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见笙箫默的身影犹如一丝轻烟缓缓流入殿中,摩严一立而起,想必已经等候多时。
笙箫默嘴唇有些苍白,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雾霭,早已不复当初的慵懒轻佻,只是微微皱着眉,摇了摇头。
摩严重重的跌坐回掌门之座,双拳紧握,眼中尽是恨意,映衬着脸上的那道伤疤显得更加阴沉可怕。
“对不起,我拦不住他。”笙箫默踏出一步,身子虚晃一下,摩严心头一惊想去扶他,笙箫默却轻轻抬手:“我没事。”
“受伤了?竹染他?”
笙箫默一脸自嘲的苦笑:“不愧是师兄的弟子,再假以时日,仙界怕是无人可制。”
摩严一捶桌子:“怪我当初一时心软,才会害得今日三界生灵涂炭。”
“师兄不用太过自责,毕竟……”余音在嘴边绕了两圈消声灭迹,殿外弟子匆忙跑来通报。
“禀告世尊儒尊,蓬莱岛方才收到妖魔战帖,遂向各仙派紧急求援。”
“下一个轮到蓬莱了么?”笙箫默叹气低语,“师兄有何打算?”
“漫天毕竟是十一的徒儿,如今尚且落在妖魔手中生死不明。长留有愧于蓬莱,不能弃之不理。只是不到一年时间,九个仙派逐一被灭,如今各派自顾不暇,避由不及,怕是不会再有其他援手。”
“难道只能坐以待毙?可是如果没有妖神,光是对付竹染和二界妖魔……”
“她现在的确是没有出手,可是若真遇到竹染解决不了的,她难道会袖手旁观么,到那时,她随便挥挥衣袖,仙界怕是再不复存在。因此明知就算联合也只是以卵击石,加速灭亡,各派为了自保,顾不得其他,只能多拖一日算一日。”
笙箫默久久不语:“他们最恨的不是长留么……”
摩严摇头:“所以才要留到最后。竹染的野心我再清楚不过,不慌不忙先灭掉小的仙派,制造恐慌,一面享受蚕噬的快感,一面报复……”
“不能力敌的话就智取,我们先从竹染下手。”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怕来不急了……”
二人对望一眼,想到什么,脸色都不由而同苍白起来。
“不能不管子画。”摩严终于还是焦躁起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师兄!你去哪?”
“我去找墨冰仙。”
笙箫默回忆了片刻,脑海中跳出一个洁白身影,不由愣了一愣,立刻明白了摩严的用意。
“师兄,你要去蜀山?不可能,他不可能答应。而且……不能这样……”
摩严固执的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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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北之地,一望无际的冰雪,天寒地冻,除了白再看不到别的颜色。
竹染双手插在袖子里,安静的低着头站在冰壁外足足三天了。一动也不动,若不是睁着的眼偶尔眨上那么一两下,就像是睡着了或是被冻僵了。
终于听见冰洞里有一点声音,他满是疤痕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神尊,竹染求见。”
“进来。”空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将这世间最动人的乐曲和尔雅之音都融合在了一起,从大脑到胸腔一直嗡嗡的回荡不息。
竹染轻吸一口气走了进去,迎面就是一阵花香铺头盖脸而来,满眼都是流淌的彩色,竹染微微有些发晕,连忙封闭了嗅觉。
花千骨背对着他躺在冰榻上,右手斜支着头,狐裘披肩斜搭着,香肩外露,衣带和华丽的紫色裙角从高高的榻上一直滑下冰阶拖到地上,漆黑如墨的长发简单松散的被一根花枝挽起,竟黑得如同要将人吸进去一般丝毫未反射光彩,溪流般也从榻上蜿蜒而下,却一根不乱。
竹染微微有些窒息,头抬到只看到她冰榻上她腰上坠下的紫色流苏的高度。尽管外面北风呼啸,却还不及者冰洞内一半寒冷。
“有什么事么?”这一年来,大多数时间她都在这里休息。若无必要,竹染不会来打扰她,她也懒得管他在外面翻云覆雨。
“云宫已全部造好,请神尊移驾。”
竹染看着眼前陌生而遥远的花千骨,从外貌到内心完全变了一个人。再不是他过去所熟悉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孩子,性子也变得漠然和乖僻,可是处处都完美得仿佛一个神迹。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瑶池中眼睁睁看着她为了白子画被连刺三剑的时候,她被压在长留海底十六年的时候,十六年后她以妖神之姿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那时的眼神是比在瑶池被白子画所伤更凄然的绝望死寂。只喃喃的说了三个字——救糖宝。
哪怕如今成了妖神的花千骨,却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想尽了一切办法只为了达成一个目的——救糖宝。
就算东方和小月死了还能再入轮回,朔风死还留下了女娲石。可是糖宝却是真的彻底消失,什么也没留下。就算是身为妖神,她也没能力让一只连魂魄都没有的灵虫起死回生。
一切都超出竹染预料,却又以他期待的方式进行着。那时的他面露微笑,口里轻轻吐出四个字——三千妖杀。花千骨紫色的眼眸里,总算有了一丝光亮。
“你是在骗我么?”那时她静静看着竹染。捏死他是如此的容易,如今她仅凭意念都可以办到,可是为什么救一个人却那么难?
竹染只是笑,眼神深不可澈:“虽时有隐瞒,却从未骗过神尊。”
于是花千骨点头,两人达成契约。或许此时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希望,或者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哪怕是个谎言。
所有逆天的代价都需要用血去换。和出蛮荒一样,糖比已修成人形,用禁术或许可以救得回。只是灵虫太过纯净,此次做祭品的三千人,必须有法力的同时还是童男童女。
花千骨没有片刻的犹豫,如今这世上,除了糖宝,她什么也不在乎。
只是三千修行者已难寻,何况童男童女,只能捉了娃娃来从小逼着练。几年,几十年,几百年,没关系,她可以等。
于是终于竹染得到了他想要的,有了光明正大打着妖神旗帜统一六界的理由。
当初蛮荒众人纷纷归至麾下,杀阡陌昏迷后,妖魔二界也俯首听命。有了如此强大力量的竹染,根本不需要花千骨再帮忙插手。凭他的谋略,扫荡六界是迟早的事,而且享受着报复和野心得逞的过程他乐在其中。
花千骨不介意被利用,只要糖宝能够得救,她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神尊,这儿天冷,什么都没有,还是随我回宫吧。”
“这儿睡着安静。”
竹染笑:“我保证回去比这还安静。属下有份大礼要送给你。”
花千骨不习惯他故作谦卑的态度:“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不用浪费心思来讨好我。”
看着竹染的脸上贪婪池水留下的疤突然觉得有些刺眼:“你想恢复本来面目么?我帮你把疤去掉?”如今这对她而言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没想到竹染竟退了一步:“谢谢神尊,这样已经挺好了。”
花千骨不置可否,径直向外走去。竹染始终没有抬头看她,只瞧见地上每一处她踏过的冰面上都生出一朵花来。
御风而飞,花千骨速度太快,竹染循着空中蜿蜒的花迹追了上去。人间再不复过去的祥和,天灾人祸,战争瘟疫,到处荒凉一片,千里不留行,不然就是路边如山般堆积的尸体。
花千骨对下面完全视而不见,很快便到了南海的云宫之上。连绵翻腾的云海中,大大小小竟漂浮了数千座宫殿,阳光照耀下,何等巍峨壮观。而一年以前,只不过漂着当初的那个小岛罢了。
周围妖魔守卫和仙婢都非常多,见她来了都纷纷下跪参拜。
“神尊请随我来。”竹染也到了,把她领上最高的一朵云。花千骨眉头微皱,若是不知道,还以为他把绝情殿整个移来了。
“神尊可还喜欢?”
“不喜欢。”花千骨挥挥衣袖,眼前已是另一种模样,“我说过不用在我身上费心思了,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竹染挑眉,笑而不语。
突然周围涌起巨大杀气,竹染仓促转身,剑气划破他的衣角。竟是斗阑气急败坏的冲了过来。
“你居然派人去追杀蓝雨澜风?”
竹染有些错愕,转头看着花千骨。
花千骨淡然道:“是我派的。”
斗阑干浑身一震,这一年来他看着花千骨的变化已是心痛自责不已,可是不管说什么一个已经没有心的人如何听得进去,他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她和竹染想报仇也好想一统六界也好,他不管也不在乎,可是为什么最后连蓝雨澜风也不放过?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丫头你……”
“不要叫我丫头。”花千骨冷冷转过身去。
斗阑干怒气冲冲的离开,从蛮荒回来后的这些年,蓝雨澜风就归隐一样再没出现过,他也再没见过她。就算过去蓝雨澜风是有错,他相信她也一定醒悟了,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突然要杀她。他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必须要在其他人之前先找到她保护她。
竹染看着斗阑干的身影迅速消失不见,不由轻轻摇头。
“我不明白,你何苦把身边最后一个人都逼走。”
花千骨不语。
竹染眼中闪过一丝心痛转瞬又换作谄媚的笑容:“有几样东西献给神尊。”
翻转掌心,十六件神器顿时出现在半空中。花千骨微微愣了愣,慢慢上前,抓过女娲石紧紧握在手中。
“怎么会在你这里,你把他抓来了?”
“我可不敢用强,他自愿的。”
花千骨点头示意知道了,依旧无动于衷的往宫殿内寝室去了。
她又困了。
隐隐约约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是她?是她来了么?
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阖动一下干裂的嘴唇,缓缓抬头,只看见一袭青衣便又慢慢闭了眼睛。
“尊上,这些天可还好?”
竹染声调中毫不掩饰着快意,仰视着面前被高高吊起绑在殿中金柱上的白子画。
见白子画并不搭理他,也一点不觉得无趣的缓缓绕着柱子一边转一边说。
“我知道你很失望,可是我话已经带到了,是神尊自己不想见你,可不管我的事。”
白子画手指微微动了动。
她不肯见他,她还是不肯见他,不论受自己多少伤害都不曾有过一丝怨言的她,终归还是因为间接害死了糖宝而埋怨他……
一年前她把宫铃的碎片扔在他的面前。她说,从今往后,我与你师徒恩断义绝——
心狠狠的抽搐着,大脑因为缺氧一阵晕眩。这是一生中,最让他肝肠寸断的画面。他尽了全力,却终究还是将二人逼上了绝路。
竹染突然腾空而起,飞到他面前,满脸笑意的看着他。
“被绑在柱子上的感觉怎么样,可惜没有□钉,不然我还真想让你多体会体会琉夏和神尊当时的恐惧和绝望。”
白子画轻闭着双眼,哪怕仙身已失成了凡人,哪怕被吊在这里近一个月,却依旧尘埃不染,不见半点狼狈之态。只是一张脸还有唇都苍白憔悴得如纸一般。
“看着我!”竹染微微有些愠怒,不敬的伸手抬起白子画的下巴。白子画双眼一睁,精光一闪,竹染手抖了一下,不自然的放了开去。心头不由对自己又有几分懊恼,最是看不惯他这样高高在上的样子,把他绑在这就是想要故意羞辱他,如今明明轻而易举,却总是下不去手去。
不能动他,不是因为自己心软,只是因为神尊,他给自己找了个理所当然的理由和台阶下。
“当年如果不算上你后来在摩严面前讲我的坏话,对我也算是极好的。我这人比较小心眼,一向喜欢恩将仇报有仇必报。我知道你此次来用意何在,神尊对你早无师徒情分,你不要白费心机。否则她不杀你,我自会杀你。”
白子画依旧沉默不语,很早就看出竹染的野心和不择手段,努力导他向善他却始终不知悔改。可惜那时师兄太过护短,否则以当时竹染杀过的人犯下的罪行,自是死不足惜,却偏偏有琉夏做了他的代罪羔羊。
竹染伸手点了他穴道,喂了两粒朱果给他吃。毕竟白子画如今已是凡胎俗体,不吃不喝吊在这里撑不了多久。神尊虽看上去是不管不问,可真若连白子画也死了,还不知她要变成什么样。
突然门外有人来报,春秋不败硬闯云宫神尊殿。竹染再顾不得白子画,急冲冲的赶了过去。
花千骨冷冷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春秋不败,一语不发。
春秋不败的长发垂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颤抖却坚硬。
“求神尊,让魔君陛下醒过来,属下和二界妖魔紧记神尊大恩大德,出生入死,做牛做马,在所不辞。”他不懂也不明白,花千骨明明已经成了真正的妖神,有了让杀阡陌醒来的力量,却为何不救?自己过去虽得罪过她,但魔君一向对她疼爱有加,两人关系也一直很好。如今明明举手之劳,她却为何置之不理。难道人变了,心也变了么?一年来他不得不听命于她,跟着竹染征讨仙派,几度求她,她都无动于衷。如今他不在乎谁是六界之主,也不在乎花千骨会不会杀他,他只想魔君早日醒过来。
“属下知道当年太白之上罪不可恕,请神尊降罪责罚,春秋死不足惜。但是魔君陛下对神尊情深意浓,就算醒来也绝不可能和神尊争夺帝位,请神尊念在往日情分,救他醒来吧……”
花千骨缓缓站起身来:“不用再说了。来人,把他拖出去。”
“神尊!”春秋不败只能拼命的磕着头,鲜血染在晶莹剔透冰玉铺成的地面上分外刺眼,花千骨衣袖轻舞便抹了去。任凭春秋不败被随从拉了出去,径直走入后堂。
才刚躺下,竹染已立在门外。
花千骨冷冷呵斥:“干什么一个接一个来烦我,你又有什么事?”
竹染自然知道春秋不败为何而来,便也不再提,只低声道:“神尊既然回来,想不想去见见霓漫天。”
房内沉默许久:“她如何?”
“一切遵照神尊吩咐。”
门开了,花千骨走出来已换了一身衣裙,华丽的金色暗纹藤蔓般爬满袖口,紫色毛领高束,遮住了半边脸颊。低垂着眼,因为妖化而比常人长了两三倍有余的睫毛弯弯翘起。美却不若杀阡陌的那种闪亮逼人,望上去只是一片死水。
随竹染进入一处偏僻的矮殿内,就算看到霓漫天的那一刻,脸上也没有丝毫波澜。
霓漫天黑洞洞的眼眶内眼珠已被挖掉,爬满了蛆虫,听到来人声音声嘶力竭的大叫着。
“花千骨!花千骨!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
“神尊只交代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八个字,至于其他具体的竹染就擅作主张了,还希望神尊能够满意。”
满意么?
被活生生挖去双目,身上蝇蝇爬满了各种各样的毒虫,日日夜夜蚕食着肌体,在她的口鼻眼耳中爬来爬去。没有了右臂,从膝盖下面也被啃噬殆尽,如同一个虫彘一般被吊在空中,滴淌着鲜血和脓液。在身体没剩下多少之时,再服用仙丹重新将下身肢体筋骨皮肉长回来,日日夜夜在极度清醒的意识中受着这样永恒的痛苦折磨和轮回之苦。
花千骨直视着她体无完肌的样子,想在心中找一丝快意,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死掉的心早已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无论是伤痛,欢乐,还是愤怒。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霓漫天,看着比当年初上茅山见过的更血腥更残忍的景象,麻木的如同看着一处平淡的风景。
“为什么杀了我师父!为什么杀了我师父!花千骨,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霓漫天早就已经疯掉,在眼睁睁看着落十一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就疯了。她只是恨只是嫉妒,却没想到花千骨竟会为了糖宝杀了师父。怎样折磨她都不要紧,为什么要杀师父!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错的是自己,是自己啊……
泪水从黑洞洞的眼眶里流下,她终于后悔了,不后悔自己曾怎样对待花千骨或是杀了糖宝,只是后悔居然是她间接害死了师父。
“你杀了我!杀了我!”声音颤抖着,有虫不断从她嘴里爬出。
她不过是杀死一条虫子,花千骨竟用千百万只来折磨她。她总是输给她,她以为至少有一点比她强,就是比她狠比她毒,却没想到还是输给她。花千骨,你才是世上最残忍最无心之人!活该受天下人唾弃,活该你师父不要你,你怎么就不死在白子画剑下!
