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仙侠奇缘之花千骨

本帖于 2011-02-07 05:53:00 时间, 由普通用户 虎妞娃娃 编辑

花千骨看他鼻子缓缓流出血来,随手用袖子擦了去,而袖子上已经沾满血迹了。

知他受了很重的内伤,师父很少下这样的重手,二人一战一定十分激烈。

“你没大碍吧?”

“我一向是贪生怕死之辈,自然不会让自己有事,只是东方彧卿以为我可以靠禁术拖住你师父,我看也不尽然,他明显之前就已经知道我出了蛮荒,算准了我会帮你,所以早就通晓了我法术的破解之法。虽暂时困住了他,但是他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了。我们快走!”

正在此时,原本在空中恶战的杀阡陌和摩严都停了下来,傻傻的注视着远处他们二人。

摩严虽不敌杀阡陌但是不肯同他正面应战,一直在闪躲,所以受伤并不太重。此刻见到竹染一身青衣,满面疤痕,犹如青面怪兽的脸,整个人都呆愣住了,连手中的剑掉在地上都浑然未觉。其他人何曾见过他有如此失神的模样,都纷纷一面应战一面掉转头看是何许人。

却只见杀阡陌突然暴走发了狂一般,赤红着快要滴出血的双目,向着竹染俯冲而下,连极美的面目都变得狰狞。

仰天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竹染!我要杀了你!”

师徒相见

竹染抬头,看着杀气腾腾向他直扑而来的杀阡陌,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毫不惊慌的往花千骨身后一躲,把她推到自己前面挡住。

杀阡陌硬生生停在离花千骨一尺远的半空中,胸口因为激动而起伏不定。花千骨从未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他竟和竹染有仇怨么?以前怎么从未听他们俩提起过。不过看杀阡陌那极怒的神色和极深的恨意,定是大仇不共戴天了。

“竹染!你个卑鄙小人!给我滚出来!”

“我就不出来,你奈我何?”竹染孩子一样赖皮的哈哈大笑。

杀阡陌气得快喷出火来,连连出掌,竹染却紧紧从后面拉住花千骨又躲又闪拿她做挡箭牌,杀阡陌心知自己出招威力太大,深怕误伤花千骨,每每总是在花千骨前面及时停住。

“小不点!让开!”

这个关键时刻,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还成问题,花千骨可不想他们两人打起来。更何况竹染对她有大恩,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让杀姐姐给杀了。

“姐姐不要……”花千骨抱住杀阡陌的手臂,却被他猛的推开。不管如何失去理智的时候,杀阡陌都从未对花千骨有过半分粗暴,看来这次是真的恨到极致,杀意已决,花千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杀阡陌长发翻飞,铺盖地张开犹如巨大帘幕,同时双臂力合红光激涨犹如光剑直插向竹染,竹染退无可退,虽明知自己的实力相差杀阡陌太远,却依旧不慌不忙开口道。

“杀阡陌,琉夏死前有一句话留给你,你想知道么?”

杀阡陌整个人顿时僵硬,颓然无力的退了两步。然而发出的致命一击却流星般射向竹染。看似无可闪躲,竹染却自有办法避开,却没想到还没等有所动作,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人。

“你的对手是我。”摩严硬接了杀阡陌一击,喉间一丝腥甜。

众人皆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竹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满脸憎恨和鄙夷的冷笑,双拳的颤抖却泄漏了他此时内心的激动和愤怒。

此刻摩严要放手与杀阡陌一战,杀阡陌却又不想了,只是疯狂的攻上前想要问竹染琉夏的遗言是什么,却又被摩严牵制住。

“琉夏是被我处死的,你要报仇,找我!”摩严回想起八十年前那一幕,心头一阵苦涩。

杀阡陌不断的摇着头:“不是,不是,是竹染害死她的!是竹染害死她的!”

花千骨见杀阡陌逐渐开始神智不清,强制用功,出招完全没有章法,只攻不守,破绽百出,血色花纹继续在脸上蔓延开来,逐渐遍布全脸。

“魔君!”春秋不败惊慌失措却被众仙缠斗脱不开身,若是杀阡陌的花纹到处遍布,邪功脱离控制,会被妖魂反噬殆尽的。

花千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扑上去想抱住杀阡陌却被他身上红光弹开。

竹染望着杀阡陌扭曲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冷哼道:“杀阡陌,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比谁都清楚,真正害死琉夏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做梦都想杀我,你以为杀了我,就是替琉夏报仇,就能让自己的心得到解脱?我告诉你,不可能,除非你自杀,否则你注定了要内疚一生一世。”

杀阡陌原本气急涨红的脸,瞬间就变得惨白一片。

他在内疚么?是啊,他内疚,内疚最后没来得及救下她;他内疚,内疚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上长留;他内疚,内疚这一世没能遵守承诺,好好保护她照顾她。

“你负了琉夏!是你负了她!她是为你而死的!”杀阡陌朝着竹染怒吼。

竹染身子虚晃了两下,垂下眸子,再一抬眼,又是一片无关己事的云淡风轻。

“那又如何,她爱的是你!”直到临死,直到临死留下的还是那样一句话。一想到,竹染心如针扎,抬起眼,狠狠的盯着杀阡陌。

“但是你呢?杀阡陌,你永远都是一朵孤芳自赏的水仙花!一个可怜又可悲的自恋狂!你根本就不爱任何人,这世上你唯一爱的人只有自己!”

杀阡陌呆呆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耳中嗡嗡作响,久久回不了神。四周突然刮起诡异的阴风,且他阵强过他阵,无数鬼魅妖魂在风中嘶吼。

“东方!琉夏是谁?杀姐姐怎么了?”花千骨开始涌出巨大的惶恐,无奈仍无法靠近杀阡陌,连忙向东方彧卿传音问道。

东方彧卿攻击力不强,敌不住几人联手合围,也出不了几人的阵法,干脆又做了一个小结界将自己困在里面,他虽出不去,别人也别想进来伤到他。这才迅速的将杀阡陌、竹染还有琉夏三人之间的纠葛告诉给花千骨。

原来这个叫琉夏的女子也是长留弟子,但是背景复杂。她本是平常凡人,娘亲貌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后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与一魔界之人相爱,之后不顾一切带着琉夏随那人前往魔界,虽因为出身始终没有名分,但那人对他们母女一直是极好的。那时杀阡陌年少气盛,在魔界中到处跟人挑战,却输给了那个人,不得不依约听从他的吩咐,担当起照顾琉夏的保姆工作。而那人也倾囊所受,传了衣钵给他,算是他无数师父中的其中一个。

杀阡陌何等心高气傲,自然是不甘心每天跟着一个孩子跑前跑后的,何况那孩子从人间刚来魔界,诸多不适,常常生病,一岁左右,动不动就哭鼻子,还一把屎一把尿的。

他一贯杀人如麻,平生第一次学着怎样去照顾他人,怎样去呵护一个幼小的生命。琉夏可以说是他一手养大的,如同女儿一样。那种亲手去养育一件事物的感情是十分奇怪的,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么容易一手就可以捏死的一个小生命,竟需要人花那么多心血去浇灌。人只要付出感情付出了劳动付出了心力,去关爱过养育过守护过,就会懂得什么叫珍惜。就像自己亲手栽培的花和路边的野花是不同的,上过战场的士兵就会变得爱国了。

一个自己曾经用全部力量去浇灌和守护的小生命,对于他的意义完全不同。而这个世上,琉夏是唯一一个。

而对于琉夏,爱上容貌绝世的杀阡陌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小到大,他陪伴她保护她一个凡人在魔界里不被妖魔欺负伤害,琉夏又敬佩他又依赖他又迷恋他的美貌。尽管杀阡陌心高气傲,好战好胜,又自恋甚深,眼中从来只装得下自己,她也毫不在乎,最后还助杀阡陌做上魔君。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杀阡陌总是在三界到处周游。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美貌还有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拥有跟自己美貌相称的能力。

而最强的力量,便是妖神之力。恰逢杀阡陌闯长留抢伏羲琴,脸被白子画划伤,急得他到处找灵药。

既然他那么想要神器想要伏羲琴,她便去想办法替他夺来。琉夏以凡人之身,又天资聪慧,因为有杀阡陌保护,也从没修炼过什么邪门功夫,很容易就拜入了长留门下,成为戒律阁长老的弟子。

本来冒险潜入是为了帮杀阡陌盗取伏羲琴的,却没想到和世尊大弟子竹染日久深情。或许是爱杀阡陌太久太累太寂寞,或许是竹染的笑太温柔又太孤独。只有她自己明白爱上一个太过美貌,眼中只有自己,甚至目光都不会为她多停留片刻的男子有多辛苦。他就像是天上的冷月,看着光华耀眼却半都触碰不着。又像是一团烈焰,靠太近了,会被他的光芒灼伤,被他的热度烤焦。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男人总是被女人左右,而女人被感情左右。她爱谁,就可以为谁牺牲一切不顾一切。于是,原本是为杀阡陌而盗的伏羲琴,最后变成为竹染而盗了。

