一点。
四,五岁的孩子,哪里明白什么情爱,苏月锦在山中养了七年的病,苏漾便在山里陪了他七年。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倒是真有那么些意思。
教苏月锦习武的先生是个途径奉芜的游方道士,性格是极古怪的,却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但生平只收一名弟子。苏漾的功夫都是苏月锦学成之后教给她的,说是师徒关系也无甚不可。苏小千岁不会轻功,但学了吐息之法之后第一个教给苏漾的便是翻墙。
事实证明,这个用三个肉包子就能骗到手的傻妞还是颇有些悟性的,旁的本事不足,翻墙的功夫学的倒是出彩。
苏千岁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她翻。
只是这人翻着翻着,这人便翻远了。
开始的时候是隔两天回来一次,后来是一个月回来一次,再到最后,一年也回来不了两次。
而且最奇怪的是,这位冲喜的主子从十三岁开始,便不张口说话了。
许多人都私下里猜是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事,但也没见宫里的主子们给请大夫,就这么由着她隔三差五的回来一趟。
久而久之,许多人都不记得,苏小王爷原是有这么个童养媳的了。
“说是冲喜,实际上就是点了一晚上的红烛。苏漾长大了之后也未曾办过什么仪式,身份比之平妾略高,性子倒是极温婉的,同底下人相处的也好。”
顾允之说完,奇怪的看了沈衡一眼。
这丫头回来之后便坐在客栈的大堂里不言不语的,问她什么也只是摇头,良久方说了句:“阿漾是谁?”
他只当是苏月锦同她提了,虽说惊诧于他会提起,但沈衡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实在让他瞧着不忍心。
“温婉你,见过阿漾了?”
确实是听说月锦带了一名女子回来,只是他尚未见到,也不知是不是谣传。
沈衡低头搓了搓手:“我没看清她的样貌。”
事实上,她看到了那姑娘手掌上的青黑,以及额头上斗大的汗珠,整个前襟都快湿透了,分明是中了毒的。
她那时不知她同苏月锦的关系,只当两人是旧识,回了客栈之后还想帮忙换衣服来着。
只是。
“阿衡,你出去。”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吧?面上是不容置喙的严肃,就连桂圆进去都被挡下来了。
清水被端进去一盆又一盆,她站在回廊之上像个傻子一样盯着那处窗户。偶尔听到几声轻喃,却是他从未有过的温润。
原来,他也是会照顾人的。
幼时的相伴,师徒的情谊,过往数十年的感情,如何是她能比的上的。
顾允之说,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她甚乖觉的点头。也不知脑子里想的什么,只觉整个人都是浮躁的。
苏月锦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神不守舍上楼的沈衡。
她看见了他,却是轻轻错开了身,转而继续往上走。
“阿衡。”
他拉住她,像个无助的孩子。
沈衡抬眼于他对视,那双精致的眉眼依旧是清润的,却无端染上了一缕愁绪。
他的手还落在她的腕间,伴着夜晚的凉风,第一次让她有了一丝寒意。
她很认真的看着,中规中矩的俯身,正色唤了声。
“端王爷。”
“你方才叫我什么?”
他眼中划过的那抹怅然那般沉重,以至于沈衡都没有勇气再看下去,匆匆抬起裙摆朝楼上走。
这一次,他没有拉住她,而是呐呐的,看着被她拂落的那只手掌,久久不能回神。
沈衡正式见到苏漾是在一个落叶缤纷的午后,因着湖边风景甚好,众人便将午膳摆在了那里。
那时她正同她爹为了争夺一只螃蟹而互相较劲,苏漾晃荡着小蛮腰扭过来,直接掰了那蟹黄吃了下去。
在画舫那一日,她面上覆着轻纱,所以沈衡并未见识到那张妖娆至极的脸。
在此之前她确实幻想过苏漾的长相,或中规中矩,或小家碧玉,甚至是娴熟端庄。
因为在皇室择媳的标准里,妖娆,永远不是一个褒义词。
最关键的,她吃的那只螃蟹是这里面最肥的。
这是她脑子里首先闪过的念头。
当着众目之下这般无理,苏漾的面上却没半分不好意思,一面舔着手指上的蟹黄一面微笑。
娇憨的,却不讨人厌。
她径自搬了只椅子,自顾允之和沈衡之间硬生生挤出一条缝隙坐在中间,端着下巴极认真的打量她。
沈大小姐此生没遇到过这般孟浪的人,实在不知顾侯爷前些日子说她温婉有礼到底是体现在哪方面。
苏漾的身材很高挑,比之顾允之竟然没矮到多少,沈衡刚要挪开一些,便被她笑呵呵的拉住了手。
鲜香的蟹肉被她送到近前。
这是,要请她吃的意思吗?
可是她记得,刚才剥螃蟹壳的时候,她貌似用牙咬了两下。
她,不想吃她的口水。。。。
第三十二章大气的正室夫人
|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正看到苏千岁一身月白色的广袖长袍踱步而来。
他似乎刚沐浴过,身上似兰似麝的香味尤甚,一头青丝如两人初见时一般随意的披散在身后,搭在腰间的银白系带缀着一只银饰,松松挂在腰际,慵懒而出尘。
见到这三人挤做一团的古怪样子,直接伸手拎着苏漾的脖子将她给拽起来了。
“刚好些便出来闹腾。”
他蹙着眉,眼神里是对待某种不听话的小兽一般的责怪。
苏漾眨巴了下她那双上挑的凤眼,只歪头看着沈衡微笑。
沈大小姐头一次被一位女子这般关注,少不得要回给对方一个笑容。
只是她这一笑,是硬挤出来的,所以看上去甚是呆傻。
苏千岁好笑的瞧了她一眼,颇己有几分无奈的说:“阿漾对你很好奇,你莫理她便是了。”
沈衡看着那双眼底的宠溺,突然就觉得今日这菜做的有些咸了,清咳一声应道“哪里,夫人很好,很,热情。”
而后便转脸继续吃饭了。
整个过程都味同嚼蜡,苏漾后来又搬着小板凳去了苏月锦的旁边,伸长了手臂帮他夹菜。
沈衡默默扒着饭,顺道将一个螃蟹的爪子磕的卡卡作响。
嚼到一半时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了过去,顾允之十分认真的问她:“这东西,很好吃吗?”
沈衡呆愣的看着那只残破的看不出形态的东西,呐呐的说:“那个,醉蟹最有味道的便是这处了,虽然小,却很入味。”
话刚落,便看见他将那只“爪子”放在嘴里吮了吮,几分赞许的说:“确然。”
沈衡僵硬了,她承认,顾小侯爷脸上略微的羞涩很动人,吃蟹的动作也很诱人。
但是。
她也不得不说,被迫吃人口水和看见别人吃自己的口水都是一样的惊悚。
几乎下意识的又掰了几只蟹爪子放进他的碗里,真诚无比的说:“侯爷,这里还有很多呢。”
意思就是,您就别将就着啃我剩下了的吧。
苏月锦清冷的视线缓缓在两人面上扫过,将一盘糯米红枣推到沈衡面前,淡淡的说。
“最近那个不是快要来了吗?少吃些性寒的东西。”
话毕,袍袖一摆,直接带着还想看热闹的苏漾离开了。
沈括一面嚼着大米饭一面问她:“谁要来了?”
沈衡看着她爹那一脸殷切关心的样子,强行忍下想要将蟹爪子塞到他鼻孔里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没谁来!!”
不过就是她娘的妹妹!!
上次在山中,她也来过一次,还很不幸的弄到了床上。
起床之后她本人压根没有发现,倒是苏月锦兴致勃勃的去叠被的时候看见了,转脸就去了隔壁,且话说的比这次更为直白。
他说的是:“三娘,我娘子来葵水了,能不能拿些草木灰给她用?”
还记得当时他将那东西拿回来的时候,一脸坦然的样子,沈衡真心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虚心的求教:“您一个爷们,怎么知道女人用的东西?”
不都说这事晦气吗?