花千骨静静的看着霓漫天:“我不会杀你,不会再让你再去打扰糖宝和十一。你也不配,脏了我的手。”
有些迟钝的转身,慢慢的向外走去,充耳不闻霓漫天的疯狂而尖锐的惨叫和谩骂声。
“怎么,神尊心软了?”竹染笑望着她。
“你果然厉害。”她以为霓漫天最多受些残酷的皮肉之刑,却没想到竹染可以这么狠,这样的刑罚对于一贯美丽而骄傲的她远胜于剥皮之痛千万倍。
“神尊之命,属下自当尽力而为。”对于所有伤害过他和他在乎的,他从来都不手下留情。
“神尊还有什么地方觉得不满请尽管吩咐。”
花千骨摇头:“既然交给你了,你自己拿主意不要再来问我,我只要求她活着。”
要霓漫天活着,要她活着——
自己活多久,她就要活多久。对她的恨,还有糖宝复生如今已是支撑着她存在的全部。
打开卧寝的暗格,朝里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寒气遇到她似乎都退避三舍。
穿过空荡荡的冰廊,是一间巨大的,布置华丽精美的卧房。夜明珠柔和的光幽幽照亮每一个角落,花香遍布的床榻上躺着绝世的美人。
花千骨安静的在一旁坐下,低头看着,看着他红润的脸颊,睡得兀自香甜,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在最后一刻停住,迅速收回,仿佛这一碰,就弄脏了他。
姐姐,你想我了么?你想醒过来么?
……
的确她现在轻易就可以将杀阡陌从梦中唤醒,可是醒了之后呢?让他看着她如今长大后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么?
他最喜欢她单纯傻乎乎的模样,那个疼她爱她总是恨不得掏小跷给她的姐姐。
因为重视,所以在乎。不想被他看见,不想看见他心疼的样子。
她以为霓漫天那惨不忍睹的景象会让她吐出来。可是她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
再也回不去了,如今的小不点,是个彻头彻尾没有心的怪物。
她没有脸见他,更无法面对他清澈的眼眸,就让她再彻底的自私一次……
姐姐你好好睡,你不是最喜欢睡觉的了么,就当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保证一定会让你醒过来,就在我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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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尊,明日属下要率兵攻打蓬莱。”
“知道了,我说了这些事不用向我禀告。”
“霓千丈毕竟是霓漫天的爹爹,属下是想问,需不需要蓬莱灭门。”
“随便你。”花千骨头也不抬。
“神尊,春秋不败已经在外面跪了几天几夜了,现在还在外头。”
“他喜欢就随他去,不用管他。”停了一会又道,“白子画呢?还在云宫?”
竹染似笑非笑:“属下无意与他为难,是他自己不肯离开。”
花千骨缓缓下榻:“我去看看。”自己无愧于他,何必相避。
二人行到关着白子画的大殿,几丈高的门吱呀呀的缓缓打开。空荡荡的殿内,金柱上绑着的白子画格外刺眼。
花千骨面无表情:“这就是你说的自愿?”
竹染笑,不置一语。
被吊了一个多月的白子画身体极端虚弱,似是处在昏迷之中,听见有人来了,还是忍不住慢慢睁开眼睛。
小骨。他唇轻轻阖动两下,没有发出声音。
下面紫色的身影是他极其陌生的,连周身冷冷的气质都是,仿佛另外一个人,而不是他相伴多年的徒儿。
再次相见,没有喜悦没有痛苦没有激动,就这样静静相对着。
“白子画,你来做什么?”本已决定各不相干,他如今区区凡体,何苦来自取其辱。
白子画淡淡看着她,终于开口吐出两个字:“杀你。”
她虽不再当他是师父,他却始终当她是徒弟。她做错了,他就不能置之不理,必须清理门户。这是他对她的责任,也是对天下的责任,哪怕大错终究是由他促成。
花千骨垂下眼眸,一年来头一次有了想要冷笑的冲动。可是嘴角依然僵硬,做不出任何表情。
哪怕事到如今,他还是一心想要杀她。
花千骨抬头看着他:“白子画,你不欠我什么,而我欠你的,早已经还清。想杀我,可以,各凭本事。看在终归师徒一场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仙身因我而失,我再给你一滴血,你当作施舍也好补偿也罢。法力恢复,就立刻离开。”
白子画定定的看着她,缓缓摇头:“杀你之前,我不会走。不然,你杀了我。”
他的眼睛不再明亮却依旧深邃,花千骨看不懂。他是一心来求死的么?还是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可以一再利用,一直被他摆布?
“好,既然这是你想要的……来人,把他带我房里去。白子画,从今往后,你可以时刻呆在我身边,不论任何手段,随时想杀我都行,凭你的能力。但是当然,我不会再在你身上浪费半滴血。”
花千骨眉头微皱,转身离去。白子画一从柱子上放下来就晕了过去。
竹染看着花千骨离去的背影满意的点点头,总算在她身上看到一丁点的情绪了。果然,这世上只有白子画才做得到。
……
花千骨,我希望看到你还活着。
冰心依旧
白子画再睁开眼的时候依旧被绑着,只是这次是被锁在墙上。
空荡荡的卧室,大而寒冷,只有简单的一桌一椅一榻。
花千骨正对着他躺在榻上,斜支着头,眼睛睁开,却不像是在看他,半天一动不动一眨不眨,白子画才知道她睡着了,只是依旧睁着眼睛。
再无所顾忌的打量着眼前熟悉的人陌生的脸。她长大了,变高了,虽有了冠绝天下的容貌身姿,他却更喜欢她小时候的样子,就连她被绝情池水毁了的脸也是喜欢的,不似如今这般残忍无情。
单薄的身子贴在冰冷的墙上几乎麻木了,早已忘记饥渴寒冷的感觉,原来凡人的身躯,竟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一动不动的看着花千骨,仿佛一眨眼,她就会再次从他生命中消失不见。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花千骨还没睡醒,他已再次陷入昏迷。同往常的梦一样,小骨抱着他的腿哭着求他,而他提着剑,一剑一剑又一剑,不知道刺了多少剑。然后小骨的身影突然幻化成他自己,可是哪怕再痛,他仍旧不肯停下来,铺天盖地都是血,他泡在血里,浑身都是浓稠粘腻。
胸口一阵剧痛,然后一股清流缓缓流入,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睛。花千骨站在他面前,是的,虽模样不同了,可是至少小骨还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小骨……”轻吐一口气,白子画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不要叫我小骨。”花千骨冷冷看着他,喂了粒不知什么丹药到他嘴里,他毫不犹豫的咽了,身体的寒意顿时去了不少。
虽然之前有说过白子画可以时刻跟在她身边,伺机杀她,不过花千骨似乎并无意解开束缚放他下来。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看见你。你肯离开就最好,不肯走我就叫人把你轰出去。想杀我,你自己想办法,我没那个闲情逸致每天陪你玩游戏。”
他想杀自己,自己没有义务给他提供机会。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只是觉得犯不着跟他意气用事。把他留下来想做什么,证明他对自己已经没有丝毫影响力了么?
白子画无法理解她如今的反复无常,过去了如指掌的花千骨突然变得漠然而乖僻,他已经完全不懂她了。
“小骨,你把霓漫天怎么样了?错归错,她终归是你的同门,是你十一师兄的徒弟,你已经杀了十一,难道还不解气么,不要一错再错。”
“我早已经脱离长留,不要再跟我提这些。我怎么可能舍得杀她,我只会让她生不如死罢了。”
白子画看见她眼中乍闪的恨意,不由心底一凉:“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恨我,就杀了我,不要迁怒其他人。就算霓漫天杀了糖宝是罪有应得,可是六界生灵都是无辜的,你不能如此放任竹染,眼睁睁看他杀人坐视不理,和你亲手杀的有什么区别?”
花千骨心底苦苦冷笑,都这个时候了,他竟还能像往日一样对她谆谆教导?
“那些人本就都是我杀的,我懒得动手,竹染替我处理罢了。恨?你我既已互不相欠,我为什么要恨你。”
恨,不过说明她在意。
可是如今,白子画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了,她什么也不想理。
有时候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间接害死了所有她爱她在乎的人,为什么却依旧对他无法埋怨。若能像恨霓漫天一样恨他该有多好,简单干脆,报复直接。可是发生的所有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她的责任,咎由自取,她不会怨天尤人。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仇恨的力量和因为仇恨而要背负的罪孽是多沉重。若不是事到如今,她甚至找不到活的理由,死的借口,她不会选择去恨任何一个人,包括霓漫天,她应该恨的,只有她自己。
“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没有收霓漫天而是收了我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做徒弟?”
白子画心揪了起来,嘴唇动了一下,却终究没说出口。
“你走吧,趁我没改变主意,不想杀你。”趁有些事有些温暖,她还记得。
白子画摇头,与其袖手旁观她的杀戮,宁愿死在她手上,如果这样可以偿还她哪怕万分之一的痛苦。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还是……舍不得杀你?”花千骨揪着他的衣襟,眼中的紫色深得像是要滴出来。
白子画不由苦笑,她如今有了蔑视九天的力量,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自己之所以在这里,不过因为始终相信,她就算变得再多,也还是当初那个善良单纯的孩子。而如今发生的所有一切,他宁愿骗自己,她只是生他的气,在跟他闹脾气。他哄一哄,她气消了,一切还可以回到当初。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明明最反感血腥杀戮,勉强自己只会更加痛苦。既已有了可以选择一切的权力,何不将过去一切通通放下。”
花千骨在心底冷笑:“是谁口口声声跟我说,不管理由是什么,错了就是错了?难道糖宝东方小月他们的死可以当作没发生过?难道一句放下,就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白子画,你是来赎罪的?还是来感化我的?如果是来赎罪,不必了,我说了你不欠我什么,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想感化我,那也未免太可笑了,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回得了头么。不过……”
花千骨突然上前一步,猛的贴近白子画,脸几乎要碰在一起,紫色的深邃眼眸似乎望进他灵魂深处。白子画退无可退,被那阵诱人花香逼得几乎窒息。然后就听花千骨魔魅一般低喃的声音如无数只蚂蚁在咬着他的耳朵。
“不过你如果想留下来任我玩弄,我一点也不介意。”
白子画依旧波澜不惊的眼眸丝毫不惧的凝望着她,缓缓吐出三个字:“你不会。”
花千骨死寂一片的心顿时就有了怒意,他哪里来的自信,既认定了自己不会杀他也不会羞辱他么?
扬起手来,毫不犹豫一把便将他的前襟撕开,破裂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分外刺耳。白子画一动不动,可是突然暴露在冰冷空气里的肌肤还是引起一阵细碎的颤栗。
“白子画,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不要挑战我的极致,我如今对你一点耐性也没有,你不要逼我。”不要逼她伤害他,趁着她对他至少还有一丝敬意,趁着她对他至少还有一丝良知未泯。
白子画沉默不语,花千骨对他悲悯的神情厌恶至极,狠狠用力掰住他的下巴。
他真的确定他能承受自己的恨意和愤怒么?
冰凉的手穿过撕破的衣襟,轻轻覆了上去,沿着完美的锁骨缓缓而下,留下一道浸入骨子里的冰凉。
白子画没有动,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在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手缓缓覆在胸前之时闭上了眼睛,不想眼底泄漏自己的任何情绪,却只是长叹一声。
“你还是没有长大。”
看着这样负气的她,白子画反而隐隐心安,死一样的冰冷才是最可怕,她怒只能证明她还在乎自己,这样就够了。
花千骨挑眉,慢慢收手,明白哪怕他失了仙身,却冰心依旧,尸囊皮相在他眼中不过镜花水月,自己的亵渎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自己失了方寸罢了。
转身离开,留下白子画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神尊,幽若偷偷溜进云宫被守卫拿下了,该如何处置?”
花千骨猜她是为了白子画的事而来:“撵出去。”
“她赖着不肯走,非要见你,还跟守卫大大出手。毕竟是你的弟子,怕不小心伤着她。”
怎么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花千骨微微皱眉:“弄晕了,扔回长留山。”
“那白子画……神尊有什么打算?”竹染似笑非笑的眼睛望着她。
她不用打算,如今有什么事是需要她计划的么,想做就做,不想做就算。不过关于白子画,她是真的还没想好怎么办。
竹染一眼便明了她心里的矛盾和挣扎,轻轻推了一把:“白子画留在手里,不管对长留还是对仙界都是很好的人质。”
白子画作为上仙之首,花千骨的师父,是整个仙界的精神支柱,摧毁了他,就像折断了整个仙界的脊梁骨。
花千骨不置可否,起身往房里去,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来问道:“已经过了十六年了,东方他……”
竹染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神尊,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异朽君若是有一些耽搁,说不定还没投胎呢。神尊若不放心,我去地府查查生死簿,他若已转世,属下多派些人以确保他安全。”毕竟仙界都知道他和花千骨的关系,难免不会用来作为要挟。
花千骨像是松了口气:“不用了,异朽阁自会有人守护。”
“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花千骨转身看着他。
“神尊有没有想过,当初为什么异朽君会突然出现,还对神尊这么好。”
花千骨手不着痕迹的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异朽阁存在之久远几乎无人知晓,做着世人最憎恨的收集和出售秘密的勾当,却历尽朝代变迁,六界战火,始终屹立不倒,连仙魔都拿他们无可奈何,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古往今来,他们无所不知,自然明白如何避祸逃凶。神尊成为妖神,这是宿命。异朽君从出现伊始就从未有过阻拦,反而一步步将神尊往此路上引。收集神器利用女娲石给白子画解毒的确可行,但是若属下在定还能想出其他办法,不信堂堂异朽君会只此一棋。救神尊出蛮荒,凭异朽君半年即可,剩下半年他在做什么?又或者准备些什么?出来的时间怎么就这么巧,正好赶上白子画收徒?甚至连糖宝都是异朽君给神尊的,神尊被压在长留海底无人知晓更无人知道解救方法,糖宝又是怎么知道,还那么巧被轻水得知告诉给了霓漫天,让神尊眼睁睁看着糖宝死在眼前……”
“不要说了!”花千骨怒斥一声,瞳孔颜色时深时浅。
够了,她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无论东方的目的是什么,只要知道他是真的爱她就够了。
回到屋内,脚步有一些虚浮。案上紫檀木的盒子打开来,里面装的全是过去东方给她写的信。打开一张画着他们和糖宝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紧紧抱在怀里,她伏在桌上,气血翻涌。
“糖宝……糖宝……糖宝……”一声声呢喃着,似哭似笑。
白子画迷蒙睁眼,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袍子,抬头看花千骨,只觉得四周空气随她情绪波动起伏不定,却不知出了什么事。
“小骨。”
花千骨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慢慢走向他。白子画刚想说话,花千骨冰凉的手便抚上了他的身子,话不由又硬咽了回去。
手脚都被扣着,花千骨倾身上来的姿势显得十分尴尬。一只手游移在他胸前,一只手顺着腰线穿过衣襟滑向他腰后。
“小骨你怎么了?”白子画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微微有些心慌。
花千骨埋头在他项间,竟连鼻息都是冷的。薄唇擦过他的锁骨,身体微微泛起酥麻。却未待他回神,颈间一阵剧痛。
冰凉的液体顺着胸前滑下,空气里的波荡平复了,却隐隐散发出一阵血香。白子画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挣扎。
花千骨贪婪的□着他的血液,如此温润,胜过世上任何的玉液琼浆,怪不得他中毒受伤时受不住自己血液的诱惑。那血里也有她的血,想到这身体的温度慢慢升高。紧紧抱住白子画,将他更拉近自己一些。
白子画微微仰着头,体会着血液从身体中迅速流逝,脑中一片空白晕眩。原来当初自己吸食小骨的血续命时,她是这样的感觉……这就叫因果报应么?