其中一系列的艰难危险可想而知,伏羲琴还有另外几件神器的确是在琉夏的努力下一度为竹染得手。但是历经种种,最后还是没逃得过摩严和白子画。三尊问审之时,琉夏将罪责一律承担。竹染早就堪破她身世,一开始故意引诱她,之后也是一直在利用她。于是很自然的顺水推舟,让她做了替死羔羊。

最后琉夏只用了三根消魂钉就被活生生钉死在诛仙柱上,而竹染一直在旁边无动于衷的看着,并在摩严的护短偏私下竟毫发无损。却又不知后来为何落下销魂池,落了一身疤痕,然后又被摩严秘密的逐到了蛮荒。

处刑时杀阡陌正在为他的脸修养闭关毫不知情,之后再想救人已经太迟,痛心疾首之下便将满腔怨恨归结到了竹染身上,想要杀他为琉夏报仇。而琉夏既然喜欢竹染,斯人已去,竹染又怎能独活于世,自然要下去陪她。

但是他再笨再傻又岂会迟钝到不知琉夏对他的感情,岂会不知琉夏为何要上长留。明明答应要尽一切力量去守护,让她远离伤害,却没想到什么也没为她做,更没想到也从不愿意承认的是,其实最初伤害她逼她走上绝路的是自己。久而久之,执念愈重,心魔日深。

而之后遇上花千骨,他把所有的补偿都用在了她身上,依旧没有办法填补心里的内疚和痛苦,再加上后来花千骨发生那样的事,他拼劲全力,却依旧眼睁睁的看着最爱的她被白子画从他面前带走,受了比琉夏当初更重的刑罚。心高气傲的他再承受不住,终于一步更深一步的入了魔……
此刻在这紧要关头上却又让他看见竹染,旧事重提,竹染每一句话都在往他从未愈合过的伤口上撒盐。而说到琉夏爱他,而他只爱自己,更是仿佛拿钝刀在他心上割,疼得他不想清醒,却又不得不清醒。

情绪急速激化,杀阡陌周身的红光膨胀犹如巨大落日,周遭狂风大作,吹落一地桃花,瑶池巨浪滔,到处飞沙走石。
花千骨戴着斗笠,虽有面纱遮挡依旧吹得她睁不开眼。

杀阡陌此刻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全都爬满了血红色的妖冶花纹,抬起头来,已看不见眼白,眼眶里只有一片血红。

杀阡陌此刻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全都爬满了血红色的妖冶花纹,抬起头来,已看不见眼白,眼眶里只有一片血红。

“你和摩严,一起死,伤害过她的人,都得死!”
巨大的红光掩盖,花千骨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知道他这一击若是击出,整个瑶池怕是都会被移为平地,众仙不顾一切,同时向杀阡陌施法打了过去。

红光与诸多光芒相撞击,抗力越强,妖魂破力量随之增强,红光范围也不断扩大,眼看已超过杀阡陌所能承受之极限,他却宁肯同归于尽,也依旧半都不肯退让。

“杀姐姐!”花千骨在风中凄楚大喊,看着杀阡陌身上筋脉穴道纷纷断裂爆开,鲜血浸染他的红衣,颜色更艳了。花千骨心揪作一团,知道他若再不收手,怕是连性命都难保。只是他此刻已入魔,无论花千骨如何传音如何叫他,他又怎么听得进去。

“魔君!”春秋不败飞快结印,不顾性命想要硬闯过去,却被花千骨拉住。

“我去。”

花千骨再顾不了是否会有损师父清名,一咬牙,拼命冲破封印,浑身妖力大增,化作一道紫芒直向杀阡陌飞过去。

诸仙攻击全被她一人震开,杀阡陌的妖魂破也在她张出双臂温柔的环抱下逐渐缩小成一个团,重新回到体内。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呆呆看着他俩。

只是反噬太严重,杀阡陌已经快撑不住了,却依旧满脸恨色的想要施法杀竹染和摩严。却说不出那种恨,是遗恨,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

花千骨心疼的快要掉下泪来。

“姐姐,够了,够了……”

“我保护不了她,也保护不了你,可是,大仇怎能不报?你不要拦我,待我杀了他们俩,再杀白子画,再杀这仙界众仙,替她报仇,替你报仇……”

杀阡陌右手翻转,踉跄走出一步,却在正要运功之时,身子一软,却整个瘫倒在花千骨身上。花千骨妖力直击而入,连点他背上生死穴和几个气穴,泄尽了他的内力,竟将他一身修为全废……

“小不点……”杀阡陌惊讶的望着她,慢慢倒在她的怀里,只感觉一阵巨大睡意像他袭来。

不能睡……

他知道这一睡,或许就是永生不醒。

花千骨牙关颤抖强忍住啜泣:“姐姐,够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琉夏会明白的……”

杀阡陌苦苦的笑:“她早就明白了,所以才会爱上竹染。放弃我,是她一生做的最对的选择。”

或许潜意识里,这些年来,他真正想要报仇想要杀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竹染在一旁看着听着,见杀阡陌执念竟深至此,心头不由一阵怆然,终于慢慢开口道:“琉夏临死前,她对不起你,还有,希望你下辈子别再长得比她还漂亮,她配你不起。”

杀阡陌不由一笑,牵动内脏,咳出一口血来。

花千骨惊慌失措的抱住他:“不会!姐姐不会死的!姐姐,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先睡一下,先睡一下,我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你。”

杀阡陌摇头:“姐姐执念太深,心肺早就被妖魂啃噬坏了,治不好了。春秋不败,旷野天,你们以后负责帮我照顾小不点,有什么事听她的就好了。”

“魔君!”妖魔听他都已经开始交代后事,都吓得齐刷刷跪倒在地。

“姐姐,不要瞎说,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现在,生死都已经不重要了。小不点,你会怪姐姐么?”

“不怪,为什么要怪?”

“姐姐没有告诉过你琉夏的事,也没有告诉你其实一开始姐姐只是把你当作她的替身。”

“不会,姐姐对琉夏好,对我也好,爱琉夏却因为没能好好珍惜她,所以一直很后悔,想要努力补偿,琉夏知道姐姐的心意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的,我也开心。”

“傻瓜,你以为我爱的是琉夏,一直把你当成她么?你跟她对我同样重要,可是我对你有一点却是不同的。知道她喜欢竹染我会生气,可是看见你和别的子在一起,我却是会吃醋啊。”

花千骨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杀阡陌又咳出一口血,血已经成黑色的了。

“小不点,姐姐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

花千骨拼命摇头,本来已经难过得要死,听他此时还在关心自己容貌,心又痛又酸涩,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不是,杀姐姐现在依旧是六界最美的人。”

杀阡陌轻叹一声:“每个人都有执念,而我的愿望,是想要保护件一东西。先是她,然后是你。可是,亏我一生自负拥有这世上最美的容貌,却没有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能力。我输了,输的好彻底。可是小不点,你要相信,姐姐是真的喜欢你……”

杀阡陌躺在花千骨膝上,努力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

花千骨再承受不住,缓缓摘下斗笠下的人皮面具,颤抖着声音问。

“即使我成了六界最丑的人,姐姐也不会嫌弃我么?”

杀阡陌看着她毁得面目全非的容貌,心头一惊,瞬间明白了一切,心疼的搂住她脖颈。

“你这个傻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啊……姐姐都不知道……可是奇怪啊,不管姐姐怎么看,小不点还是那么美丽可爱。怎么会嫌弃……一点也不嫌弃……”

杀阡陌说到最后声音都不由哽咽起来,然后缓缓将花千骨拉近,仰起依旧倾城绝世的脸,轻轻吻住了她。仿佛夏日的微风,温暖中又带着些许清凉,毫不在意的落在的她额头的眉眼她的鼻尖,吻着她疤痕遍布的脸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想要抚平她所有的伤口,仿佛在用唇跟她轻声诉着,小不点,不疼……

花千骨哭得浑身颤抖,杀阡陌将她越抱越紧,唇用力却又温柔的吻着她的唇,花千骨的心又痛又软,唇齿间满是他的清香,既甜蜜又苦涩。


身边虽有如此多人在看着,他们俩却再没有时间去在意。

眼看着杀阡陌的吻慢慢轻下去,最后化作一片羽毛轻盈的拂在她唇上。

杀阡陌微笑着慢慢闭上眼睛:“总算把初吻送出去了,呵呵,美人的吻,可是从不轻易给人的啊……小不点,记得我……”