他一脸奇怪的看着她“我娘也是女人啊。”
他没告诉她的是,他娘来这个的时候,都是他爹亲手缝的草木灰。
庆元皇朝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因着妻子的需求,竟然练就了一手好绣工,这事,确实不太好传出去。
沈衡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她跑到城里转了一圈,原是打算买一大把芹菜叶塞到苏月锦枕头下面的。
他最讨厌的就是芹菜叶的味道,每次菜里有,都会一点一点的挑到她的碗里来。奈何压根没找到市集的位置,只得悻悻的回来了。
她想,自己似乎对苏月锦依赖惯了,因为每次出去,都是他在前面为她领路的。
这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
走到门前的时候,她看见里面已经亮起了灯。她只当是道道坐在里面,大大咧咧的推开门进去,扯着嗓子道。
“渴死了,快帮我倒盏茶来喝。”
屋里的人从善如流的送上茶杯让她饮下,然后,四目相对。
再然后,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苏漾风情万种的小脸在烛火之下摇曳的挺妖娆的,体贴的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水痕。
举着一张“你回来啦。”的小纸条。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苏漾拉着傻掉的她到桌前坐定,用小狼毫在白纸上写:“我等你很久了。”
沈衡注意到,她今日带了一个白纸本子,还有一只小砚,明显是要促膝长谈的意思。
然而下一句却没有过多的客套,直接写到。
“你喜欢他,我看出来了,我亦是有许多年都未曾见到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男子总是要纳妾的。你做我的妹妹,我是欢喜的。”
沈衡,完全不知道怎么整理自己面上的表情了。
微笑吧?她承认自己真的笑不出来。
哭吧?又实在没到那个份上。
苏漾此时的小模样就跟徜徉在西子湖畔,光辉照耀的正室之光一样,慈祥的让她这半路“横插了一脚的狐狸精”实在汗颜。
张了张口,她其实很想说。
我和千岁爷,那顶多就是有点拉小手的小情愫。
爱情脆弱的花骨朵还没来得及发芽呢,就被您这捧天池山兜头盖脸的浇了个通透,实在没必要这么整我啊。
可是,这话说出来又觉得别扭,怔愣半晌做了个指天对地的动作。
“夫人想多了,我真没那个意思。”
说她心高气傲也罢,说她不自量力也罢。在这个妻妾成群的世间,她从未想过给人做妾,也不可能同其他的女人侍奉一个男人。
这话说出来是有些轻狂,却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苏漾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仔细看了她许久方又写到。
“你是不欢喜我吗?我平日鲜少在府中,不会经常碰面的。而且你要知道,月锦他早晚是要做皇帝的,圣上即便疼宠娘娘,也免不了要充斥后宫。”
她当然知道。
沈衡低头,用手拨弄着桌上的烛火。
“我,真的没这样想过。夫人同王爷鹣鲽情深,能有这样的气度也着实令人钦佩,沈衡虽然身份低微,却自知没有给人做妾的姿色。”
自古以来妻不如妾,为妾者必要美艳温柔,左右逢源。
她这样的性子,做不得。
苏漾闻言笑笑,写下一行小字递到她面前。
字迹那样清晰,娟秀而温婉。
“如果,这话是月锦让我来问你的呢?”
她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这话说的是真是假,只是那样看着她。
“他不会。”
良久,沈衡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不是很高,却是笃定的。
苏漾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屋外的门却被推开了。
身穿玫红粉裙的刘雅君带着丫鬟走进来,看见苏漾在里面似乎吓了一跳,旋即热情的走上前来。
“苏姐姐也在这里呢?在跟沈姐姐说什么体己话呢,可不能偏颇了我。”
沈衡瞧着她身边那两个丫鬟,身子骨长得比道道还要壮硕,分明是闲极无事来她这找事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漾并没有将写着字的白纸立时收起来,而是端起手里的茶盏缀了一口。
慢悠悠的写道:“刘小姐来了?”
刘雅君不瞎,眼看着那桌面上晃眼的黑字哪里会不明白。
只是这事,一则人家明面上没跟她说,二则,也摸不着是不是苏漾在试探沈衡,扫了一眼之后笑开。
“闲来无事,来找沈姐姐聊天的,夫人也是吗?”
苏漾不算是王府正妃,又没抬侧室,身份其实是有几分尴尬的。苏王爷一直没娶亲,所以便称一声夫人。
刘雅君来找沈衡,本来是想就着苏漾的事情来嘲笑她的,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有心笼络,想要她进府为妾。
潜意识里,她是不愿意同些山野村人和小门小户为伍的,虽则不平,面上也只得先做亲和状。
苏漾毫不避讳对沈衡的好感,缓缓写下:“阿衡的性子很好,我很喜欢。王爷,也是这个意思。”
这下,不用再多做解释,直接坐实了沈衡妾侍的名分。
沈大小姐一直冷眼瞧着,眼见着刘雅君的神色就这么不尴不尬的被晾在了原处,恍若被雷劈碎的磐石。
之后,三个心思各异的女人又聊了一会便各自散了。
道道端着煮好的红枣甜羹上来,神色怪异的对她说:“小姐,那位苏夫人来找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哪有女子宽厚成这样的,况且她们同她本就没什么交情,进到屋里来的时候却是如同进入自家门户一般,泰然的很。
沈衡斜靠在榻上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的道。
“没什么意思。”
这位苏夫人就是,单纯的来填堵的。
泰山之行,随行的大家闺秀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是皇家出行女眷最多的一次。
原因不用多说,自然都是奔着苏小王爷来的。这些平日大门不出二不迈的大家小姐们,总是能有各种各样非来不可的理由陪同在亲爹身边,体面的弘扬着庆元朝的孝道。
不论是否能坐上正室之位,侧室,平妾都是她们努力的标准。如今被沈衡占了这先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次日清早,未及用早膳,她便迎来了第一波拜访她的客人。
第三十三章女人们的心思
|
“姐姐瞧瞧,这天青绣连珠纹的妆花缎子可好看?还有这个忍冬纹的,颜色也不错。湖水蓝的这匹寓意也好,姐姐欢喜哪一个?”
沈衡打着呵欠,看着对面自打进来便陷入某种选择恐慌中的大小姐,轻声道。
“陆小姐觉着哪个好,便留下哪个吧。”
都已经大半个时辰了,她才刚起床便被人堵在床上挑料子,眼屎还在脸上留着呢。
陆月娥偷眼看了看沈衡的神色,摸不准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烦了,悄无声息的拿出一匹梅红绣折枝图案的缎子。
“要不,这匹怎么样?”
这不就是她开始便拿在手中的那个?
沈衡揉了揉眼睛,正色道:“正经是陆小姐眼光好,这布我很喜欢。”
瞧着多喜庆啊,侧室进门穿不得大红,多以梅红,嫣红为主。有花堪折直须折,这折枝纹的寓意也好。她记得,陆月娥他爹新纳的那位三姨娘,入门穿的便是这样的纹饰。
这圈子绕的,倒是难为她费了些心思。
沈大小姐这么痛痛快快的应下了,反倒让陆月娥心里没了底。
她昨儿晚上刚得了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蒙的。消息是从刘雅君那里传出来的,话说的有模有样,但也拿不准是真是假。所有特意起了个大早拿了缎子来试探。
不想沈衡这里,话应的也是模凌两可。东西是说留下了,却也没表现得很欢喜的样子。
“沈姐姐喜欢就好。”她埋头微笑,将手挪到另一匹缎面上。
“同是梅红,不知姐姐更欢喜鸳鸯还是折枝,小妹觉得,两个都是不错的。”
沈衡拿着湿帕子擦了把脸,正儿八经的说:“但凡稀罕的料子,我都是喜欢的。既然陆小姐觉着都好,那便两个都留下吧。”
话说着,一旁的道道已经上前去领了。
陆月娥不死心的又拉出了一匹百子千孙:“您就没有,特殊喜欢的吗?”