花千骨大口大口吞咽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白子画在怀中逐渐无力,似乎是失血过多快晕过去。她总算是抬起头来,唇边发际沾满了血,紫色的眼眸空洞却又满足,那样的魅惑叫白子画刹那间有些失了心神。
手指轻抚伤口,血瞬间止住,只留了两个小小的牙印。仍是觉得不满足,又俯上前去,舌尖顺着血液的痕迹,缓缓向下舔过他胸前,只留下一道湿滑的凉意。
白子画猛的颤抖,感觉四肢的束缚突然被解开,脚一软,头晕眼花的向前栽去。花千骨稳稳的抱住他,看着他苍白的脸微微皱了皱眉头,度了些内力给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醒来的时候花千骨正坐在床前看着他,眼神纷繁复杂。
白子画长叹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饿了么?想吃东西么?”
花千骨手中瞬间多了一碗热腾腾的桃花羹,慢慢扶他坐起来。想说点什么,却又发现他们师徒早已言尽,根本无话可讲,只能默默的喂着他喝。
白子画已经逐渐习惯她的喜怒无常,可是低头尝一口桃花羹,入喉皆是苦涩,还是难免有无是非人,沧海桑田之感。
花千骨见他身子轻颤,手拂过他额头。知他身体本已极其虚弱,又失了那么多血,现在一定十分难受。想了一下要不要让他恢复仙身,却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突然门外竹染道:“神尊,三百余名天山和昆仑弟子夜闯云宫坤罗殿想要救人,现已全部俘获,请问如何处置。”
花千骨眉头微挑,可以自己处理却偏偏要来禀报,分明是故意说给白子画听,他又在搞什么?
若是平常,花千骨只会不耐烦的交代他自己拿主意。这次却只简单的说了一个字:“杀。”
白子画猛的握住她拿勺子的手腕,低沉着声音道:“不要再杀人了。”
明明只能恳求,说出来却如同命令一样。花千骨冷笑,虽然能力不及往日,气势却丝毫未减,白子画果然还是那个白子画,就算你将他踏进泥里都一样,他就是可以一尘不染。
心头似乎有一丝恼怒,又似乎有一丝不甘。突然就笑了出来,却叫白子画后背发寒。
空灵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你自愿陪我睡一晚,我就放一个人,如何?”
四下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白子画严肃的看着她,似乎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花千骨面带笑容,笑意却未深入眼底,看上去实在太假,她什么时候也学得竹染了。
“好,我答应你。你不要再杀人了。”
花千骨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若不是知道白子画的为人,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她真的会误以为他是奉命来□她的。
“不要得寸进尺。我只说过一晚放一个人。”
竹染在门外笑,这两只各怀心思,暗潮汹涌,免不了一番明争暗斗。白子画看上去虽处劣势,可是他何曾败过,甚至从未败给自己。花千骨在他面前,永远都只是个孩子。真不知道女人在爱面前,为何总是如此不堪一击。
永恒而漫长的生命里,除了等糖宝复生,她总得给自己找个事做。而他,就全力一统六界好了。
云宫外层的守卫尤为森严,因为总有一些想要报复或是想要做英雄的人不怕死的往里闯。可是花千骨的寝殿无妄殿却大而空旷,除了外面用来隔音防打扰的一层护罩,连半个看守都没有,平日里殿内就花千骨一人没日没夜的昏昏沉睡。五识比往常千百倍的灵敏,让周遭略有些什么动静就感觉特别吵。
不去回忆,因为回忆里太多伤痛。至高无上、长生不老,所以她没有追求,对明天也没有期待。什么都可以做,却没有做任何事的兴趣。她甚至不用防备,随便各方势力一波一波的暗杀。反正不死之身,伤得再重都可以瞬间恢复。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原来行尸走肉就是这个样子。她有想过让自己像杀阡陌一样陷入冰冻和沉睡,直到糖宝复活再让竹染将她重新唤醒。却又总不放心,怕那唯一一丁点微弱的希望出任何的纰漏。
对这个世界她其实并不恨,也从未怨天尤人,只是变得漠不关心了。她不是圣人,也没有白子画那么伟大,接二连三的打击和伤害下,封闭内心已是她能让绝望的自己变得坚强的唯一办法。又或者在潜意识里,对于白子画为了天下人一次次将她逼上绝路这一点,她还是有恨过的。可是她终归还是学不会伤害,也没心情去学,只能完全无视不理,身体和心灵都麻木的像一滩死水。
白子画的到来让无妄殿里微微有那么些不同了。她一开始不明白自己既然无心报复或者伤害他,为什么还愿意让他留在身边。是因为爱他太深,始终放不下,还是太过孤寂,留念他的温暖,亦或者自知污秽,向往着他的无暇?后来隐隐潜意识里懂了,她只是想知道他会以如何的姿态来杀死她。这样没有知觉的活着她常常会觉得疲惫,如果真的要了断这一切的话,她只愿意死在他的手里。
白子画望着她眼中的那一丝自嘲和了然,像一场即将倾覆的海市山澜,抛出惊涛骇浪的隐匿的绝望,让他心疼中又微微有些惊慌。她是神,她预见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可是这人世间发生的一切或许对她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看到自己的未来,就像一场胜负已分的棋局,枯燥而乏味。在他还是仙的时候,他极少掐算自己或是别人的命数,又或者从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此刻,他却很想知道这一切最终的结果是什么。虽然任何事都不会改变和左右他的想法,他仍然只会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可是却仍然想要知道,想确定最后,自己真的不会后悔。
安静的坐在榻上,从入定中醒来已是翌日清晨,花千骨整夜没有回来,他知道她不会来,虽然她居然说,要他陪她每睡一晚,就放一个人。
若是摩严听见她这犯上而大不敬的话,怕是要气得背过气去。可是白子画太了解花千骨了,又或者太相信她。这孩子从来都是这样,心软又爱逞强。他其实宁愿她恨他报复他,或许他心里会好受点,可是哪怕到了如今,她连一句埋怨的话都不曾有。
推门而出,外面和屋内一样寒冷,已是酷暑时分,却依旧冷风刺骨。自十六年前那一战,昆仑山崩,瑶池水竭,日月东南倾,人间已是异象频频,战乱纷伐。而妖神封印全破,完全归位之后,蛮荒沉陷,九天龟裂,人间更是天灾人祸,尸横遍野。
花千骨此时安静的站在云宫高处一座大殿的飞檐上,大老远就看见白子画遥望着海天,负手而立的背影。同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只是变得单薄了。肩头却依旧固执的背负着长留和六界众生,不肯卸下,早已不是仙身,他难道不会累么?
他以前常说,重要的是人的选择,而不是能力。
可是要做出选择太过困难,他有他的责任和原则,她有她永远无法摆脱的可悲宿命和对别人的连累。注定了他们都有选择而无法选择。
同时能力也会滋生邪恶之心,曾经那样深爱和渴望的一个人就这样站在面前,一点点唤醒她沉睡的欲望。她无法再像过去一样无怨无悔的去爱他,可是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他。这对于此刻孤寂无依,生无可恋的花千骨来说无疑是一种天大的诱惑。
那随风飘飞的衣袂仿佛在对她招手一般,时刻勾引着她,她挣扎而又迷惑,想要,又怕自己沾了血的双手把它弄脏。
突然背后泛起一阵强烈杀气,花千骨缓缓转身,疲惫的扬手一挡,没想到那剑竟是神物,右前臂被齐齐斩断,整个飞了出去。眼前那人从麻雀的形态刚变回人身,脸上还有些翎羽未褪去。本抱着必死的心来的,没想到那么容易得手,整个人都傻了。
花千骨皱了皱眉,眨眼间手臂已回归原处,速度快的连血都来不及流一滴,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象。或许是潜意识里憎恨着自己身上的妖神之力,她一向极少使用,甚至没有任何真气护体,如若不是嫌头被砍下来有点太难看,她连手都懒得抬一下。
“你是哪门哪派的?”
仙界有能耐的散仙多不胜数,光靠竹染等人还有妖魔的守卫显然是防不慎防。她身边的刺杀总是一波接着一波,不过没有人会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没有人能杀死她。但是她还是微微有些恼怒有人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打扰。何况这人身手和武功虽然十分了得,可是明明就不是修仙之人,也不懂仙术,怎么会变身,又怎么进得了云宫的。
眼前仪表堂堂、正义凛然的中年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刚刚是背对着她,如今看清楚她的容貌,若有若无的花香萦绕在周围,持剑的手不由微微有些抖了。她明明早察觉了自己,却为何不闪不避,自己就真的这么没威胁力?连自己的逆天神剑竟丝毫也伤不了她?可是她就算能很快复原,难道就不会痛吗?还是妖神有自虐倾向?
“我叫王昔日,与任何门派都没有瓜葛,是我自己要来杀你。你这妖孽,自封为神,悖天逆道,为患六界,今日拼上我的性命也定要取你首级。”
周围此刻已被妖魔团团围住,竹染也在,却摆摆手,不让众人靠近上前。
王昔日拔剑又刺,那招数似曾相识。花千骨眉头皱的更深了,高高向后飞起。王昔日化身为鸟时会飞,此刻却没有翅膀,可是轻功相当了得,一击潜龙飞天直击而出。花千骨看着扑面而下的巨大龙形光影,有刹那间被撕碎的感觉,可是也仅仅是刹那而已。身影瞬间消失,已出现在王昔日的身后,否则威力如此巨大,至少也是血肉模糊。
光论武功而言,他的确是不光是人间,就是仙界也难逢敌手,可是终归只是个凡人而已,要杀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轻而易举。
可是花千骨还是没有出手,望着他的双眼越发深邃起来。
“你打不过我的,武林盟主。”
王昔日怔了怔,有些惊诧的抬头。撇见花千骨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笑意,突然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难道自己曾经见过她?不可能,她是妖孽,何况这样容貌气势的女子,见过的人怎么可能忘。
转身拔剑再刺,几乎用尽毕生所学。他虽是江湖中人,却也不忍见民不聊生,想尽办法前来行刺,哪怕身死,只想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花千骨似是有些倦了,不耐烦的刚要抬手,突然周围传来一个声音。
“小骨!”似是喝令又似劝阻。
花千骨微微一滞,王昔日已趁着她犹豫闪身的片刻一剑划过她小腹。血流出来没几滴伤口就迅速恢复如初。
花千骨心头冷笑,原来他当日说的他们二人或许还有一面之缘竟然是指这个。掌心突然蔓延出花藤将王昔日牢牢缠住。
“还是一点没变,憨傻冲动,能活到现在算你运气。”
王昔日惊异的看着她,又转头看刚刚出声的那个人。顿时半张着嘴巴愣住了,花千骨容貌变了气质也变了,他自然是半点都认不出来。可是那男子,在他记忆中虽总是面目模糊,可是那太过出尘的气质还有声音却是极其容易辨认的。
“你、你们……”他看看花千骨又看看白子画,突然呼吸有些急迫起来,胸上仿佛压着块重物。
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王昔日握着剑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任凭自己被牢牢缚住。
“神尊,怎么处置?”
竹染有些好奇的看着那男子,身为凡人竟然敢独身闯入云宫,也未免太过自不量力。
花千骨静静的看着王昔日不说话,白子画轻轻握住她的手臂:“他只是个凡人而已,放他走。”
花千骨突然就笑了,周围的人全都倒抽一口凉气。
“当然。”她的手暧昧的环住白子画的腰,声音止不住的魅惑,“今晚陪我。”
连竹染都不由得起了身鸡皮疙瘩,无奈苦笑,她的性子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王昔日抬起头来不信的看着他俩,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们俩不是师徒么?虽早知道他们不是凡人,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二十年前那个天真的小女孩竟然成了为祸六界的妖神!?
白子画微微有些尴尬,但是没有回避也没有说话。他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的初衷,真的是想要杀她还是来赎罪的。
“为什么?”
花千骨挑眉看着王昔日,不知道他是在问为什么她会变成妖神,还是问为什么她会放了他。
“没有为什么。”
“你杀了我吧。”王昔日一想到她竟然是当初的那个女孩,语气再硬不起来。二十年了,他已经老了,当初的孩子也长大了,物是人非,他不知道他们二人发生过什么,眼中都有那么浓重的悲哀,明明上慈下孝的师徒关系,如今却不伦不类,连他一个外人都看得出的明显隔阂。
或许真是这世道变了,他老了,不懂了。被押着离开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人与人之间的遇见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他寿命有限,缘分淡薄,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最让人幸福的一种力量,就是遗忘。
过去的所有一切,她以为自己都忘记了的,可是王昔日的出现,又让一切都历历在目。原来那么多年,他的一言一行,和他相处的一点一滴,自己全都牢牢刻在心上。跟着白子画在人间行走历练的日子,是她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人可以放下痛苦,又怎么会忘记和抛弃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幸福?尽管那幸福的背后就是悬崖峭壁,下面白骨森森。
夜色氤氲,幽暗模糊。花千骨紫袖轻舞,案上瞬间多了一盏琉璃曼佗罗花灯。
白子画立在门边,面色苍白如纸。
花千骨坐在榻上灯光闪烁下妖艳如同鬼魅,缓缓的向他伸出手。唇上仿佛沾染着血色,红得有些刺目,缓缓阖动着轻吐出两个字:“来吧——”
时间会淡化一个人的记忆,却永远没有办法消磨一个人的悲痛。
她太久没想过去的那些事,恍惚以为自己记不得了,可是只要白子画在眼前,就仿佛不断有人用钝钝的刀在她心上撕拉着口子。虽然死去多时不会再有痛的感觉,但是还是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悲哀像海水一样溢出来,一次次将她淹没。
坐在在榻上,脸上是妖冶如丝的笑,缓缓向白子画伸出手。
之前她以为她的脸像冰冻的石头,任她再怎么挤,也是一片空白,可是白子画来之后,那上面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诡异非常的表情。然后她明白了,那不是她的脸,也不是她的身体。她像一只残破的蝴蝶,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名为妖神的密闭的透明容器里,享受安静的孤独,直至窒息而死。
可是她看见白子画了,就又忍不住扇动翅膀想要出来,一次又一次,撞得血肉模糊。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再也出不去了。于是她开始想要把白子画一起关进这个容器里。
看着花千骨伸出的手,白子画没有回应,只是侧过身子,安静的合衣躺在榻上。房间依旧大而空旷,他的心早已习惯这种冰冷,可是他的身体还不习惯,大半个身子都冻得有些麻木了。
花千骨低头看着他,再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他躺在自己身边的一天。姿态依旧优雅从容,合着眸,表情宁静而释然。像是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让人不忍心唤醒他,更何况是弄脏他。
手指轻弹,灯灭了,瞬间沉入一片寂静中,被黑暗包裹的感觉既踏实又空洞,像有无数只手纠缠掳住她的四肢,左右拉扯。
“冷么?”
