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举案奇霉》 作者:苏盎 (56~69 )

来源: 彭小仙 2015-11-09 17:45:56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65032 bytes)

第五十六章找上门的麻烦

  世事确然难以随心,尤其是这种找上门前的麻烦。
  沈大小姐温婉的笑笑。
  “身在红尘中,不问红尘事,说的不过是一种念想罢了。林夫人吃斋念佛多年,不是早已看开了吗?怎地今日如此执着起来?”
  “执不执着,也不过身不由己四字。”
  林夫人叹息,也不打算再绕圈子,挑明了说。
  “老身本不欲几次三番的用些旧事来烦扰姑娘,听说姑娘得了端小亲王看中,想要收入府中,也是真心为姑娘开心的。只是这次,小儿曦和因着三年前的旧事同公主发生了些许不快,所以少不得要厚着颜面,麻烦姑娘去宫里走上一遭。”
  张挽君私下里办的那些事情,她不是不知道,甚至是默许的。只是传言还未成什么气候,便被压了下来。
  前段时间东直门的事情,偷鸡不成,反倒让七公主越发疏远了林曦和,连带张挽君也不受待见了。
  林家虽说在朝中有了一定的地位,但若是能攀上皇亲,又哪里愿意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
  沈衡心下冷笑,面上只做不明。
  “夫人这话,不知是什么意思?”
  是要她承认自己是个攀附权贵的女子,还是承认她当年爱的只是林曦和的银子?再或者,指天对地的在七公主面前发誓,林大公子真的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若是错过了,就要抱憾终身?
  林夫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她是大家出身,这般低三下四的来求一个黄口小儿,本就觉得是降了身价的事情。奈何自家的儿子不争气,媳妇又不成事,只能她亲自出面来劝了。
  “沈姑娘为人聪慧,其实不必老身细说什么,不过是让姑娘同七公主随便解释两句罢了。当年林家确实有怠慢姑娘的地方,银子也给的薄了。今日老身亲自带着媳妇上门,也是带着诚意来的。”
  她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张挽君。
  “这里是三万两银票,在上京随便一家商号都可以取现。沈大人年过四旬才坐上从三品的位置,你们父女两的日子一直过的不算富裕,这些我都是知道的。有了这些银子,姑娘大可换一处像样一点的宅子,剩下的,也能置办出一套体面些的嫁妆,何乐而不为呢?”
  三千万两银子的嫁妆,确实体面。只是这东西,却是要用尊严来换。
  如果换做当初,她或许会收下这笔“不义之财”,因为在她的眼中,无论是三千两,还是三万两,都是能治他父亲腿伤的救命钱。
  今时今日,沈家依旧清贫,但她却不再需要这些。
  “多谢夫人的好意,只是这银子,沈衡愧不敢受。”
  拿人钱财□□,这灾她消不了。
  林夫人淡淡的看着沈衡。
  “三年前的三千两银子,姑娘不收也是收了,如今怎么反倒客气起来。沈姑娘身份不同以往,老身心里是有数的。因此这次过来,并没有带任何仆从,也可以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传扬出去。更不会让端小王爷知道此事,坏了姑娘的名声。”
  她居然想到了这一层。
  想到那个不着调的人,沈衡不禁莞尔。
  她当然不会担心他知道,相反的,若是他知道了,大概会堂而皇之的让她将银子收下。
  然后坦然的花个精光。
  至于应承下来的事。
  只怕他会一本正经的说:“阿衡答应过你什么吗?若是有,拿字据出来。”
  事不关己的将人气到吐血。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想到那个家伙的时候,她嘴角的那份幸福和甜蜜,那是一种旁人不能理解的小情愫。
  林家婆媳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眼见着她嘴角含笑,只当是这话说中了她的心思,面露喜色的道。
  “既然姑娘也觉得没什么问题,莫不如我们现下就动身吧,免得夜长梦多。”
  “想来是夫人误会了。”
  沈大小姐无奈的摆手,也觉得有些歉意。
  “小女方才只是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真的没有要收银子的意思。”
  好笑?她觉得她们好笑?!
  林夫人满面笑容的脸立时沉了下来,冷声道:“沈大小姐这架子,未免端的太大了些。老身诚心实意的登门,你却一直推三阻四的搪塞,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请你同公主澄清几句,说明一些事实,你还真当林府是好欺负的了?”
  她已经给足了她颜面,若不是为了林曦和的前程,她会屈尊降贵的走这一遭吗?
  沈衡看着林夫人头上,因为激动而剧烈晃动的纯金步摇。
  “既然是事实,有何须澄清呢?谣言止于智者,并非旁人的一两句话便能改变的了的。夫人爱子心切,沈衡亦有自己的底线。沈家的福气不多,粗茶淡饭吃的惯了,实在消受不起夫人这份大礼。”
  “沈衡!!”
  林夫人猛的一拍桌案。
  “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这般好声好气的同你商量,是顾念着当初的情意。你父亲同我家老爷同朝为官,若是诚心想找他的错处,不过也是一两句话的事情。常言道,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当真连你父亲的退路也要一并堵上了?”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挽君一面安抚着林夫人,一面轻声对沈衡说。
  “沈大人的才学,其实在很多人之上。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未能升官,无非是缺少举荐他的人而已。沈姑娘同沈家,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父亲得了好官职,做女儿的自然也能跟着沾光。端小亲王看中你,但也不可能不考虑门第,沈大人若是高升了,直接抬了姑娘做侧妃也是未可知的。”
  威逼利诱,这一唱一和的当真默契。怪道这对婆媳两能相处的这般融洽了。
  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自己的爹。
  沈括是进士出身,偏生选择了在礼部就职,祭坛一摆,就是整整二十年。文死谏武死战,不过是为了避开朝中党羽之间的争斗,带着老婆孩子平安度日。
  高高在上的人习惯了争权夺势,又怎么会理解一个小人物内心深处想要寻求的那份安乐呢。
  沈衡抬头,坦然直视着林夫人。
  “难为二位白跑这一趟了,但是沈衡自问确实没有什么好同旁人解释的。三年前我少不更事,低贱了自己,也高看了别人。唯一懊悔的,也只是坐上了那顶八抬大轿。
  林大人官拜丞相之位,沈衡自然相信,他随便的一句话便能让家父麻烦缠身。但是也相信,庆元朝的皇帝姓“苏”而非姓“林”。
  身正不怕影斜。皇城脚下喊一声“冤枉”,不怕听不见回声。圣上,总是英明的。”
  这话,一语双关。
  林夫人被堵的面色铁青,张嘴“你。”了半晌,也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大小姐微笑着看着她。
  “茶凉了,我让丫鬟再换一壶上来吧。”
  结果自然是,气的婆媳两拂袖而去。
  身旁的道道愤愤不平的抚着心口说:“小姐,那些银子被拿走的时候,奴婢真觉得抓心挠肺的疼。”
  沈衡闻言蹙眉,轻叹道。
  “我连肝都疼了,那上面随便一张纸都能给我打件最趁手的长剑。”
  人品不好的人,总是腰缠万贯的。那厚厚的一沓,落在一起足有一块砖石的厚度了。
  春风浮动,主仆二人都静静的站在窗边,异口同声的吐出四个大字。
  “她奶奶的。”
  仇富这种事,人品再好的人也不能免俗,沈家尤甚。
58 # 展开电梯

☆、第五十七章眼皮子跳跳

  沈衡是在会试正式开始之后才知道,此次的主考官居然是林方知的。
  朝廷对主考官的任用一直十分谨慎,再加上今年乡试的舞弊案,直至举子入京的前三天才选定了人选。就连主考官自己也是在接到圣旨当天当即任职,直接收拾细软住到贡院里的。
  每逢大考之年,都有些见不得台面的东西浮出水面。一朝得中,鸡犬升天,说的并不是一句笑谈。
  官僚子弟也好,穷苦书生也罢,只要能走到会试这一步,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挤进门内。
  世家子弟多不务正业,靠着自家老子的关系,在州府或是上京谋个一官半职是常有的事情。但说出去,总没有得了功名的人体面。
  至于普通人家,更是光耀门楣的大事。
  经过会试的生员,统称为秀才,算是已经有功名在身的人。
  在京城之地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在地方,秀才遇县官可以不跪,知县不可随意对其用刑,遇公事可直接秉见,是很受人尊崇的。
  若是能有幸通过会试,更是祖坟都要冒上好几日青烟的大事。
  这也是为什么古语常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而偏生又是因为这个道理,让许多并没有真材实学的人动了投机取巧的心思。
  冒名顶替,传换试卷,买通考官,花样层出不穷比比皆是。
  沈括在查访考生身份时,便揪出了许多这样的例子。
  沈衡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但也知道她爹不会为了银子犯了糊涂。她担心的只是,林方知。
  主考官是整个贡院的管事,大小事务都要对其回禀,好在这次的副主考是同沈括关系不错的礼部尚书魏大人,多少让她心下稍安。
  只是有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征兆,让人觉得莫名心烦。
  “小姐,您能将眼皮子上那几片白纸摘下来吗?”
  道道抬起头,十分认真的建议。
  那拇指大小的纸片已经在上面粘了整整三天了,远远看去,就跟天桥上翻白眼算卦的先生似的。
  “你不懂。”沈衡一面在原来的纸上又沾了一片,一面道“眼皮跳的时候,就是要粘白纸才管用。”
  说来也怪,自从她爹住到贡院那天开始,她的眼皮子就一直在跳。她鲜少烧香供佛,所以也不太信这些民间的说法。就是被跳的烦了,便用白纸压一压。
  一旁的道道显然不这样认为,抻着一张满面油光的大脸凑到她近前,神神秘秘的说。
  “奴婢记得,老话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那您这两只眼皮一起跳。。。”她倒抽一口冷气“莫不是要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还有什么事会比养了个乌鸦嘴的丫鬟更了不得的。
  沈大小姐侧头看了她一眼,却第一次没有兴致调侃她,只是径自跃上房檐,看着贡院的方向。
  这段时间的事,桩桩件件都透着诡异。她爹从来都是事不关己的性子,突然自荐来做这劳什子的监考官,自己的娘每年正月都如期而归,今年却动静全无,就连传去挽瑕庄的信鸽也没有消息。
  若是春闱结束她娘还未回来,只怕她要亲自回庄上一趟了。
  树下的道道还在转着圈的念叨,扬着脸说:“小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如咱们去城东的弘远寺去拜拜吧。”
  她盯着她偌大的两只鼻孔摇头。
  “祸福双至,人生本就难免平顺,求或不求都是一样的。倒是你,可以去那花些银子求只鸳鸯签,看看能否在有生之年将自己嫁出去。”
  都二十好几的姑娘了,成日就知道吃睡。府里膀大腰圆的奶娘都改嫁了,她还是无人问津的。
  道道:“。。。”
  其实,不只是沈衡的眼皮子在跳,在距离这里不远处的沈括也在跳。
  只不过不同的是,他在指导着别人怎么跳。
  上京杏林阁贡院内。
  “跳,再跳,对,再跳高一点。”
  一名身穿襦袍的书生跳着脚站在原地,累的整张脸都被汗浸湿了。
  “大人,学生真的没有偷带文史,方才从茅厕出来您就检查过了,怎地还不放学生回去?”
  负手而立的监考大人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官何曾说过你偷带了什么,只是看你方才写的太过辛苦,让你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活动筋骨,有这么活动的吗?
  从茅房出来,他就被要求在原地转了许多圈,头晕脑胀之后还要跳来跳去。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快要吐了。
  “学生已经活动够了,请大人让学生回去继续答卷。”
  沈括上下打量他一眼。
  “答卷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该留下的东西还是要留下。”
  书生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面上却理直气壮的说。
  “学生根本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跟在沈括旁边的副监考王大人悄无声息的拉了下他的衣袖。
  “您真的确定这个举子有问题?”
  沈括斩钉截铁的摇头。
  “不太确定。”
  所以他才要试试,确定一下。
  不确定还闹的这样大张旗鼓的?
  王大人紧张的看了看四周。
  “您可能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举子乃是林丞相林大人的亲信,若是等下没查出什么,只怕。。。”
  “原是林丞相的亲信。”沈括面色一凌。“难怪举止气度都与旁人不同。”
  “再多跳两下看看。”
  副主考整个嘴角都抽搐了。
  刚想张口再劝,便见一行官员缓步而来,正是方才提到的林方知。
  他已经年过四旬了,面相生的十分严肃,一身玄色朝服加身,官步迈的四平八稳,不怒自威。
  “这是在做什么?考生重地,这般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王大人位列四品,本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眼见着林方知走过来,心下彻底没了主意,下意识的看向沈括。
  却见他已然拱手迎了上去。
  “丞相大人有礼。”
  “免了吧。”林方知冷哼。
  两人在朝堂之上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方知是不屑多看沈括一眼的。
  但他既然“找上门”的犯晦气,他当然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身为监考,不光要巡查考生是否作弊,还要维持好号间的秩序,你这般带着人胡闹是个什么意思?”
  “下官没有胡闹啊。”沈括认真的看着他。
  “此处乃是方便之所,同号间一墙之隔,如何会打扰了学子们答题?”
 