“我对衣着一事上向来不讲究,劳陆小姐提醒,日后会多注意这些的。时辰尚早,我还未及用早膳,便不多留妹妹了。”
言罢,披着那两匹缎子就去洗漱了。
清粥小菜,再加上两只油饼。
沈衡从未觉得能吃上一顿饱饭能够这样幸福。
道道在一旁神秘兮兮的对她说:“这位陆小姐的爹,官职比老爷还低吧?奴婢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挺小家子气的。”
瞧瞧这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不正之风,连带她这不怎么长眼的丫鬟都看出来了。
沈大小姐咬着油饼,满赞许的看向她。
“旁的手艺一般,你这刁奴的嘴脸倒是学了个十足。”
“她爹是六品招录官陆灿生,负责这次的记录和祭品的摆放,隶属礼部,算是我爹的下属,所以言谈之间难免要收敛些。”
听说这位陆大人,出行之前光琢磨着把哪里打残便琢磨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他家夫人用砖石砸了手指,这才让陆月娥以代笔记录之名来了这里。实乃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个中典范。
“不过你也别小看了这位陆小姐,她本是陆大人的侍妾紫苑所出,却是讨到了正室夫人的看中,将她带在身边。陆夫人无所出,陆家六个庶出小姐,只将她当作亲生儿女看待,可不是表面上看的那样简单的。”
道道闻言愣了愣。
“那她的亲生母亲不会难受吗?还是,已经去了?”
亲生母亲?
“这个年月,身份地位,远比血缘关系要有价值的多。粥冷了,撤下去吧。”
她没告诉她的是,紫苑后来疯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身世可怜的陆月娥才得以入了陆夫人的眼。
一个再不能威胁到她正室之位的妾侍,一个无依无靠的便宜闺女。
到底是谁利用了谁,又怎么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
后宅的纷争,远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的。
正午之前,沈大小姐又“接见”了几名身份不算太高的千金,除却试探,也有人直接表明了想让她举荐自己的意思。
她一律睁着双无辜大眼装弥勒佛,笑呵呵的用四两拨着千斤。
可是,拨的久了,自然也有拨不动的时候。
“常听人说沈妹妹是个出了名的美人,早就想来看看了。只是我平日要随着皇子们进太学读书,放课后又要跟着先生学习琴艺和书画,实在没那么多时间出门,一直未能得空。要是能如妹妹这般闲着无事,便好了。”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金黄色绣牡丹纹饰的裱花缎子,襟口至裙摆的位置都勾着金丝的暗纹。头上一支缨络瓒丝的步摇随着她抬袖含笑的动作轻摆,华贵异常。巴掌大的鹅蛋脸,颇有几分雍容之态,只是那眼神,却是居高临下的高傲,半点不见亲和。
沈衡对着她微笑,伸手递了一盏香茗过去。
“公主天人之姿在前,我等蒲柳怎能上得了台面。原该是我去看您的,但又想着您必然忙碌,便没敢去打扰您。”
这位莫寒公主乃是广安侯莫洪江莫大将军的女儿,庆元十六年外族连侵丰原,益都,喻宛三座城池,便是这位将军率上京三十万铁骑生生夺回来的。
十年战火,带回来的除却大胜的捷报,就只有一副冷掉的骸骨。
圣上大恸,将莫寒抱回宫中抚养,赐号朝华。
身份自然是显赫的,但因着父亲亡故,母家又无势力,所以也只是个表面风光的空架子罢了。
不然,就算真是抬她做了妾侍,真正有身份的公主,又如何会屈尊降贵的来找她呢?
“沈妹妹真是会说话,什么天人之姿,不过是爹娘给了个好皮囊罢了。”她伸手拿着那杯子嗅了嗅,皱眉道:“这是什么茶啊,怎么闻着有股子怪味?”
沈衡眨巴了下眼睛:“这是今年新摘的碧螺春,挑的是最嫩叶子了。”
她爹送礼的时候,这茶也是拿得出手的。
莫寒听后不由带了几分鄙夷,用帕子将那茶杯推了推:“我自来喝不惯这个,在宫里,这东西都是饭后用来漱口的。”她说着,又故作歉意的睨了沈衡一眼。
“妹妹可别见怪,我这人啊,就是有这些毛病。不过说起来,你也该改改这小门小户的习惯了,不然嫁到王府,这举止做派也是要让人笑话的。”
怎么改?拿着碧螺春泡脚吗?
沈衡奇怪的抬头“公主这话说的,妹妹并不十分明白。”
莫郡主冷哼“这会子便别同我装这三六九了,我既然来了,便是得了确切的消息。明白说,这次过来就是让你跟着教养嬷嬷学些规矩,日后你我相处起来,也少些麻烦。”
她说话的神态,完全是一种正室把持家中杂事的苦恼,挺拉低自己身份的妥协。
沈衡看着都满于心不忍的,分外真诚的道:“不知姐姐是在哪里得的消息,真格是没有的事情。先不说我这身份,单就长相在官家小姐里便不算出挑的,王爷如何能看得上我。”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正经的御膳吃多了,总会要换换口味的,你实在无需这样妄自菲薄。”
她同千岁爷在山中相处多日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莫寒同舒太妃的关系不错,前段时间就磨着她跟皇后娘娘去说了情。明眼人都知道,苏月锦是早晚要做皇储的,正室的位置必然要留给朝中对他有助力的官员的嫡女。
她的身份,做正室是指望不上了,做个侧室倒是稳稳的。
用人不能现用现交,不在这个时候找个能“捏圆搓扁”的“自己人”,难道等嫁过去再交吗?
第三十四章填堵的“发妻”
|
拍了两下巴掌,随行而来的四位教养嬷嬷已经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了沈衡面前。
莫寒指着其中一个脸僵的跟盘子似的大娘说。
“这是负责皇室礼仪的张嬷嬷,对宫中的所有规矩都烂熟于心,是舒太妃身边最得力的家生奴才。”
“这一位,是负责御品膳食的,光用眼睛就能分出食物的三六九等,跟她学做几样糕点,总有用的上的时候。”
“还有这位。。。”
她突然将沈衡拉到角落里,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这是负责教习房中##的婆子,别看年纪不小了,知道的花样可多的很,好生学着点,对你有好处的。”
沈大小姐杏眼圆瞪,只觉语言已经不能言喻她内心的震撼了。
“公主如此才色兼备,实在让沈衡汗颜。只可惜妹妹愚钝,恐难胜此大任啊。”
“没那么严重,你只需认真学着便是了。”
留下一个暧昧而猥琐的笑容,莫寒出去了,徒留下沈衡被两个力大无穷的老妈子拉着,强行进了内室。
她这次可是下了血本的了,务必要将沈衡这朵野花纳入自己的阵营做盆栽。
而相较于她这边的鸡飞狗跳,其实还有一个房间也没消停了多少。
只不过屋里的气氛,比之她这边,要冷凝的多。
“你闲着没事可以去逗桂圆,别再去招惹阿衡。”
苏小王爷把玩着手中的扳指,神色淡淡的说。
苏漾同他相处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他不悦的样子。
低头用蔻丹涂着鲜红的指甲,吊儿郎当的道:“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另眼相看的地方。”
麻雀想飞上枝头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她不过是给她招了点麻烦。这点小伎俩放在宫中,无非就跟嗑盘瓜子那般平常。
让她长长见识罢了。
如果此时屋里有人,定然会觉得惊诧无比。
因为那个斜靠在贵妃榻上,一身曳地长裙的妖娆夫人,竟然是可以开口说话的。
最关键的是,那声音虽不算低沉,却分明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声!!
“回来的时候便听说了你跟这呆傻之人的事,不过就是共患难了一遭。那沈衡,瞧着温顺,实则倔强的很。长相也不过是清秀,放眼庆元朝环瘦燕肥的女子多了去了,便找不到一个能入得你眼的?这么个不善圆滑的人,如何能配的上你?”
苏千岁将扳指放在桌面上。
羊脂玉石的温润在阳光底下泛着柔和的光,不通透,却独有一种韵味。
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瞧着那抹润色缓缓开口。
“牡丹雍容,却不见得有兰花娇艳。青竹淡雅,却不见得如松柏长青。如这白玉扳指,虽不如碧玺金贵,我却爱极了它这份驽钝。世间情爱之事没有匹配与否,只在凭合适二字。”
“合适?”苏漾眉头轻挑,妖娆的眉眼之间因着没有施脂粉,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英气。
“什么才算合适?我承认她不似一般官家女子的矫揉造作,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古怪心思,但这些都不说明你们两就是合适的。你这样的身份,日后的正室必然也不是个省油的,你就这般有信心,沈衡能在这泥藻之地自保吗?”