感觉到杀阡陌抱住自己的双手重重落下,再无知觉,花千骨强忍悲痛,使出巨大妖力灌入杀阡陌体内。刚刚虽抢救及时,捡回他一条命,却不得不让他一直昏睡下去,直到想出办法救他为止。

摩严在一旁冷哼一声,早知道他二人有染,却没想到竟敢当着妖魔和群仙的面,光天化日之下接吻,虽被花千骨的面纱挡住,但是也未免太不要脸。

众仙方才见识了花千骨身上突然出现那么强大的力量,竟似乎是妖神之力,都开始议论纷纷,紧张的揣测起来。

花千骨将陷入永久昏迷沉睡中的杀阡陌交给春秋不败等人保护看管,步伐有些摇晃的慢慢转过身来。

“不用猜了,我才是真正的妖神。”

全场静得连片桃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然后花千骨发现,白子画不知何时来了,正远远的站在当初他们相遇的那棵桃花树下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依旧似水一般明净。

“师父……”花千骨悲伤又迷茫的喃喃道。

怀璧其罪

不管是在蛮荒最苦的日子里还是回来之后,她都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他们师徒重逢后面对面的情景,却没想到竟是这个样子……

远远的看着一如既往的白子画,时间从来都没办法在他身上留下丝毫印记。太多酸涩在胸中翻滚,太多情念想道,最终却只化作苦苦一笑。

她的爱或许有些卑微却从不自贱,或许有些任性却从不自私。爱上师父,是她错了,可是她错得无怨无悔。她对他从来都没有任何要求,也不想让他知道,只想安静的陪着他。可到了如今,她连这个最简单的愿望都没有。只要他好,她可以离得远远的,与他再无瓜葛。

不敢见他,是因为心中有愧,她的私情玷污了他们的师徒关系,而脸上的疤,更让她再无颜出现在他面前。原本她应该是想躲想回避的,可是杀阡陌的昏迷长眠,已耗尽了她的心力,她再无力去逃、去遮掩。

刚见到的一刻,因为那吻被他撞见,她心中还是闪过了一丝愧疚,可是很快便淡然释怀了。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虽然她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可是他们之间,又算什么呢?

白子画望着她的神色那样平静,仿佛相隔那么久他们师徒的重逢在他心中根本就不值一提,仿佛她和任何人做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她或许和世间所有人一样,在他心中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是对她来说,只需要他轻轻一瞥,整个天地都寂灭了……

两人就这样相隔老远的伫立着,仿佛相望了千万年的雕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是因为要说的彼此都已心知肚明,或许是因为此刻再说多也已经无济于事。

风轻轻吹拂着花千骨面上的白纱,白子画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依旧未变的身形。心中轻轻一叹,这么久了,她还是不愿长大。那样单薄而脆弱的肩头,又如何背得动命中那么多的劫数。

整个瑶池从一开始的干戈战火,到杀阡陌疯魔之后的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用探究的眼神凝视着这对师徒,空气涌动。代受消魂钉再加上妖神之力的隐情,每个人都开始暗自揣测他们俩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周围情景虽说不上有多惨烈,但还是颇有了些伤亡,白子画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微微皱着的眉有一种说不出却又能将人瞬间冰冻的严厉。那种表情是花千骨所熟悉的,也是她最害怕的,是仙剑大会上她想杀霓漫时他的表情,是他一手提着断念一步步向她逼近时的表情……

花千骨的心躲在角落里瑟缩发抖,可是如今她不再是一个人,她同杀姐姐一样,有要保护的,也有要背负的,不得不咬紧牙关,硬着头皮,接受如今要与他正面为敌的事实。

霓漫天,落十一,轻水,幽若等一干弟子,也随之赶到了。落十一手中捧着个水晶盒子,里面是嘟着嘴巴正在发脾气的糖宝。花千骨不想它跟来,怕出混战中它出什么危险,趁着它睡着就把它关了起来,它却还是想办法让落十一带它起来了。

霓漫天没想到花千骨居然从蛮荒逃出,再一次安然无恙的站在她面前。心头有惊讶更有懊悔,因为自己一时心软,没有斩草除根,她如果要报复,自己肯定打不过她。可是再一想到有三尊有爹爹还有其他群仙在,不怕她会怎样,才稍稍安下心来。再看花千骨戴着斗笠萌着面纱,知道她身体虽好,相貌却没有恢复,不由心头有些暗自得意,倒有几分期待想看她面纱被揭开时的样子。

摩严见白子画赶到,心头大松一口气,冷冷喝道:“花千骨,如果你还当自己是长留弟子,就立刻回头是岸,交出南无月!”

花千骨挡在抱着南无月的竹染身前,坚定的摇头,面纱后的眼睛却望着一言不发的白子画。她始终无法完全冲破封印的束缚使用妖神之力,或许是她不能,或许是她不忍……

如今,既然他来了,杀阡陌也陷入沉睡,凭他们怕是再难全身而退,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小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仙抬头望了望空,五星越来越亮,世间万物一片光华。每个人都在看着白子画的动作,或者习惯性的等待他的指示。花千骨之前陡然间爆发的强大妖力,让他们心存疑虑,不敢随便轻举妄动。

只是白子画仍然不说话,却终于上前一步,慢慢拔出横霜剑来,冰冷的白光照得花千骨一阵心寒。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的弟子,依旧由他亲自动手处置。

花千骨一步步后退,看着一片光辉璀璨中慢慢向她走来的白子画,虽然依旧衣袂翩然、风采绝世,剑身杀气却荡漾十里开外。

花千骨知道与那日相同的残酷即将再次上演,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对自己再狠一次心。

早已经痛到没有知觉,她在心底苦苦嘲笑。知道自己甚至连忤逆他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与他一战。

“他没有错!我也没错!”花千骨望着白子画一字一句的说。颤抖的声音泄漏了她的慌张和恐惧,又带着无尽的酸楚和委屈。可是在白子画冰冷漠然的神情下,这控诉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身为妖神,拥有妖神之力,就是错了。”白子画终于冷冷开口。那往日教她宠她关爱她的人,再一次提起剑,而这一次,是想要杀她——

花千骨仰凄苦长笑,是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六界容不下她,师父容不下她。事到如今,她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此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放在她的肩上,沉稳而用力的拍了拍,身旁斗阑干豪爽的大笑在空中回荡。

“白子画,你我相识那么多年,虽不算深交,却也一起喝过酒下过棋,一直想与你一战却始终没有机会,如今杀阡陌再无力相争,我们俩就好好比一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六界第一!”

白子画没有说话,微微点头算是默许。未免波及众人,径直飞天而上,斗阑干也化作一道金光追上去。

这场大战惊天动地,因为威力太大,即使是元神出窍,也没人敢靠得太近。因为太快,没有几个人看清,所以没有留下什么详细记载。因为太亮,众人眼睛里只看到光,所以许多年后回忆起来,都只会用简单的四个字来评价:灿烂恢宏。

的确,这是灿烂的一战,也是恢宏的一战。在五星耀日的大背景下,金光和银光交织在一起,水与火的碰撞,日神与月神的交锋,六界最强者的对决,已经不单单是为了妖神之力,或是分出胜负那么简单。

世界极尽光耀,相隔那么远,众人周围的空气却都在震荡。此战虽势均力敌,却不像众人所想的那么漫长。首先缓缓落下地来的是白子画,然后是斗阑干。

真正的高手相交,胜负自知,不用以命相搏,不用两败俱伤。二人相识多年,互有欣赏互有敬佩,这一战都用上全力,招招威力巨大,却又没有杀气。

一战终结,斗阑干仰天大笑高呼痛快。白子画虽依旧面色平静,眼中也有一丝花千骨从未见过的淋漓快意。人生最难得棋逢对手,琴逢知己,只是二人到底谁胜谁负,却始终没有人知道。

“白子画,经此一战,我心愿已了。接下来,就不要怪我不守君子之道。我欠这丫头太多,不管用什么方法,定要达成她心愿,护她周全。”

白子画毫不客气,冷言道:“我们师徒之间的事,不用我个外人来插手。”

众人听他此话皆是一怔。

白子画则负手转身,严厉的看着花千骨:“交出南无月,跟我回去受罚。”

花千骨酸楚摇头,他还一直当自己是他徒弟么?就算眼睁睁看着自己受了绝情池水的刑知道了自己的对他的心思,也还当自己是徒弟?可是如果还真当自己是徒弟,为何对自己不闻不问,为何对自己那么残忍?难道他们师徒间,剩下的就仅仅只有责任么?她做错时,他便来处罚她。她有辱师门,他便来清理门户?

花千骨咬着牙挡在南无月前面。要处罚她可以,要交出小月,不可能!