第五十八章收押大理寺

  林方知在一众朝臣之中一直说一不二,就算同级的官员也会给他几分薄面,根本没想到沈括居然敢抢白自己。
  “没有打扰?!那这个考生是怎么回事?现下正是答题期间,你冒然扣下学子,又是何意?”
  监考盘查本来是例行公事,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林方知偏生用了“扣下”二字,这事情的性质便不同了。
  一旁的举子在看见林方知之后,早就没了方才的紧张,抢先言道。
  “大人明鉴,学生不过是上了一趟茅厕,出来之后便被沈大人拦了下来。还请大人主持公道,还学生以青白。”
  他父亲与林家是世交,有林方知在,他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林方知冷笑着看着沈括。
  “既然如此,那必然是沈大人看出了什么问题。会试不同地方乡试,没有确切的证据,怎么可能不让举子回号间,沈大人,你说对吗?”
  王大人额头上的冷汗冒了一头,再一看沈括,一脸精忠报国的酸腐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他这是心里有底还是在硬撑。
  反正他是走过去了,并且十分笃定的说。
  “确有古怪,林大人若是想尽早知道真相,可否准许下官用一个更为直接的方式?”
  王大人连腿都在打抖了。
  林丞相轻蔑的看了沈括一眼。
  “随你。”
  搜都搜过了,他倒要看看,沈括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
  只是这话刚落,他便后悔了,因为沈括直接将手伸到了考生的喉咙口,逼的他“哇”的一声,直接吐了一地。
  前面就说了,举子是已算有功名在身的人。京官虽不同于县官,但在没凭没据的情况下这般对待考生,不论如何都是有辱斯文的事情。
  沈括这斯文是辱了,但受命的却是他林方知,查没查出什么都是在拉他下水。
  会试期间,所有考生的一应吃食都是统一供给的,偏巧今日送的就是韭菜。
  这一吐,可想而知造成的味觉轰动有多大。然而比之更轰动的则是,在那一地污秽之中,赫然有一团揉皱的丝绢混杂其中。
  一旁的王大人顾不上其他,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打开,那上面分明就是摘抄下来的一段,同这次试题有关的《会庵新词》。
  “好大的胆子,竟然在贡院之内也敢动手脚,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
  丝绢柔软,吞下去之后不会如宣纸一般伤到喉咙。
  想来沈人人先时一直让这个举子转圈,就是要逼他自己吐出来。
  林方知此时的脸色可见一斑,吓傻的举子更是踉跄跪倒在地哭道:“林世伯救我。”
  科场夹带不是小事,轻则革除秀才身份,重则发配充军甚至是终身□□。
  林方知自然不会在意他会不会被充军,他只在乎的是自己的面子在这么多朝臣面前扫了地,袍袖一挥直接在那人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混账东西。谁是你世伯,本官可不记得有你这个世侄。”
  这人是在入厕之后得到的答案,分明是贡院内买通了什么人。这次圣上对会试的事极为重视,他可不想因此惹了麻烦。
  僵着脸拂了拂衣袖,他转脸对沈括说。
  “沈大人心思缜密,果然有过人之处。这件事情,便交由你处理吧。”
  而后也不再看沈括,头也不回的带着众人离开了。
  他这般大张旗鼓的闹腾,分明就是引他过来,让他准了他放手去查。
  竟然拿他来做锄刀,这个沈括,简直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身边的王大人抖着小腿,直到林方知的衣角消失后才敢凑到沈括面前。
  “大人真乃神算啊,您是如何知道此子会将丝绢卡在喉咙中的?”
  这事说出去也是件奇事,哪有人会想到这一层去。
  “你没听那人说话的声音有几分尖细,脸色还一直涨红。旁人说话时,都会习惯性的吞咽口水,但是他却没有,怕的就是沾湿了帕子,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这么说,确实是如此,只是,
  “若嗓子眼被东西堵住,又如何可以发声?”
  沈括一脸得色的看着王秉承。
  “坊间街头有卖艺者,可唇不动而发出声音,学名谓之腹语,这个举子便是学会了此道。发出声音时还用口型相配合,其实是十分聪慧的,只可惜这份聪慧用错了地方。”
  竟然还有这等事。
  王大人闻言满脸钦佩,拱起双手拜到。
  “今日真是长了见识了,大人如此观察入微,实在让王某汗颜。”
  沈括为侧着身避过,摆手道。
  “这事沈某可不敢居功,原是有高人说与我听后才知晓的。”
  不光是这些,就连他盘查出来的那些,也多仰仗他的指点。
  高人?
  王秉承怔愣。
  “不知这位高人,是身在朝中,还是。”
  “朝中,也不太常见到。”
  沈括的脸上伴着笑意,颇有些骄傲的样子。
  却没再往下说下去,略微颔首去处理刚才的事情去了。
  徒留下王大人一人傻乎乎的站在原处,皱眉思量着。
  朝中,不太常见到的,是谁呢?
  高人,官职一定不低,不常上朝的高人。。。
  等等。
  王大人猛的一拍脑门。
  那不就是王府的那位千岁爷,端小王爷吗!!
  直至发榜那日,沈括才搬着行李从贡院里出来。沈衡和道道一块去接他,在看见他完全没有任何回光返照的衰相时,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沈衡的眼皮,依旧隔三差五的跳上两次,沈括的官却是由从三品跳到了正三品。
  人模人样的做了几身新衣服不说,还特意抽空去乡下探望了回祖坟,磕了好一顿响头才回来。
  她看着自家爹头上的青包感叹,有志果然不在年高,只要有恒心,祖宗都是看的到的。
  只是有的时候,好像也有些事情是祖宗看不到的。
  就在殿试结束的第二天,她爹去应卯,就再没回来过。
  负责传话的公公手持一柄拂尘,兰花指一翘,轻声细语的说。
  “沈括涉嫌受贿,已经于今日早朝被收押大理寺,在此之前,准许家人探视一次。沈姑娘收拾收拾东西,随洒家来吧。”

第五十九章所谓孝顺

  沈衡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震惊,她甚至觉得,这样的结果多少能对的起她跳了将近半月的眼皮了。
  拎着手中的小包裹路过包子摊时,她还顺手买了两个肉包吃。
  带路的小全公公一面用小手帕挡着正午的太阳,一面道。
  “你这些个东西啊,带了也没用,到了里面都得原封不动的给退回来。圣上就是顾念着沈括平日老实本分,这才让你去看他一眼的。”
  “大理寺这个地方啊,旁人就算没见识过,这心里也都是有数的。不是什么大案重案,哪里会被关到那里。要洒家说,这沈大人也忒是糊涂。什么时候受贿不好,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摆明了给圣上添堵吗?”
  “不过银子嘛,没人会不喜欢,三十万两的真金白银,就算是换成铜钱堆啊堆的,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他在这边讲的这样认真,她居然还有心思买零食吃?!
  “自然是在听的啊。”沈衡顺手将刚买的糖葫芦塞了一串给他。
  “您方才说到,三十万两白银换成铜钱那一段了,但是您能不能等会儿再说。”她将手里的包裹又换了手,指着对面的卢记裁缝铺说。
  “我去将这几匹布定了花样就出来,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定花样?做衣服!!!
  小全公公整张脸都僵硬了。
  “你这包裹里的,难道不是带给沈大人的东西吗?”
  哪有亲爹入狱,闺女跑到外面做新衣服的道理。
  \\\\\\\"当然不是,我爹的衣服都是专请人来做的,您且等我一会,就来。”
  小全公公整张脸都抽搐了。
  直至到牢中的路上,小全公公都没再跟沈衡说一句话,就连她买给他的糖葫芦他也没有吃。
  依照他的个性,他是极看不惯这种不孝顺的女子的。
  再想到沈括一大把年纪还要坐在阴暗的牢房之中待审,更是觉得一阵心酸,甩着小帕子对牢头们说。
  “里间那个,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你们就帮衬着些吧。他也算是家门不幸了,养了这样没心肝的女儿。咱们这些做外人的,虽帮不上什么,但好歹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三岁丧母,唯一对自己爱护有加的父亲也在他六岁的时候去世了。因此对年长一些的人,总是更尊重些,尤其见不得的就是子女不孝顺。
  你道这小全公公是谁?看着不怎么起眼,那可是仅次于内务府总管的近侍公公。他随便吩咐的一句话,那可是比外人塞再多的银子都管用的多。
  这里的人听了,哪里会不遵从,纷纷点头称是。
  沈衡就是在这个时候,顶着数个莫大的白眼走进去的。她走的挺认真的,嘴里还咬着半颗没嚼完的红山楂,满意的看到小全公公又叮嘱了牢头一遍。
  “记住了啊,就是她爹,记得对他好一点。不然上头真判了死刑,也当真是怪可怜的。”
  沈衡一直吊儿郎当的走着,只是在听到死刑两个字的时候脚下顿了一步,但很快又回复了常态。
  大理寺是个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朝廷里的重犯,全部都收押在这个地方。
  这是个没有关系连话也说不上的地方,银子,也不见得管用。也只能靠着这点小聪明,让她爹过的好受些了。
  走进牢房里时,她站在那个漆黑的小角落里看了良久,才扯开嘴角喊了一声。
  “爹。”
  他是背对着她坐着的,听见她的声音,背脊也是一震。转过来时,却是满面笑容的。
  “衡衡来了啊。”他如是说。
  亦如他平日坐在家中时的儒雅,恍若这里并不是什么牢房。而他们父女两,也只是在闲聊而已。
  其实这个时候,沈衡倒是宁愿看见她的爹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然后扯着嗓子干嚎两声。
  因为那样,就说明事情并没有那样严重。
  “来了,来看看你。”
  她索性拎起裙摆,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
  “他们说您受贿,会审之前让我来看看您的。”
  沈括闻言点头。
  “是这个说法,好像那银子的数量还不少。”
  是不少,三十万两银子砸下来,活人都能压死五六个。
  沈衡正色看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同我说说吧。”
  沈括摇着头轻叹。
  “这事,说来十分怪异。”
  通过会试的举子统称为“贡生”,每次都会择选文才出众者一百五十人,再行参加宫中的殿试。
  其中就有一名举子名叫石金才,乃是金安县一位富户家的儿子,得的是此次会试的最后一名。
  参加会试的学子,良莠不齐。有穷苦书生,自然也有富家子弟。学问好不好,也只有纸上见真章,更何况对方只是区区贡生,位列最末,本来不怎么引人注意的。
  巧就巧在,排在第一百五十一名的那名举子冯旺与他是同乡,在发榜当日就大闹贡院。说是石金才根本就没有真才实学,写的文章更是狗屁不通,如何能排在他之前。
  每年会试,这种事情都屡见不鲜。读书人难免清高,不肯承认自己的学识比旁人稍逊这也是常有的。众人也只当做一场闹剧,没当作一回事。
  哪里知晓,这个冯旺竟然托了关系,直接告了御状。
  直指石金才行贿,并且带来了一名人证,正是石金才家的帐房石二。还说此人早在外头放出过话去,若是哪位大人能让他通过会试,便原意以五十万两黄金相赠。
  圣上查证属实之后勃然大怒,石金才在铁证面前也不得不招认,自己确实放出过这样的风声。而且上榜之后,这五十万两黄金也已经送到了那位大人府上。正是此次的副主考官,魏清。
  其实在此之前,便出过类似的事情。为了防止有官员以辨别字迹,翻看姓名的方式帮助考生进举,早有朱墨卷作为防范。
  举子答卷时用墨笔,因称墨卷。答完之后由弥封封住名字,再交由誊录官用朱笔另抄一份,即朱卷。考官阅卷时,墨卷与朱卷对号拆封填榜,可以说是极为严谨的了。然而上有张良计,下有过墙梯。
  绞尽脑汁的学子又想到了关节条子。
  所谓的关节,实际上就是在每篇文章的结尾,或是开头用上一些语气助词,如“唉已”“第则”之类的文字。而魏青之所以能够一眼看出哪一张是石金才的卷子,就是因为有人送了写着关节的条子给他。
  会试录取的名额是由主副考官以及十八名同考一同审阅的结果,发榜之前的校对,阅卷,填榜,其实同监考根本搭不上关系。
  坏就坏在,这位魏大人在阅卷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沈括。
  并且有人亲眼看见他偷偷递了一张纸条给魏清,石金才又在这时站出来说,关节条子就是他买通沈括拿去给魏清的。
  宝通钱庄的掌柜也可以作证,沈括在发榜第二日在他那里存了整整三万两白银。
  沈括一时成了众矢之的,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他,人证物证俱在,朝堂之上百口莫辩。
  他是圣上钦点的监考官员,监守自盗无疑是在打圣上的脸。收押待审,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那您,到底有没有给魏大人塞字条。”
  她爹的胆子,她是知道的。莫说是三十万两了,就是三万两都能吓得他双腿打抖。
  然而这次的答案却出乎意料的让她震惊。
  因为他,
  “字条,确实是我塞给魏大人的。”
  沈衡“!!!”