圣上将皇后娘娘捧在手心,还不是让敏妃钻了空子。他那一身的顽疾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苏“夫人”巴心巴肺的说了一大通,抬眼看过去时,却险些气死。
苏月锦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只小锄头,正全神贯注的给一盆吊兰松土呢。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要是旁人的事,他才懒得管那么多呢。
苏千岁抽空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应了声。
“嗯。”
苏“夫人”几乎当场就要发飙,却听到他一面梳理着兰花的叶脉一面道:“不会有你说的这些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苏漾震惊的看向他:“你莫不是。。。”
他急急自榻上下来,曳地的裙摆在地上划来一道漂亮的弧度,甚是赏心悦目。
苏小千岁眨巴着眼睛看着,满认真的说:“你做女人的时间久了,倒比阿衡看起来还有女人味些。”
苏漾整张脸都黑下去了,这还不是因为他那不着调的老子?!!
提到这事他便觉得生气。
想他苏漾苏小公子,那幼时确实长得水嫩漂亮了些,逃难时胡乱找了身粉嫩的姑娘衣裳就愣给人当成了小姑娘。可叹他那时年幼,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分别,直等到被婆子拉去教习##的时候才被发现。
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圣上老眼昏花,竟然钦点了一个男子给自己的儿子做夫人,那岂止是一个笑话那样简单,这是涉及到整个皇室的体面。
“你还好意思戳我的痛处,老子到现在都觉得委屈。堂堂一个爷们,因着你爹搞的这个乌龙,便生生当了这么多年假凤,你倒好,半点不觉得愧疚。”
“有什么好愧疚的?”苏月锦奇怪的看他:“每次梳妆的时候,你不都兴致勃勃的指导着丫鬟该簪哪支簪子吗?”
“我那是勉为其难。”苏漾翘着兰花指瞪他。
“你没见到我端庄妩媚的背后暗自垂泪的孤单背影,所有根本无法理解我心如刀绞的感受。”
苏小千岁的视线在他涂的腥红的指甲上飘过。
他的感受吗?等他有时间的时候,一定会仔细分析一下的。
只是眼前却有另一件事要解决。
“你的毒既然解了,便离开吧。你向来不喜欢拘束,还是莫要跟我一同回宫了。记得少去招惹师姐,哪次不是你吃亏。”
这是他第一次对他下逐客令,连带让苏漾都忘记同他抱怨那个让他在画舫弹了将近半个多月曲子的古怪女人。
“你这是为了那个沈衡赶我走?”就因为他给她找了些小麻烦?
“是啊。”苏千岁承认的满干脆:“你的心思,我哪里会不知道。朝堂上的事物繁多,我真的没闲暇看着你。”
他的性子,他最了解了。煽风点火看热闹,那是他最欢喜做的事情。
“那女人有什么好的,你要不要这么有异性没人性?好歹我也是你的‘发妻’,你就这么对待我?”
他还想回宫里吃两口御膳,顺便讨些盘缠再上路呢。
苏小千岁将头歪在臂弯里,理所当然的说。
“你都人老珠黄了,阿衡比你年轻,我自然欢喜她多一些。你要银子,我可以让桂圆给你,记得走远些便好。”
老婆自然是比兄弟要重要的。
苏“夫人”埋怨的小眼神一瞥,刚要张口说,少于三千两别想打发我,便听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沈衡拎着裙摆冲进来,急道:“做什么要让苏漾走?”
她不是有意偷听的,真的只是被缠的烦了,过来跟这位苏夫人讨个说法。
好巧不巧就只听见苏月锦那句,拿银子走人的“负心话。”
苏漾几乎下意识的挤出两滴眼泪,迅速掏出小本写下一行小字:“男人,总难免喜新厌旧。他是怨我给你招了麻烦。你莫怪他,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而后风一般的消失了。
他得赶紧去找桂圆要银子,不然等那家伙反悔了,他半点便宜也占不上了。
苏小千岁百密一疏,没想到最后还是被那家伙摆了一道,愣愣的看着对面的沈衡。
“阿漾,他。。。。”
未及他解释,沈衡已经转身跑走了。
苏月锦呐呐的看着那片消失在门边的衣角,默默垂下眼帘。
苏漾这次这堵填的,真格是够彻底的了。。。
第三十五章论相亲是否靠谱
|
坐船回去的路上,一切似乎又归到了原点。
沈衡同苏千岁突如其来的冷战,就像是晴空下无端飘来的一抹浓雾,让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
要说前些天这两个人都还好好的,而且还传出了王爷要纳沈姑娘为妾的消息。怎么这厢苏夫人无端的走了,两人便闹成了这样?
莫非纳妾一事只是苏夫人一人的意思,王爷根本无心给沈衡名分,所有闹僵了?
亦或是沈大小姐心高气傲,不甘做平妾而想做侧妃,惹了王爷厌烦?
无论猜测的结果到底是哪一个,不在这个时候亲近沈衡都是最稳妥的办法。
上赶着来讨好的官家小姐们,像是忽如一夜吹过来的小北风一般,闹腾了一阵便都各怀心思的散了。
道道却不得不佩服她家小姐的先见之明。
因为她早早便将闺秀们送来的东西装进箱子里了,让人不好意思强行要回。
用她的话说,那就是。
“反正她们送的时候心里也会觉我攀了高枝,后悔了之后心里更会不满我没能攀上高枝。左右都是看不惯我,我又何必清高的跟些金银首饰过不去。回去之后换了银子,还能给破庙里吃不上饭的娃娃买几身好衣裳穿呢。”
沈衡这厢闭门谢客,苏月锦却是神色如常的吃饭睡觉。
只是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千岁爷不欢喜了。
因为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船头摆弄他的东西,连带沁竹上茶,都没再问过,他是不是新来的了。
这种诡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上京,在一片秋日的肃杀之中各回各府。
分开的时候,小王爷还喊了声“阿衡”,奈何沈小姐走的太过匆忙了,终是没有听见。
一旁的桂圆小声对他说:“王爷,人都已经走远了。”
苏月锦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道身影瞧着。
他不觉得自己现下的样子有多落寞,惹得桂圆又忍不住说了句:“您要解释,也该早些啊。”
别扭了一路,到地方了才想着叫人,哪里还来得及。
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很确定沈姑娘不是无端矫情的人。
苏月锦转脸看他,挺认真的说:“我这不是要面子么。”
每当他想同她说话的时候,她都会如惊弓之鸟一样的避开。如是几次之后,他也不太好意思去“吓”她了。
沈府后宅。
躺在自己松软的大床上打了个几个滚之后,沈衡几乎有了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终于回来了,这趟差事,她出的比她老子还要艰辛。
剿山贼,睡野地,活捉野猪都试过了。
要不是庆元朝没有女捕快的先例,她真的想去衙门谋个差事了。
道道一边嚼着刚出锅的酱肘子一面问她:“小姐,你同端王爷怎么了?”
两人不是关系很好的吗怎么回来的路上连话也不曾说过。
一句话,闹的沈衡前一刻还欢乐的小手很快欢乐不起来了。
“什么怎么了,我们本就没有多熟稔。”
“还不熟稔?”她惊呼“您跟王爷不是都睡过了吗?”
沈衡哐当一声坐起身,险些咬到自己的下牙“谁跟你胡吣的,没有的事。”
“是王爷自己说的啊。”道道眨巴着眼睛,不过他的原话是:“阿衡晚上的睡相不好,你记得给她盖被子。”
这话还是回来的路上他对她说的。
她也不知道王爷既然都走到门口了为什么不进去,还傻乎乎的问了句:“您不去看看我家小姐吗?她还未歇下呢。”
他当时十分坚定的摇头:“阿衡生气的时候,很凶。”他不想去触她的霉头。
这般想着,不由又问了一句。
“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您就非得对王爷不理不睬的。莫不是,您心里惦记的,其实是顾侯爷?您怎么能这么水性杨花!!”
说起来,这两个人倒是一直有说有笑的,莫不是她家小姐又发展出了什么新的□□?!
可是她并不想做侯府的陪嫁丫鬟啊,他们那里的伙食肯定不如王府的御膳好吃。
沈衡盯着她鼻子底下瞬间胀大的鼻孔,挺温婉的说:“如果你不想让我把你嫁给门口卖酱肘子的,就闭嘴。”
道道偷眼看她:“小姐,您嘴硬的时候,瞧着特别像老爷。”
她从五岁开始跟她,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脾气秉性。真遇上难过的事情,反倒会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沈衡抬头看着被风吹乱的璎珞穗子,轻声道:“像我爹有什么稀奇,我本来就是亲生的。天冷了,将窗户关上吧。”
潜意识里,她是很不愿意提及这件事的。并非觉得这事有多么过分的了不得,而是单纯的觉得失望。
苏月锦是那样一个不韵世俗的男子,她一直以为他是不一样的,至少,同那些道貌岸然的公子哥是不同的。
但凭什么她认为的就一定是对的呢?