“你明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妖神,要杀他,先杀我吧。”

白子画漠然的神情出现一道裂缝,这是有生以来,花千骨第一次顶撞他。以前他说的话,她从来未曾有过忤逆。

看着她和东方彧卿一起出生入死,看着她和杀阡陌亲吻缠绵于众人之前,她的心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更不明白那股一直隐忍未发的怒火是从何而来。他只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所做的,都是对的。

“我之所以封印你体内的妖神之力,是因为相信你本性纯良不会做出为害苍生之事。你却执迷不悟,自诩神尊,率领妖魔和蛮荒众人挑起仙魔大战,致使死伤无数。你以为仗着是我的弟子,我就不会杀你了么?”

花千骨凄楚一笑,相信,她怎么不信。微微上前一步,迎着他的剑。伤口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个。

没有人可以带走小月,就算是师父也不能。她已经失去杀姐姐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天上光亮从极盛已经开始慢慢转为黯淡,白子画知道再不处死南无月,就得再等一个甲子才有机会了。

“让开。”微皱起的眉,冰冷的眼,是他下狠心时的表情。

花千骨无动于衷,抵着剑又往前迈了一步,白子画望着她步履的决绝,想起当初用断念废她时溅的满身鲜血,心狠狠抽搐了一下竟不由自主微微后退。看不见她的脸,心头怒火燃起,她是想在众仙面前测试他对她能有多放纵么?

“让开!”白子画再次咬牙冷喝,声音提高,眼中有着愤怒和不信,也有着挣扎和不忍,可是面上依旧冰冷无情,她真的以为他不舍得杀么?

花千骨扬起手,握住他的剑身,鲜血滑落。

颤抖着声音:“师父,其实小骨……”

“尊上不要!”幽若轻水他们齐齐惊呼。

却只见横霜剑从花千骨肩上直贯而入,然后再没有丝毫犹豫的再次抽出。快而狠绝,连血都没有溅出一滴,只是顺着她的白衣流下。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白子画退了两步,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惶恐。又不是头一次对她拔剑,又不是头一次伤她。他的手为何要颤抖?他的心为何会这样痛?

花千骨一动不动,任凭鲜血流下,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寂然无声。她忘了,她连对他说那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白子画思绪乱作一团,看不穿面纱下花千骨在想些什么。上次他提着断念,她哭她喊她抱着他的腿,她跪着求他。

可是这次,她就那样身子虚晃了一下,依旧安静的站着,挡在南无月面前,什么也没有做,也再什么话也没有说。

南无月此时已经在竹染怀中醒来,哭成一团。东方彧卿站在远处看着她,唇边一抹哀伤的笑意。她宁肯死,也不愿对白子画拔剑么?

“再说一次,让开!”白子画面色苍白,横霜剑再度上前,抵在她的身上。她以为,自己一剑又一剑刺下去,刺到再下不手之时,就会放过她和小月么?

“白子画!你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你明知道她……”斗阑干再看不下去,手中长剑挥舞,威极长劈。

白子画正无处发泄,两剑相击,地动山摇。

斗阑干怒气冲天,剑气横扫。白子画此时却心有旁骛,破绽百出。眼看斗阑干一剑刺来,他再躲不过去,眼前却白影一闪,花千骨已挡在他身前。

长剑没柄而入,直直穿通花千骨的腹部。斗阑干愣住了,没想到花千骨会使用妖神之力以那样快的速度替他挡下这一剑。她虽是神之身,虽然伤口会慢慢愈合不会死,可是,这就有了可以随意伤害自己的理由了么?
“丫头……”斗阑干手放开剑,想要去扶住她。

花千骨缓缓摇头,低声乞求:“不要……不要伤他……”

斗阑干心头一酸,已湿了眼眶,白子画如此对她,她这又是何苦。

白子画望着眼前熟悉的背影,小小的,单薄的,他曾对自己说,要尽自己最大努力的去保护她,照顾她。却为何,一直是她在拼着命的救自己,保护自己?

没等反应过来,他看见自己的手再次举起了横霜剑,狠狠的从花千骨的背后插进去。

空气中传来一阵轻轻的破碎声。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明白眼前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花千骨不肯相信的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前贯穿自己的横霜剑。手颤抖着慢慢伸入怀中,掏出了她无时无刻不贴身收藏好的宫铃。可是如今,五彩犹如水晶一般的透明铃铛已经碎做好几块。

横霜剑从后背直插入她的心脏,她的心碎了,宫铃也碎了。大脑混沌起来,力量一点点从体内流失,可是她知道自己死不了,就算心碎了,她还是死不了,她早就成了一个怪物,一个被天下唾弃的怪物,而如今,是一个犹如行尸走肉的怪物。

可是,原来怪物也是会疼的,原来,心碎是样疼的……

花千骨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弯下腰去,身上插着一前一后贯入的两把剑。她身子颤抖着,不知是哭还是笑。她从不知道,他是这样希望她死希望抹杀她的存在。她从不知道,原来心碎的感觉,是胜过消魂钉千百倍的疼痛。

白子画惊呆了,想要拔出剑又下不了手,只能缓缓退后,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可置信的摇头。

不可能!他不可能的!

头一偏,双目如炬,灼灼怒视着不远处的摩严。果然看见他不屑一顾的冷笑着,还有蒙面心虚躲在他身后的幻夕颜。

瞬间颓然无力,仿佛自己一向坚固的心也破了道口子,疼得他快不能呼吸。他想上前抱她在怀里,却竟内疚到再没胆量。

花千骨紧紧握住宫铃的碎片,头昏眼花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了两步,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斗笠掉落,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来。
空气瞬间凝固,在场的人都不由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绝情池水!
白子画此时大脑已是一片空白,耳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肝肠寸断

那年瑶池初见,她穿得破破烂烂,仰着脏兮兮的一张小脸,乞求的眼神望着他。

——你可不可以收我做徒弟?

那日绝情殿上,漫天飞雪,她赤着脚在雪中奔跑,脸上画了一只大乌龟。

那夜江中泛舟,她酒醉不醒,梦中时颦眉时甜笑,始终喃喃的叫着师父……

她爱笑,爱说话,爱做鬼脸,爱扯着他的衣角小声的撒娇,做错事了就睁着大眼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那么多年,她始终是孩子的脸。纯真的无暇的,像晨雾中灿烂的夕颜花;素净的可爱的,像山坡上小小的蒲公英。

可是如今,那张曾永远定格,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她甜美的微笑,只有满目疮痍的疤和凹凸不平。

白子画身子微微摇晃着扶住一旁的桃花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花千骨慌乱之下直觉的想要遮掩,却早已痛得动弹不得。

——又被他看见了,还被天下人看见了。

羞惭和酸涩叫她无处容身。这样一个自己,此刻在别人眼中,一定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吧。

东方彧卿再顾不得自身安危的冲出结界,所有人都呆呆的站在原地,再没有人阻拦他。

小心翼翼的扶起花千骨,像捧着一件千疮百孔,不断被摔碎又拼贴起来的瓷器。他已经无力再去愤怒了,他只是心疼,只是怜惜。他此生拼了命去呵护去守护的东西,却就这样一次次被别人摔个粉碎,扔在泥里。

“骨头!没事的,没事的……”东方彧卿先从花千骨腹部将斗阑干的剑拔了出来,然后咬着牙继续拔白子画的。

花千骨身子一阵抽搐,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带着奇怪破音的低吼,完全不似她平常干净清越的声线。

白子画的心再次狠狠的揪成一团,几乎快不能呼吸。

怪不得她刚刚一直蒙着面用内力说话,原来连嗓子都已经毁了。不用算不用猜他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从师兄那日拿着绝情池水来试探他时他就应该知道……

心头又惊又怒又痛,到最后,只剩下悲凉和内疚了,毒药一般大片大片的腐蚀开来。

消魂钉,断念剑,绝情水,她竟是那样,被无情的逐到蛮荒去的。

而他,却不知道?

而他,却不闻不问,坐视不理……

事到如今,他问自己,还能对她狠得下心下得了手么?

东方彧卿扯下斗笠上的面纱,想重新将她的脸蒙上。花千骨虚弱的笑着摇头,如今已经用不上了。她的脸无情的将她心底最丑陋的欲望轻易出卖于人前。她的秘密,再不是秘密……

东方彧卿看着她面色苍白近似透明,仿佛随时会在他手中消失一样。

“骨头别哭,不痛,有我在……”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了。至从白子画出现,他就知道一切已经结束。明知道是必败无疑,他命数已尽,无力回天。却终是自欺欺人的非要陪她走这一遭,却终于发现,自己就算有能力保护她不受别人的伤害,又怎么有能力保护她不被白子画伤害?他没有输,输就输在,白子画对她太重要。

花千骨伤口上的血慢慢开始止住,肩上和腹上都没有伤及要害,只是最后一剑,穿心而过,怕是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愈合。

一连受了三剑,每剑都是因为白子画,她体内的真气和妖力迅速流失,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却看见摩严手中凝结巨大光晕,用尽全力向他们俩打了过来。分明是半点活路都不肯给她留。

速度太快,斗阑干一反应过来立马飞身过去,仓促迎上,却被光波震开老远,刹那间摩严再次出手,惊天动地一击眨眼间已到东方彧卿和花千骨二人面前。幽若、轻水等人都吓得惊呼大叫。

“师兄!”白子画怒吼,他背着他对小骨做了那么多事,就是当着他面也不肯放过么?