第六十章跳梁小丑

  沈衡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小泉公公的白眼在月光地下就像两盏指路明灯,让她不至于在这片夜色之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到了自家门口时,她本是想感谢他一下的。奈何对方脸上不屑与她为伍的神色太过直接,以至于她没太好意思请他进门喝盏热茶再走。
  道道一面端着个碗在院子里转圈一面问她。
  ”小姐,老爷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严刑拷打啊?有没有被屈打成招啊?奴婢担心的连饭都吃不下了。“
  她低头看着她碗里的面条,觉得甚是欣慰,她吃的确实不是“饭”。
  “现下还没有提审,所以你说的那些,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生。”
  “短时间内不会发生?那就是有可能会发生了?小姐,老爷不会是真的。。。”
  沈府的人都知道,越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父女两闹腾的越大。反倒是真出了什么大事的时候,他们会将情绪控制的很淡很淡。
  道道从来没见过沈衡这般认真的样子,心知这次的事情一定是很严重的了。
  碗里的面条如何也咽不下去了,颤声说:“老爷,会死吗?”
  沈衡将头靠在院中的竹榻上。
  “魏清阅卷前,我爹曾经塞给他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本来是一张药方,但是不知怎么,查出来的却是一张写满关节字样的条子。上面的字迹跟他的一般无二,如果不能找到证据证明这张字条是假的,就真的很难办了。”
  魏大人比她爹年长了几岁,可以说同沈括的关系亦师亦友。虽说贵为礼部尚书,但人却是极和善的。平生不爱金银,只喜欢吟诗作画,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关系会如此之好的原因。
  在贡院时,她爹曾同林方知几次意见相左,都是这位魏大人从中调和的,私下里也不知赔了多少笑脸去劝。
  沈括对此十分感激,又乍闻他家中老母病重,便在阅卷前一日找了他出来,送了张药方给他。
  至于这药方如何会变成了关节,除了魏大人本人,就只有蓄意陷害的人知晓了。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这是肯定的。
  先不说魏清根本没有理由去害她爹,即便就是有意为之,也断没有搭上自己前程性命的道理。沈括为人正直,在朝中从来没对谁红过脸,唯一的答案,也只能是林府了。
  药方不翼而飞,她并非没想过再去贡院查探一番。但是一则,魏大人被抓时是放榜之后,贡院早被人打扫过。二则,只怕那些人早就将证据毁掉了,她去,无疑正中下怀。
  道道紧张的站在一边,战战兢兢的道:“如果是这样,那不就是无计可施了?”
  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也不见得。”
  宝通钱庄的刘掌柜说她爹在他那存了五千万两银子入账,但她爹那日根本没有去那里,而是去了玉钗馆。那是上京最出名的一家首饰铺子,他去,只是想帮沈衡打一样像样的金簪。
  只要能找到那日的伙计出面作证,至少能证明她爹并没有受贿,至于余下的事情,就是要想办法,见上那位魏大人一面了。
  次日清早,沈衡便去了玉钗馆。掌柜的柳红玉亲自从店里迎出来,笑呵呵的说:“这不是沈大小姐嘛,许久不见还是那么漂亮。”
  她微笑着拿了五两银子的赏钱给她说:“前些日子我爹在这帮我打了一件首饰,不知做好了没有?”
  朝堂上出了这样大的事,原本就算“家丑”,在没下定论之前,平头百姓是鲜少会听到风声的。只是这里常出入的都是些官家太太,会不会无意间听到了什么也是未可知的。
  “沈大人来打的首饰。。。”
  柳红玉埋头想了想,颇有些歉意的说“这得容奴家去账簿上看看,每日过往订簪子的人本就不少,还望沈小姐莫怪。”
  沈衡笑道:“柳掌柜的客气,多等一会儿也是无妨的。”
  订簪子的事情,也是她在牢里时才知晓的。如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暗地里的那些人动了手脚。
  思量间,柳红玉已然从屋内撩着帘子走出来了。
  “簪子昨儿就打好了,小姐看看,可还合意?”
  沈衡见了那簪子,心底总算松了口气,赞赏道。
  “玉钗馆的手艺,向来都是好的,这个簪子做的甚是精致,我很满意。但不知能否叫那日画图样的姑娘跟我回府一趟,帮我再打几样首饰。”
  订做的簪子,都是有些专门的图样供客人挑选的。柳红玉平时不管这些,都是有专门的伙计在柜台前招待的。如果客人有要求,也可以依对方的描述现画出来。
  柳红玉是个只认银子的,上门作画还能多赚二十两,自然是欢喜的。麻利的将那日招待她父亲的姑娘叫了出来,跟着沈衡去了。
  小姑娘名唤罗娟,年纪不是很大,却能看得出是个识文断字的,十分规矩的样子。
  沈衡先时将她请进屋内,先说了两个图样让她画着,这才慢条斯理的问“姑娘可还记得,我父亲去的那日,是什么时辰?”
  罗娟一面低头作画,一面答。
  “大致是,未时左右吧,沈大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个?”
  沈衡叹息,轻声道。“说来无耐,还请姑娘一定要想起一个准确的时辰来,因为这是,事关家父的性命的大事。”
  大理寺审案都是三堂会审,由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人主持。但是因为林方知这次也有失察之过,因此并非是主审,而是换成了御史大夫乔严令。
  开审之时,其实是不允许不相干人等旁听的。沈衡因找到了新的人证,而获准入堂,但也只能等到里面传召的时候才可以进入。
  隔着一扇朱漆大门候在门后,她整个手掌都是汗湿的。
  里面的惊堂木敲了三次,除了偶尔的几声残缺的句子,根本听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被传召的证人一个一个的从里面走出来,她看见了宝通钱庄的刘掌柜。两两对视中,那人飞快的将眼神挪开,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心下了然,只是在错身之时轻声道了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刘掌柜这么做,当真不怕天打雷劈吗?”不意外的看见他瑟缩了一下,快步离开了。
  进堂之后,她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跪在堂下,他瘦了,身上的白色囚服已经满是脏污,腰杆却依旧挺的直直的。
  她敛去眼底的心疼,紧挨着他跪下,清晰无比的说。
  “小女沈衡,带玉钗馆罗娟拜见各位大人。她可以证实,在二月十六日未时三刻,我父亲曾到馆中挑选金簪图样,并未去过宝通钱庄,请列位大人明察。”
  在会审之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沈衡直接请罗娟住到了自己家中。她同她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答应愿意出面为沈大人作证。然后会审这日,她却当堂反口。
  “几位大人明鉴,小女在二月十六日确实在馆中招呼客人,只是从未见过沈大人前来馆中。沈大小姐所说的,小女也并不知情。罗娟只是一介女流,万万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期满诸位大人。”
  她震惊,转而要求传召玉钗馆的柳红玉,然而对方也是一口咬定,沈括从来没有在馆中订过簪子。
  就连记录的账簿,也说是掉入了火盆中无证可查了。
  主审官乔严令厉声问她,可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她没有回话,只是将视线看向跪在一旁的罗娟。
  那双眼底,是满是愧色和惧意的无奈,不时在林方知同沈衡之间徘徊。
  她懂了。
  沈括安抚她说:“衡衡,看开些。”
  可她如何能看开?她甚至想掀翻了这所谓的公堂,带她爹走。
  但是她不能。
  隐藏在袖中的手指紧握成拳,半长的指甲几乎将手掌抠出血肉来。
  “没有。”
  良久之后,她这般说。没有辩驳,没有暴怒,更没有歇斯底里。
  只是那样跪在朝堂之上,迎着一室的阴暗与铜臭,觉得自己,和他们,都像是金钱之下的跳梁小丑,一样的卑微,一样的,可笑。

第六十一章看谁的热闹

  沈括被判斩立决,据说圣上在朝堂之上也是几番犹豫。奈何证据确凿,也只能忍痛下了圣旨。只是他并没有赶尽杀绝,对于沈家的家眷,没有任何发落,只是下令抄家。
  圣旨下来那日,沈衡自始至终都站在大门口,淡淡的看着那些官兵在她的家里进进出出。负责查抄的官员金大人看着从房中拿出来的一件件东西,面上一直很惊愕。大概他觉得,作为一个”贪官“家里,是远不该这么寒酸的。
  手底下的人说,大人,搜来搜去也就这么几样东西。您看,要不要将后院抛开看看。
  沈衡站在旁边,直接让道道拿了把锄头给他,转身出去了。
  连抄家的也想捞些油水,魏大人那里是什么情况她不知道,反正来她家的,是找错了地方了。
  站在熙攘的大街上,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沈府不久之后就会被贴上封条,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也都告老还乡了。
  道道跟在她身边,扯着她的袖子说:“小姐,您去王府做什么?千岁爷不是去了奉蘅吗?”
  她抬头看着眼前端亲王府四个大字,也觉得有些怔愣。
  不知不觉间,她竟溜达到了这里。
  道道说:“要不咱们去找王爷吧?他一定会有办法救老爷的。”
  她轻轻摇头。
  苏月锦旧疾发作,本就十分凶险,再加上奉蘅山路途遥远,就算找到了也赶不及救她爹了。
  此次事发突然,她得知消息那日就已经是会审前的三天了。不是不想他回来,只是,真的已经来不及了。
  “这位不是沈大姑娘吗。“一声刺耳的声音划破耳际,
  “怎么听到自己的爹都要被问斩了,还有心思出来闲逛?哦,我倒是忘了,您还认识端小王爷呢。只可惜王爷他现下不在京中,就是有心也帮不上忙了。”
  就算不回头,沈衡也知道来人是刘雅君,也只有她,能将这尖酸刻薄的语气拿捏的这般得当。
  后面的脚步声有两个,后者略显沉重,一听就是有了身子的人。怀着身孕还这般喜欢“奔波“的,除了她的“闺中密友”,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果然,刘千金这厢话刚落,便听到张挽君柔柔弱弱的说。
  “你怎地这样说话,沈伯伯的事,任是哪个做子女的都不会好过。小衡也已经是尽力了,她不是找来了玉钗馆的人来作证吗?只可惜对方没那个胆子做假证,估计是觉得银子给的不够吧。”
  她叹息一声,颇有些惋惜的继续道。
  “若是前些时日,你肯收下我们婆媳送上来的银子,又何苦连这些嘴都左右不住呢?不过也是,三万两同三十万两想必,确实是寒酸了点,也难怪。”
  沈衡静静的看着她。
  张挽君的意思,她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胡说。”道道没沉住气,率先掐着腰吼道。
  “我们家老爷没有受贿,小姐也从来没有逼迫过那个罗娟什么,更没有花银子买通她,是有人背地里使了绊子。至于是谁,大家心里面都明白,少在那里人前当人,背后当鬼的。”
  张挽君没有接话,刘雅君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跳脚骂到。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沈府都已经被抄家了,就连沈衡也不再是官家千金。她都不吭声,你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东西也敢在我们不面前大呼小叫的,你也配?”
  道道是六岁时被沈衡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还没个凳子高的时候就跟着一群大人一同抢吃的,最是个荤腥不吃的性子。在她心里,只认沈衡父女为主,谁要是辱没了她们,那是半点都不退让的。
  “我配不配,同你没有半分关系。小姐永远是我的主子,就算她端着碗去要饭,我也愿意伺候她。”
  刘雅君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顶撞,抬手就要照她脸上招呼,胳膊却被沈衡一把握住。
  “我现下的心情不好,你最好不要惹我。”
  她自问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候。
  “哈!”刘雅君怒极反笑,刚想说:我就是要惹你,你能耐我何啊?又似想到什么似的,改口道:”你不是想见魏清吗?如果我说,能让你同他见上一面呢?“
  魏清?沈衡的手微松。
  他对她爹送给他的字节条供认不讳,若是能见到他问清事情原委,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她们会这么好心吗?
  “说你们的条件。”
  沈家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不用猜也知是拜谁所赐,猫来哭耗子,总是有目的的。
  ”条件嘛,也并不是很苛刻。“刘雅君得意的甩开沈衡的手。
  “不过是要你跪在林府门前给林丞相请个罪,再当着坊间百姓的面,亲口承认林家给过你三千万两银子,而你,亦是因为这些银子离开林羲和的。”
  “本来嘛,你们家都已经到了这份田地,说与不说,于七公主和丞相府而言,都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但是多了这么个形式,总是好的。我们瞧个热闹,你呢,除了丢了点脸皮,也没损失什么。”
  她嘲笑着凑到沈衡耳边。
  “你爹在贡院里做的那些事,让林丞相很不开心。会有今天的结果,也是因为你平日太过嚣张,我也是好心劝你的。”
  请罪,做小伏低,抬高林府的身价。这些所谓的脸面,几次三番的被她们拉到台面上来咀嚼,真是比生了驱虫的腐肉还要让她恶心。
  张挽君在旁低眉顺眼的抚着肚子,轻声道。
  “魏大人已经是将死之人,他同沈伯伯的关系不错,也不见得非要拉着他做垫背。小衡,你要仔细斟酌啊。”
  都说蛇打七寸,张挽君的话才是真正说到了点上。
  沈衡抬眼,将视线从这两个人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到大理寺的方向。
  还有两天,她爹便要被问斩了。那个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大钱的酸腐书生,如今却要背着贪污受贿的名声被拉到菜市口,不得不说是一种最大的讽刺。
  直视着对面的那两个人,她一字一顿的道。
  “既然想要看热闹,便如你们所愿。”
  回去的路上,道道一直欲言又止的看着她。这是能救老爷的最后机会,可是谁又能保证那些人不会出尔反呢?
  “小姐,那些人的话可信吗?如果您那样做了,她们不肯带你去见魏大人怎么办?还是您觉得,林家真的会放老爷一条生路。”
  沈衡停下脚步看她。
  “我从来不相信林府的人会有所谓的善心。”
  “不相信您还?”
  “答应她们吗?“沈衡笑看着她。
  “我是答应了让她们看一场热闹。”只不过这热闹是她的,还是她们的,就不一定了。
  道道兴奋的说,奴婢就知道您不会对那样的人屈膝的,救老爷一定还会有别的法子的,奴婢相信老天爷是公平的。
  她对着她微笑,低头看着腰间的佩剑。
  法子,是有的。
  拿她的命去拼,也会救下她爹。
  次日光安街林府门前。
  众所周知林丞相的府邸门前,十丈之内是从来不让百姓随意行走。今日却将门庭大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堆。
  嘈杂的人群占了整个街道的一半,都想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从里面出来的人还没落脚,就被外围的人围住,七嘴八舌的道:”这里面在闹什么名堂,怎么这么多人在看?“
  “是啊,莫不是林大公子好事将近了?早起的时候倒是看见公主的轿子进了这府里。”
  “好事?”从里面出来的小哥冷哼。
  “确实是好事,沈大小姐带着丫鬟给林府送了一口棺材,现下就放在府门口呢。上头还立了张牌位,上书”执法如山“四个大字”,就那样当当正正的放在棺材板上,林丞相整张脸都绿了。”
 