白子画没回答,像是已经熟睡。
变出一条被子,轻轻的给他盖好。手终于还是忍不住,覆上黑暗中他的面颊。
她其实喜欢这样苍白,脆弱的他,至少她可以靠近可以触摸,可以像一直想的那样照顾他保护他,而不只是远远的看着。
感受到冰凉光滑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游走,白子画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听见一声清幽的叹息,像风筝飘在空中,突然断了线。
那个人睡下躺在了自己身边,一只手横过自己胸前轻轻抱住。空气中淡淡一股清香,白子画知道她此刻心情还算不错,如果她发怒,花香就会变得浓郁而不可捉摸。
感觉到那柔软的身子又微微靠近了一些,斜侧着紧贴着自己的手臂。过去总粘着自己的平板的身子,如今变得凹凸有致。他的脸烧红起来,心底有几分庆幸这片隐藏他的黑暗。
他没有感觉被侮辱的羞耻,更谈不上欲望,花千骨在他眼中,还只是那个在撒娇的孩子。她在闹脾气,但她不会伤害他。
可是终归他们是师徒,不应该躺在同一个榻上,与礼不合,他心底自责而尴尬。
突然感觉胸前的那只手慢慢上移,在解自己的衣服,他惊了一下,握住那只不规矩的小手,轻声呵斥道:“小骨!”
“你不是假装睡着了么,继续。”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另一只手又爬了上来,再次被他牢牢握住。
花千骨不动了,下巴枕在他肩窝里,任凭自己的双手在他的掌心。当初他还是仙的时候,浑身都冷冰冰的。如今成了凡人,反而倒温暖起来了,倒是自己浑身都是寒气。
似是发觉不妥,白子画不自然的松了松,那手立马挣脱灵活的解开了自己的领口,拉开前襟。
冰冷的空气从胸口灌入,未待白子画反应,身边那人已轻轻一翻,伏在了自己身上。
空气中的香味浓重起来,迷离醉人。
“不脱衣服,怎么睡觉?”
听着那满是笑意吊儿郎当的话,白子画没有气恼却有些无奈。声音的微微沙哑和毫不掩饰的渴望,又叫他有些慌乱。
花千骨温顺的伏下身子,像小动物一样侧脸趴在他胸前,抬头看着他完美无暇的下巴,冰冷的呼吸变得有些灼热,白子画只觉得颈间湿湿痒痒,却无处可躲。
她以前就小小的,现在虽然长大了,还是小小的,压在身上仿佛没有重量。
花千骨能够感受身体中沸腾的欲望,烦躁不安的在他身上轻轻扭动。鼻尖一面在他发间摩挲,一面拉开他的领子,头埋在他项间,克制不住的深吸一口气,然后张嘴就咬了下去。
熟悉的被牙齿刺破的感觉,白子画颤抖一下,然后又很快恢复平静,任她吸食,没有任何的挣扎或不满,他知道,这都是他欠她的,所以血债血偿。
万籁俱寂,只有花千骨的□和吞咽声,听上去颇有几分淫靡。失血的快感像在天空中飘浮,酥麻无力,而又一片空白。花千骨抱他抱得那样紧,仿佛想将他随着血融入她的身体。眼前起先是腥红色的雨,逐渐逐渐的变淡了,粉粉的到处飘洒,是那年瑶池的满地桃花。
人世间有极乐么,如果有的话,此刻就是了。
感受着白子画的血液流进身体里,仿佛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所有的伤痛全都不曾存在。
意识还算清醒,知道顾及他身体,依依不舍的抬起头来,吧哒吧哒小嘴,仿佛是在回味,又仿佛还不满足。
白子画放松下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下一刻却又立刻紧绷,因为花千骨一滴也不肯浪费的在舔他的脖子。
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缠绵,不自在的偏过头去想要躲闪,花千骨却又惩罚性的用虎牙咬了他一口。她的睫毛太长,随着移动到处刷过,异样的麻痒直到心里去了。
过了许久身上的人终于不动了,均匀的呼吸,似乎是睡着了。白子画低头看她依旧睁着大大的眼,暗夜中显得有些可怕。总是醒眠容易做噩梦又容易被惊醒,她这么久以来虽然总在睡,但是没得过真正片刻的安宁吧?
有些心疼的伸出手,覆上她的眼睛,缓缓向下将其合上。想把她放在一边不要睡在自己身上,又怕不小心吵醒了她,便也随她去了。失血的晕眩,还有心力交瘁带来的疲倦让他也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花千骨还趴在他身上睡,仿佛死去一般,甚至感觉不到呼吸,安静得有些可怕。白子画的身子被压得失去了知觉,只有手指头能微微活动一下。
皱着眉近在咫尺的低头打量她,试图在这个人身上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以前许多时间他都在沉思,他的人生像一盘布置精巧的棋局,总是习惯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可是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从失去小骨的那天,他像崩断的琴弦,再没有心力去思考,想到什么,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做了,就像现在这样,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此随性的。
明明可以不用这种方法,他完全可以轻易化解小骨的任性,却为何竟然答应了她。是伤害她太多,所以无法再做出任何拒绝?还是根本就受不了她完全冷漠忽视自己,想多靠近她一些回到从前的样子?如今师徒二人竟会这么不伦不类的同床共枕,而更可怕的是他心底还会觉得一丝温暖和欣慰。他到底怎么了?
微微动了动身子,想将上面的人移开。
花千骨感受到身下人的不安,慢慢转醒,她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踏实过了,也没有做噩梦。
“早。”似乎许多事情都忘记了,世上只有她和他,存在于一片祥和美好中。花千骨迷蒙的睁开眼,嘴角露出微笑,抬头轻轻用鼻尖摩挲着他的下巴,
白子画显然是被她亲昵的举动给吓到了,而更吓到的他的是她的那份自然,仿佛他俩从来都不是师徒,而是爱人。眼中惊惧一闪而过,不着痕迹的将她推了下去,却是觉得浑身酸痛。
“对不起,没睡好吧?”忘了他如今只是凡人身骨,花千骨像往常做了错事一样不经意的吐了吐舌头。
白子画怔了怔,是啊,不论如何改变,换了身姿换了容貌也换了脾性,她始终都是他的小骨,他打从心底疼爱的那个徒儿。
“我帮你揉一揉。”花千骨心情不错的伸出手去捏他的肩,却被他迅速躲开。
花千骨无奈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突然伸手指了指,书柜、桌椅、小几、帘子……各种物品凭空出现,逐渐将周围填满。地上是厚厚的白色绒草地毯,温度也升高了许多。
白子画不由轻叹,创物是一种何其伟大的力量,只有神才拥有。可是小骨她不懂,整个世界都在她的一念之间。造物主若只把一切当作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是玩物,她根本就不配身为神。
“饿了吧?”
桌上突然出现许多白子画过去喜欢吃的食物,花千骨递筷子给他,过去总是他陪她吃饭,现在她不需要了,轮到她陪伴他了。这让她觉得欣慰的同时又觉得心酸。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花千骨看着桌上盘里的那个桃子,终于还是受不住了。再自欺欺人也没有用,糖宝不在了,什么都不一样了,以前三个一起吃,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多出去走走,对你身体有好处。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她本来想说可以吩咐下人。却突然想起这无妄殿里一个人都没有,而他失了仙身,自然不可能飞到其他殿上,等于是独自被囚禁于此。
白子画再抬头,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放下筷子,转头望着窗外,天色似乎要晴朗一些了。
无妄殿里突然多了许多仙婢,来来往往的,而两位主子却又基本上都不需要伺候,事情少得可怜,闲来无事,就每天胡乱嚼嚼舌根。大抵内容,无非是上仙依旧如何如何出尘,神尊如何如何貌美,神尊对上仙如何如何宠爱,如何言听计从,师徒之爱又如何如何禁断云云。
这边一位刚开口:“当年我在瑶池的时候就见过上仙和神尊,当年神尊才这么高一丁点。”
比一个才及腰间的手势,于是那边一窝蜂的就围上去了。八卦啊八卦,不论是在仙界还是在这都有讲不完的八卦。她们都不怕妖神,只怕竹染,每次竹染一来,一个个装模作样乖得跟小猫似的。
这里没有天宫里那么多规矩,还有美人可看,乐得轻松自在。而守在六界最最厉害的妖神身边,不由也开始洋洋自得起来。开口闭口就是神尊陛下,我家主子,早已没了初时的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白子画几乎从不差遣她们,不过私底下常常会问一些云宫里的事,还有仙界众人的关押之地。更有不怕死者,为博上仙多一些青睐,偷绘了云宫的分布图给他。只是宫殿连绵千座,又随云彩漂浮不定,一时想要弄清也不是易事。
而仙婢们每天蜂蛹争抢的莫过于夜晚和早上在神尊门外随时侍奉着。完全可以想象屋内神尊和上仙睡在同一个榻上会做些什么叫人脸红的事。早上还可以第一时间看见上仙出门时苍白虚弱的模样。更让人喷血的是,传言有时候晚上甚至能听见上仙的低喘。
每次仙婢们在一起讨论这些的时候,都像炸开了锅,一个个捏着小拳头挥舞着那个叫激动,仿佛她们看到了实况现场一般,描述的详尽无比,活脱脱就一叫人热血澎湃的春宫大戏。连带着平日里看白子画的眼神都暧昧不已,脸像煮熟了的大虾米。
更别说看到他颈间留下的啃噬的伤口和各种印记。铺天盖地的流言和小说版本,描述着上仙每晚该是如何在神尊身下辗转呻吟。于是针对女性主义和强权政治等又迎来一番激烈的讨论。最后一致拥护神尊陛下打造女人天下,实行一妻多夫制,让她们小小仙婢也扬眉吐气一次。
不过想象归想象,神尊面前还是半点不敢放肆,就算偶尔犯了什么事,上仙随便说一句,就万事大吉。需要提防的是竹染,那边汇报出了任何差错,死都死得无声无息。
白子画和花千骨之间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虽然两人都带着自欺欺人的成分,但总算能够平心静气的待在一间屋子里,而不冷言冷语。
花千骨原本觉得,因为曾经自己心里的执念结果害了太多人,哪怕如今已无所不能,也再不能执着于爱他或是把他留在身边。可是终归还是没忍住,夜里抱着他的时候,她这么久来头一次,觉得自己还活着,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的血是她的安眠良药。小心翼翼不伤害他,却忍不住用另一种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渴望。故意不消除他颈上的伤口,她喜欢看他的身上留下她的印记,仿佛证明着什么。
夜里血液相溶的那一刻,两人总是暧昧得暗潮汹涌,却又没有□流动。是哪里不对,又或许是他和花千骨两人都不太懂。
白子画极少开口说话,每次说,无不带着规劝的意味,或是得知了什么,让花千骨不要做,或是把人放了。
他知道外界已经把他们俩传成什么样,把他又传得有多不堪。他不在乎,让他无法习惯的是每夜花千骨都需要吸完他的血,抱着他入眠。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已经逐渐将与她同床共枕当作理所当然。
一夜又一夜,他像弦越绷越紧,也越来越敏感。不能就这样拖下去,对事情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变。
终于等到花千骨和竹染都不在云宫内,白子画出了无妄殿,往坤罗殿赶去,他虽失了仙身,武功却是不弱的。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所以也没人敢拦他,他到哪里去都是一路上畅通无阻。
早有了计划和准备,所以将人放出来并没有那么困难。被竹染关押的几乎都是各仙派的掌门或德高望重的长老,便于掌控各方势力。
一干守卫为难至极,长跪不起,不敢忤逆他,却又不敢放人,左右都是个死。
“你们别怕,有什么责任,我自会担待。”白子画许诺,守卫这才忐忑让开路来。
“上仙,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走?”被关押已久,并不很了解仙身已失的白子画是如何闯进来救他们的,而且似乎并未受阻拦,却又最后要留下来承受责难。
“我还有一些事没做完。放心,她不会伤我。”
众人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于是相扶逃离云宫。
花千骨回来,果然没有任何要追究的意思,本来此事就与她无关,她只是默许了竹染的游戏而已。竹染也出奇的没说什么,只是一脸皮笑肉不笑。人放了再抓回来,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他更感兴趣的是白子画和花千骨之间的进展。
“你生气了?”花千骨很认真的在绣一床被面,她对刺绣并不精通,可是这一年来时常会穿针引线。因为实在是无事可做,而这能让她内心平静还有打发时间。
“哪里,我们不是早知道他的目的也由着他了。再说属下的爱好与白子画的心愿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
花千骨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不过他总一天会毁了你和我,你就不怕我暗中害他?”竹染幻想,要是白子画死了……
“你不敢,杀了他,我会杀了你。”
“呵呵,错了,我是不会杀他,不过不是因为我不敢,而是因为他死了就不好玩了。”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她和竹染是相同的,活得意兴阑珊,不过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应该做什么,而竹染知道。
白子画算了算,距离摩严定下的反攻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他们那边的准备应该是做得差不多了。他临插一脚,不过是心有愧疚,帮一点是一点。真正想找的是霓漫天的下落,那是他的罪孽,是小骨的罪孽,他要结束这一切。
可是真当找见了的时候,那比他想象中残酷惨烈千万倍的景象,还是狠狠的给他浇了盆冷水。或许小骨的罪,真的只有以死才能偿还。
他救不了她,甚至靠近不了,只能听见她的哭喊和哀求,一遍遍求他杀掉她。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浑身僵硬,步履隐隐有些踉跄。
花千骨进屋,房里没有掌灯,白子画坐在黑暗中。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上前去,如往常一样,替他脱下外面的白衫,轻轻推在墙上,大口的吸血。
末了径直的看着他的眼睛,嘴角是残忍而充满自嘲的笑:“不想对我说点什么?”
白子画手慢慢握成拳,却又最终松开,轻叹一口气:“杀了她吧。”
“杀了她,我就活不成了。”花千骨知道这样说,他不会明白也不会懂。
“你以前不是那么残忍的。”白子画摇头。
“其实我一直都很残忍。”除了对你。
“你这样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除了糖宝,我什么也不要。”包括你,我也再要不起。
醒醒吧,糖宝已经死了,它也不希望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要再说了!”花千骨浑身颤抖咬破下唇,空气里花香浪荡。
猛的紧紧逼近白子画的身子,仰头看着他,声音突然如丝如媚,酥滑入骨。
“你不是很想再次恢复仙身么?只需要一滴我的血……”
白子画低头看着她妖冶的脸庞,火红的唇上残留着他的血,又覆上一层她的血,轻轻阖动着,慑人心魄,仿佛正邀请着他的品尝。
那么近,几乎顷刻间就要碰到,花千骨的呼吸紧贴着他,束得他喘不过气来。大脑一阵晕眩,神使鬼差的差点就覆了上去,不知是因为她唇的诱惑还是血的诱惑,却终于还是关键时刻狠狠的偏转了头。
看见白子画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厌恶,花千骨无力的笑,轻佻的舔了舔自己的唇,退开两步,先躺到了榻上。许久白子画才在她身边睡下,没有盖被子的背对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站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白茫茫的,清冷一片,什么也没有。突然被一阵极力隐藏的巨大杀气惊醒,她没有睁开眼睛,知道黑暗中,白子画正用冰冷的双眸注视着她。
如此浓烈的杀意啊,胜过千军万马。虽然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隐藏的很好,却从未在他身上完全消散过。她知道他若手中有刀,就算杀不死自己,也定会忿然一试。他每日每夜躺在自己身边,想的莫过于用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死吧……
许久,白子画身上的杀气终于散去。她能感受他心中的跌宕起伏,不过她从未对他摄神取念过。他怎么想,他想如何杀自己,这都不重要,她只是还留念他的温暖,想要他陪在身边。
不过仅仅这样看似的平静,也终于被打破了。
这日白子画醒来的时候,花千骨已经不在,像往常一样,桌上已准备好吃的。
壶中清茶他只喝了一口便发觉不对,竟然被下了药,烈性春药,而且是市井烟花之地所用的最粗糙劣质的那种。
一时间他有些懵了,他什么都想到过,却唯独没想过花千骨会对他下药。
本来两人之间脆弱如同薄纸一样的关系一下就被捅开了。
白子画脑中一片空白,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变得残忍也就罢了,为人竟也不择手段,卑劣至此么?就算没办法得到自己,也要狠狠的给自己一个难堪?