氏族子弟本就有些风流性子,由来只闻新人笑,可谁知道新人又能笑到何时呢?
苏漾的事,还轮不上她来哀婉。她只是叹息,他竟会如此薄情。
上京的天,依旧如过往一般清澈,街道一如既往的繁华。充斥着真金白银的奢华皇城以它庄重的容颜迎接着回归。
朝堂应卯,泰山之行的功绩让圣上龙心大悦,除却对自己最宠爱儿子的褒奖,同去的大小官员都得了相应的封赏。沈括被提拔了一级,就连沈衡,也因着保护殿下有功,得了一对碧翠如意和一柄八宝鎏金扇。
她老子身穿三品朝服,人五人六的回府时,沈衡正在对着一干下人们哭穷。
就快要到月底了,他爹的俸禄大半都用在买土特产上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多余的银子发工钱。
沈括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大气的一甩朝服“银两照发,另外每人中午再多加一个肉菜。”
一时引来诸多欢呼以及拥戴。
每个阶层都有它独有的生活轨迹,就如沈府这般,临时加个菜,或是天家随便的一件封赏,便是一件足够光耀门楣的事情。
诚如沈衡当初所想,她同苏月锦果然没再见过。除却晚上出去转上一圈,她大多数时间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府中,偶尔背两首酸诗,缝两只麻雀,以维持她端庄无比的闺秀形象。
然后在上京有铁嘴婆婆卢婆子的介绍下,去相了几场亲事。
她的年纪不小了,终是要找个本分的男子过日子的。
“今日给小姐介绍的这位,是咱们上京出了名的富户,张百万张员外家的公子,人是很憨厚的,眉宇之间都透着一股富贵之相。沈小姐看了,必然会满意的。”
沈衡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来相亲了,反正每次来的路上,媒婆卢总会将对方夸的天花乱坠,但“验货”之后,总免不了让她一阵神伤。
前些天介绍了个书生,说是庆元三十二年的进士,学问是极渊博的,人也长得清秀。
结果去了一看,那人站起来还没她坐着高。沈衡本着善良淳朴的心态,就说了句:“您能够得着椅子吗?需不需要我找人抱您上去?”
结果就惹的他拂袖而去,半点风度也无。
还有一次,介绍了个武馆的教头,听说是个能脚踩猛虎的壮汉。
谁知道看了才知道,脚踩猛虎说的是腿没瘸的时候。还记得他拄着个拐棍,手持一只青瓷海碗当作见面礼送给她时,她几乎动用了全身力气才忍住没往那碗里丢上一枚铜钱。
沈衡被人退过婚,而且还是在花轿吹吹打打饶了半座城池之后,被原封不动抬回来的。
丞相嫡子的婚事,那是朝中但凡有些脸面的人都会参加的,都见证了她尊严扫地的样子。
这样被退回来的女子,有身份的官员不愿意再娶,没身份的官员不敢娶。二十出头的年纪,即便不找官宦子弟,也是不好嫁了。
这一次的富家公子,果然也没有让她失望。
那一张被“富贵”充斥的没有一丝瘦肉的脸上,险象环生,抱团的五官像是彰显着他们家的财运一般,纵横的四通八达。
落座之后,他上下打量着她,笑眯眯的说道。
“听说你二十二了?我瞧着倒是不像,比我爹新纳来的那个十六岁的水嫩丫头还灵透三分呢。”
沈衡微笑着点头,觉得相亲这事,还真他妈的不是一点半点的没靠在谱上。
第三十六章所谓“房里人”
|
“卢婆子说你三岁能文,五岁能舞,还绣的一手好女红。”
张富贵用手抓了抓几日未洗的油头。“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会识文断字的,有易趣。”
三岁能文吗?
沈衡眨了眨眼睛,三字经确实字数满多的。但是卢媒婆可能没告诉他,她到现在能背全的,还是只有这一本。
五岁能舞?
如果拎着裙摆转圈也算的话,她舞的还是挺好的。
至于女红。
她从腰上的小荷包里掏出昨天晚上绣好的帕子,真诚无比的说。
“张公子觉得这绣工如何?”
张富贵瞪着眼珠瞧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辨认了半晌,十分敬佩的拱手。
“沈小姐果然不是一般女子,竟然如此别出心裁的在上面绣了一只蜈蚣,实在另在下大开眼界。”
沈衡学着他的样子也拱了拱手。
“公子真会开玩笑,奴家绣的,分明是一条灵蛇。”
昨晚她绣完了之后,还被道道夸赞了很久。主仆两的绣工都是半斤八两,真不好说谁更胜一筹。
一般家里的女红,都是母亲手把手交给女儿的。奈何沈衡的娘除了知道银针是暗器之外,压根不知道这东西穿了线之后还是可以用的,以至于沈大小姐长到十六岁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
能有现在这绣出点图样来的本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啊,哈哈哈哈哈。”张公子硬挤出几声不尴不尬的讪笑,颇为理解的道“灵蛇也好,也好。其实女子嘛,也不用什么才情,长得好看才是最关键的。沈小姐长得水灵,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不会差了。”
孩子长得好不好,貌似爹也是关键吧?
沈衡看着他油光满面的脸出神,试图在那上面找出一点能看得过去的地方。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样,真的是太难为自己了。
他们所在的这处临枫阁,是上京茶楼酒肆最文雅的一处所在,临窗而立便能映入满眼的好景致。
秋日枫叶正红,摇曳在风中的叶脉随风轻摆,泛起阵阵红浪。
一旁的张公子说:“这枫叶长得多好,跟泼了盆狗血染上去的似的。你若是喜欢,等我们成亲了,我在你院子里也栽上一片,瞧着也喜庆。”
沈衡听后满认真的点头,觉得狗血这两个字,用的甚合她意。
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是又有客人来了。
临枫阁的老板丘掌柜的亲自带路将人请上来,腰弯的像一只煮熟的龙虾。
在抬眼看到几名身穿便服上楼的大人时,沈衡觉得这是一出反应“官民一家”的惬意画面。
在发现满头珠翠的刘雅君也混杂在其中,且一眼便发现自己的时候。她觉得这是一出有可能会引发口舌之争的热闹画面。
待看到那群人躬身迎着一名轻袍缓带的公子上楼时,她觉得自己坐不下去了。
那一席月白的广袖长袍,除了那个人,还有谁可以穿的这般慵懒出尘。
苏月锦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沈衡,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怔愣。只是在看到她对面那“一团肥肉”时,又转成了迷茫。
那个东西,是什么?
刘雅君本是听说父亲要同端王爷商议朝中政事,死皮赖脸的跟来倒茶混脸熟的,没想到沈衡也在。思及方才看到媒婆卢婆子坐在楼下吃茶,心里便了然了个大概。
清了清嗓子,她走上前来,故作惊讶道:“沈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哟,这位公子真是一脸的富相,你们难不成是在。。。”她做了个捂嘴的动作。“相亲呢?”
张富贵没听出那话里的嘲讽意思,笑呵呵的应到:“是啊是啊。这位姑娘真是有眼光,在下是做猪肉生意的,大至上京,小到周边县城,用的都是我们庄子上的猪肉。就连宫里的吃的,也是咱家供上去的。”
刘雅君未及对方这样健谈,当下笑的花儿一般:“原是养猪的,难怪我瞧着公子穿的这般体面。沈姐姐平日最爱吃猪肉,嫁到你家真真是合了心意的。”
“沈姑娘爱吃猪肉?”