第六十二章别担心,我在呢。

  周围一片哗然,一众百姓都惊愕的看着那个小哥。
  “还有这等事?你不会看错了吧?”
  “执法如山放在棺材上,意思不就是说葬的就是这几个字吗?这分明是在讽刺林丞相执法不明嘛。”
  “可不是吗,我还听说,沈大人的案子是林丞相审的,莫不是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道的猫腻?”
  外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吵的林方知整张脸都沉了下来,铁青着一张脸看着站在院中的沈衡。
  “自不量力!居然堂而皇之的跑到我林府来闹事,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堂堂丞相府邸,如今却被闹的比菜市场还要热闹,这让他如何下得来台。
  “什么地方?”沈衡微笑着看着他。
  “不是人住的地方吗?还是丞相大人想说,这里住的都不是人呢?”
  “混账!!”林方知被气的面色涨红。“你居然公然藐视朝廷命官,谁给你的胆子?“
  沈衡却十分不解的摇头。
  “送礼还需要胆子?小女只是听说林大人得了不治之症,担心府上找不到好木头给您做棺材,这才连夜赶着给您做了一口送过来。至于说到藐视林大人。。。”
  她将棺材上的牌位拿下来,指着“执法如山”几个大字说。
  “小女分明是在赞赏大人,怎地就变成了藐视您呢?还是大人觉得,自己受不起这四个大字呢?”
  沈衡这一番话,说的慢条斯理,但字字句句都带着利刺,差点气的林方知背过气去。
  “本官身体好的很,是谁告诉你我得了不治之症的?你倒是叫出来给本官看看。”
  “是您府上的少夫人说的啊。”
  她甚是无辜的指着大肚子的张挽君。
  “她昨日还特地嘱咐小女,一定要用最好的棺木来做呢。”
  张挽君没想到矛头会指在她身上,慌忙摇头。
  “我没有。昨日我是去找过你,只是安慰你莫要为沈伯伯的事情太过伤心。根本没有说其他的,这件事情,雅君也可以作证的。”
  刘雅君也赶紧站出来称是。
  沈大小姐眨巴了两下眼睛。
  “都知道您和刘千金是蜜友了,你说她能证明,我还说道道可以证明,那话确实是你说的呢。“
  查无实据,这是她同她们那里学来的。
  站在中间的林羲和张了张口,忍不住劝到:“小衡,快些回去吧,别闹了。惹恼了我父亲,你知道后果的。”
  那个女子依旧是那样娇小,一身淡粉长裙清清淡淡的站在那里,如年少时一样的灵秀。
  眼角偶尔的慧黠,小狐狸一般,剔透如世间最纯净的珠翠。
  若当初她没有那般倔强,或许站在他身边的人就不是张挽君了。
  其实在林曦和的心里,还是喜欢沈衡的,只要她肯做妾,他真的不介意将她收在房里。
  想来沈大小姐要是知道他所想,必然会说一句:“滚你娘的。”
  但是现在她没那个时间跟他啰嗦,直视着林方知道。
  “林大人好像不太喜欢这份礼物,但是送出去的礼,总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礼既然送到了,沈衡便不再叨扰了,就此告辞。“
  天子脚下,即便是要抓人也要讲究证据。她沈衡一没有辱骂朝廷命官,二没有作奸犯科,就算他们想把黑的说成是白的,又怎么能堵的住在场的悠悠众口呢。
  林方知一口气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憋在了肚子里,整个人都气的发抖。怒极之下只能将气撒在张挽君身上,挥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你做的好事!!”
  要不是她说沈衡会来代父请罪,他怎么会让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人来看热闹?
  张挽君平白挨了打,就是有话也没胆子同林方知争辩,只能捂着半边脸,唯唯诺诺的不敢吭声。
  “慢着。本宫准许你离开了吗?”
  就在沈衡就要走出林府大门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七公主却突然喊住了她。
  沈衡没想到苏月华会张口拦她,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不知公主有何赐教?”
  两人本来就无交集,况且这次她也只是针对林府,何时招惹了她什么?
  “沈大小姐好大的气派,区区一介平民,见了本公主竟然不行跪拜之礼,想来就来没想走就走。你还问我有何赐教?”
  拖着曳地的裙摆,她走到沈衡跟前。
  “你是没有藐视朝廷命官,但却你藐视了,我。”
  上次皇后当众拂了她的面子,让她在张挽君等人面前失了身份,就是因为这个沈衡。她的生母洛贵人再三叮嘱她,不要再同林羲和来往,也是因为这个女人让他背上了“坏名声”。
  从前是她犹豫要不要嫁给林羲和,现在却是洛贵人不让她嫁,她怎么可能放任着她就这样离开。
  沈衡眉睫微皱。
  她进门时,苏月华就一直隐在人群中没有现身。她看见她时,她也对她轻轻摆手,示意免礼。如今这套说词,倒成了她口中的不敬了。
  “公主说沈衡没有对公主行礼,但不知公主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的。皇室出行,未摆仪仗都算微服,沈衡只道公主不想表露身份,因此才未行礼,如何算藐视公主了?”
  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是公主,也没有大张旗鼓来男子家中做客的道理,她不行礼才是顾及着她皇室的颜面。
  “是不是微服也是本公主说是才作数。你明知本宫身份却不跪下行礼就是不恭,未曾请安就是不敬,依照本朝律例,就该受掌掴之刑。”
  沈衡未及这朵娇花狂傲至此,直视着她道。
  “公主承认微服便是微服,那若是您随意在大街上走动,突然亮出自己的身份,岂不是满大街的百姓都要跟着受刑?”
  七公主本来是想给沈衡一些教训,耍一耍威风,不想她这般牙尖嘴利。
  一时被顶的词穷,瞪眼怒道。
  “强词夺理,本公主说不恭便是不恭,来人,给我重重掌她的嘴。本宫倒是要看看,她的嘴巴到底有多硬。”
  她不管旁人怎么看,总之这口气,她是一定要出的。
  有了苏月华的这个由头,林方知当然不会放过,当场对府中侍卫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速速将其拿下交由公主发落。”
  侍卫一拥而上的困住她,沈衡的手紧了又紧。
  “公主这样做,何以服众?”
  ”什么是众?本宫的话,便是众议。“
  好一个本宫的话便是众议。
  此时还手,她就会被定下更大的罪名。不还,今日的事情也不会善了。
  七公主的手掌已经扬起,一旁的侍卫扭住她的胳膊正要拖着她上前,但不知怎么都不动了。
  离她最近的那一个,甚至还保持着伸手拉扯的姿势,全部静止在一个奇怪的氛围之中。
  七公主还在颐指气使的叫嚷:“怎么还不将她押上来?”
  回答她的,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我的人居然也有人敢动,当真是稀奇的了。”
  门口突然传来的声音那样温润,带着独属于那个人的慵懒。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近乎呆傻的看着那个踱步进来的清瘦身影。
  他笑看着她一步步走进,近在咫尺的精致让她半晌未能回神。
  “还以为你会扑上来呢?”
  她想要张口,喉咙却哽咽的发不出声音,过了很久才勉强说出三个字。
  “苏月锦。”
  那是一个简单的名字,却像是在心里百转千回的唤了数万遍一般。
  身子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直至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念他的温柔。数十天的惊天变动,她都在强自忍受着。她不允许自己懦弱,不允许自己低头,甚至不允许自己,想他。
  但是在这一刻她才真正知道,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
  “别担心,我在呢。”

番外苏千岁的初恋

  苏千岁的身子不好,鲜少去太学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但是千岁身子好的时候,也不爱去太学,这就鲜少有人知道了。
  桂圆每次请假的时候,都会声泪俱下的对先生说,我们爷的身子又如何如何了,血咳的足有一大盆了,小脸苍白的跟冬日的白雪似的云云。
  而那个时候,某千岁正躺在御花园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盘腿嗑着瓜子。
  林羲和将信随手丢到草丛里的时候,正落到他的手边。
  他听到那些世家子弟的调侃:“今儿这信不看了?不给你的小相好回信了?”
  林羲和说:“男儿自当以学业为重,哪里有那么多儿女私情。”
  众人调笑:“你莫不是因为前些时日被姜太尉家的公子嘲笑,找了个六品官的女儿才不回信的吧?”
  他脸色登时涨红一旁:“胡沁,这根本是没有的事。”然后拂袖离去了。
  打开那封私信的时候,千岁爷的内心没有一丁点挣扎。因为在他过往的认知中,他看到的,那就是他的。
  意料之外的,那封信的字迹很潦草,带着群魔乱舞的狰狞。不似写给他的那些情书中的浓浓脂粉香气,也没有满篇的古道柔肠,就是很平凡的闲话家常。
  他漫不经心的看着,却越发觉得有趣。
  桂圆气喘吁吁的回来时,他正在书房里认真研究着对方的”学识“,心情甚好的样子。
  桂圆将脸凑到他近前,嬉皮笑脸的说:“您这信,又是哪个春心萌动的小姑娘送来的?”
  他将手拄在下巴上,饶有兴致的说:“姑娘确实在春心萌动,但却不是写给我的。”
  “不是写给您的,那这是哪来的?“
  ”捡的啊。“
  他指了指手边的砚台:”你帮我磨墨。“
  磨墨?桂圆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您要做什么?“
  ”当然是回信了。“他十分坦然的看着他。
  收信不回多没有礼貌,他又不是林羲和。
  桂圆公公整个嘴角都剧烈抽搐了。
  开始的时候,桂圆一直以为他的主子爷就是太无聊了,才会找了件更无聊的事情在做,就连苏月锦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随着那张纸上的字迹越来越多,他回的频率也越发频繁,甚至有的时候会滑着轮椅去看送信的小斯有没有回来。
  桂圆搓着手站在一旁,试探的问:”您莫不是,喜欢上那姑娘了吧?“
  他皱着眉头问他”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对于这种超脱了自己“能力”范围以外的东西,桂圆也觉得有些为难。思量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大致是,一日不见就跟下辈子都看不见了似的。”
  苏千岁闻言点头。
  “那我喜欢她。”
  都说见字如见人,这样说来他就是喜欢她的。
  “可是人家都不知道这信是您写的啊,而且您连面也未曾见过,万一沈小姐样貌并不出众呢?”这也喜欢吗?
  他蹙眉看他,想说喜欢一个同样貌有什么关系?
  却还是正儿八经的回了句。
  ”不好看,便说信是你写的。“
  满意的看到桂圆肥硕的大脸团结的僵硬成一团。
  每逢入冬,苏月锦的身体都会变的很差,浑身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甚至一晚上也睡不上一个时辰。
  桂圆知道,这是儿时落下的病根。
  他是看着苏月锦长大的,眼见着那个幼小的孩子疼的缩成一团,却从不喊一声疼。
  苏千岁对治疗一直很配合,泡在滚烫的药浴里还会调侃桂圆两句。
  但是他拒绝吃药,偷偷藏起来,或者哄着新来的小丫鬟喝下去,都是他常干的事。
  到了后来,桂圆不得不严令禁止,所有的丫鬟不得进千岁爷的寝宫,更将伺候的人全部换成了年长一些的嬷嬷。
  但是他发现,苏月锦就是老少通吃的,药还是照样进了别人的肚子。
  最后他无法了,只得对送信的小斯说:“你去的时候记得告诉沈大姑娘,林公子生病了,但是不肯吃药,你让她劝劝。”
  其实他对此也没抱什么希望,苏月锦要是任性起来,陛下都是没辙的。
  可怪就怪在,千岁爷旁人的不听,倒是真肯听沈姑娘的。当晚就当着他的面将药喝完了,还破天荒的用了些平日不爱吃的甜点。
  他有些别扭的说:“药喝完了,不许你跟阿衡再打小报告。”
  桂圆点头如捣蒜的应下,觉得沈大小姐真的是这世间最神奇的存在。
  除夕前,太学要放假了。苏千岁坐在书房里,发了一天的呆。
  他说:“桂圆,我现在越来越讨厌写林羲和三个字了。”
  桂圆抓乱了一脑袋的长发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
  本来就是一场闹剧,任是谁也想不到会生出这样的情愫。
  新年前夕,太学放假,苏月锦拉着他站在高高的宫墙上,默默看着远处那个笑颜如花的少女。
  她长得很好看,一身香色绣木槿纹的裱花缎子,配上一件狐裘小袄,粉嫩粉嫩的。一双杏眼顾盼之间全是灵透,一头如瀑的青丝松松拢着一个发鬓,只簪了一只点翠银簪。
  翘起的小脚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正望着宫门的方向。
  桂圆耸拉着脑袋说:“主子,咱们回去吧,如果等下看了什么不顺心的,奴才担心您会揍他。”
  苏千岁认同的点头,脚下却没有动,直到林羲和出现拉着沈衡一同离去才淡淡的收回视线。
  “长得没有我好看。”
  良久之后,他如是说,颇有几分孩子气。
  桂圆无奈的看着他,轻声说:”您可以去对沈姑娘说,信是您写的。“
  告诉她吗?他略有些不自在的低喃。
  “不太好吧?我想直接去提亲的。”
  “提,提亲?”
  桂圆以为苏月锦是说着玩的。
  可事实证明,苏千岁从不闹着玩。因为他已经在琢磨着怎么给林方知穿小鞋,和如何让沈括升官的问题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新年后的第二天他就病倒了。
  皇后娘娘冷着脸将不愿意离开上京的某千岁从被子里团吧团吧,直接扔到了去奉芜山的马车上。
  他病怏怏的对桂圆说:“我想当孤儿。”
  没娘的孩子才幸福呢。
  皇后娘娘听到之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熬药的时候默默加了一大把黄莲。
  得到沈衡要嫁给林羲和的消息时,苏月锦正在书房看书,很简单的一页,他却看了整整一天。
  所有人都知道千岁爷不开心了,皇后娘娘说:“初恋本来就是不尽完美的,但是林方知也不像是好相与的人。“
  没想到,一语成谶。三天之后他便收到了林家悔婚的消息。
  那天夜里,母子两兴致勃勃的带着一众仆从,在奉芜山上放了一夜的烟花。
  之后的事情,便如故事中叙述的一样。苏千岁代圣上祭拜了泰山,但随行的沈衡却是他让礼部尚书魏清暗示沈括带来的。
  沈大姑娘稀里糊涂的就跟在了随行之列,赶巧就在禹城时溜达到了行宫。
  拿着祭山石填“狗洞”的那天,千岁爷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心疼的桂圆公公拍着心口说:“主子,那是咱们庆元朝的圣物啊,您就这么由着?”
  他奇怪的抬眼看他”圣物怎么了?“
  阿衡喜欢不就行了。
  一梦三年,岁月依旧静好,他默默注视着那个躲在树下躲雨的明眸善睐的女子,对桂圆说。
  “今天晚上我穿哪件衣服等她呢?”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却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次,一定不会再错过了。