想要动手阻拦,却发现依旧被幻夕颜控制住,虽勉强能行动,却隐隐带了一种阻塞感,只是慢了半步,那几乎可以移山倒海的力量已到了花千骨面前。知她被自己刺成重伤,生意全无,怕是有神之身也再难逃脱。粉身碎骨之下,妖力四溢,一不小心就是魂飞魄散。师兄竟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借自己的手来杀她么?

花千骨疲倦的看着这一切,又痛又累,早已心力交瘁。死又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仙界既已下口谕释放蛮荒众人就不会再反悔,杀阡陌已陷入昏迷,为了三界平衡,仙界不想再有战火死伤,妖魔其后应该也会安然无恙。如今唯一有危险的是南无月和东方彧卿,她慢慢闭上眼,打算至少在临死前耗尽所有能使用的妖神之力,将他们两人安全送离。妖神之寥然可以让昆仑镜拥有空间转移的能力,那么她应该也可以。

东方彧卿见她慢慢闭上眼睛,摩严那一击分明已无可回避的到了身后,却奇迹般的慢了下来,周围的空气犹如水波一样的荡漾颤抖,时间的河流仿佛遇到了冰封,只能迟缓的向前推进。

他的身体和南无月的身体发出诡异耀眼的彩光,双手开始变得透明,逐渐消失不见。

东方彧卿大惊失色,没想到她绝望心碎之下,竟然一意求死。

“骨头!不要这样!”他悲怆大吼,伸手直往花千骨眉心点去。花千骨双目一睁,周围顿时恢复如常。摩严一击已到身后,再躲不过去。

“东方!”花千骨瞪大眼睛惊恐的望着他。

东方彧卿用尽全力将她抱在怀里,周身布满结界,同时飞快的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骨头,不要看!”

一声巨大的爆破轰鸣声,仿佛整个天都塌了下来。花千骨被东方彧卿捂住眼,只看到一片黑暗,然后就是一片血红,温暖的液体飞溅得她满脸,犹如画上的油彩,浓腻得快要滴下来。

不要看……

东方彧卿的余音在空中回荡不息,伴随着花千骨断人心肠的凄厉哭喊。

世界瞬间安静了,花千骨身体瑟瑟颤抖着始终不敢睁开眼,白光尽散,她只听到周围的一片惊恐尖叫声,还有糖宝声嘶力竭的喊着爸爸。

已经碎过的心还会再碎一次么?

花千骨瘫倒在地,摊开双手,只觉得手中都是粘稠和血腥。那个刚刚用温暖环抱着他的人不知道去了哪,凉风吹来,她突然觉得好冷。一片桃花飘落拂过她的鼻尖,痒痒的,她想笑,可是笑不出来,想哭,可是没有泪水……

能够想见东方彧卿死状之残忍,他连到最后一刻都还不忘捂住她的眼,不忘对她说——不要看。

那是他能做到的对她最后的呵护和温柔。

她僵硬在那里,把眼闭得紧紧的。不看,不看,无论如何都不能看。如果视线里没有了东方,她宁愿瞎了眼睛也不要再看。

光是一个死她已肝肠寸断,眼睁睁三个字又叫她如何承担?

所有人都呆住了,连摩严都呆住了,他没想到东方彧卿一介凡人之躯,可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更没想到他宁肯自己不得全尸也不要花千骨伤到一分一毫。

白子画垂下眼眸,心头一片冰凉。如果说看见杀阡陌和小骨深吻于人前,他还不明白自己的怒火和不甘到底是什么。如今,他知道了……

那个男子,竟可以为小骨做到那样么?

想起东方彧卿临死前哀求的望着自己的眼神,温暖如煦日却又高洁如清莲,或许,那是一向无所不能的他凭生唯一一次求人吧。而依然,是为了小骨。他竟然细心温柔到,她心底的每一分痛楚每一分柔软都照顾到了,就连死都不例外。

白子画轻叹一口气,双手结印,慢慢聚拢东方彧卿的四散的肉身和魂魄。将周围的血迹一点点小心抹去……

东方彧卿银色仿如虚幻的身影再次凝结成形。

“骨头……”他轻唤,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面颊,却碎做晶莹的无数片,然后又拼合在一起。

花千骨不肯相信的摇着头,依旧死死的紧闭双眼。

“骨头……可以看了,看着我……”再不看,就没有时间了。

花千骨这才慢慢张开满是血丝的眼,直直的盯着他,眨也不敢眨,仿佛只要再一闭上,东方就再也不见了。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她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

“骨头,不要死,听我的话,不要死。就算这世上没人爱你,你也要好好爱自己……”

花千骨哭着摇头,想紧紧抱住他却只触碰到一堆晶莹的碎片。

“等着我,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再回来的,不要怕,相信我……”

“不要,我不要……”

看着东方彧卿声音越来越小,再维持不了形态,开始在风中飘散。此刻的她,疯狂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又像在攫取些什么,绝望的哭喊着,无助的像一个孩子。

“一直想看骨头长大后是什么模样,可惜我再也等不到了……”东方彧卿温柔一笑,犹如清风拂过草原,然后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千骨勉强想要站起身来追逐,却又踉跄的摔倒在地,哭喊着拖着身体在地上爬行。心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汩汩流出。

“不要走,你不是要我救了小月之后和你一起走,再不问这人间世事,你也不做异朽阁主了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求你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东方——”

花千骨无力的蜷缩在一团哭喊着,只是东方彧卿再也听不到了。

白子画心头一阵荒凉悲哀,东方彧卿或许不知道,他的死,给了他最后的成全。而自己,在小骨心里,除了痛,就再也没留下什么。

摩严双拳紧握,语调不忿中又隐含轻蔑。

“明明阳寿已尽,却非要逆天而行,弄得自己不人不鬼。这妖孽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竹染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将已在自己怀中哭到沙哑的南无月抱得更紧。经历杀阡陌还有东方彧卿,他似乎是迷惘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花千骨猛的一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摩严。

阳寿已尽?怎么可能?

却只听白子画缓言道:“东方彧卿向来世借了五年寿,来换取今生多陪你一年。下场……是不得好死。”

花千骨脑子嗡的一下,再次呆住了。
白子画眉间尽是悲悯,异朽阁的人虽世世早夭,却大都善始善终。东方彧卿受了摩严最厉害的一招浮尘断,从四肢到百骸,从皮肉到筋骨,一点点断裂破碎,身体仿佛被放在绞肉机里一般,死状极其痛苦极其可怖。

可是他到临死前惦记的都还是会不会因此吓坏了花千骨,让她不要睁眼,并求自己给他一个体面,没有让花千骨的心因为他的死再碎一次。

可是他太低估了自己在花千骨心底有多重要。以为不看不想,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以为没有亲眼目睹,她就会当他没有死,而只是消失一段时间,终有一天还会回来么?

花千骨坐在地上那样安静,没有半点生气如同尸体。目光呆直的张开双手,看着掌心晶莹的碎片如蒲公英一样慢慢飘向空中,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子画看着她,满是心痛与不忍,低声叹道。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花千骨心头一阵冷笑,她的痛苦,她的坚持,她的不悔,他又怎么会懂?她也没他的本事,可以狠心伤害爱自己的人,也可以眼睁睁看着他们死而无动于衷。

事到如今,她再无能为力为东方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杀了摩严,为东方报仇!

瑶池一阵紫光暴涨,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花千骨仿佛疯了一样朝摩严扑去,妖气顺着伤口喷溅的血四处弥漫着。摩严在威力巨大的快速攻击下连连后退,看着花千骨目眦欲裂的神情,竟微微觉得惶恐起来。光剑一剑接一剑向他劈来,火光四溅,花千骨有心要他痛苦一般,没有一次击中要害,先是废了他左手,掌上的肉竟被她一片片剔了下来,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小骨!”白子画惊恐大喝,见她悲戚到极致恨到极致,竟心堕魔道。双眼的颜色越来越紫,混沌而没有光泽,浑身都是疯狂嗜杀的诡异气息。

白子画默念咒语,双手结印,可是她体内妖力的暴走,封印已经开始逐渐压制不住。一旦冲破,以她现在满心的怨恨,定是生灵涂炭。

封印反噬,白子画嘴角慢慢流出血来,众仙合力而上,却全被花千骨震开。她也不躲闪,也不防守,只是一味的追杀着摩严,残忍的折磨他,想叫他生不如死。就算偶尔有剑砍在身上,她也仿佛没有了知觉般,不闪不躲。

摩严面色越来越惨白,突见花千骨竟也使出一记跟他一样的浮尘断,竟是想要他死在自己的招数之下。

“小骨!”白子画一把将他推开,挡在花千骨面前,大吼一声。

花千骨的掌在白子画一尺外硬生生停下。

“让开!”