“可不是嘛。”刘雅君摆弄着手腕上的璨金镯子。
“沈大人没坐上礼官之前,家里一直生活的挺拮据的。除却给些贵人送礼,家里总留不下什么银子。能吃上一顿猪肉,那就是比过年还开心的事情。如现在这般,能穿着织花缎面的料子出来,也算是不容易的了。”
沈衡本来是想走的,听到刘雅君的这番奚落反倒坐了下来。
张富贵泪眼婆娑的说:“沈姑娘,我只当你爹在朝为官,你必然生活的不错,不想竟有这样的过往,实在是苦了你了。”
沈大小姐一面将绣着“灵蛇”的帕子拿给他擦眼泪,一面轻叹:“为官之人,难得做到的便是清廉。我爹当年同刘小姐的爹比邻而居,刘小姐流着鼻涕看我家吃肉的时候也没少咽口水。现如今她爹也富足了,一身行头也都是体面的,你也无需太过感伤。”
这话,是连着刘雅君一并拉下水了。
她幼时,确实住在沈衡家隔壁,这也是她最不愿意提及又拉低身家的事情,但说到流口水,那当真是没有的事。
“我会吃不是猪肉?你莫在那里胡说,我什么时候。。。”
“妹妹何必这般激动。”沈衡闲闲的截断她的话。“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当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富贵也分外善解人意的附和“沈姑娘说的极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过往之事虽听上去有些不堪,但说起来,也是难得的笑谈。”
不堪?笑谈?!!
刘雅君险些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架势活活气死,待要再说什么,却看见苏小王爷已经踱着步子走过去了。
身边熟悉的冷香铺天盖地的袭来,让沈衡整个脊背都僵直了。他看见挨着她坐下,十分坦然的对一众官员们道。
“我现下有要事要忙,你们先去雅阁等我。”
朝官们默默将视线看向那个不紧不慢,说完还端着茶盏缀了一口的千岁爷,实在没看出他,忙在哪里。
只是这话谁敢说的出口?纷纷点头应是,去阁里头坐着去了。
沈衡目不斜视的端坐在旁,苏月锦却是一贯的随性,径自拿着她的筷子夹着点心吃。
刘雅君站在一旁气的打抖,恼火于沈衡平白打搅了她同王爷的“约会”。
压低了声音提醒:“王爷,沈姐姐在这相亲呢,您这样坐着不合适吧?”
苏月锦奇怪的看她:“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
这位爷,又将她当成奴才了。。。
沈衡目送着刘雅君含恨而去的背影,刚想站起来说,要不你再站会吧,我帮你去倒茶去,便听到张富贵虚心求教的问了句。
“不知这位公子,同沈姑娘是什么关系?”怎么两人共用一双筷子。
苏月锦挑了块糖浆最厚的松酪在碟子里。
“我是她房里的人。”
沈衡整张脸都陷入到一种无法自拔的抽搐之中,狠拍了两下胸口才顺过气来。
“不是,你别听他瞎说,这人惯会开玩笑的。”
这话要是传出去,她就别想再嫁了。眼见着苏月锦还要张口,慌忙用手捂住他的嘴。
“这是我哥,亲哥哥。”
张富贵听后愕然了一瞬,而后一拍脑门,这“房里人”,原来就是家里人的意思。可见是他书读的少,险些误会了。
点头哈腰的倒了盏茶水双手奉上,正色道。
“原是沈家哥哥,失敬失敬。介绍的人不曾说过家里会有人过来,怠慢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第三十七章傻的都不冒泡了
|
沈衡听着那句沈家哥哥,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强自撑着那笑容,替“她哥”将茶盏接了过来。
苏月锦眨了眨眼睛,慢悠悠的说。
“阿衡,你这样我没办法喝了。”
她的手还扣在他的脸上,柔软的唇瓣若有似无的划过,就那样放肆的撩拨着她的掌心,灼热的,让人心悸。
“你,你喝嘛。”
沈衡迅速收回手,尽量去忽略方才那丝悸动。但长袖之下的手掌却似被印上了某种印记一般,令她无措。
一旁的张富贵却是心情甚好的搓了搓手。
“不知哥哥在哪里高就,怎地没听卢婆子提起过?”
他想娶沈衡,也是听说她老子是个三品朝官。虽说没什么实权,但却是个御前的差事,他还想着结亲之后让他帮忙多往宫里供些猪肉呢。
沈衡的这位“大哥”看着就是个读书人,没准也能帮的上忙。
“我不怎么做事的。”苏千岁喝了口茶水,满认真的说。
“哥哥真爱开玩笑,令尊官拜三品,怎会不给您谋一份好差事?”他身上那一身行头,看着普通,实际上却是苗疆那边独有的天蚕丝所制,有价无市。他虽粗俗,但也知道些行情。
“骗你做什么?我平日里就是帮着我爹处理些家务事,旁的时间,都挺游手好闲的。”
他倒说的实在。
张富贵闻言,脸上的热情却立时冷下去半边。
“家务事啊,那都是女人们管的,您这个年纪也该去做些正经事了。”
沈大小姐瞧着他那张小人嘴脸,暗自摇头。
苏月锦的家务事可不是女人能管的,因为他的家,是整个庆元朝。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张富贵自顾自的说,沈衡心不在焉的听,苏千岁旁若无人的吃。
点心过半之后,他转脸问她:“我吃饱了,走吧?”
下朝之后便没用过晚膳,他是真的饿了。
沈衡本想说,我不走,你有事便快去办吧。
只是眼角的余光刚好瞥见一旁的“肥油”,终是坐不住了,点头道:“那便走吧。”
付账的时候,张公子倒是分外体面,硬是抢在前面,掏出去的三十两银子却跟花了三百两一样的慷慨。
“不过就是三十两银子的事,你别太在意了。我们家有的是钱,还会在乎这三十两银子?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这事,我觉得咱俩真的挺合适的。”
沈衡对着他那张好似被放了一大桶鲜血的大脸真诚告别。
“好说好说,张公子如此大方,奴家回去之后必然仔细考虑您的建议。”
心下里却琢磨着,回去必然要记得跟卢婆子说。下次再介绍,万不能找这么“有钱的”。
因为这类人,将银子花在自己身上心疼,花在别人身上肉疼,她瞧着,眼睛疼。
自阁里出来,沈衡的步子迈的很快。
她本就是想拿苏月锦的话当个由头,自己好脱身的。不想他会同她一并出来,就这么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她不说话,他也不在意。她停下来,他便随处找个地方坐着,一路无话。
临枫阁离沈府并不远,过了两条巷子便到了。
沈衡一路听着那道脚步声回到自家门前,将门打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定定的看着她出神。
方才在阁中未曾注意,他似乎又瘦了,被风吹起的长袍都显得异常宽大。
沈衡张了张嘴,还是问了句“你不走吗?”
傻站在风口做什么,本来就是个病怏怏的身子。
苏月锦点头,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看着那张略显清瘦的脸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索性狠狠心,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隔着一扇朱漆大门,她大睁着一双眼睛望天,耳朵却不由自主的听着外面的声音。
今日的秋风尤其的大,他穿的那样单薄,。。。
如果你再被他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给骗了,你就会变的比道道还要愚蠢。
心底正义的小人突然跳出来严肃的教育自己。
我没有,我就是想看看他走了没有,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懦弱的小人有气无力的争辩。
看他做什么?他便是病了也同你没关系。他是皇家的人,是要继承大统的,你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给不了你的。而且你别忘了,他是有夫人的,他那日能那般对苏漾,终有一日也会那样对你的。
正义小人说的有理有据,然后,两个小人不断在她脑海里天人交战。
再然后。
正义的小人被懦弱小人活活气死了。
沈衡甚没有出息的扒开一点门缝将脑袋伸出去,正对上苏月锦那双清亮的眸子。
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似乎就是为了等她这一眼。
他笑了,眉宇之间都带着孩子气的欢喜。
沈大小姐却险些被门夹断自己的脑袋。
清咳一声,看着远处扬声道:“道道买东西还没回来吗?那我还是别等她了,我就是来看看她回没回来。”
然后迅速将门关上,整张脸都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子一样。
皇宫勤政殿内。
早朝是每个朝代都有的事情,在庄严的大殿之下,看着群臣强打精神来陪自己聊天,是当朝皇帝陛下最喜欢做的事情。
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应卯,作为皇子的端王殿下自然也要参与其中。
只是这位千岁爷却甚少上朝,对外宣称的原因是身体不适,对内,则是直接跟自己的娘说,他不愿意早起。
时间长了,连圣上也习惯了正午之前见不到他。
可是今日,千岁爷却一反常态的起了个大早。
害的圣上在看到那张打着呵欠的脸时,差点以为自己未过五十便老眼昏花了。
接了几张奏折之后,一旁的近侍照例问了一句,是否还有本启奏。
北靖帝认真的看向自己的儿子,觉得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小混蛋必然是有正事才会来的。
哪里知道,人家压根连眼皮子也没抬。
“月锦,你可是有本要奏。”
他承认,他是真的好奇。
苏小千岁睡眼惺忪的看向自己的爹。
“没有。”
这分明是还没睡醒呢。
北靖帝不甘心,又问了句。
“这次科举的监考官,朕打算任用沈括,你觉得他如何?”