第六十三章想你啊

  林府的人在看清来人之后早吓的纷纷跪地,苏月华站还保持着扬起手掌的呆傻姿势,结结巴巴的说。
  “皇,皇兄,您怎么回来了?”
  他却并不看她,而是低头对沈衡说:“这话原该是你问我的。”
  沈大小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但还是依着他问了句:“额,对啊,你怎么回来了?”
  当初走的时候是说要去月余,这才半月不到。。。
  “想你啊。”
  他凝望着她缓缓说了这三个字,仔细看去面色还有些微红。
  但沈衡宁愿相信这是他穿多了热的,也不会认为此人是在不好意思。
  颇有些不满的瞪他一眼。
  “这话回去再说。”
  她是不介意两人之间偶尔的亲昵的,但也得看着些场合,这还跪着一地的人呢。
  深情款款换来了佳人不甚热情的一瞥,苏小王爷却是心情甚佳。
  轻笑着抓了她一缕长发在手中顺着,漫不经心的说。
  “林丞相不喜欢阿衡送给你的礼物吗?”
  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林方知吓的浑身都是一颤。
  沈衡同王爷的关系,坊间早有传闻,只是他一直不肯尽信。谁会相信堂堂皇子会看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礼官家的丫头。
  可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
  “回,回殿下。微臣,并没有不喜欢。”
  他一直都摸不准这位的脾气,但是这个时候是万不能再得罪沈衡了。
  “没有不喜欢,那怎么你面上没有什么喜色?”
  谁收到棺材能有喜色?但这话就是给林方知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口。
  “微臣喜欢,真的喜欢。沈大小姐的眼光,总是好的。”
  “哦?”
  苏千岁径自走到那口棺材面前看了看。
  “我怎么觉得雕花俗气了些,木质差了些,颜色也不够厚重,不过。”他温润的看向林方知:“送给你用,倒也算相衬了。”
  棺材这东西,谁都知道是上门找晦气的。沈衡送过来,林方知气的怒火中烧。但苏月锦也说这棺材送的好,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桂圆公公说:“林大人既然喜欢,何不躺进去试试大小?”
  他慌的一双腿抖的恍若筛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坐到他这个位置的,都难保干净。对方是否察觉了什么,无人可知。
  “躺就不必了,今后也不见得用的着。”苏千岁神色淡淡的看了眼门庭。
  “不如就挂在院中吧。常听人道升棺意为升官,也讨个好兆头。林丞相意为如何?”
  千岁的身份,等同储君。他说不见得用的上,无疑是在警告他的项上人头不保。
  当着一众百姓的面,林方知从来没有觉得这样颜面扫地过。
  但他哪还有心思顾及这些,只恨张挽君无事生非,无端找了这么大的麻烦给他,不由狠狠剐了她一眼。
  张挽君嫁来林府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林方知的脾气,抚着自己的肚子,大气也不敢再出一下。
  一旁的七公主见了,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细声细气的说。
  “皇兄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了?”
  无非就是说了沈衡两句,有必要让林家这样下不来台吗?
  过了?
  自己欺压别人的时候确实不会觉得过了。
  苏千岁摆弄着那块“执法如山”的牌位。
  “就是过了,他也得认了。你方才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皇室子弟自幼养尊处优,读五经,览儒学。她旁的都不精通,偏生学会了宫里的欺善霸恶。
  “林家的事还轮不到你出头,想帮衬着,就等嫁过来以后再说吧。”
  苏月锦平日鲜少会说重话,这一句也并没有直接数落苏月华。但她心里明白的很,这是给她留着脸面呢。
  当下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匆匆俯身便自去了。
  不相干的人收拾了个干脆利落,苏月锦倒是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懒洋洋的问沈衡。
  “你饿不饿?”
  他连夜赶了两天的路,水都没喝上一口。
  她看着他眼底的倦意默默点头,怔愣的看到某无良千岁十分坦然的对林方知说。
  “那就传膳吧。”
  教训了人一顿,又面无愧色的吃了顿饭的,放眼整个庆元朝,恐怕也就苏千岁能做的出来了。
  自林府出来的时候,沈衡还拿着林夫人陪着笑脸硬塞在手里的点心。
  苏月锦问她,若我没赶得及回来,你是不是打算去劫法场?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也知道这事瞒不过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也是孤注一掷的办法了,除了这个,她真想不出其他。
  他却并没有责怪她,而是饶有兴致的问。
  那逃跑的路线可想好了?如果有官兵从四面围剿,你该从哪里逃生?
  沈衡错愕的抬头,面上是一片茫然。
  为了不至于被对方耻笑,她硬着头皮回了句:“这个,原是打算今晚仔细部署一下的。”
  他正色点头,顺手抓了把核桃塞给她吃。
  这脑子,确实该好好补一补了。
  路过沈府门口时,沈衡驻了足。
  “我娘还没有回来,我得在府里等她。”
  那上面还贴着官府的封条,她每次都是跳墙进去的。
  刚想说,你要不要跳进来喝杯茶再走,就听见“嘶嘶”两声脆响。
  “你,你做什么?!!”她瞪圆了眼睛看他。
  “撕封条啊。”苏千岁面色如常的走进来“我今晚睡哪个房间?”
  沈衡:“。。。”
  桂圆和道道一直是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在帮两人收拾好屋子之后,欢快的聊八卦去了。
  苏月锦说他要进宫一趟。她知定然是为了她爹的事情,便点头应下了。
  苏月锦走后,沈衡没有在屋内点烛火,只是静静躺在木床之上。
  这是她爹的房间,床上的软垫也不及她的绵软,这是沈括的习惯。不论寒冬厉夏,都只在床上垫一床铺垫。
  他说,这是从书上学的。垫的单薄,脊背就不会弯曲。过去她不懂这里面的道理,还觉得他迂腐。现在却觉得,这就是她爹的为官之道。
  广厦三千,夜眠八尺,良田万顷,日食一升。
  这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自律。
  三年清知府,尚能捞得十万雪花银,她爹并非没有捞钱的机会。只是非不肯,乃不屑。
  贪官不贪,这算不算是一种嘲讽呢。
  嗅着屋内淡淡的墨香,她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油灯已经亮了。
  她以为是苏月锦回来了,揉着眼睛坐起身,却赫然发现屋内有一道刀光闪过。
  她下意识的握紧腰间佩剑,还未及出手就被对方点在了脉门之上。
  头顶上的发髻被一只玉制的烟杆轻轻敲了三下,她听到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说。
  “功夫差成这样,还好没有出来行走江湖。你爹呢?我怎么看见满大街都是他的画像,他升官了?”
  她看着她摇头,脑子里乱的如一团浆糊。
  半晌才说出一个字。
  “娘。”