看着花千骨气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脸因为妖化显得更加可怕。白子画皱着眉,用尽全力想将她的妖力再次封死。

“要杀人,先杀了为师我。”白子画冷冷的看着她,似乎早已将她看穿。

场景与之前瞬间颠倒。只是方才白子画对她下得了手,她又如何下得了?

“让开!”花千骨再次怒吼,感受到白子画正在加强对她的封印,她双拳紧握暗自用力,不让他得手。

一场大战,逐渐演变成他们师徒间在封印妖神之力上的角逐。

五星渐渐在天空中消隐,再不处死南无月就来不急了。摩严和众仙此时已全部向竹染围了过去。竹染等人又怎可能是他们的敌手,眼见就要不敌,花千骨心急如焚。大喝一声,再顾不得许多的竭尽全力将妖力外引,却只见白子画身子一震,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身子摇晃着向下坠去。

“师父!”花千骨的眼瞬间回复成黑色,慌忙的扶住他,却未待站稳。白子画右掌狠狠往她天灵盖一拍,掌上是另一道血色封印。

花千骨呆住了,傻傻站在那里,只觉得头晕目眩,所有的力气被瞬间抽离。双腿一软,跪倒在白子画面前。

白子画眼中闪过一丝痛心,咬了咬牙,还是伸手便往她周身气穴点去。为了防止她再次暴走,仙力凝结成丝,直入体内,将她所有关节牢牢锁住。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颓然于地,已是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众人为了争夺南无月又掀起一场大战。可是没有了杀阡陌,没有了东方彧卿,又没有了花千骨,最终,南无月还是落在了仙界手中。

“花姐姐——”南无月哭着喊着。花千骨拼命的向他伸出手,却只能无力的摔倒在地。

摩严重伤在身,却也知道不是和花千骨计较的时候,必须赶在最后一刻处决南无月。混战中,南无月再次被押到了建木之上。很快脚下的水面之上便燃起了熊熊天火。

看着南无月在烈火里痛苦挣扎啼哭,花千骨心如刀绞,却是再也无能为力。

南无月火光中痛苦扭动的幼小身影,随着天火越旺,慢慢幻化为妖冶少年模样。竟仿佛再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轻笑俯视着瑶池众人。

“只差一点点,白子画,没想到又是你坏我好事。”

白子画似乎早有预料般的看着他,不发一语。

南无月身影慢慢淡化,却依旧诡异笑容不减:“不要以为杀了我就天下太平了,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就结束的。白子画,你且等着看。没有什么能逃出我的掌控,就算我死了,也定叫这六界不得安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的身影再次幻化回幼小的南无月。人有善念有恶念,妖神也有善恶两面。花千骨把幼小的南无月教养得太善良太纯粹,以至于邪恶的一面累积造化成了另一个人格。妖神的本质就是毁灭和破坏一切,今天所发生的,早在南无月迫不得已把妖神之力给花千骨的时候就早有预谋。

所以无论如何,只能杀了南无月。牵引他善良之魂再入轮回。

晴天一声霹雳,五星陡然绽放巨大光芒,合着天雷汇聚成一道耀眼金光,准确无误的朝南无月劈了过去。

“姐姐……”南无月发出最后一声哭喊,妖神真身瞬间化做云雾。只留下些许鲜血沾染于建木之上。

花千骨仰天一声极尽凄厉悲凉的哀嚎声,大地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五星光芒骤暗,慢慢消失在天空中。妖神终于赶在五星耀日结束前被消灭了。

白子画衣袖翻飞,自作主张,收了南无月魂魄。却见那光秃秃的建木之上竟开始慢慢抽出翠绿枝桠,迅速的向天空伸展蔓延开来。

建木回春了?

众仙皆惊异的仰望着天空,大地依旧摇晃不止。

“小骨!”白子画大惊失色的看着花千骨。

她的哀声已换作悲凉大笑,却依旧凄厉非常。抬头望天,满脸竟然都是斑斑血泪。

杀姐姐永睡不醒,东方和小月都死了。所有人,都是被她害的。花千骨的笑声仍在持续,极尽悲苦,听者无不动容。众仙一抹脸上,竟全是泪水。

“小骨停下来!”白子画大喝,妄图接近她身却被无形光壁弹开。

仿佛又重新经历一场共工撞倒不周山的浩劫,风起云涌,天色晦暗无比,好像要塌下来一样。日月星辰犹如弹丸一般,往一处拥挤倾倒,像是天破了一个窟窿。

很久之后,所有人回忆起当时的状况,都还是会后怕。

只是片刻的时间里——昆仑山倾,瑶池水竭。

是什么样的力量竟可以颠倒天地万物?

没有一个人能忘记花千骨那张恐怖到了极点,满是血泪的脸,同时发出的绝望大笑和嘶哑悲嚎。

人要怎样痛到极点,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古有云,

神哭,天地同悲,日月同泣。

呜咽不止,天下分崩。

那一战,人间下了整整三个月的血雨,没有停息。

一直到最后,白子画不顾重伤,终于闯破了花千骨的结界,将泪流不止的她颤抖的抱在了怀里。

“小骨!他们已经死了!”

花千骨愣愣的看着白子画,总算安静了下来,却推离他的怀抱跪倒在地,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那一刻,两个人都心死如灰。

白子画从怀中取出一个净白的瓷瓶,花千骨默然无语,化做一道轻烟,飞入了瓶里。

东方死前最后对她说的。

不要死——

糖宝有落十一照顾,轻水有轩辕朗,如今,再没有她放心不下的事了。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白子画将瓶放入怀中,目光再不复往日的淡然清明。他终归还是,亲手收了她。

周围再没有瑶池美景,过去的繁华美景都成空,如今只留下残垣断壁。

“师弟!这一切祸事你都看见了,花千骨不能不杀!难道你还要再心软一次么?”

白子画冷冷的看着他,目光里分明没有一丝情绪,摩严却不由心虚。都这个时候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难道他还要来跟他算账不成?

“是谁泼了她绝情池水?”淡淡一句话,却分明是在问罪。吓得正得意至极的霓漫天差点没跪下地去。

“我问,是谁?”白子画环视长留弟子一周,每个人仿佛都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霓漫天心知他或许已经算出,自己又怎么隐瞒得过。心头一阵恐慌,跪倒在地。

“那夜没有我的允许,你去见她还毁了她的脸?”白子画的声音依旧平淡如常,周围所有人却都打了一个冷战。

霓漫天浑身颤抖起来,尊上不会事到如今还想着帮花千骨报仇吧?不会的!不会的!世尊和爹爹都在这里,他就算真的迁怒于自己,也不会真拿自己怎么样。

摩严见此怒道:“绝情池水是我下命泼的,若不是她自己心里有鬼,又怎会变成那个德性?”

白子画却不看他,只是一步步逼近霓漫天,霓千丈慌乱的挡在女儿面前。

“只要她是我长留门下弟子一天,就要遵守我派门规。”

白子画眼都未眨,手起剑落,霓漫天左手已被他斩了下来。

“你还犯了多少过,我不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小惩大诫,再罚你在静室面壁七年,不得踏出一步。”

霓千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气得浑身颤抖,他甚至连白子画怎么拔剑的都没看清楚。

霓漫天只看见自己的胳膊掉了下来,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片刻之后惊叫一声,已然晕了过去。

众人都纷纷退了几步,一个个瞠目结舌,白子画疯了,连白子画也疯了……

摩严怒目瞪视着他,神情举止什么都没变,却又仿佛什么都不同了。

“你要发泄,尽可以冲我来!你明知道一切都是我在幕后指使的!”