其实这事,也是沈括自荐的。他是庆元十二年的进士出身,论资历,论官职,监考之职也是合适的。
科举分乡试,会试,和殿试。每三年一次,先是由各州府在秋季举行乡试。第二年的春天,再进行会试,又称春闱。
然而这次的乡试,却出了很大纰漏。地方官员贪污受贿,竟然冒着天大的胆子徇私舞弊,还牵扯到了朝中数名已经指派好的会试主考。
他下令严查,连续罢免了几名朝中大员的官职。
沈括隶属礼部,为官清廉,人也本分,却也算是意外合了他的心思的。
沈括吗?
苏小千岁转头看向角落里一身藏蓝朝服的中年男子。
“你想做这次的监考?”
这倒是让他有几分意外。
他记得,他向来都是不愿趟浑水的性子,怎么这次这般想不开。
“回殿下,正是。下官为官多年,一直未曾做过什么为朝廷分忧的大事。此次会试,若能出任监考一职,一定不让圣上和殿下失望。”
苏千岁看着他那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点了点头,觉得阿衡此时要是见了,必然会觉得她爹傻的都不冒泡了。
“这事满麻烦,你可想好了?”
他却是为这件事来的,手下也有合适的人选。监考一职,不光要清廉,更要懂得变通。
“臣已经考虑好了,请殿下和圣上放心,给臣这次机会。”
苏月锦待要再说什么,却是被他爹拦住了。
龙心大悦的将手一挥。
“准了!”
“。。。”
第三十八章王爷要的“兔子”
|
沈括一辈子也没当过出头鸟,这次伸这一脖子,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就在接下监考官奉印的前一天,他还很傻很天真的认为,监考这种事,顶多就是在春闱时多在考场上巡查几圈。叨逼叨点旁人不懂,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的大道理,这便算完了。
哪里知晓,任职之后的第二日便被提到了礼部的小黑屋,跟着一众老眼昏花的家伙一并核对这次进举的名单,以及身家背景。
这里面的人,多是年过五旬的老者,在朝的官职也不见得多显赫,却都是开国时候的老臣。
前段时间的秋试让圣上很是恼火,因此才把这些半只脚都快折腾到棺材板里的老东西给抬了出来。
而沈括,作为里面当仁不让的“青年才俊”,走访查实的这种跑腿的事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他也终于明白了,分明是第二年开春才开始的会试,为何圣上这么早就要订下监考,又为何苏小千岁那日看他的眼神,会那般忧伤了。
彻查外省的名单需要亲自出城,他便先就近查了几名上京内的举子。
其实依照他最初的想法,举人会试,实在没必要这么麻烦。都是求学苦读的学子,这里面能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道道。
然而这厢刚开始着手,问题便接踵而来。
“要我说,沈大人也无需太过认真了。巡查嘛,无非就是例行公事四字,草草看上一眼便算了。”
“可不是嘛,秋试一直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有几个不想要脑袋的,还敢偷梁换柱的找人替考不成?”
这话,是前段时间沈括被人生拉硬拽的拖到酒馆里听的。
当中的几个大人难得苦口婆心的劝慰,让他深刻感受了一回同僚之间的如沐春风。
奈何他当时不懂啊,举起三颗手指,指天对地的道:“都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沈括虽人微言轻,但自问做事要凭的起良心,对的起圣上。几位大人的心意沈括心领了,但查访一事,必要重视起来。”
一席话,说的掏心巴肺的。
于是,心里头有鬼的人明白了,这是要银子啊。
没过几日,他兜里便被揣的鼓鼓囊囊的。人家这次换了个说法,说是沈大人是为圣上分忧,我等帮不上什么忙。便送些银子过来,让大人拿着买些吃食补一补身子。
沈括当时感动的泪眼婆娑。
只是打开那荷包一看,差点亮瞎自己的眼睛。他约莫合计了一下,要是这些银子都用来买老母鸡炖汤,他炖到棺材里也喝不完。
所以,他一面感念他们的恩情,一面以圣上不喜欢铺张浪费为由,干干脆脆的又给退回去了。
如此,那些人又悟了,丫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东西啊,那还客气什么?
暗杀吧?
现在风头正是紧的时候。
投毒吧?
又怕出了什么纰漏。
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就是,恐-吓。
在撒了不计其数的狗血,丢了数只死老鼠之后,他们派了一个代表去对他说。
“沈大人最近日子不太好过吧?为圣上奔波劳碌,可要注意着些身子骨。毕竟年纪大了,要是哪天走在路上断了气,也是未可知的。”
“家里妻儿都还年轻,我记得您还有个闺女尚未出嫁呢吧?可记得要让她少出门,现在这世道,可是乱的很。”
沈括这下明白了,合着门口无缘无故被泼的那几盆狗血不是担心他撞邪,给他驱晦气的。衡衡救活的那几只小东西,也不是被猫追的遍体鳞伤,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吓得一惊,没想到做个监考还要承受这么大的心理负担。他不担心他们对他的妻儿下手,而是担心他的妻儿们恼了,对他们下手。
谋害朝廷命官那可是大罪,他还不想自家祖宗的坟头被抹上这样的印记。
这事,必须尽早解决。
一日下朝之后,好不容易又见到了来上朝的千岁爷。他紧赶慢赶的追上去,将这些日子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
苏月锦斜靠在龙纹石阶上点了点头,却是问了句不着调的话。
“我听说,你经常给人送礼?”
沈括不明就里,老老实实的道:“臣私下里确实会送些东西,多是同僚之间的照抚,没有旁的意思。”
苏小千岁歪头。
“那我不算你的同僚吗?”
沈括一时怔在当场,云里雾里的点头。
“自,自然算是的。”只不过比之一般的同僚,这位的身份更显赫些。
“那你为何从没给我送过礼?”
他面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只是很认真的看着他。
可怜沈大人一大把年纪,头一回遇上主动要求送礼的,结结巴巴的说。
“殿下的礼,实在不是臣下不送,而是,不知道送些什么。”
送礼这东西,本来就是要投其所好。端亲王贵为皇子,随便买些瓷器花瓶,能送的出手吗?
沈括不是不想送,实在是,没钱送。
苏月锦闻言,皱着眉头想了一会。
“我喜欢兔子,越肥越好。”
其实他真的没那么难“打发”。
“兔,兔子?”
沈括睁大了眼睛。
“恩,会动的,红眼睛的东西,明*****让阿衡送几只过来。”
似乎怕他没能领悟这其中的真谛,千岁爷又慢慢悠悠的加了这一句。
沈括看着那道飘然离去的身影,表示很有压力。
沈府后宅。
沈大小姐嚼着个鸡腿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她爹正蹲在院子里给一堆活蹦乱跳的兔子戴小花。
淡粉色的木芙蓉被一根根红线穿着,绑在肥肥的兔耳朵上。带着它独有的清淡香味,蔓延在整个院中。
她挪着步子朝前凑了凑,奇怪的道。
“您这是打算带兔子相亲去?”打扮的这么漂亮做什么?
沈括忙的焦头烂额,头也不抬的道:“送礼。”
送礼?
沈衡随手提起一只:“您平日里不是都送字画的吗?哪位大人会稀罕这类东西,这路数也太偏了吧?”
“上头人的心思,我们哪里知道,你快些将那个拿过来,等下那花又要掉了。”
虽说人家要的简单,但总得妆点一下不是?