第六十四章孩子是我的

  沈衡的娘陆雁回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
  作为江湖第一大庄挽瑕山庄的庄主,她不识字,不顾家,甚至庄上的事情也鲜少过问,整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游手好闲的四处溜达。
  一身绯红衣,一柄双刃剑,再加上一只从不离手的玉烟杆,骑着一头毛驴都有一种旁人不可及的独特韵味。
  她顺手在烟袋锅子里塞了些小兰花,轻轻嘬了一口,烟雾缭绕的问沈衡。
  “怎地不说话了?莫不是看见娘太过欢喜了?”
  江湖上最近有些烦心事,闹腾的她不胜其烦,这才回苑池山躲了几日清闲。
  虽说回来的晚了一点,也不至于连个笑容也不回她吧?
  抬手指了指手里的告示,她略有些费解的说:“画的倒是不错,比你爹本人还好看些。但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你读给我听听。”
  她不懂朝堂上的事,也并不惊奇沈括会被贴的满城都是。毕竟是京官嘛,偶尔露露脸也不是不可能的。她只是不理解,那画像下面的叉是个什么意思。
  沈衡不知道旁人看见自己的娘,没心没肺的拿着张写有自己丈夫死刑的告示,笑眼如花的样子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总之她的,真的是百味参杂。
  她一方面想要她回来,一方面又担心她回来。
  江湖上谁人不知她娘的古怪脾气,最是个点火就着的性子。
  这要是告诉了她,自己的爹被判了死刑明日问斩,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出来。
  “这个,其实是。。。”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想着先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哪里知晓这厢正要张口,就看见道道拎着一床被子推门进来了。
  她说”小姐,晚来风凉,您还是。。。啊!!!夫人,是夫人吧!!!您可回来了。”
  沈衡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道道那个”倒豆子“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当下也顾不上什么,鞋也赶不及穿便要冲上去捂住她的嘴。
  孰料忙中出错,脚下一滑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听见她清晰无比的说。
  “您不知道,咱们府上出大事了。老爷被判死刑了,明日就要处斩了,现下就关在大理寺的天牢里呢。”
  她趴伏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掐死她可以吗?可以吗?
  耳边是她娘瞬间离去时留下的一缕风声,她看着还在摇摆的木窗,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无边的黑暗之中无法自拔。
  一旁的道道一面走过来扶她,一面关切的问“小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夫人去哪里了?”
  她抽搐着嘴角,云淡风轻的说:“她没去哪啊,只是去劫个狱而已。”
  换来道道杀猪一般的叫喊。
  闻声而至的桂圆担忧的说:“沈小姐现下要追过去吗?王爷正在同圣上商议,这时候再出事可怎么是好?”
  她淡定无比的爬起来,仔仔细细将鞋子穿好。
  “没事的,我们去院中,一会儿她就回来了。”
  果然,这话还没落下多久,陆雁回就从大门走进来了。
  转着手里的玉烟杆,有些不自在的说:“忘了问你们了,大理寺怎么走啊。”
  告诉了您,您找的着吗?
  她娘是个路痴。当年带着她来沈府的时候,在上京街头转了整整一个月才找到家。
  沈家房檐上成年累月的压着一块红布,为的就是方便她找过来。
  桂圆上前走了几步,轻声安抚道。
  “沈夫人莫要焦急,此事还需再等等,相信晚些时候一定会有消息的。”
  她盯着那张胖乎乎的脸许久,突然伸出手连捏了捏。
  “这是我们府上的人吗?”怎么胖成这样?
  对于她娘偶尔的神经质,沈大小姐已经习以为常了,几步上前救下桂圆。
  “这是千岁爷身边的近侍桂圆公公,您别再揉了。”
  陆雁回眨巴了下眼睛:“我说咱们府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伙食呢。”
  随手擦了擦手上的双刃剑“我得去看看你爹,你将天牢的位置告诉我。”
  她等不及明天。
  旁人不知道她家的那个,她可是知道的分外清楚。真受了苦的时候,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沈衡怎会不知她娘的想法,平日看起来不甚在意她爹,但是旁人碰一下都是不行的。
  等下若是看见她爹身上哪怕有一道划痕,她都非砍了那些牢头不可。
  “我们也不知道天牢在哪,您还是略等一等,过后就会有消息了。”
  “等?“陆雁回挑了挑眉”那我还是自己去找吧。”
  话毕,一个纵身就要跃墙而出。
  沈衡哪里会再放任着她离去,从袖间甩出一根麻绳紧随其上的缠在她腰间。
  让她去问,指不定会问到皇宫门口去,到时候就更不好收场了。
  这根绳子,还是沈括入狱之前就买好的。绳粗腕宽有余,但陆雁回身形奇快,几个闪身便错开了。
  沈衡被逼的无法,只得提剑上前去拦,母女俩就这样在半空交起手来。
  她的功夫是陆雁回亲手所传,想也知道谁会更胜一筹,几番之下已是落了下成。眼见着她就要纵身而去,她急的大叫一声。
  “我可怀着身子呢,您要是非要去,我便从这跳下去。过后伤了您的孙儿,爹一定会怪您的。”
  陆雁回闻言整个人都是一僵,沈衡瞅准这个空档,迅速点住她的穴道,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她发现这一句话出口之后,院子内的其他两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面面相觑的奇怪状态。
  挤眉弄眼的窃窃私语着。
  用脚趾头也能想见他们在讪笑什么。
  沈衡无奈的摇了摇头,刚想说:“你们别瞎想了,我那是骗我娘的。”
  便听到一声清咳。
  苏月锦不知何时回来的,正斜靠在门边看着她。上扬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懒洋洋的戏虐。
  沈衡整张脸都涨的通红,恨不得立时有个窟窿让她钻进去。
  陆雁回还保持着僵直的动作,正儿八经的问她。
  “孩子她爹是谁啊?”
  苏小王爷笑着走进,温润的说:“岳母。孩子是我的。”
  这下真是,百口莫辩了。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陆雁回这么大一个庄主也不能免俗,解开穴道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仔细端详着苏月锦,满认真的说了句。
  “都说鲜花喜欢往牛粪上插,我嫁给沈括的时候,江湖上许多人都是这么说的。不想衡衡这陀牛粪也有这样好的运气,真是不错。”
  沈衡对她娘的学识一直不抱任何希望,但是被形容成。。。任是谁也不会高兴的。
  黑着脸飘到她娘的身边:“好歹是亲生的,给点面子吧。”
  被她一杆烟袋扒拉到一边,彻底成了后养的。
  苏千岁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在听说丈母娘想见岳丈的时候,想也不想直接带着她去了天牢。
  她们进去时,沈括正背对着她们在堆稻草玩。孤孤单单的背影,看得人满难受的。
  沈衡喊了声:“爹。”
  他头也没回的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表现的甚有儒生的气势。
  陆雁回直接抬手砍断牢上的锁链,径自走进去说。
  “沈括,你还好吗?”
  他身形哆嗦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先前的形象毁的荡然无存,抱着她娘的小腿哭道。
  “雁回,你可来了,我好想你。”

第六十五章买定离手

  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小鸟依人,所有的人都僵硬了,只有陆庄主习以为常的用烟杆敲了两下他的脑袋。
  “还有精神矫情,说明日子过的还不错。”
  “哪有。”沈大人吸着鼻子委屈道“这里的伙食很差的,我都瘦了。”
  众人又默默将视线挪到稻草堆上的四菜一汤上。
  这伙食,确实,不怎么样。
  站在一旁的牢头抖着腿对苏月锦说:“王爷,这事不和礼法吧。”哪有探监探到里面去的道理。
  他奇怪的看他。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啊,你看见什么了吗?”
  牢头再哆嗦一下。
  “小的,也什么都没有看见。”
  沈衡本来想同自己的爹聊上两句的,奈何某人压根就没那份兴致。
  拉着“娇妻”的手挺嫌弃的对她说:“衡衡,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耽误我和你娘说体己话了。”
  她满脸黑线的看着没良心的爹,觉得重色轻友这句话真是一个神句,用到哪里都能发挥出特别的意义。
  科场舞弊案立交重审了,三堂不变,却只做旁听,主审官员换成了端王苏月锦。
  圣旨下来的时候,沈衡整个人都还云里雾里的。
  “主审大人”就坐在不远处,慢条斯理的看着新买的话本子。
  她一步一挪的蹭过去,小小声的说:“你这是,走了多大的后门啊。”
  大理寺定案重审的案例并不多,这跟变相让圣上承认自己定错了罪是一样的道理。
  他思量了一会,颇有些无辜的说。
  “后门是我娘走的,我也不十分清楚。”
  皇后娘娘去说的?那不就是传说中的枕边风?
  沈大姑娘双眼桃心的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话就是有点不为外人道的意思。
  苏月锦瞧着好笑,倒也没说什么。
  风确实是她娘吹的没错,但是不是在枕边,这还真不好说,总之他爹最近的脸色都不甚好的样子。
  无论如何,沈括的脑袋是暂时保住了,陆雁回直接拎着包裹住进了天牢,以免自己总找不到大理寺的大门。
  小两口每日吃着四菜一汤,日子过的,竟似比外头过的还要滋润。
  临近开审还有半月,圣上着令逐一彻查所有证人。
  沈衡以为苏月锦会先去找魏清,不想他却直接带着她去了上京最有名的赌场。
  穿着一身华贵锦袍,她不自在的扯了扯腰际价值不菲的数只玉佩。
  “缀的太多了吧?瞧着怪俗气的。”
  虽说女扮男装这事她做的不少,但她本人更倾向于大侠的装扮。
  苏月锦笑着帮她理了理衣冠。
  “不俗气,怎么会看着像冤大头呢?”
  赌场里三教九流的人很多,刚掀了帘子便有一股子混杂了烟味和汗味的味道扑面而来。
  骰骨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响着,不时传出赌官扯着喉咙的“买定离手”的叫嚷。
  有人得意有人哭,沈衡在里面转了一圈,觉得呆在这样的地方,真的是能见识到一些平日不得见的世间百态。
  苏月锦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对沈衡道:“赌两把吧。”
  她呐呐的看着他,小声道:“我不会玩这个。”
  “就是猜大小,庄家掷骰,你投银子就是了。”
  依照沈衡对他过往的认知,此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他说赌,大概就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赢的。
  但是。
  “那咱们买大还是买小?”
  “随你吧,喜欢扔在哪里都行。”
  沈衡“。。。”
  像样一些的赌场都有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一次押的钱数不能少于十两,或是五十两。
  如现下的这家场子,就是少五十两不能押的。
  沈衡不知道苏月锦又在琢磨什么小六九,总之带来的三千多两银子是输的血本无归的。
  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银子被收在别人腰包时的心情是很难以言喻的,她拿手扒拉着苏月锦,泪眼婆娑的说。
  “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咱们这段时间还是少来这样的地方吧。”
  苏千岁却是“财大气粗的”又掏了一沓银票出来。
  “这次咱们押小吧。”
  整整三天,他们都要去赌场上溜达一圈。里面的赌官见了,都是双手撩了帘子将两人迎进来的。
  其中一个小哥说:“公子您又来了啊,瞧着您今日这身铜钱纹饰的衣服就知道您今儿准能赢个大头。”
  沈衡将嘴撇了撇,死攥着手里的银子硬是没给打赏。
  他们私下里都叫她“散财童子”,当她不知道呢?
  刚在赌桌上扔了五十两银子,就听到摇骰子的赌官说:“公子爷,今日咱们赌场的押底抬价了,涨到一百两银子了。您看。。。”
  她将头支在胳膊上,咬牙切齿的说:“你想要多少银子,我直接掏给你吧。”
  涨到一百两银子,哪个场子里是成倍去番的?
  她差点拔刀去跟他拼命,好在被苏千岁眼疾手快的拉了回来。
  轻声说:“过两天这场子就封了,银子还是咱们的。”
  她眨巴着眼睛说:“你骗人,我怎么没听说官府要封这个场子。”
  他歪头看她“那是因为我还没让他们封呢。”
  那一日,沈大小姐本着早晚都能把本收回来的欢快心情,输的甚是欢喜。剩下最后一百两的时候,赌官问她,要不要押大一点找找本。
  她摇着手说,不必了,银子都押完了。
  换来赌官的讪笑,挤眉弄眼的凑上前来:“公子爷可以回家再拿点来赌嘛。”
  她照着苏月锦先前教的,缓缓摇头。
  “我家在渝碗,离这里颇有些距离,明日便要离京了,哪里还要这么麻烦。”
  要离京了?赌官们面面相觑,自然不愿意让这条肥鱼就这么溜走了。低声商量了一会之后,有人请了场里的管事出来。
  汇丰赌场是上京的老字号了,地方隐蔽,没人知道背后的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见上的,也是这位张管事罢了。
  张木生年纪三十有余,生的倒并非凶神恶煞,反倒瘦骨嶙峋的有些书生气。
  这段时间场子里来了位“散主”,这事他是知道的。开赌场的,都想多捞些银子那是肯定的,只是他有三种银子从来不赚。
  一是官家的。
  太过麻烦,容易得罪权贵。
  二是道上的。
  钱财来路不明,容易惹上官司。
  三嘛,便是同行。
  但凡开赌场的,都是只赚不赔,这里面的道道行家都知道。这样的人,厉害些的,他们不得罪,让他小捞上一笔给请出去。
  遇上没什么背景的,自然是用他们的方式给丢出去。
  这三种,沈衡都不属于。在赌场三天,她也刻意讲的是渝碗话。在张木生的眼里,无疑是在脸上写了:“此人可坑”四个大字。
  就见他笑眯眯的上前作了个揖,甚是和善的说。
  “两位爷既然玩的不算尽兴,何不借些银子来赌呢?汇丰赌行虽不大,但是”放数“的地方还是有的,若是您身上带着房契,地契,那就万事好说了,就是不知两位有没有这个心思。”
  放数也就是所谓的高利贷,这在坊间的地下钱庄非常常见。但这些人轻易不会露面,借出来的银子也是九出十三归。
  意思就是说,借一万两银子,只能得到九千两,但还账时,却要还一万三千两,而且是逐日起钉,谓之利叠利。
  沈衡同苏月锦对视一眼,笑道。
  “今日玩的正在兴头上,放数也无甚不可。只是我从不相信来路不明的小钱庄。若是张管事说的这个地方我能看得入眼,倒可再玩上一玩。”
  说完,随手放了张准备好的房契在上头。