感受体温从未有过的慢慢升高,热浪一浪高过一浪的袭来,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如此的手足无措。身为上仙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欲望。如今仙身已失,小小的一个春毒竟可以把他逼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不可思议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与渴望,湿热难耐,他颤抖着身体,一气之下掀了桌子,终于知道,什么叫奇耻大辱!
听到动静的仙婢,发觉了房内的不对,试图进去,却被他大声的咆哮回去。从未见过上仙有任何的失态,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到处去找花千骨。
花千骨皱着眉没有说话,观微房内,见白子画神色便全明白了。
召了竹染来,高声喝斥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竹染双手插在袖子里,躬身而笑:“见神尊迟迟没有动作,又不见进展,反而受制于白子画,属下担心,斗胆推波助澜一把。”他自然是不会杀他,他只会看好戏。
花千骨冷笑,说得好听,分明是想将他们的关系推到水火不容,再无法挽回的地步。不过罢了,反正他们之间,早就无法挽回了,他再多恨她一层又怎样。
“我的确是不会杀你,但是我也有别的办法。你以为关于摩严如今我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竹染脸色变了变:“我想杀摩严完全可以做到,可神尊你以为你舍得白子画受任何的伤害么?”
花千骨摇头,不知是在承认还是在说竹染不懂。疲倦的起身往无妄殿去了,迎接她的定是白子画的狂风暴雨。
丹田中的热火一浪高过一浪,眼前物体都仿佛罩上了一层桃红色。白子画凝神聚气,屏除杂念。可是房间里到处都是花千骨的香气,丝丝缕缕,扑鼻而来。仿佛她正缠绕着他的身体,妖娆扭动。那一夜吻她的画面突然之间就那么蹦出脑海,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而他滚滚冒着热气,想要将她再次压在身下。
房间里一片狼藉,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失态,更没有这么愤怒过。哪怕没了道行,他仙心依旧,并未觉得一切有什么不同,他还是他。可是当他发现自己原来像个凡人一样有血有肉有肮脏而丑陋的欲望,不由变得狼狈而恐慌。
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想要的?
大脑被怒火充斥着,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所以当花千骨开门进来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的顺手抓起个茶杯就狠狠砸了过去。
花千骨没有躲,神情带几分木讷,茶杯迎面砸在她额上,闷闷的一声响,血很快顺着左眼流下脸颊,然后伤口又瞬间闭合了。
白子画愣在那里,能看见她平静眼底深处的悲哀。
自己又一次伤害她了。
突然很想说对不起,可是为什么要说,错的明明是她!
“对不起。”这句话却是花千骨先说了,看着白子画因为中药而完全不同于平时冷漠疏离的模样她有些错愕。睫毛被染红了,血流进眼睛里微微刺痛着。她伸手用袖子随意一抹,感觉到和过去一样死水般的麻木冰冷又全部回来了。
这一杯子砸掉了他们所有看似和谐的假象,砸掉了她所有心存的侥幸和幻想,突然明白,她和白子画之间就是做戏也再演不下去了。
“我帮你把药逼出来。”花千骨上前一步,白子画连退三步。颤抖着声音吼道:“不用了,滚出去!”
看着他冷冽而鄙夷的眼神,花千骨手脚更加冰冷了,慢慢退了一步,然后转身离开。
仿佛走在云上,脚步虚虚浮浮,她一脸自嘲的笑着,眼神空洞。
花千骨,他恨你,恨当初为什么要收你为徒,恨你害得他身败名裂,恨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害得六界不得安生,恨你挟制他每晚陪你做出让他觉得羞辱的事,恨你让他失了仙身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一直都努力压抑着的恨意,如今终于爆发出来。而你,的确是可恨的。
养你育你辛苦教导你,为了救你身中剧毒,替你承担罪责受了那么多颗销魂钉,为了包庇你成为长留和六界的罪人还失了仙身,从堂堂一个上仙落到今日不得不忍受劣质春药之苦的地步。花千骨,你有什么好怨的?他始终被你拖累,为你赎罪,从未忘却推卸过自己为人师的责任。而你呢?你的苦,都是活该都是自找的。凭什么事到如今,还要拖着他拖着整个六界和你一起痛苦?你难道就永远只能自哀自怜,屈服于命运,等着别人一次次为你牺牲么?
踉跄回到殿里,竹染看到她神不守舍的样子知道目的达到,却又不知为何又有一丝心软。
“没事吧?”
“紫、紫薰呢?”
“她?”竹染不知道她为何此时会问起紫薰浅夏,“她闭关入定大半年了,不知道神魂现在在哪飘着。神尊要见她么?”
“是的,立刻。”
花千骨突然羡慕起紫薰浅夏来,这些年,她反而想通了,重新找回平静,不问世事,悉心制药调香,而自己却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放下。
仿佛遭受烈火焚身之苦,白子画奋力压制疏导。他不信,他连一个小小的春药都奈何不了。
门再次开了,除了花千骨不会有人敢进来。他心头怒火更甚,她到底想要什么,难道真愚蠢到以为可以靠这种烂俗的方法得到自己么?多年用心教出来个孽障也就罢了,难道还是个傻子?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害怕的着急赶她走,是生气是厌恶?还是说其实没有克制住自己的信心,怕做出什么错事?
身体剧烈颤抖着,她的媚眼如丝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像一个魔咒。她抚摸他□他咬碎他,紧紧融为一体。
“我说滚听见没有!”再次声音沙哑的咆哮,不肯回头,他知道这次自己绝对再狠不下心往她头上掷一个杯子。
“子画?”声音温柔的试探,却满怀关切。
白子画猛的抬头,眼前的人居然是紫薰浅夏。像被人狠狠一闷棍,头脑顿时清醒大半。
“你怎么来了?”
“是小骨,她让我来给你送药。”紫薰浅夏扬了扬手中的那个瓷瓶,脸有些红,为什么子画会中春毒的?他为什么又会在云宫里面,她不在的这些日子貌似发生了许多事情。
“她特意让你,来给我送药?”白子画身上弥漫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眯起的双眼,充斥着更多的怒气,那个“你”字如刻意强调般拖得长长的。
紫薰浅夏过去眉间的戾气不见了,堕天的印记也淡了许多。有些不敢对视白子画,他变了好多,气质变了,连眼神都变了。怎么说呢,变得更像个人了,不过或许这是因为他此刻中毒了的原因。
“她什么也没说,只说你中毒了,让我来给你送药。”没说中什么毒,就只把解药给她,却没想到她急急忙忙的赶来一看……
“好,很好。”白子画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手中茶盏被他捏个粉碎。
他怎么会不懂花千骨的意思,分明就是给他送了两份解药来,一个瓷瓶一个紫薰浅夏。好啊,真是太好了。可惜,他两样都不要。
“不用了,你马上出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可是子画……”紫薰浅夏看他快要挺不住了,上前几步想要扶他。
“我说出去!”白子画大声吼道,双目赤红。一掌将她推出老远,却再压制不住,猛的喷出一口血来,晕死过去。
紫薰浅夏连忙上前封住他逆流的血脉,喂了解药给他,扶他在榻上躺下。望了望四周,这是小骨的房间……
花千骨一直伫立在院子里,紫薰浅夏进去已经很久了,房门始终没打开过。白子画现在一定更加恨她了吧,她苦笑一下,慢慢转身离开。
到了关押霓漫天的地方,如今的她已经被折磨的疯疯癫癫了。时哭时笑,时求时骂,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对着空气假装和落十一在说话,回忆述说着过去的一点一滴。
花千骨看着,听着,很久很久。慢慢举起手驱散她身上的各类蛊虫,一点点恢复生长她的血肉。
因为疼痛,霓漫天惨叫着扭动挣扎。
“花千骨!你又想做什么?”
“我累了,不想跟你玩了。”
“哈哈哈,终于肯杀我了么?想向我向世人展现你的慈悲?”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脏了我的手。你一辈子都爱漂亮,我让你死的有尊严,你自尽吧。”
霓漫天感觉自己又能看见,能站起来了,除了被白子画斩断的右臂,基本上都已恢复。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憎恨排山倒海而来,唯一的心念就是杀了花千骨。可是毕竟没了法力,只能疯狗一样扑了上去,然后狠狠的一口咬住了花千骨的左手。
花千骨眼神一片空洞,迟钝的轻轻挥了挥,霓漫天立刻飞出去狠狠的撞在墙上,断了肋骨。
“我肯让你死,不是因为原谅了你,你杀了对我最重要的人,我依然恨你。只是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为什么,受了这么多折磨,事到如今,你仍然一点也不觉得忏悔不觉得自己做错?”
“我为什么要忏悔,再重来一百次我依然想要杀你杀糖宝那贱人!”
花千骨沉默,每个人的想法和观念都不一样,你觉得是错的事,别人不一定觉得,或许她想让霓漫天后悔,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不会让糖宝就这样死的,它会再回到我身边。”
“哈哈哈,花千骨,你以为你是神就真的可以扭转一切了么?就算你让糖宝活过来又怎样?你亲手杀了她最爱的男人,你以为她会原谅你?”
犹如大冬天里又被泼了盆冷水,花千骨整个都冰冻僵硬了。不由微微退了一步,声音颤抖起来,使劲摇着头。
“不会的!糖宝最爱的人是我!她不会因为十一而恨我!绝对不会!”
“笑话,若糖宝杀了白子画,你又怎么想,你会一点都不怨她么?还能像以前一样朝夕相处?”
花千骨的眼里被久未出现的惶恐所充斥:“我、我既然可以让糖宝复生,就一定可以让落十一也再活过来!”
霓漫天绝望的仰头大笑:“花千骨,你没听说过么?被神亲手杀死的人,又怎么还可能复生?”
脑中轰然一下,一切都倒塌了。花千骨无力的靠在墙上,不可置信的摇着头:“你在骗我!你骗我!你们每个人都骗我!”
蓝雨澜风骗她,放出了妖神。轻水骗她,以为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杀阡陌骗她,其实一直把她当作琉夏的替身。竹染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她。白子画骗她,接近她只是想要瓦解她杀了她。连东方都骗她,就算死了,所有的一切还是全在他的计划之中。
为什么会这样?她真的就那么傻,世上所有的人都要欺骗她?
霓漫天得意的笑,很满意看到自己的目的达到。她的确是随口编的,神界消亡近万年,她又怎么会清楚。不过只要花千骨相信就好,她最大的弱点便是在危急和愤怒的时刻无法冷静。害白子画中毒是这样,以为能救朔风结果却放了妖神出世也是这样。
再一次亲手将花千骨推至绝望的边缘,这种报复的感觉真是痛快啊,她可以瞑目了。
霓漫天把头用力往墙上一撞,鲜血四溅,身子慢慢滑下。眼睛依然诡异而阴险的对着花千骨笑,她终于可以去见落十一了。
“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或许生生世世我们都只能做仇敌,势不两立。”
花千骨就这样看着霓漫天缓慢的气绝身亡,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她已经从痛苦中完全解脱了,自己呢?
霓漫天死的事,让竹染完全震惊,这时间比他预料的提前了太多,是因为白子画么?还是她再也无法忍受那个残忍冷漠的自己了?
要亲手掐断自己生存的维系是不容易的。他知道花千骨看开了,又或者说是放弃了,连他汇报三千妖杀进程的时候,都显得意兴阑珊。
她再没有去见过白子画,独自搬到了般若殿里。开始没日没夜的闭关,闭关出来就在殿里大肆摆宴。看着周围群魔乱舞,自己则滴酒不沾的听着丝竹琴箫斜倚在榻上浅睡。
整个人都变了,不再冷冰冰而变得似乎有些木讷,也不能说是木讷,而应该说她时常出神,对周遭的反应都迟缓了许多。语气淡淡的,不再掩饰什么,眉眼间带着决然,眼神透彻而空明,又有一丝悲哀的气息经久不散。
又是通宵的夜宴,宿醉的妖魔在殿下肆意调笑,到处充斥着一股荒乱淫靡的味道。花千骨对一切仿佛视而不见,安静的在最高处的紫金榻上睡着,案上只放了一盘瓜果一杯清茶。最近妖力的过度消耗让她疲惫不堪,可是之前养成了坏习惯,没有白子画的陪伴很难睡踏实。而且当想通了一切,也下决心要做的时候,她居然开始害怕起黑暗和寂静来。将自己置身于灯火通明中,听着周围吹拉弹唱和嬉笑怒骂声,被众人所包围陪伴着,反而能够心安。
突然有一双手伸到自己肩上轻轻捏揉,她一把握住,慢慢睁开眼。一张漂亮到不真实的脸显得慌乱而又无辜,眸子犹如世上最清澈透亮的水晶。
她轻叹一口气,突然一只捏着颗葡萄的手又伸到嘴边。另一个出尘的男子正努练出笑容看着她。
“不用了,你们都退下去。”花千骨苦笑,抬头看着旁边的竹染。最近他总找些绝色的男子来伺候她,甚至找画师画了许多画卷,或直接像这样在宴上带着人让花千骨挑选。一副势必要为她找几个男宠来打发时间的模样,美其名曰将功赎罪。
很显然那两个男子更为惧怕的是竹染,仍一动不动。
竹染语调轻松:“喜欢哪一个?”
“别闹了,你知道我不好男色,把他们都放了吧。”因为花千骨喜欢白子画的原因,竹染找来的大多是出尘的仙,而不是魅惑的妖魔。
“神尊总不能这么惦记着白子画一辈子,往后日子还长,也应该为自己做点打算。这世上出色的男子多得去了,只要神尊想要,没有得不到的,何苦执着于白子画。这男女间的乐事,只要神尊体会过,一定会喜欢的。”
花千骨不由笑了起来:“你自己难道不是酒色不沾?”
竹染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花千骨道:“你若自卑绝贪池水留下的疤,我可以让你恢复成以前的模样。你若借口事情太忙,现在大局已定,六界全在你的手里。我看你每天没事做,给我忙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自己好好逍遥快活。你若是不喜欢这些,应知我也是不喜欢的。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不过你也明白靠着酒色不可能缓解任何痛苦。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
竹染显然有些错愕,她说他担心她?担心?这么久以来他们一直都处在相互利用相互敌对相互戒备的位置。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在担心她?
很久没听过她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眼底全是温和,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最近她对自己的确十分宽容甚至是纵容,不管是之前给白子画下药还是如今的刻意招惹,都未曾有过半分怒意或是斥责。
她又撤下冰冷的防卫回到当初的那个样子了么?还是说真的把一切都看破,什么都不在乎了?