白子画猛的掉头,对摩严举起了剑,却在下一刻手一松,横霜剑掉在了地上。摩严浑身一震,看着白子画冰冷的眼。

或许他是想,只是他不能罢了。

洁白的宫羽飞出,在空中盘旋半圈然后飘落下地。

“这掌门,还是留给你做吧。”声音凄苦中又隐含几许自嘲。白子画扔下沾满花千骨血的横霜剑还有掌门宫羽,疲惫的转身离去。任凭笙箫默他们如何呼唤都仿若未闻。

轻轻招了招手,浴血奋战满身污渍的哼唧兽仰天咆哮一声,奔到他的面前。刚刚亲眼目睹了花千骨和白子画的争锋相对,它为难至极,不知道应该帮谁,只能站在一旁不敢插手。

白子画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皮毛,与其心灵沟通,花千骨在蛮荒又瞎又残又哑之时所经历的所有一切已尽在他眼中。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强忍住心底的内疚与酸涩,他轻轻点头,拍着哼唧兽的头以示嘉奖。

竹染见状,这才醒悟,原来哼唧兽竟不是原本就生活在蛮荒,而是白子画特意送进去的,为的是照顾和保护花千骨。所以才会无缘故的突然出现在她身边,为她引路,替她觅食。只是千骨她,或许永远也不知道了罢……

摩严看着白子画带着哼唧兽,怀揣着花千骨和南无月的魂魄逐渐远去的背影,浑身一阵乏然无力。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长留,为了仙界,到头来,他却厌恨自己。为了小小一个花千骨,竟然放弃了一切。早知今日,他又是何苦……

摩严无力退了两步,被笙箫默及时扶住。再转头一看,竹染不知何时已不在了。

白子画御风而行,脸上万里冰封。哀莫大于心死,他欠小骨太多太多。

没有人知道,小骨对他有多重要。没有人知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至少此刻,她又回到他身边了。

花千骨,从此长压长留山海底,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又是月圆了,花千骨从沉睡中醒来,安静的抬头看着水中流泻而下的破碎光影。

从海底仰望海面,与在大地上仰望天空的感觉如此相像,只是更静谧更蔚蓝。不时有七彩的小鱼从头顶上游过,还有滚滚鱼挺着白白的大肚子缓慢的前行。它们是海底的飞鸟,而她是笼子里的夜莺。

十六年了,整整被关在长留海底十六年了。

巨大的结界,她有足够大的空间可以上下飘游,可以看日升月落,可以听潮起风生。仿佛被装在一个透明气泡里。可是,没有人看得见她,鱼儿时常会大摇大摆的在她身边游来游去,她手一轻碰,就直直的穿了个空。

她知道自己身在结界的另一个空间里,只是或许白子画怕她无聊怕寂寞,给了她一片海洋当作天空,给了她无数小鱼作个伴儿。

囚禁的日子里不是漆黑一片,浸没在一片深蓝之中,望着星月听着鲸歌,不知不觉就是十六年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也没有人想得到,自己居然就被关押在长留山下。

整整十六年,她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见过白子画。时光无声无息的流走,她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过去的那些人和事、伤和痛。一切都如同她,沉没在幽深的大海里。有时候一片浮云,一株珊瑚,一条游鱼,都可以凝视好久好久。累了倦了,又闭上眼任凭身体在波浪的摇晃中安静入眠。

从没有尝试过逃跑挣脱,或是打破这个结界。对她而言,再没有比这个世界更美好的了,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来伤害她,她也伤害不了任何人。

她以为她可以这样一直到永远永远,可是终归老天还是连这点平静都不肯给她。

当海底沸腾了一般涌起汹涌巨浪,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结界上一次次撞击着。花千骨从沉睡中猛然睁开眼。

她不会说话,她也已经整整十六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微微阖动了下嘴唇,心头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这种感觉太熟悉,亦一次又一次的将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若不是有人正在海中大战,就是长留有外敌来犯。可是她在结界中只看得见景色和无害的游鱼,其他的所有都看不见,也一向是感受不到的。

除非这次,是冲了她而来……

她闭上眼,隐约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听见自己平静了十六年的心又一次开始激烈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害怕。

到底发生什么了,迫切的想要知道,可是她如今半点力量都不能用,唯一能用的只有自己的血。

花千骨把手咬破口子,一点点往结界壁上涂写着咒文。她只求能看到,她只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眉间微动,却没有表情。张口欲言,却发不出声音。多少的孤独多少的想念,再一次狠狠刺痛她麻木的神经。

丝毫未变的落十一,他身旁的是依旧艳光四射的霓漫天,只是却不知为何断了一臂。只有轻水,再不复当初年少时的青涩模样,眉目温婉又带了几分高贵成熟的风韵。她为了轩辕朗,终究还是放弃了长生不老。

只是……

那另一个满脸怒火的孩子又是谁,明明这样熟悉,却分明从未见过。

一身绿色的衣裳,白皙的肌肤如蝉翼般轻薄透明,眉间一点殷红的花印,圆润可爱的小脸上此时满面怒容。一波波的妄图向结界这边发起攻击,却通通被霓漫天和落十一拦了下来。

落十一一脸心疼和为难,努力的向她解释些什么,那孩子却只是满脸是泪,拼命摇头。霓漫天一脸恨色,出招又狠又毒。落十一挡在二人之间,一时手忙脚乱。

虽然可以看见,但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有海水剧烈的翻腾。花千骨知道他们也看不到自己。身在两个世界,或许从今往后也都再不会有交集。

花千骨目光牢牢盯着那个绿衣的孩子,一点点望着她的脸。看着看泪眼婆娑的对着落十一大吼,然后嘴型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骨头妈妈”。

花千骨手撑在结界上,埋下头忍不住笑了,喉咙却又有一些哽咽。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糖宝终于还是修炼成了人形。和她过去想的一样,竟是那么可爱的。怪不得自己会觉得那么熟悉,原来她和自己从前,长得是那样相像。

妖与人不同,相由心生,憧憬着谁,便长得像谁。她既然最终决定化做女身,说明最后她还是爱上了落十一了罢。如今世上,自己唯一牵挂的便是她和轻水。既然二人都已找到幸福和归宿。她就算永生永世囚在这里,也无所谓了。

从未与糖宝分开过那么久过,花千骨贪婪的注视着她。说小月像自己的孩子,糖宝更是她的孩子,她的血肉,她的所有爱与呵护。早在还未遇上师父之前,她就一直在身边陪伴着自己,对自己的重要性丝毫都不亚于师父吧……可是自己这个妈妈却当得那样不称职,错过了她成长中最重要的十六年,连她化身为人时,自己都不在她身边。

看着她和落十一、霓漫天等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花千骨心头的激动和开心转瞬成了担心和惶恐。零星的读着几人的唇语,知道糖宝是打算独自一人偷偷来救自己的,却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被关在长留的海底之下,并找到了解救自己的办法。可是就在最后关头,霓漫天、落十一和轻水三人却赶来了。

糖宝修炼成人时日尚短,又怎么打得过霓漫天。落十一却又阻着她不肯帮她。她一气之下和两个人都打了起来。落十一又得抵挡她气急败坏的进攻,又得保护着生怕霓漫天误伤了她。轻水见三人打得不可开交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突然外面银光一闪,竟是白子画来了。糖宝呆呆的飘浮在海底,眼中都是绝望。她苦心经营了整整十六年,只为了能救花千骨出去。却没想到最紧要关头,竟是落十一和霓漫天二人拖住了她。如今白子画出现,她再难有机会了。

花千骨看着糖宝垂头掉泪,心疼的拍打着结界壁。想要跟她说不要管她,赶快回去。她如今已化人形,又有落十一深爱着她。把握好自己的幸福就好了,干吗还要来救她。

白子画低声说了些什么,糖宝屈膝跪下,一面哭一面使劲磕头求他。不管落十一如何拉她都不肯起来。

白子画淡淡摇头,拂袖转身,就要离去。

糖宝依旧不甘心的哭着求着,花千骨看得心都揪做一团。轻水和落十一强制的将她扶起,往海面飞驰而去。

花千骨凄然的看着泣不成声的糖宝,无力的瘫倒在地。却没想到事态突变,糖宝突然身子一缩,重新幻化为小小的虫子,离弦的箭一般朝花千骨的结界处俯冲了过来。

霓漫天见糖宝不顾一切的从自己眼前飞过,心中压抑多年的恨意澎湃而出,想都没有多想,一出手就是威力巨大的狠狠一击。

白子画仓促回头,想要阻拦已来不急。花千骨看着落十一和轻水惊恐大叫,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只看着糖宝身子在海水中慢慢又幻化成人形,裙角衣带飞扬着向她无力的坠了过来。小小的身子慢慢触到透明的结界,双手擦过花千骨的双手,仿佛缓慢的直飞入她怀中。

发生了太多太多,花千骨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了。她身上散发出紫色微光,在糖宝双手触及结界的那一刻,这透明的结界终于应声而碎。

花千骨牢牢将那个小小的身子接入了怀中。余下的几个人都被这场变故惊呆了,傻傻的看着破结界而出的花千骨,还有魂魄即散的糖宝。

“骨头妈妈……”糖宝望着她满脸泪水,“我终于见到你了……”

花千骨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我是糖宝啊,你还认得我么?”糖宝笑着低喃。

花千骨嘴唇颤抖,不出话来只有拼命点头。认得,怎么会认不得,她家糖宝,化作灰了她都认得。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被关在这里那么多年,我到现在才来救你。”她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以前的大懒虫子,从那之后每天都在苦练法术,好不容易变身了,她想尽了一切办法想来救妈妈,可是她还是没有用,救不了她。

“你明明答应过我,再也不丢下我一个人,却一次又一次的说话不算话!”眼睁睁的看着爸爸死,看着她被收。要一个小小的它如何承担。以为有了落十一在身边照顾她,她就会幸福快乐了么?对她最重要的人一直是骨头妈妈啊!明明答应,两人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的!