第六十六章我们都是傻瓜

  那是一张位于渝碗最繁华的地段泠春桥的房舍,三进三出的古宅,院落不算非常阔绰,却是难得的好地方。
  一处房舍就顶的上旁的地方三四所宅子。
  沈衡的原籍就是渝碗,地方话虽说的不算地道,但是哄哄外行人倒是说的过去。
  苏千岁起初拿出这张房契的时候,她也被唬了一跳,瞪圆了眼睛说:“你莫不是为了查案,特意买了所宅子吧?”
  这一处,少说也得值上一千多万两银子。
  他当时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扳指,轻声说。
  “不只买了一处,而是三处。渝碗那里一所,奉芜山下一所,还有一处是在挽瑕山庄不远处。”
  她眨巴着眼睛半晌未及回神,倒是一旁的桂圆公公笑眯眯的说。
  “王爷这是担心婚后沈小姐在京城住的闷了,早早在这三处都置上房舍。地方都是我们主子爷亲自去找的,坐北朝南,光照也好,都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将来有了小主子。。。”
  后面的话沈衡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双眼有些酸酸的。
  一个女子,一生能有多大的福分能消受的起这样的倾心。她甚至能想象的到,那个遍寻房舍的男子站在阳光之下,笑容清澈的样子。
  她说:“苏月锦,你是不是个傻瓜。”
  他笑着将她揽入怀里。
  “是啊,从遇上你开始,就一直在犯傻。”
  她窝在他的怀中,轻嗅着那抹冷香,觉得心底最深处的位置,被充斥的那样温暖。
  沈衡是个一根筋的人,想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顾不上另一件。
  赌坊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对着一张房契傻笑,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
  对于找了个傻媳妇这种事,苏千岁一直是有心里准备的。
  默默剥了只核桃放在她嘴里,转脸对张管事的说:\\\\\\\"她时常这样,你先看看房契吧。“
  “外地人”总是比京城里的好应付,张木生是个场面上的老油条了,拿眼一扫就知道房契的真假。
  笑呵呵的拱手道。
  “公子爷这说的哪里话,您在赌场上一掷千金,我们怎会连这个都不信您呢。放数的地方也请您放心,绝对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地方。钱庄上没有个上千万两的银子,哪里敢揽这样的生意。”
  沈大小姐嚼了一口核桃,总算是把脑子补上来了,摇着头道。
  “是不是信得过,张管事的空口无凭,总得有个确切的地方让我们看看才行。”
  赌坊同钱庄暗地里的买卖,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一般金主都是签了字据,直接领银子的。但沈衡手里的房契也确实值钱,有这样的要求也是说的过去的。
  不过。
  “小的也是个给人当差的,这事也做不得主。公子爷要是信的过,汇丰赌坊愿意做担保人,万不会骗了您的。”
  沈衡听后将房契折了折,放回袖中”既然如此,也不便为难张管事了。
  “毕竟。。。”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我们也没必要为了点兴头冒这样的风险。”
  苏月锦办事都有他的道理,如今看来,就是跟这处地下钱庄有关。赌坊的人唯利是图,断不会亲手断送了有油水的买卖。
  果然那张管事一看人当真要走,连忙几步上前拦到。
  “公子爷请留步,这庄子确实有些实力,地方也真的不能带您去。但是这间商号在白道上也有些名头,名唤宝通钱庄,现在的管事刘守财也是个有官家背静的。正所谓靠山吃山,公子爷聪慧,自然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宝通钱庄!!
  她看向漫不经心的摆弄骰子的某千岁,原来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暗查不如明访,不论怎么调查对方都会心存戒备,反而这一招引蛇出洞,让他们自己找上他们。
  当真是好计策。
  这个宝通钱庄,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沈衡同宝通钱庄的老板曾经见过,但听张木生的意思,此人也只是个管事。她以还有些要事为由,先同苏月锦回了客栈,约好明日正午见了人再立字据。
  赌坊的人为了让她多留两日,自然是连连应下。
  这几天,他们都没有住在府中,偷偷尾随的人见此情景之后更是放下了担忧。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但苏千岁还是有一点不满的地方。
  那就是,客栈并没有如话本子所写的人满为患,两个人无奈之下只能同房而居的情形。
  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沮丧,沈衡到现在还记得那日他瞪着双瞳,满认真的说:“你们的生意一直都不甚好吗。”的场景,当真另人啼笑皆非。
  晚些时候,某人不出意外的又提了床被子来敲门。
  他说:“阿衡,我的屋子不暖和,我搬个榻子来你屋里睡好不好?”
  她看着他一本正经耍无赖的样子默了默。
  “我的房间也不暖和,你要是冷,多加几床被子就是了。”
  倒春寒的节气早就过了,当她是个傻的?
  “那正好,我们晚上挤一挤就不会冷了。”
  他说的满真诚的,好像你误会了我就会天怒人怨一般。
  沈大姑娘微笑着点点头。
  “可是不巧了,我更喜欢凉快一些。”然后迅速将门关上。
  嘴角裂开一个得意的笑容,笑呵呵的走回去。
  不想,刚掀了帘子,就赫然看见原该站在门外的某人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她屋里喝着茶水。
  怔愣的看着敞开的木窗,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居然,跳窗?!!
  “阿衡,你这屋子,确实比我的要暖。”
  沈衡:“。。。”
  虽然每天晚上都会闹上一阵,但是苏千岁从来不会真在她房中过夜。就如今日,也只是同她商量了一下明天的装扮。
  刘守财是见过沈衡的,所以明日必然不能让他看见真容。
  两人在房里挑拣了一下面具,决定用一张不甚出彩的姑娘的脸,扮作丫鬟最为合适。
  他拿着一张面具对她说。
  “其实我还是喜欢这张猪皮的。”
  这是两人初见时沈衡贴在脸上的,肤色蜡黄,满是雀斑。
  这张“脸”曾一度让她想要丢到,却不知为什么一直留到了现在。
  她用眼斜他一眼,轻哼着没有说话,眼底却禁不住染上笑意。
  真正说起来,沈衡并不算是那种第一眼看过去就很出挑的美人。但是胜在那份灵气和淡雅,眉眼微弯时的风情最是娇俏。
  苏月锦一直坐在一旁歪头看着,直看得她面上一片绯红。
  他说“我要是现在不吻你,是不是有点吃亏。”
  她嗔怒的横他一眼,嘴里的反驳却消散在温润的唇瓣之间。

第六十七章王爷,真乃神人也。

  次日正午,张木生亲自抬了两顶轿子来接。
  苏千岁斜靠在门边,只说沈公子有事要处理,今日就不同去了,然后带着梳着环鬓的沈衡一同坐在了轿子里。
  此次同去的,还有苏月锦带来的一名帐房先生。长得甚是平淡无奇,属于那种丢在人堆里,一会就找不见的那种人,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沈衡一直认为苏千岁身边的人才都是五花八门的,对于这位被称作郭先生的帐房也有几分好奇。
  但这人不笑也不说话,只一味的手持纸笔立在一旁,不太好交流的样子。
  来到宝通钱庄的时候,刘守才就站在大门口。一番客套之后,将三人请进了里间。
  “听说公子爷打算放数,按照规矩,要先将房契押在小的这。等过后还了银子,再完物归还。您先看看这字据,若是没什么问题,咱们这就签了?”
  宝通钱庄私下里这种买卖没少做,鲜少会做到明面上。外头人来人往的自然格外小心,来了直入正事,就是担心出了什么岔子。
  立在身旁的郭先生伸手接过那字据,仔细翻看之后垂首对苏月锦说:“爷,字据没有问题。只是咱们对宝通钱庄不甚了解,只怕要看看他们的流水账才作数。”
  郭先生这话,虽说是附耳轻言的,但在场的人都听的清楚。
  刘守财听后,颇露出几分不满。
  “先生这话,是信不过我宝通钱庄了?放眼整个上京,谁人不知我们宝通的名号。”
  “招牌大,不见得内里丰足。”苏月锦缀了口茶水,随手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嘴角。
  “银子我们不缺,若是宝通真有刘管事说的那样,今后渝碗的生意,我们也可以合作。”
  刘守才的眼圈转了转。
  那张帕子,是皖南最金贵的丝织。一根金丝鎏线就值得上百两银子,卖的有市无价。但这位苏小爷却用的那般随意,再加上张木生同他说的赌坊里的情况,心里不由打起了小六九。
  宝通钱庄在上京的生意确实不错,但又有几个不想将生意做大的。他只算一个小小管事,若是能接到更大的生意,掌柜的必然会重用于他。
  一旁的张木生偷偷扯了下他的衣角。
  “我倒是觉得这生意有的赚,不过是看看账目,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你只拿白帐给他看不就是了。”
  刘守才听后一拍大腿,可不是嘛。对方只说要看流水账,无非就想看看他们钱庄的实力,又没非说要看私下里的黑账。
  痛快的从柜台上取下一本账目。
  “公子爷看看,这是今年咱们宝通钱庄所有的账目清单,上面一笔笔都记得分外清楚,都是有据可查的。”
  他这厢欢喜了,殊不知正中下怀。苏千岁要看的,正是这本白帐。
  随意翻看了两页,二月十六日果然没有沈括的三十万两银子的进账。
  他问他。
  “这账目,你确定没有半分造假,全部是真凭实据?”
  “小的确定没有造假,却是真凭实据。”
  他点点头,然后从怀中取出小印,直接印在了那张字据上。
  刘守才一看对方这样爽快,赶忙凑上前来接过,一面低头看着那方印,一面喜形于色的道。
  “公子方才说的大生意,是打算在咱们这,”
  话还未及说完,整个人却已经吓傻在了那里。
  站在他身侧的张木生不明就里,伸手拉了他一下,刚要数落:你这是怎么了,半天。
  嘴里的话也生生被哽在了喉间。
  因为那白纸黑字上的小印根本不是什么私印,而是皇室专用的官印!!
  精致的盘龙纽下,赫然写着:端亲王苏月锦的字样。
  屋内,所有的声音都嘎然而止了。
  苏小千岁作壁上观,懒洋洋的说:“怎么都不说话了,可是这印有什么问题?”
  吓的在场的两个人脚下一软,双双跪在了地上。
  “王,王爷,恕罪啊。”
  漫不经心的蹲下身,他饶有兴致的问。
  “你何罪之有?不过是做了次伪证,借了点私钱,勾结了些朝官,不算什么大罪。”
  “可是。。。”他略有些担忧的看向他。
  “若是知情不报继续隐瞒下去,我便不能保证你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了。”
  刘守财同张木生本来就是个管事的,仗着幕后的掌柜,也没少做些欺善怕恶的事。如今捅出了这样大的篓子,哪里还有什么主意。
  只是刘守才还扒着一点希望,哆哆嗦嗦的说。
  “小人,也是给掌柜的打工的,平日除了管管账目,旁的,真的都不知晓的。”
  “不知晓也是好事。”
  苏千岁轻笑“林方知放任你洗了这么长时间的黑钱,于情于理都该给你留条生路。就是不知道林丞相信不信佛,有没有这份菩萨心肠。”
  一句话,正中要害。
  刘守财确实是存着些念想的,至少他不将人供出来,总还有一线生机的。
  苏王爷这话,虽说也有几分诈他的嫌疑,但无疑说明手里已是收集到了一些证据。
  在林方知手下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事,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为人。
  当下连滚带爬的抓住苏月锦的脚裸,急声呼道:“王爷给小人一条活路,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如此,苏千岁满意了。
  奕奕然坐回桌前,慢条斯理的说:“既然认了,就把黑帐也拿出来一并看看吧。”
  郭先生是宫中御用判官,负责记录所有明察暗访的口供,有了他的一纸记录,足可立为铁证。
  宝通钱庄和汇丰赌坊的两大管事都被抓了,这事,几乎轰动了半个京城。
  心里有鬼的人成日惴惴不安,但关押的地方就是遍寻不着。
  沈衡看着自家院中端茶递水的两个管事摇了摇头,估计任是谁也想不到,这两个人会在她沈府的院中。
  道道和桂圆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他们面前嗑瓜子,满院子的乱丢让他们追在屁股后面打扫。
  一个赌坊,一个地下钱庄,不知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充军发配都是便宜了他们了。
  看着院中的“你追我逐”,她转脸问苏月锦。
  “你是怎么知道,宝通钱庄的幕后掌柜是林方知的?”
  朝中官员如此之多,弄权者也不在少数。如何会第一时间就能肯定,一定是他。
  孰料,苏小千岁也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我其实也没有肯定,只是最近看他有些不顺眼,随口说的。”
  他也没想到还真是他。
  沈衡抽搐了半天嘴角,缓缓翘起一根大拇指。
  “王爷。。。,真乃神人也。”                      