竹染无奈轻笑,就算一切都看破,我倒想看看你放不放得下白子画。
从杀阡陌处出来,花千骨的神色稍稍舒展些了。每隔几日,她总要去陪陪他,一个人对着安静沉睡中的他絮絮叨叨、喃喃自语。
突然隐隐约约听见一阵抚琴的声音,行云流水一般,自由而超脱,不由叫人心生向往。云宫里有谁会有这个闲情逸致抚琴?莫非是白子画?不对,不是他,他的琴声一贯内敛,不可能这么洒脱。
有些好奇的寻着琴音去了,没想到会隔那么远,看来抚琴之人不但技艺高超,内力也十分深厚。掠过不知多少朵云彩,终于来到一小小的偏殿之上。简陋归简陋,白雪覆盖的院中竟种满了桃花,银装素裹下也依旧竞相开放。一白衣男子背对着她,正坐在树下悠闲的抚琴,周身洒落桃花瓣瓣。
胸口如捶重击,那背影和身姿,简直像极了白子画,不过她知道不是他。
听着琴音,不由有些神游天外的慢慢从空中落下,立在飞檐上,安静的望着他。琴声时起时落,和着风声轻轻述说。往日和白子画在绝情殿上的快乐日子又一点点浮现在眼前,心中涌起无限酸楚,没有泪却止不住轻叹一声。
琴声戛然而止。男子转过头来看见她,眼里全是惊讶。
花千骨也整个痴傻了。那男子墨发垂荡,眉目清雅,如同从画中走出一般。论仙姿论气质,就是白子画也不遑多让。但是却不似白子画那般冷漠遥远,怎么看怎么舒服。
仿佛瞬间又回到那年瑶池初见时,花开如海,风过如浪,白子画步步生莲的朝她走来。她,失了魂魄。
“你是谁?”男子开口问她,声音像是月夜下古琴的空鸣,温和又带几分淡漠,如清风流水般环绕住她。
“我是谁?”花千骨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只是跟着迷茫的低喃。
那男子笑了,满树的桃花都跟着灿烂起来,她眼前又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粉色,快要窒息。
“别在屋顶上站着了,小心摔下来,不嫌弃的话下来坐坐如何?”
花千骨鬼魂一样荡荡悠悠的飘落下地,坐在案边,竟无端的开始紧张起来。那男子把琴放在一边,把她面前的杯子斟满。她连忙摆手:“谢谢,我不会喝酒。”
那男人又笑了起来:“这不是酒,这是茶,名叫‘醉人间’,有酒的香气,但是不会醉人,只会醉心。”
花千骨有些窘迫,捏着小小的杯子浅尝一口,的确不是酒,却比茶更芳香,比酒更醉人。
“谢谢,你是?”
“我叫墨冰仙。”
花千骨看着他,有些移不开眼去,果然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骨子里又渗着丝丝凉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被竹染抓来的么?”想起之前竹染献上的那些男子,的确很有可能。可是仙界里竟然会有这样一号人物么,她怎么从来没听过。
墨冰仙不置可否的淡然品茶:“他哪有这等能耐,他只会拿蜀山一派要挟我。”
“你是蜀山的?剑风掌门新收的弟子么?我以前没有听过你。”
“你当然没听过我,我不问世事多年,剑风都算是我徒孙了,如果我收徒弟了的话。”
花千骨有些错愕:“对不起,你被迫来到云宫很久了么?”
“没多久,其实在哪都是一样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花千骨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好不容易有个人,不讨厌她也不怕她,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她回去之后马上让竹染放他走。
墨冰仙也没有再多问,目送她慌慌张张的离去,不由有些好笑的埋头喝茶。不多时,天边又飞来一人,正是竹染。
“怎么样了?”
“骗小孩真没意思。”墨冰仙眉间一抹嘲弄,“我还以为妖神是怎样了不得的三头六臂的怪物或者冷艳的蛇蝎美人。真是,害我白期望了。”
竹染失笑:“你若早来一些日子,或许可以看见冷艳美人,她最近不知怎的一直恍恍惚惚的,不过倒是很轻易的被你迷住了。”
“感觉自己跟个傻子似的,没想到我墨冰仙也会有以□人的一天,还被当做某人的替身,真是笑话。”
“这是她最容易接受你的办法。再说你不用假装,真的跟白子画很像。东子画西墨冰,果然奇虎相当,难分高下。”
“错,是白子画跟我很像,不是我跟他像,我驰骋六界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你想我怎样,无非是讨她欢心,还是你想得到妖神之力取而代之。你要知道,我是来想办法杀她的。若失去了靠山,你不怕么?”
“我当然不怕,你杀不了她的,除非你真是白子画。”
“她怎么会爱上自己师父的?真搞不清楚,六界如今怎么变得这么乱糟糟的。”
“你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蜀山和六界的命运,那你来做什么?”
“我是不关心这些,不过就是有点吃惊。竹染小子,你看到过你师父给人跪下过么,那你就不会奇怪我为什么在这里了。”
竹染狠狠的被震到了,头脑嗡嗡作响。他居然会给墨冰仙跪下?为了救六界?为了救长留?还是说仅仅为了白子画?
墨冰仙笑望着他摇了摇头:“我认识你师父这么久,从没见他这样过。还有她居然可以把白子画也害了,所以不由有些好奇,反正闲得无聊,便过来看看那妖女是什么样子,又有何能耐。虽然的确是绝色无双,但一想到我得为了某种目的和她上床,还是难免有点恶心自己。你师父真有意思,舍不得牺牲白子画,就牺牲我。”
竹染无奈摇头:“墨冰仙,你好有信心啊,以前每一个人刚遇见她的时候都很有信心,包括白子画、包括异朽阁主,包括杀阡陌,包括我,好像很容易就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似的,到头来也不知道谁比谁可怜。”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小心的。”
竹染转身离开,了解他们的人才会知道其实墨冰仙跟白子画一点都不像,墨冰仙太傲然太潇洒了,什么都不愿意承担,更讨厌牵绊和拖累。而白子画却背负得太多,想得太多了。六界、长留、花千骨,甚至随便一个路人,他都会觉得自己有责任,怎能不累。
闭关出来已是深夜,突然发现般若殿里多了个人。莫非是白子画来了?不对,不是他。推开内室的门,却看到墨冰仙正坐在案前望着窗外出神,不由有些诧异。
“你怎么在这?”
“怎么是你?”
两人一起开口问,花千骨显得有些尴尬。
墨冰仙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原来你就是妖神,竹染让我来侍寝。”
花千骨嘴里有茶的话肯定会喷出来,他说这话的语气未免太过平静,可是心里肯定是又气又恨吧?
“对不起,他不是故意折辱你,只是闲来无事喜欢捉弄我,看我为难的样子。”
捉弄?墨冰仙皱了皱眉头,任谁都可以看清竹染的阳奉阴违,还有两人之间的相互利用,她何必在人前装模作样?还有她堂堂妖神,干吗总跟人说对不起。才见两次,她已经跟他说了两遍了。那单纯无辜,甚至带一点白痴茫然的眼神是身为一个妖神应该有的么?真搞不懂这女人到底是城府太深还是太傻太天真。她是怎么当上妖神的?就靠那种无辜的眼神去勾引男人?
“你回蜀山去吧,我会跟他说的,他不会再要挟你。”
“你很讨厌我?”墨冰仙上前两步站在她面前。
花千骨被他的阴影笼罩着有些喘不过气来,那身形,那干净清爽的味道都像极了白子画。
“没有。”
“那为什么赶我走?”语气中带一丝嗔怨和调笑。
花千骨微微有些吃惊,他不会是在和她调情吧,他难道不恨她么?
“我不想勉强你。”她的心在瑟瑟抖着,她在害怕什么?怕自己这个时候太软弱,怕自己突然想找个人依靠?面对其他人她不会心动,面对白子画她已心死,可是面对一个像白子画的人她该如何是好……
“你什么都没让我做,怎会勉强我。我说过在哪里都一样,你会不会下棋?”
转折太快,花千骨有些反应不过来。
“会。”
墨冰仙已经习惯了她说话的迟钝和慢半拍,兴致悠悠的和她下起棋来,倒没想到她下棋倒是不笨。
“白子画教你的?”
“呃?”
“白子画以前不是你师父?”墨冰仙看她颦着眉,似乎正努力回忆着。
“最开始是爹爹教我,但是我学得不好,后来他又指点我,我还看了《七绝谱》的棋谱。”
墨冰仙挑起眉毛,感觉妖神也有爹爹似乎是一件怪怪的事。以前听闻中完全被妖魔化的形象越来越趋向一个平常人,他微微有些不自在。
“虽然知道你不会饿,但是想不想吃东西?我的手艺很好的。”墨冰仙望了望窗外天边一片鱼肚白,云宫里逐渐开始霞光万丈。
“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变出来。”
“那样的东西不好吃,凡事要亲力亲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快乐和味道。厨房在哪?”
花千骨仿佛又看到白子画站在跟前对她谆谆教导,可是眼前的人温暖亲切,她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墨冰仙很快便弄好了几样小菜出来。很简单,也没什么花样,但是清淡爽口。花千骨感觉自己的味蕾纷纷苏醒了,她已经很久没好好的吃一顿饭了。之前陪白子画的时候总是想到糖宝,越吃越难受。
“原来百合还能这样炒。”
“我瞎捣腾的,闲来无事有时会自创些菜式。”
“你经常自己做饭吃么?”
“恩,虽然没有必要,但是这么多年,我每天三餐都会按时吃,才感觉自己还有血有肉真实的活着。不过基本上都是一个人,随便弄两个菜就打发了。”
“一个人?”
墨冰仙点点头,有如寒星的眸中似有千年积雪。从很早很早开始,就是他一个人了。
花千骨说话一直仿佛梦游一样眼神飘浮:“我的手艺也很好,以前都是我做东西给大家吃,还从没有人给我做过吃的,晚上轮我来做吧。”
墨冰仙看着她,轻轻点头。
于是很自然的,墨冰仙在般若殿住下了,花千骨什么也没说,两人看上去仿佛如多年好友一般,有时对弈,有时弹琴。墨冰仙若即若离,态度常常十分暧昧。花千骨没有掩饰自己对他的喜爱和优待,几乎是言听计从。但是她闭关的日子也相对越来越长,精神也越来越恍惚。
“今天我们出去走走吧。”花千骨苍白的脸转向窗外,睫毛轻轻颤抖着,像蝴蝶的翅膀。
“外面在下雪。”
花千骨略一弹指,转眼已是晴空万里。墨冰仙无奈的笑:“你想去哪?”
二人朝着东海的方向飞了去,墨冰仙心道,难道她想回长留么。却在离长留不远的一个岛上停了下来,周围繁花似锦。
“这里叫花岛,以前常常和一个朋友一起来。没想到天那么冷,花还是开得那么茂盛。”
“这里施了很强的保护咒,你的朋友一定希望你每次来的时候,都可以看到那么多盛开的花吧。”
花千骨点点头,仰卧在绿草花丛中,闭上了眼睛。墨冰仙在一旁几乎要为眼前美丽的景象所迷惑了,海蓝天阔,花丛中的她犹如精灵,美得江山失色,完全没办法和涂炭世人的妖神联系在一起。
刺骨的寒风逐渐变得温和起来,他眺望海天之间,摩严的话在耳边响起。
——妖神之寥然是可以转移的,就说明它再强大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取之不竭用之不完。虽然花千骨的神之身是承载妖之力的最好的容器,可以对消耗的力量进行源源不断的创造和再生,但是那毕竟需要花费时间精力。我们就算无法将她身上的妖力再次转移,只要赶在她最虚弱的时候下手,依然可以使她重创,将妖力重新封印,再杀她则轻而易举。问题是她连收复六界都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全靠竹染和手底下妖魔,根本就消耗不了什么力量,所以只能求助于墨冰仙了。
墨冰仙长叹一声,居然把六界的希望都压在他一人身上,他虽不喜欢做救世英雄,却也从来不喜欢输。
花千骨看着他飒飒坦荡的背影,笔直的脊梁如一把出鞘的剑。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来,墨冰仙看她掌心一朵盛开的冰莲,接过来闻了闻,然后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花千骨又神情恍惚了,墨冰仙见惯了各种女人总是望着他的痴痴神情,花千骨对他的迷恋既让他有些自喜又有些恼怒,因为她眼中望见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我们回去吧。”花千骨刚准备转身墨冰仙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直觉性的想抽出,墨冰仙却已带着她腾空而起。
不再多语,任凭他握住自己,修长如玉的手指温凉而有力,手臂酥麻了一般,什么东西在消散瓦解,破碎成空气。原来这就是他的能力,这就是让他来的原因,花千骨望了墨冰仙一眼,脸上有一丝苦笑,只是这世上被他握住的手,怕是都不会舍得放开,哪怕魂飞魄散。
落地时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墨冰仙放开她,邪挑唇角看着她。花千骨知道他的意思,却并不说破,慢吞吞道:“我去闭关。”然后又一头钻进地下的巨大冰窖。
墨冰仙见她似乎早已料到,却依旧无所谓的模样,微微皱起眉头,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呢?只是,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手下留情的。一手捏碎手中的那朵冰莲,花汁四溅,略有些嫌恶的擦了擦,大步踏过扔在地上的残瓣。
夜里醒来,感觉身后多了一个人轻轻贴着自己。白子画?
她翻转身,墨冰仙正斜支着脑袋看着她。
“你睡得真死,丝毫都不留神防范的么,那么多人要杀你。”一只手撩起她的一缕发别在耳后,眼神温柔得让人沉醉。
花千骨睡眼惺忪,迟钝的摇头:“不喜欢提心吊胆的活着。”的确没有什么好防范的,以前或许还防范,成了妖神之后,她就再也不关心周围了,或许是因为知道没有任何人能真正伤害她,又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真希望有人来把妖神杀了。
“你怎么跑过来了。”花千骨依旧疲惫想继续睡。虽然知道云宫里一直盛传他是她的新男宠,可是墨冰仙一直都睡在隔壁的。
“我过来做我该做的事啊。”
“你指的是陪我睡觉还是杀我?”
墨冰仙笑了:“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你不走反而留下来的时候,或者说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如果不是别有目的,凭竹染怎么可能胁迫得了你。我只是想仙界绞尽脑汁,最后派了你来,到底是想出了什么办法。”
“然后知道了?”
“差不多吧,的确很厉害。”
“我只是体质比较特殊,而且我没有修过五行术,比较喜欢专研一些失传了的奇怪术法。仙界的人都觉得我太邪门,厌我怕我。”
“所有的法力,包括我的妖力你都能吸收?”
“不是吸收,我吃不下那么多,身体负担不起,只是化解,像一种能量的转化,将其融回自然中的风雨雷电和空气什么的。”
“很奇妙。”
墨冰仙陷入回忆,轻笑一下:“是啊,我从小打架就没输过,谁一碰上我就没力了。以前同门师兄弟也总是说我赖皮,根本不用比试就能获胜。”
“自己可以控制么?”花千骨忧心的皱起眉头。
“非接触性质的可以控制和选择。”
“也就是说,凡是直接接触的,所有力量都会被你消解?”
“对,妖神之力也不例外。”
“没办法停下来么?”
“不接触自然就停下来了,否则,至死方休。所以我娘当初还没生下我,就已经被我耗光断气了。”从小自然没无任何人敢抱他,碰他。
花千骨突然明白了他眼中偶尔流露出的孤独和寥落从何而来了。他的一生,比他们都要长,一定吃过更多的苦吧。
花千骨伸出手握住他,打了个呵欠又想睡了。
墨冰仙凝望她的脸,眼中深邃不可测:“明知道后果,却仍然愿意被我触碰?”