“不……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

花千骨紧紧抱住,沙哑的嗓子终于吐出几个字,痛苦的哭声近似于哀嚎。

糖宝脸上露出笑容,身子瞬间缩小,变回胖乎乎的可爱小虫子,终于还是慢慢在空中消失不见。

落十一瞬间颓然于地,眼中一片悲哀绝望的泪水。那么多年,他在她心里始终比不上花千骨。那么多年,她或许从未爱过自己……

轻水不可置信的捂着嘴双肩颤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霓漫天在心底冷冷的笑,糖宝不顾禁令想要私放妖神,她出手惩处是理所应当。就算要罚她也最多是个下手过当。她老早就看那虫子不顺眼了,特别是这些年,师父对它爱意越深,明明是条小虫子,却竟然敢跟她抢爱人。她日日夜夜被嫉妒折磨啃噬着,想要杀她。可是花千骨虽被囚,师父却无时无刻不保护着她。如今天赐良机,竟给了她下手除她的那么好的机会和借口。从今往后,再也没人跟她抢师父了!

白子画是一点一滴看着花千骨和糖宝在绝情殿里长大的,如今糖宝竟在他眼皮底下被杀,他又如何不难过不内疚。可是此刻他更担心的是花千骨,已经接连眼看着杀阡陌昏迷,东方彧卿和南无月死,如今再加上一个糖宝,如何能承受得住。

结界已碎,他需得马上做法,把她重新关押起来。

却只见花千骨慢慢抬起头站起身来,不同于东方和小月死时的悲伤欲绝,只有一望无际的冰冷。或许只有绝望到极致,对这人世没有丝毫留恋的人才会有那样冰冷无情的眼神。

众人都不由得打个冷战,寒意浸到骨子里去。

“小骨!不要!”

可惜这一次,白子画再无力阻拦。猛的一口鲜血喷出,他的周身气穴一声接一声的爆破,双膝一软,瘫倒在地。眉间红印闪烁再三,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天地风起云涌,天空变成极深的紫色,海水倒灌着向天空涌去,海天之间出现无数相连的巨大水柱。

一次比十六年前更甚的地动山摇,而这一次,是真正的生灵涂炭,妖神出世。

无边无际的海面瞬间开满了白花,从水柱直延伸到天际,犹如下了一场大雪,风声呜咽,为谁唱着安魂颂,又在为谁祭奠。

花千骨周身散发着紫色光晕,清脆的破碎声,身体表面仿佛裂开了一层,四散于风中。肤色又还原成过去的白皙透明。然后身子一点点长高,头发变成紫色,一点点变长,往四周蔓延。

众人不可置信的摇着头,看着花千骨一点点长大。光雾散尽,如巨大帘幕在海水中激荡飘飞的长发缓缓下落,垂顺如银河落九天。轻烟袅袅,紫衣华服,璎珞流苏,环佩叮铃。

馥郁靡丽,犹如开到极盛的花盏,却又孤独清冷、竭尽苍然。

那种美,妖冶华丽中却又带着一种神秘和圣洁。是让万物失色的倾城之美,绝望之美,孤独之美。明明诱人至极,却又叫人冷到骨子里去了,仿佛一眼望去看到世界尽头那般的心死和心灰。

花千骨低垂着眼眸,走过的地方都盛开出无数朵鲜花,很快在半空中铺成一条五彩的花路。

“落十一。”

花千骨开口轻唤,声音带着巨大空旷的回音,漫漫回荡在天际中。半张脸掩映在华丽的紫色毛领之间,睫毛因为妖化,变得幽长浓密无比,微微上翘,如同蒙了薄薄一层水雾的紫色纱幔,随着说话而轻轻颤动。

“糖宝她习惯了热闹,最不喜欢一个人。没有人照顾,孤孤单单会很可怜的。既然她那么爱你,你去陪她可好?”

说话间,指间一朵翠绿的小花已弹出。

落十一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慢慢闭上了眼睛。花朵触及他身体的一瞬间,他的身体陡然光亮,也碎做无数绿色的小花,在风中一朵朵四散飘飞。

四周传来霓漫天惊天动地的一声哭喊,疯了一般向花千骨扑来,可是花千骨只轻轻抬手,就将她牢牢定在空中。

眨眼间又一个身影向迎面袭来,这次她却没有闪躲,任凭一把冰冷的匕首深深插入胸口。

轻水哭得满脸泪痕,撕心裂肺的吼着:“你杀了十一师兄!你杀了十一师兄!”

花千骨不说话,看着轻水愤怒的揪住她的领子一遍遍质问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杀我好了!为什么要杀十一师兄!糖宝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

轻水无力的放开她滑倒在地,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是我发现糖宝找到方法来救你出去,然后去通知的霓漫天和十一师兄!是我让霓漫天来阻止她的!”

花千骨微微退后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轻水。她的眉她的眼,在岁月的冲蚀下,早已不是当初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轻水抬起头来,狠狠的看着她。

“是!我是不想让你出来!我想让你被困住一生一世!朔风是因你而死,长留那么多弟子因你而死!如今连十一师兄都被你亲手杀死了!花千骨!你是个妖怪!你是个祸害!为什么不呆在你该呆的地方好好反省!还要出来害人!如今糖宝也死了,十一师兄也死了!都是你害的!为什么?为什么?我等了轩辕朗整整十六年!好不容易等到他放弃你的这一天!明明只要再晚几天,只要再晚几天我们就要成亲了!为什么!为什么糖宝要在这个时刻放你出来?上一次你明明被逐去蛮荒了,眼看他就要接受我了,你一回来却什么都变了!什么都变了!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比我强,什么都要跟我抢!师父要跟我抢!连爱人都要跟我抢!这一生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将我身边所有人的心都夺走!?”

花千骨的手无力垂下,眼神更加冰冷了。是她太傻还是太迟钝,和轻水在一起那么多年,却不知道她心头有那么多的不甘和痛苦。可是她却依然微笑的面对她,宽容的帮助她,直到心里的结越来越深,她们两人都再也解不开了。

花千骨缓缓迈出一步,仰望苍天,眼中闪过一丝自嘲。如今她重获自由,却是天大地大,再无可以容身之处。

“小骨!”白子画艰难的唤住她。封印被她强制冲破,他修为俱丧,仙身已失,如今已是凡人一个。

花千骨慢慢转身看着他,紫衣在风中鼓舞,用他从来不熟悉的长大后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对他说。

“白子画,我身上这一百零三剑,十七个窟窿,满身疤痕,没有一处不是你赐我的。十六年的囚禁,再加上这两条命,欠你的,我早就还清了。断念已残,宫铃已毁,从今往后,我与你师徒恩断义绝!”

白子画痛心的睁大着双眼,看她毫不留恋的一扬手,将那几块宫铃的碎片掷在了他脚边。

“小骨!”白子画的声音不由颤抖,是他的错,没有照顾好糖宝,是他的错,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受了那么多苦。如今死的死,离开的离开,背叛的背叛,她竟打算,谁也不要了么?

白子画喉头不断有鲜血涌出,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住她,却只握住了一片虚空。

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她也抛弃了整个世界。如今,对她而言,世上再没有任何可留恋之物可珍惜之物。她的心随着糖宝的死,永远石化。

绝情殿里她的笑,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她为他做菜,为他抚琴,为他束发,喂血给他喝,为他盗神器解剧毒,为他受刑被逐也一声不吭。她为他尝尽了苦楚,受尽了折磨。最后的最后,她说,断念已残,宫铃已毁,从今往后,师徒恩断义绝……

白子画眼前一片模糊,看着花千骨一手将霓漫天收入袖中。她既然连落十一都迁怒,霓漫天在她手中定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小骨……不要……”不要离开师父。

他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原来错了,大错特错!终于将小骨逼成妖神,将他们师徒间逼到再无可挽回的这一步。

望着花千骨毫不留恋的身影越来越远,空中只留下她飞过后的长长的鲜花的痕迹,还有轻水的泣不成声。

白子画慢慢闭上眼睛,他整整在长留海底守了她十六年,她被囚禁,他就陪着她一起被囚禁。说不清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什么,只是每天远远的看着她,他以为这样就是永生永世。可是如今,一切再也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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