第六十八章人情冷暖

  魏清被关押在大理寺的死牢之中,沈衡进去同他攀谈过多次,想请他出面证实自己父亲的清白。
  他却只摇着头叹息,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虽然现在有证据可以证实,他爹并没有将银子存入宝通钱庄,但是那字条却是他亲手所递。
  魏清说,他已是将死之人,原不该再拉了沈括下水。但隐瞒不报是要抄家的,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连累了家中老幼。
  言下之意,纸条却是沈括亲手所写没错。
  她也看过那张字条,就连她爹也看不出字迹同自己的有什么不同。
  魏清的宅子也被封了,但他的家眷,里里外外却有十六口。
  沈衡四处打听询问,这才知晓了他的妻子孩子,连同老子娘都偷偷搬到了邻近上京的一处破庙之中。
  傍晚十分,她同苏月锦一同造访了那处住所。
  壁不遮雨,窗无挡风,是一间闲置很久的庙宇了。
  里面杂七杂八躺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人,看见他们,都纷纷露出戒备的眼神。
  沈衡将准备好的馒头和肉包逐一放到他们手上,终于在一处不甚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衣衫褴褛的魏家家眷。
  她们的脸上已经满是脏污,春寒之际尚只着一件单衣。
  魏夫人将腰杆挺的直直的,深深对她们施了一礼,全然没有失了一个官家夫人该有的端庄持重。
  沈衡听自己的父亲说过,魏夫人岳涔也是书本网的小姐,娘家虽不是京官,父亲却也是个正四品的外省文官。
  魏大人在职时,也没少照拂了这位岳父。更有传言,魏清会收下那八十万两黄金,正是因着这位岳家的长子岳凌宇惹上了人命官司,需要金银通融。
  令人不解的是,缘何魏家落魄了,反不见娘家人施以援手?
  沈衡快人快语,这般想着,便当真问出了口,换来魏夫人略有些惨淡的微笑。
  她突然就明白了那份微笑背后的心酸。
  是了。
  有酒有肉皆兄弟,患难何曾见一人。
  古往今来都是富有远亲,贫无近邻。想来岳家,便是如此。
  魏大人的娘亲魏老夫人早年就已经痴傻,病的迷迷糊糊间,还傻傻拉着自己孙儿的手在叫魏大人的名字。
  沈衡看得颇不是滋味。
  此次一行,她原本就没想求证什么,为的就是想给这位老夫人看看病症。
  魏清虽说连累了沈括入狱,但是在任时,真的是对沈家多方招抚,知遇之恩等同再造。这份情谊,沈家一辈子都记在心上。
  沈衡同魏夫人说明了来意,她面上的神色显得很诧异,怔愣良久方说了句。
  “民妇从来不过问朝堂之事,沈大人的事真的爱莫能助。”
  没想到她会思量到这一层。
  沈衡有些无奈,蹲身坐到魏夫人身侧。
  “夫人多虑了,小女此来只是想为魏家尽分绵力。家父入仕之后,全仰仗魏大人提拔,此番只为报恩,真的没有旁的意思,烦请夫人放心。“
  岳涔会有这样的疑虑,沈衡一点都不意外。试想一下,自己的亲生父母在落难时都急于同她撇清关系,不肯施与援手。那这世间还能信的过谁呢?
  魏夫人未及沈衡说的这样坦荡,那份眼底的真挚让她不由沾湿了眼眶。
  “沈姑娘,多谢你。”
  很简单的六个字,她却说的泣不成声。银牙咬住下齿的那份苦涩,是对亲情薄凉的祭奠更是对世道无常的一种哀婉。
  沈衡将魏家家眷安排在一户临时租住的民宅之中,银子,是她问苏月锦借的。
  算是从她爹俸禄里的一份预支。
  苏千岁当时掏的挺痛快的,当着一众魏家人的面,分外体贴的说。
  “我的不就是你的,孩子都有了,还计较这些。”
  换来一众艳羡和面面相觑的眼神。
  她颤抖着一双小手接过银子,只觉祸从口出这话,实在是真理。
  她再也不要同苏月锦出门了!!!
  告别时,魏夫人出乎意料的紧走了两步。
  “姑娘且等等,忙了这大半日,发鬓都散了。”
  她这般说着,已是凑上前来。手上松松拢了几下,似不经意间附耳对她说道。
  “小妇人对朝堂之事知之不多,但我家老爷在入狱之前却对民妇说过,王秉承这个人同林丞相之间颇有些来往。姑娘可以回去问问沈大人,这字条,当初可经了他的手了。”
  沈衡惊诧抬眼,魏夫人却已经转身离去了。
  她明白她的意思,魏家已经沦落至此,她只是不想再沾染上什么麻烦。
  魏大人清廉一世,受贿亦是帮人不帮己。只叹世人皆凉薄,为己为财不为人。
  安排魏家人居住的这所民居,并非地处上京,而是选择了稍远一点的邻县清林。
  位置是依山傍水,不如上京繁华。但老百姓多朴实,自给自足倒也过的甚是殷实。
  从小城中出来的时候,正赶上傍晚余霞落于山脊,像极了当初的博古村。
  只是仍旧少了那份静怡。
  步子还没迈开几步,便看到一名壮汉提着妇人的长发暴打的场景。
  “还他妈以为你是什么大户家的丫鬟呢?动就说身子不爽利,做不得农活,当老子养你是吃白饭的?”
  “嫁过来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老子肯养你和那赔钱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别仗着有几分颜色就蹬鼻子上脸。”
  壮汉似乎越说越起劲,那手下拉扯的动作越发狠厉。
  被扯住头发的妇人哪里有还手的力气,只一味求饶。
  “当家的,别打了。那水缸里的水,奴家真的尽力去抬了。只是山路实在不好走,打翻了几次。您手下略松一松,奴这就去将它抬满。”
  虽说已经打春了,到底还冷着。尤其这傍山之地,更是比之上京冷上许多。
  那妇人一身薄衫,双手却满是冻疮,紫红一片,哆嗦的浑身都在发抖。
  沈衡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侠女,但平生最恨这种打女人的男人,二话不说,上前一脚便将那壮汉踢飞数米之遥。
  “将蛮力用在自家婆娘身上,当真是好气派。你没事吧?”
  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解下来披在妇人身上,沈衡轻声询问着。
  话音刚落,却明显感觉对方原本要抬起的头因着那声询问瑟缩了一下。
  她觉得有些奇怪,不由低下头去看,正对上她来不及躲闪的红肿侧脸。
  这人竟是!!!!

第六十九章因果报应

  “饶林?!”
  沈衡震惊的看向那个趴伏在地上的女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沈小姐。”
  她面上的神情几番尴尬,慌乱的用长发遮住半边红肿的脸颊。
  她是张挽君自小带在身边的家生奴才,直到她出嫁时都一直随侍在她身边。怎么会突然到了这处县城,还嫁了这般。。。
  “妈的,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混蛋,居然敢打老子。”
  沈衡那一脚踢得不轻,壮汉在原地爬了几次都未站起身,只能气急败坏的叫骂。
  饶林见状吓得浑身抖做一团,颤抖着双手去拉沈衡的裙角。
  “沈小姐救救奴婢吧,不然回去之后,定然会被他活活打死的。”
  说到底,饶林是张挽君的丫鬟,这事轮不到她来管。只是低头看着那个趴伏在地的女子,浑身脏污,满目疮痍,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张挽君,不知你被抓到这里吗?”
  饶林是她身边的人,照理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她?”
  饶林双手紧紧握拳,像是用尽了全力才能从牙缝中挤出那几个字。
  “就是她,逼着奴婢嫁给这个男人的。”
  这怎么可能呢?!
  沈衡诧异的看向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饶林抬头,将脸上所有的伤疤都暴露在光照之下。
  “沈小姐不信奴婢,也是常理。当初呆在她身边,但凡她吩咐的,奴婢即便冒着再大的风险都会去做,到头来却落的这样的下场,算起来,也是罪有应得。”
  那上面的疤痕,并非全是新伤,还有许多错综的鞭痕和烧伤。
  饶林的长相其实十分清秀,在丫鬟是极为出挑的,若说今日这一出是张挽君故意让她编造的一场戏,也不太可能。
  没有女子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况且她同苏月锦来此,根本没有通知任何人。张挽君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会事事算计周详。
  “你先起来吧。”
  沈衡缓缓伸手,将她扶起身。
  “如果你愿意,先跟我回了沈府再说吧。”
  一旁的壮汉由自跳脚骂着“那是老子花了银子买回来的,你们说带走就带走,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那个小白脸,你莫不是看上了我家婆娘?人要带走可以,总得拿些银子打发了我。”
  沈衡已经带着饶林走远了,苏千岁四下看了看,状似附近没有比自己脸白的。
  无辜的用手指着自己。
  “你在说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
  壮汉瓷牙咧嘴的站起身“你们这些公子哥,看上个有点姿色的就动歪心思,当老子不知道呢?劝你识相些,拿了银子打发了我,不然老子日日跑到你府上去叫嚷,大家都没脸面。”
  苏千岁对于一个山野村夫能有这样的脑子表示极为赞许,欣然扔下一块腰牌。
  ”你喜欢闹便去吧,我在府里等你。“
  壮汉从来没见过比自己还要无赖的人,瞪着他离去的背影恶狠狠的捡起那块腰牌,下一瞬,却吓的魂都快没了。
  端亲王府!!!
  这就是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那里找死啊!!
  从县城回来之后,沈衡直接带着饶林回了沈府。进门的时候,道道正在同桂圆两个人拆线玩,待看清她带回来的人是饶林后,差点将手里的线团塞到她鼻孔里。
  要不是她眼疾手快的拉住,只怕丢到大街上都是有的。
  这也难怪,当初沈家落难的时候,沈衡曾带着道道去张府找过张挽君。对方闭门不出,就是打发饶林出来丢了几两银子扔在地上。
  到如今,道道仍记得她居高临下嘲笑她们的场景。
  “哎呀,银子没放稳,居然掉在地上了。沈小姐怎么没仔细接住呢?奴婢的腰近来不好,便不弯下来捡了,您若是想要,便自己蹲下身子拿吧。”
  往事历历在目,道道会恨饶林,不是没有原因的。
  张挽君许多事情都交由她做,就连同林曦和解除婚约以后也没少让饶林在闺阁之内造谣。
  每逢遇见,都是一通冷嘲热讽。
  沈衡拍着她的肩膀说,做人要大度。
  但道道仍旧偷偷在送去给饶林沐浴的桶里擤了好多鼻涕。
  沈衡拿了几件自己的旧衣给饶林换上,看着她含泪望着自己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她在她沐浴的桶里,也顺手丢了几颗小石子。
  她承认,她和道道都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饶林跪在地上轻声说:“奴婢过往做了许多错事,也知罪孽深重。如今得沈小姐大度,带着奴婢脱离苦海,是真心谢您的。“
  言罢就是重重的三颗响头,沈衡如何拦都没能拦住。
  她告诉沈衡,自己会有今日,只恨识人不清。
  当初她作为张挽君的陪嫁丫鬟,跟随她到了林府。她为了讨得贤惠的名声,在怀孕期间,将她送到了林曦和房里。
  林大公子起初还义正言辞,过后也就半推半就了。陪嫁丫鬟做收房,这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能落下个一男半女,抬了侍妾也是未可知的。
  只是饶林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为此张挽君还特意找来了大夫为她诊治,开了许多汤药给她喝。
  说到这里,她自嘲的笑笑。
  “可叹那时我还感念她的恩德,千恩万谢的喝那汤药。若不是药材没了,我跑去抓药,只怕到死还在忠心于她。”
  药店的老板说,这药是让人绝育的虎狼之药,少食可以避孕,长期服用便会导致终身不育。
  亲手将她推到林曦和怀里的是她,下药不让她生育的也是她。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张挽君真的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得知真相之后,饶林便多了个心眼,时常将药偷偷倒掉,不出半年,她的肚子便有了动静。
  张挽君心下暗恨,明面上却对她更为关照了。
  林曦和要娶七公主,她挖空了心思要让他如愿。还将饶林身怀有孕的消息假刘雅君之口告诉了苏月华。
  七公主对此自然十分不满。
  林家为了保住林曦和的好名声,听从了张挽君的意思,将饶林赶出了林府。还将她嫁到偏远的清林县。
  “奴婢出来的时候,身上就是怀着身子的。嫁给那牛二不久便诞下一女,时常从早到晚的务农不说,还要遭他打骂,实在过的连畜生都不如。就连月子里,都要顶着寒风去山上挑水。”
  一旁的道道张了张口,忍不住道。
  “那你的孩子。。。你就这样跟着我们回来,不担心牛二回去打孩子吗?”
  “孩子?”
  饶林脸上一片惨然,就连那目光都涣散的毫无焦距。
  “孩子早就死了,死在一个大雪夜里。牛二喜欢赌钱,家里连碗米汤都喝不上,我去邻家求张嫂子施舍一碗面糊,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将孩子从炕上扔下来。”
  “满地的鲜血,我的孩子还未足月呢,就那样趟在血泊里。天知道我有多恨,他对我说,是张挽君授意他做的,他还得了五两的赏银,足够他去村上赌上几把了。”
  “五两银子,换一条活生生的命,我如何会不恨!!!”
  “沈小姐。”
  她泪流满面的将视线移向沈衡。
  “若您信得过奴婢,奴婢愿意出堂作证,说出她所有罪行。老天都是有眼的,我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张挽君的报应,也该到了。”
 
 
 
 
 
 
 
 
 
 

所有跟帖: 

《臣妾,举案奇霉》 作者:苏盎 (70 ~ 84 ) -彭小仙- 给 彭小仙 发送悄悄话 (174324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7:59:33

《臣妾,举案奇霉》 作者:苏盎 (85 ~ END ) -彭小仙- 给 彭小仙 发送悄悄话 (81714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8:05:28

唉,那个,妾啊,霉完霉了啦! -大独狼- 给 大独狼 发送悄悄话 (169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8:06:31

我贴的都是经典,看了众生受益:) -彭小仙- 给 彭小仙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18:09:44

一口气看完了,喜欢这种轻松愉快的,跟无心法师的感觉差不多,看完心情好。 -amylee_cn- 给 amylee_cn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1/09/2015 postreply 20:57:04

我也好喜欢噢:) -Lion_King- 给 Lion_King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1/10/2015 postreply 13:45:41

同喜欢,谢谢推荐。 -hoticecream- 给 hoticecream 发送悄悄话 hoticecream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1/19/2015 postreply 15:25:59

这一段写的不太好:张婉君那么有心机的人,对身边从小培养起来的得力助手只会拉拢,怎么可能因妒生恨变成仇人。。 -彭小仙- 给 彭小仙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1/19/2015 postreply 17:46:23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

发现Adblock插件

如要继续浏览
请支持本站 请务必在本站关闭/移除任何Adblock

关闭Adblock后 请点击

请参考如何关闭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装Adblock plus用户请点击浏览器图标
选择“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装Adblock用户请点击图标
选择“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