“上头的人?”沈衡蹙眉,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话音刚落,便听见他爹十分郑重的说。
“是端王爷要的。而且他指名让你送过去,等下我将这些兔子都用绳子绑在一起,你去跑一趟。”
苏月锦十六岁被封王,十七岁的时候便搬出皇宫单住了。
那一座庄严大气的端亲王府是庆元二十四年北靖帝着宫里的御用工匠历时三年时间,精心建造的。说是一座奢华行宫,也无甚不可。
王府所处的位置也是上京最繁华的地段,为的便是让苏月锦上下朝方便,也是朝臣们下朝之后的必经之所。
沈衡手拿红绳,赶着一堆肥兔子招摇过街之时,好死不死便赶上这个时候。
一众身穿朝服的体面官员在看到这样“盛大”的场景之后,无不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是,沈大人家的千金吧,怎么会在这里,这是要去哪啊?”
几个同她爹交好的官员走上前来关切。
沈衡尽量让脸上的笑容自然一些,扯着嘴角道。
“家父,让小女来给端王爷送几只兔子。”
一句话,引来无数惊愕。
“给王爷送兔子?”这礼送的也太随意了点吧?
“正,正是。”
沈衡不自在的搓了搓衣角。
“几位大人要是没什么事,小女便先送过去了,总不好让千岁等的太久了。”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这么青天白日的赶着一堆兔子上街。实在是她爹说了,王爷不让用车拉,说是担心兔子会,晕车!!
在场的人自然点头称是,只是每个人的目光,都伴着些若有所思。
第三十九章你若安好,那还得了。
|
“小衡?”
一道清悦的声音突然自人群中传出来,声音不是很大,却让沈衡整个人都僵住了。
因为这声音,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几乎占据了她整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时光。
“果真是你。”
他走近,俊秀的容颜经过几年的锤炼,早已脱去了往日的青涩,显出几分在官场上练就的客套老练。
沈衡盯着他那身深紫朝服上面的鹤衔灵芝,手紧了又紧,最后抬起头微笑。
“林大人,好久不见。”
她怎么忘了,既然是下朝时间,难免会遇见些,不该遇见,亦或最好不见的人。
面前的人,正是后者。
现在位列当朝正三品的太仆寺少卿,林曦和。
“方才看着那背影就觉得像你,便绕过来看看,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多年未见,依旧能攀谈的如此熟稔。
沈衡不得不承认,林大公子的气度,精进良多。
“诚如大人所见,沈衡正在给兔子们搬家呢。”
她指着那些在地上活蹦乱跳的东西如是说。
“搬家?”他蹙眉。
“这种事情让下人做便好了。你一个姑娘家,怎好这样抛头露面的出来。”
林曦和有一张好皮相,即便是说教时,那儒生的气质还是那般温润。
她当年极喜欢听他唠叨,老气横秋的样子,却又是那样年轻的一张脸。宠溺的,带着些许无奈。
然而今时今日,她却分外不想看到他这样的神情。
“家里的下人都在忙,只有我一个闲人,便出来跑跑腿。林大人若是没什么吩咐,沈衡这就告辞了。”
她说完,直接转身就要离去。
感情的事,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
即便那段爱情没有开花结果,依旧不影响她笑对人生。
但是这并不代表,再见面时,她能够接受他这般坦然的同她谈天。
这会让她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
“我送你吧。”
他上前一步拉住她,满脸真诚的样子。
她看着那只手皱眉。
她依赖过这只手上的温度,但是现在。
“路不远,实在没必要麻烦。”
她不需要。
然而对方却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反而将手收的更紧了。
沈衡不知旁人分开之后再见,会是什么样的情境,总之她的,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林大人。”她强行将手抽出来。
“小女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也还是待字闺中黄花闺女,您这般纠缠,不知到底是何意?”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同自己说话,林曦和温润的脸上泛出些许裂痕。
记忆里,那个总是笑眯眯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子,甚至从未对他说过一个“不”字。
“怎地这样生疏起来,我不过是想送一送你。小衡,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还要怨我多久?”
在场的大人们,十个足有九个都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林大公子说的如此大方,反倒显得沈衡小家子气了。
她在原地站定,轻笑到。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如果他认为事后他母亲着人送过来的那三千多两银子是对她的交代的话,那这事,真的是已经过了。
那银子,她收下了。
那是拿给她爹看病的救命钱。
当时的沈家,除却她身上的那一身嫁衣,甚至拿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可以典当。
没有不心疼子女的父亲,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一日自己的爹是怎么被他们打折了腿丢出来的。
林大公子一意孤行举行的婚礼,最后闹的丞相大人亲自出面,带着一干亲卫大打出手。若不是她爹死死拉住她,真不知那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小衡。当年的事,虽然是我们出手在先,但是我父亲,也被你伤了不是吗?很多事情都难以用真正的对与错来衡量,林家,也做了弥补,你。。。”
“林大人。”
她出声打断他的话。
“沈衡只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只有深闺妇人才喜欢拿出来念叨,您这般喋喋不休的,不觉得失了体面吗?”
她没那么好的耐性去同他“叙旧”,然而林羲和今日,却是想将话说开。
“不论如何,都是我的错。你恨我,我半点都不会计较的。
前些时日听说沈伯父高升了,我也是真心为你们高兴,只是碍于你不想见我,便没好意思登门道喜。”
围在一旁的朝臣,开始窃窃私语。
当时的事情虽闹的热闹,但在场的人只知晓那场婚礼,是林曦和趁着林方知去湘都办事时办的。
至于后来丞相是如何得的消息,两家又是如何解决的,那便是关起门之后的事了。
这里面的人,有许多都是眼红沈括当了监考一职的。更有甚者,还有最近因着举子被查而不满多时的,正赶上这由头,纷纷小声道。
“这沈家,原是收了林家的银子吗?”
“难怪当时那样难堪,竟然也不了了之了。”
“说起来这林大公子也没什么错处,不过是年少了些,而且那话里的意思,竟是沈家也对丞相动了手?可见有些时候不能光看表面,林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沈衡径自微笑的听着。
她不是一个在乎人言的人。
如果真在意这些,早在三年前,她便搬出上京了。
只是林曦和也不是一个随便做小伏低的人,如果心怀歉意,又怎么会三年都对沈家不闻不问。
他甚至没有来问过一句:“你爹的伤可好些了?”
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正看到站在不远处一身华衣的雍容女子。
她面上长得很干净,有种流水般的剔透。绣着凤穿牡丹的帕子被她用手攥成一团,正紧张的看着这边。
那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庆元朝的七公主苏月华。
沈衡了然了。
原来这场戏,本就是做给旁人看的。
林曦和没有娶正妻,但因着她的事情,对外的风评却极其不好。如今这样一闹,也算是能让那七公主对他有了个新的认知了。
重情重义的男子,向来被人趋之若鹜。
今日若不是碰巧遇上她,只怕也会想个法子再折腾出些什么。
他倒是,“物尽其用”了。
沈衡“敬佩”的拱了拱手。
“林大人言重了,当年将我父女二人赶出丞相府的又不是您,实在谈不上怨恨二字。忠孝尚且难全,您当日袖手旁观,我自然也是理解的。”
“只是劳驾代我问候丞相夫人一声,若没有那日她让人送来的银两,我爹的腿,怕是要瘸了。”
她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傻在当场,却是一直不同意两家婚事的丞相夫人出言相劝。直到最后一步,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荒唐。
“前些日子听说婉君又要生了,我同她姐妹一场,还望你动旁的心思之前,多顾及顾及家中妻儿。她甘心为妾,是爱极了你的。”
总有那么一种痴男怨女,是抱着一种给对方添堵心态而存在的。
她不是怨女,但他想立牌坊,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兴致帮他立。
眼见着事情弄巧成拙,七公主的脸色大变,林羲和慌忙走上前来拉她。
“这里面的事还有些误会,我们换个地方说。”
只是指尖还未搭上她的衣角,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跟着苏月锦一同走来的桂圆对他家主子说。
“您这针下的,着实狠了些,林大公子的脸色都变了。”
苏千岁没说话,却是在路过林羲和身边的时候,顺手将那银针拔了出来。
“疼吗?”
林羲和一直最摸不清楚的就是这位爷的秉性,更不知他为何对自己出手。
面上却只得强忍着手上的阵痛道:“回殿下,不疼。”
|
|
|
|
|
|
|
|
|
|
|
|
|
|
您的位置:
文学城 »
论坛 »
奇闻怪谈 »
《臣妾,举案奇霉》 作者:苏盎 (26 ~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