“我是妖神,我很强的。”花千骨安慰的看着他咧嘴一笑,墨冰仙心中猛颤一下。
“为了这世上的鱼和雁,你还是少笑一点好。”
花千骨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他的调侃,忍不住又笑了。
听见花千骨醒来,墨冰仙放下书卷从案边抬起头来。
那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呆模样,实在是太像一个孩子,他皱皱眉头,突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会让她变成妖神。
花千骨在妆镜前坐下,墨冰仙很自然的拿起梳子温柔的替她梳着,静谧而温馨。花千骨怔怔的看着镜中的墨冰仙,心头如水凉凉浸润着。真好,要是他可以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要是这些都是真的而不是做戏……
花千骨望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真是美到可怕也陌生到可怕,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竹染,他是唯一一个陪在我身边的人了,这些年来,不管是在蛮荒还是成为妖神之后,总是在我最苦的时候,他与我相依为命。六界与我无关,他对我却是重要的。”
蛮荒?相依为命?她对竹染竟然有那么深的感激之情?看来他真是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啊。告诫自己不要对她产生任何兴趣,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让她痴迷他,而不需要知晓她的任何从前。她如今居然能影响到他的情绪,这让他隐隐有些担忧。
“那为何竹染肆虐六界你不管,甚至连长留都不理,却单单只保茅山派。现如今,所有人都往茅山躲,茅山几乎已经成了反攻你们的大本营了。”
花千骨长长的轻叹一声:“给你说一个故事,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和他的师兄情同手足,一起长大,师兄照顾他宠着他,为了他几次出生入死。可是有一天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师兄突然伙同一帮妖魔杀了他们师父和所有师兄弟,几乎覆灭了整个师门。他一直不肯相信,想找师兄当面问个清楚。可是真当再次相见的那一天,他发现师兄面具下的那一张脸原来跟他一模一样,原来师兄是只比他晚生一点点的孪生兄弟,一世只能作为他的影子而存在。原来师兄恨他恨到骨子里去了,所有爱护他救他的行为都只是出自于不得已的本能,而不是自己的心意。原来师兄欺师灭门,只是因为不能直接伤害他,只能拐弯抹角的报复他。原来师兄一直生活在痛苦中那么多年,而他一点都不知情。”
“你说的是不是之前茅山派的掌门云隐?”
花千骨点点头,神色变得悲哀又带几分嘲笑:“知道了一切的云隐,后来的那些年一直在想如何破除这种禁忌的血的牵绊,最后他终于发现了唯一的一个方法,可以让云翳不被自己所累得到真正的自由,但是自己却必须得死,死了之后云翳才能真正拥有自己的人生,于是……”
“于是他死了?”
花千骨点点头:“云隐会这么做我一定都不奇怪。云翳对他而言是世上最重要的人吧,他怎么舍得他痛苦,又怎么能承受他恨他。可是……明明牵绊已经解除了,云翳为什么最后还是跟着他一起死了?竹染说他从茅山抢走了云隐的尸体,疯狂奔走了七天七夜,然后自尽在茅山的思过崖上,死的时候还紧紧抱着死去多时的云隐,尸体被他咬得血肉模糊,白骨都露出来,神志不清反反复复的只会说三个字——我恨你。”
花千骨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能想象当时残忍可怖的景象。
“十六年后,我从长留海底出来的时候,已经再看不到他们了。我一直在想,要是云隐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如果是现在的我就有力量帮到他,他们也不用死了。我从未为茅山负起什么责任,也没为他做点什么。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云翳不是一直想要解脱想要自由的么?为什么真的拥有的时候他却那么轻易的放弃了。云隐做了那么多就是不想他继续恨他,为什么他到最后却更恨他了……”
墨冰仙心头竟不由一痛,沉默良久:“或许对云翳而言,他为云隐而生,云隐就是他人生的全部信念了吧,比自由比一切都重要。可是他之前不懂,云隐也不懂,当明白一切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只留下遗憾和怨恨。当爱成为一种习惯和执念的时候,真的很可怕。”
“是啊,爱真的很可怕。你以为你只是爱一个人,却没想到那份爱对那个人甚至对这个世界会造成多大的灾难。”
花千骨又是一声悲凉长叹:“希望黄泉之下,他们俩能够冰释前嫌。”缓缓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年在长留初见云隐时的场景。执念也好,野心也好,爱也罢,最后空落落的什么也不会剩下。人散的散,走的走,为什么还要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不堪回首
花千骨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踏入过无妄殿了,换了新男宠的事几乎天下皆知,蜀山派上上下下都得到特别优待,就是妖魔也不敢随便得罪。
仙婢们每天无事,闲话更多了,突然从神尊寝殿被打成冷宫,心里难免都有几分失落和愤愤不平。自己家主子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轻易被一个听都没怎么听过的墨冰仙给比下去了。见白子画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个个急得直发愁,到处张罗打听。等窥见墨冰仙姿容后,不由更为自家主子担忧了。
白子画怎会不知道她们每天叽叽喳喳的都在身后议论些什么。春药那件事他当时是气糊涂了,等药效过去,不用脑袋想都知道是竹染做的。小骨有心要折辱他多的是办法,怎么可能用春药。虽然一直对她的爱慕装作视而不见,可是那一剂药分明活生生戳破了他俩之间的关系。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分明知道她想要你,虽然没有卑劣到使用春药的地步,但是心思和目的却其实是一样的,终归还不是一个龌龊。
这就是竹染想说的。
春药不是用来让他屈服,而只是用来羞辱他,让他直面这一切,再无法躲藏。除非他真把自己当做她的男宠,否则他俩再没办法躺在同一个榻上,否则就等于默许了她对自己的欲望。
自己那一掷又伤到她了,但是更伤害她的是自己眼中的厌恶吧。白子画想见她额上鲜血流下时无辜的眼神还有那悲凉一笑,心就狠狠揪成一团。她可以那样坦然的跟自己说对不起,哪怕错的不是她,为什么自己就做不到?
而那点负疚感在一想到她后来居然叫紫薰浅夏在那个关头送药来,又变成铺天盖地的怒火。
僵持着,一日两日,他没有忘记自己想要挽回一切的初衷,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丝进展,小骨恢复了些人性,他怎么可能放弃。正想着该如何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听到传闻她又纳了许多新男宠,夜夜欢笙歌宴,举止荒唐糜烂,还迷恋上了墨冰仙,为了讨他欢心六界到处搜罗画作和一些古怪玩意,难免再次恼怒。
他了解小骨的单纯执着,知她不可能色迷心窍或者意气用事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可是却没想到那人是墨冰仙,心里顿时便没了底气。
听着般若殿远远传来的悠悠合鸣的琴音,看着他们屡次执手飞过天际,胸中堵得发慌。
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每天在这里就真好像失宠了的妃子在冷宫里坐等皇帝的再次光临和宠幸,何其可笑。
所以,他趁花千骨闭关时去了般若殿。
墨冰仙正在水中凉亭小憩,旁边案上置着古琴,白玉桌上有书卷、茶水、瓜果和未下完的一盘残局。
大老远就知道是他来了,墨冰仙依旧一动不动,靠在华丽的紫檀雕花木椅上,好半天才慢慢睁开眼睛。
白子画看着他身上搭的紫色狐裘,想必是花千骨离开时随手给他盖上的,心头猛的一紧。虽然明知道小骨不可能和他发生什么,也还没发生过什么,可是一想到她居然和别的男子夜夜同床共枕、耳鬓厮磨,难以抑制的怒火就猛的向上窜。
墨冰仙有趣至极的看白子画忽变的脸色,若有所思。他一开始以为花千骨痴恋白子画,所以不择手段的将他留在身边,却又舍不得对他用强,所以摩严来求他,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上仙,好久不见。”墨冰仙慢吞吞的坐直起身为他斟了杯茶。
“他让你来的?”
墨冰仙点头。
“我说过我可以解决,请你马上回去。”
“解决?怎么解决?她现在是无所不能的妖神,就算你是她的所爱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不会放弃她。”他是她的师父,她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她变成如今这样的罪魁祸首,如果连他都放弃了,小骨就永无回头之日了。
“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是她如今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你一向以天下大义为重,自然知道什么应做什么不应做。仙界暗中准备那么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六界很快要硝烟四起。我有把握助你们赢这一仗,你现在不过一介凡人,帮不了什么,留在这里太危险,应该离开的人是你。”
白子画自然知道他说的赢是借交合夺取妖神之力,其他人或许做不到,但是若凭借墨冰仙的能力,小骨就死定了。
“不要碰她!”
依旧若万年寒冰的声音,语气里却又带了些威胁和火药味,墨冰仙皱起眉头,重重的放下茶盏:“你以为我很想么?我可不是个可以为什么而牺牲的人。这事本就是你的过错,应该由你来办,你自诩清高不肯舍身不愿弥补也就罢了,有什么资格阻拦我?”
白子画气结:“堂堂墨冰仙,怎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墨冰仙大笑:“难得有经得住我轻揉爱抚的女人,我自然乐得享受,再说她的滋味当真不错。”眯起眼睛,仿佛正回忆着夜里两人之间的缠绵悱恻。
白子画奋力克制住自己,却仍是怒不可遏的拂袖而去,古琴从案上摔下来,重重的掉在地上。墨冰仙捡起来,怔怔望着白子画离去的背影似是有些不信。那个人真的是当初他认识的那个白子画么?为了花千骨?他们之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白子画才走不久,竹染就来了,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不过我奉劝你,不要窥探神尊的记忆,知道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墨冰仙不但可以瓦解对方的法力,还能看到对方的内心,很容易便能找到对手的弱点,所以总是无往不利。
“我真搞不懂你们两人,明明看起来关系如此恶劣,心里却又总在为对方着想。”
竹染冷哼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墨冰仙嗤笑:“她说你总是在最苦的时候和她相依为命,对她而言,整个六界比起来都没有你重要。”
竹染身子一震,呆住了,他没想到……不自然的苦笑了一下,他的脸笼罩在伤疤之下,所有的表情看上去都十分虚假,墨冰仙却知道他眼中的那一抹悲凉是真的。
“我们俩太像,她却是比我更可怜的。我找你来,是想有个人好好陪她,白子画做不到,或许只有你能了。尽你的所能让她开心吧,她的时间不多了。”
竹染转身离去,背影说不出的冷清孤傲。
墨冰仙皱起眉头,没有一个人看到竹染身上象征野心的疤痕会不害怕,他的心太大,自然不会甘愿屈居于人下,如今整个六界已在他手中,他显然依旧没有满足。是想借自己和仙界的手,铲除花千骨么?他需传信回去让摩严他们多加提防他才是。否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能知道天下最后会不会是落在他手。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对花千骨的过去产生什么兴趣,可是相处的时日久了,仿佛要被她吸进去,总是不经意的想要了解她更多。
深夜花千骨回来时,只见墨冰仙抱着琴安静的坐在房中。白子画虽也总是独自一人,远远望去,却从没有他的这种孤独寥落之感。
“怎么了?”空气中隐隐有一丝白子画的味道,他来过?呼吸一紧。
“修仙了又怎样,我还是不能靠近她。再说她有自己的人生和选择,不应当仅仅为了陪伴我而改变自己。”
花千骨点点头,看着自己爱的人一天天老死,想要将她抱在怀中抚慰都做不到,那感觉一定很绝望吧。
想起她之前对他说,羡慕他身上总有一股洒脱自由的感觉。
而他只是淡淡的笑答,没有牵绊的人很寂寞,你不懂。
现在,或许她有点懂了。
呆愣间,墨冰仙突然将她揽进怀里,手抚上她的胸,她一惊,他却已离开,从她怀里掏了什么出去。
“你总在怀里揣着块石头做什么?”好奇的在手里上下抛着,看上去有几分孩子气。
花千骨茫然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刚要开口,墨冰仙笑道:“你又要给我讲故事了么?”
花千骨也笑了,伸出手从他那里拿回石头,握在手中轻轻摩挲着:“虽然现在看上去,它只是块普通的石头。可是其实这就是一切事情的开始——女娲石。”
“这就是女娲石?”墨冰仙眯起眼睛,为什么女娲石上会有最近被炼化过的痕迹?花千骨要拿它做什么?
“是啊,女娲石,它的一个碎片曾经幻化人形,后来为我而死。我不甘心,想要救他,却没想到放了妖神出世,一切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我知道他没有消失,有时候我常常会听见他在呼唤我,抚慰我,我知道他还在这石头里,一直陪着我。”
又是她一段痛苦的往事?墨冰仙沉默许久:“我知道一种古老的术,可以把消散了的物化妖魂重新收集起来,但是不知道对女娲石管不管用。而且,就算招回来一息一魄,再次物化修炼出的,可能也不是你以前的那个朋友了,而是另外一个人。”
花千骨惊喜的望着他,突然就扑上前来紧紧抓住他的双臂:“真的么?”
墨冰仙俯视着那张突然如花般绽放的笑脸,明媚得有些刺眼。过去的她就是这个样子么,天真快乐而充满朝气,像阳光一样将他穿透,照得身体的每条血液都成了透明的河流欢快的沸腾起来。
不习惯自己的心头一动,有些窘迫的撇开脸去不再看她。
“或许吧,我可以试一下,不过光靠我肯定不行,但是加上你的妖神之力说不定可以。”
“好,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花千骨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如果,如果一切还有机会挽回,错误还可以弥补……
“天地灵气越盛的时候成功的概率越大,但是你要想清楚,这会消耗你非常多的妖神之力。”
“没关系,只要可以救他。”
墨冰仙没想到她会这样轻信,还是说真对自己的力量太过自信。
“那、那糖宝呢?它、它是一条异朽阁的灵虫,已经修炼成人了,可是为了救我魂飞魄散,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也把它救回来?消耗再多的妖力也没关系!”花千骨激动得有些口齿不清起来。
又是为了救她?墨冰仙心头一震。有时候,负疚比直接的伤害更能摧毁一个人。她的心里到底有多少痛,又有多少悔?
“这个我也没有办法,但是它既是异朽阁的灵虫,你为何不问问异朽阁主呢?”
“他……他也死了。”
瞥见她睁大的双眸里的绝望,仿佛回忆起什么最痛苦的事情,心头不由一紧。
“不要放弃,你因知宇宙恒长,万物不灭。你若是真爱,就不会计较哪怕已不是最初形态。好好守着,天地轮回,终有一天所有你以为离开和消逝的都会再次回来。”
花千骨心头一阵浓浓暖意,突然就有了想要掉泪的冲动。
是啊,回来,她要一切都回来,回来好好的。哪怕,她再也见不到那一天了。
墨冰仙突然弯下腰,折了地上一朵流光溢彩的透明小花递予她。花千骨回头看,鲜花铺满她来时的路。已经很久没这样了,之前无论到哪都会留下花痕是因为初时妖神之力太强大,她不会驾驭,处处外泄。如今……则是她已经没有能力控制了。
墨冰仙眉头纠结在一起,虽然他每天夜里都有动手脚,但是花千骨的力量也不可能消逝的那么快啊,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她明明成了六界至尊,却总是有着将死之人的眼神呢?
见花千骨正握着他递给的花凝望着自己发呆,最近他总会在她痴痴的眼神下有微醺的感觉。忍不住伸手将她环抱在怀中,眸中有一丝挣扎,明明如此强大,为何他却总觉得她像瓷器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明明是六界的祸水,满手血腥的妖孽,自己又为何总是一面鄙夷她又一面隐隐心疼。就因为她那楚楚无辜的眼神?他怎能这样轻易就被她诱惑?
终于还是下了决心,他的手放在她的后脑,将她压入怀中更深。
花千骨猛的打了一个寒战,墨冰仙的力量一向是十分强大的,和他在一起靠得越近,身体就越不舒服,力量像是被什么撕扯着,向外翻涌。可是心里面却又是极其安稳的,她留恋痴迷于他身上的味道。所以还是总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可是这回……
她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把将墨冰仙推了开去。
“不要看……”不要看,她那些伤痛的过往,羞愧的曾经。
墨冰仙怔住了,半张着嘴看着他,面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她么?曾经的花千骨?在鬼怪面前害怕着的她,孤身一人去拜师的她,为了白子画而努力着的她,在朋友面前开心笑闹着的她,和糖宝嬉戏玩耍的她,为了白子画一次又一次肝肠寸断的她……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她的眼神里有时冰冷,有时茫然,有时悲凉。为什么连竹染都会可怜她,为什么摩严会来求他,为什么白子画宁愿在她身边承受屈辱也不肯离开。
断念剑、消魂钉、绝情池水……看见她在蛮荒又瞎又哑受尽欺凌的时候他心痛如绞。竹染虽为图利,但在那个时候那样照顾她,重新给了她希望,难怪她会对他如此放纵。这世间人只会谤她、伤她、欺骗她,原来这个妖神,竟是阴差阳错一步步被逼出来的。
扪心自问,他一生看尽世态炎凉,虽不至于怨天尤人,但对这世间多少有些冷情。要是遭受花千骨那样的苦,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是,她怎么就这般执迷不悟?这所有的一切一切,就只为了一个白子画?
内心的怜悯都被愤怒所取代,对白子画的愤怒,对仙界的愤怒,对自己的愤怒。
花千骨见他神色,轻轻摇了摇头,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很可笑吧,六界因我狂掀澜,苍生因我遭涂炭,血流成河海,骸骨积如山。可我真正亲手杀的,却只有落十一一人。”
“我……”墨冰仙有一些茫然又有一些愧疚。他本可以毫不被花千骨察觉的,可是窥见那一切的瞬间打击和触动太大,他失了魂魄。
突然间有一股很强烈的冲动,想杀了白子画。突然间很恨,自己迟来了那么些年。如今的花千骨,再不是当初浅笑盈盈的单纯孩子,而只是一具美丽的行尸走肉。
而他,竟然想伙同那些将她一步步逼成如今这个样子的人,将她毁得尸骨无存。何其残忍——
花千骨慢慢站起身来,若是墨冰仙什么也不知道,她尚且还可以和他逢场作戏,相互取暖,相互慰藉。如今,却是再不能了。她不想赤裸裸的站于人前。
“小骨!”墨冰仙拉住她的手。
花千骨听他竟和白子画一样叫她,不由怔了一怔。
“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放不下么?”
花千骨茫然轻叹:“我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任何能够和他相比。”终究没有回头,抽了手慢慢走了出门。
墨冰仙满面颓然。
不知道花千骨是不是出了云宫,墨冰仙哪里都找不见她。也知如果她若有心隐藏,这世上无人寻得到。时间一天天过去,花千骨始终未再露面。墨冰仙一向寡情的性子变得有些焦躁,没有想过自己对她的消耗是不是足以仙界将她封印,反而为她的最后结果担心起来。还有几日便是仙界的反攻,不用说定是旷古的大战。明明是以卵击石,不到半分胜算的举动。然而他心底却清楚,需要对付的人只有竹染,花千骨根本就不在乎胜负。那死水一样的眼神偶尔透露出来的也只有绝望和疲惫,犹如濒死之人。其实她也早厌倦了这一切,只想快点有个了结吧。
一日倒数着一日,终于最后的日子临近了,墨冰仙不信竹染他们会什么都不知,只是六界安静得有些诡异。
花千骨站在过去的那条小河边,河水早已枯竭了。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最喜欢光着脚丫在小河里捉鱼翻螃蟹了。爹爹就坐在檐下看书,总是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精神好的时候会教她读读书写写字或是给她做一个漂亮的纸鸢。
才一眨眼就许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木屋早已不见了踪影,妖神出世以来,天象异变,连续几年大旱,村子里的人死的死迁走的迁走,几乎再没半个剩下。
她将爹爹坟头的草一点点拔了,重新修葺了一下。又寻了些木头来,敲敲打打,依着回忆,想把木屋重建,法力虽强,却终是手笨,做了两天,却仍然非常简陋,更别提时常呆愣走神把榔头砸在手上。等全部完工,木屋倒成花屋了,到处开着花,爬着花藤。花千骨躺在黑暗里,和过去一样有小小的屋顶遮挡着风雨,安心而踏实,像被包裹在母亲的肚子里,像那些时候,躺在白子画的怀抱中。
天空黑压压的,已经许多天不见日头,她知道不能仅凭自己的情绪影响日月天象影响山河大地,可是她几乎已经没有去控制这些的余力了。
突然察觉有人来了,而且是她所熟悉的气息,依然控制不住一阵手抖。
那人只是站在门边,却不进来。花千骨心底苦笑,既不想见,又何苦寻来。
“外面风大,进来坐吧,茅舍简陋,虽款待不周,却总还是有落脚处的。”
白子画推门而入。
花千骨正靠坐在随意支起的木板上,紫色的双眸凝视着他,平静无波,黑暗中两人对视许久。白子画随意寻了处坐下,白衣胜雪,周身仿佛有一圈荧荧的光晕。
自上次那春药闹出来,他俩就再没见过,仿佛隔了许多年一般,越来越远了。
白子画望了望她的额头,心又揪了起来,想到自己上次的失态。
他在瑶池横霜剑不受控制的插入她身体看见她满面疤痕的那一刻,就对自己发誓说,今生今世,哪怕死也再不伤她一分一毫,却又一次违背了誓言。
轻轻闭上眼,他以为他知道应该怎么做,其实他一点都不知道。感情与理智硬生生被扯得分离开来,一个白子画冷冰冰的站在前面,另一个白子画就在背后叹气。
知道她久不在云宫里,略一想,天地之大,其实她已无处可去,猜她是来了这,果然。当年与她出外历练时,便与她回来过一次。
他不知道自己来寻她做什么,是因为墨冰仙还是因为再过两日仙界马上要反攻了。他依旧没有恢复法力,笙箫默怕他被波及出什么危险,几次要他回去。可是他又怎么能甩手离开,明明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
如果他当初能再多顾及她一分,在她决心偷盗神器之时察觉,在她被送去蛮荒之前发现,在糖宝被杀之前阻止,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虽已到这样的地步,害死那么多人,他却从未觉得自己收她为徒,包庇她封印她体内的妖力,或是替她受消魂钉是做错了。
“找我有什么事?”花千骨的声音冰凉入骨。
白子画沉默良久:“仙界两日后反攻。”
“知道,那又如何。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他们既然一心寻死,我就成全他们。你这次来,不会是替他们告饶的吧。”
白子画看着她,没有说话。
花千骨冷冷嘲笑,语气里又带一丝暧昧:“不要说,你是在为我担心。”
白子画面上一肃:“自然不是。”
“又是想要求我放人?不要大开杀戒?那你该阻拦的应该是仙界的人。”
白子画轻叹一口气:“放下一切,别再做妖神了好么?”
花千骨看着他像是在看天大的笑话,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还有后路可退。却终归心还是有片刻软了,苦笑问道:“做妖神如何,不做又如何?做你便要杀我,不做你便愿意带我走么?”
“我不会杀你,放下一切,随我回长留海底。”
花千骨大笑:“你居然还是打算将我永生永世压在那样一个地方,白子画,你已经是个废人了,凭什么我会听你的。告诉你,我、不、愿!”
花千骨长袖一拂,突然起身,近了他两步:“不过……我们俩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带我走,我就真的不做妖神了,只陪着你,只为你。你既能解救苍生,又能赎罪,只是小小的代价何乐而不为,长留尊上不是最喜欢为了天下牺牲的么?”
那样近的盯着他的脸,只希望,哪怕能看到一丝毫的动摇。可是她还是失望了,白子画缓缓摇头:“只有这件事,永远都不可能。你怎样才能消气才肯原谅,如果你做这一些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刚刚抬手,花千骨已制住了他的穴道,苦笑着踉跄退了两步。
她怎会不知道他突然来寻她事有蹊跷,明知道自己依旧深爱着他,竟然想自尽在自己面前以死赎罪。而明知道有自己在,决不会让他死,他这举动,不过是向自己表明他的决心,故意在逼迫自己罢了。白子画,你厉害!因为我爱你,所以永远斗不过你。
花千骨缓缓转过身,内心过多的郁积和悲苦排山倒海往外涌出,尝见喉头的甜腥,硬生生咽下,然后仿佛在嘲笑自己般的缓缓摇头。其实就算他如今肯为了天下,为了她不做妖神,跟她在一起,她又怎么可能接受,从她成为妖神那一刻起,一切都早已经不能回头了。可是还是忍不住试探,忍不住想问,忍不住抱那么一丁点的期待。他却终究是哪怕为了天下,也不肯委曲求全跟她在一起。罢了罢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假如……
白子画看着花千骨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太残忍,可是既已没有时间去挽回,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不想看她手上再次染上血腥。
“竹染。”
“恩?”听着她柔柔唤他的声音他愣了一愣,花千骨仰头慵懒的看着天空,明日就是大战了。
“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么?”
“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件。”因为最重要,所以留在最后做。
“真好,我却一件也没有做成。”当初,他们在蛮荒约定了的。
“我全是多亏你的力量。”他一直在利用她,她不在乎被她利用,一开始的前提是只要不伤害其他人,后来成了妖神后,便都由得他了。
花千骨摇头,突然拉过他的手,上面覆盖着丑陋的疤痕,没有小指,是当初被她硬生生切断的。
“疼么?”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他们俩相依为命出蛮荒又走到如今多不容易。
“不疼。”竹染眸子里再不见往日虚假的笑意变得温和起来。
突然感觉滚滚力量往身体内流入,他放开花千骨的手,缓缓摇头:“不用。”
“你打不过他。”
“没关系,只有这件事,我想依靠自己的力量。”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他的抱负都满足过了,六界在手也不过是那个样子。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报仇。
“你说,我若见了糖宝,她会怨我杀了十一么?会不会不理我。”
“不会的,没有孩子会真正生父母的气的。”
“那你呢?”
竹染不语,沉默许久终于伸出手,有生以来第一次将花千骨抱在怀里。这是一场,他们俩都注定会失败的仗。
亭台小榭,花千骨对月独酌。这是她多年后第一次喝酒,光是酒香已熏得她昏昏欲醉。
突然回忆起当初她喝忘忧酒做的那几个梦,回忆起白子画对她说,不管以后是有了雄鹰的翅膀,还是太阳的能力,都一定要记住自己身为一颗小石头时候的心情,多多造福苍生大地。
他其实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了吧,可是还是相信自己,就算有了再大的能力,心却是不会变的。可是自己终究还是变了,让他失望了。
发觉有人来,抬头看却是墨冰仙,她有气无力的趴在案上,笑着咕哝:“你怎么还没走,还嫌不够么?拿去。”握住墨冰仙的手,妖力汹涌澎湃的往他身体里送去。
墨冰仙一把把她拖拽起来,带着一丝心疼又有一丝恨意,不可置信道:“你当真在依照我说的方法想要救活朔风?”短短几天她的妖力竟散漫絮乱成这样?她到底干什么了?
花千骨妖冶笑着点头,一脸醉意,一向苍白的双颊泛着淡淡的粉红。
“我好开心啊,这次的他,一定是有脸的,生得和你一般俊朗。”
只可惜还要等好几百年他才能再次化为人形,她看不到了……
墨冰仙摇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轻信于人,明知道我的目的是为了消耗你的力量让你变弱了好杀你,如果这方法,只是和之前那个女人一样骗你的呢?”
花千骨凄凉一笑:“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么?你虽怀目的而来,我又怎么看不出你是真的关心。你走吧,我刚刚用妖力在你体内设了屏护,以后你不会再没有选择了。走吧,去找当初那个你爱的人,就像你说的,哪怕她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她,好好守着。我能报答你的,就这些了。”
墨冰仙心如刀绞。他错了他错了,他就不应该来,不应该不听劝告,更不应该看了她的回忆,读懂了她,却除了为她心疼,什么也做不了。
紧紧握住她双臂,简直是在咆哮:“报答?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报答?都受过那么多欺骗和伤害了,你怎么还敢?还敢拿真心对我?”
花千骨转身,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别傻了,没有人心疼的伤心不值钱。忘了他,忘了他,我带你走,不要再管这不通的世界,不要再做什么妖神了,我带你走……”
花千骨鼻子一酸,却只能拼命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他们对不起你!”
捧着她的脸就狠狠的吻了下去。
花千骨怔怔的睁大着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四肢也完全麻痹,只看见眼前那张脸上写满痛苦挣扎的神色。想要推开,却全身酥麻无力,那人的吻如此凶狠如此用力,一向冰冷的身体温度开始升高,酒精麻醉着她的大脑,眼前那人的脸突然幻化成了白子画。再次心如刀绞的感觉,她被动的回应着,嘴里喃喃道了句:“师父……”
花千骨紧绷已久的弦完全崩断,为何?为何她要如此执着?为何她要紧抓住他不放?若自己可以不用爱他,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不会有这么多人因她而死。为何事到如今了,他宁可牺牲天下也不肯和自己在一起,他就当真对自己如此厌恶?为何自己还是不肯死心?为何自己不能洒脱一点?自己明明是妖神了,有什么事不能做,为什么要为他守身?凭什么受他逼迫?
眼前模糊不清了,她已不知道那人究竟是白子画还是墨冰仙。她只知道她好苦,好累,好孤独。所有人都抛下她了,死去的心像被剐了个大洞,淅淅沥沥的淌着血,她需要填补。伸手紧紧抱住跟前的那一点点温暖,像拼命抓住救命的稻草。
衣裳从肩头剥落,那人恨恨的在她脖子上吻着咬着,犹如当初白子画吸着她的血。她呼吸急促起来,任凭陌生的手在身上抚摸着,一处处点燃欲望,她无力的弓起腰,轻呻细叹。
却突然之间,周围温度冷到极点,杀气排山倒海而来。花千骨醉梦中睁眼,看着远处那人,心头犹如帛裂。
时间刹那停止了,仿佛回到了当初,他是他师,而她仍是他弟子。
猛的翻身推开墨冰仙,不顾一切的朝他追了过去。
墨冰仙从后面紧紧环住她,声音几乎哽咽:“不要去……”
花千骨满面惊慌失措,用力挣开他,仍只是摇头说对不起。
墨冰仙望着她的背影,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他已不知自己这样,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的妖神之力,苦笑一声:“是我对不起你……”
仿佛如当初她想杀霓漫天被发现,她在院中一直磕头一直磕头,只想求得他的原谅。从未这样恐慌过,因为她知道是她做错了。
奋力追上白子画的脚步,他连身伐几乎都不稳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心里念叨了一万遍,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也没必要同他说,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伸手去拉白子画的袍子,她像孩子一样害怕又茫然无措。
白子画面色苍白,几乎不能言语,颤抖着身体,回手就是狠狠一耳光打在她脸上。
花千骨没有闪躲硬生生受了,满面颓然的跪倒在地。
白子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看着她衣衫凌乱,香肩半漏,一手僵硬在空中,一手指着她,想要说什么却是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花千骨从未见他如此动怒过,赤红着双目,排山倒海,像一场让人窒息的风暴。这么久以来的冷战,对峙,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只因为,她不知自爱的正要和另外一名男子行苟且之事。
白子画只觉得心都快被绞碎了,满脑子都是那二人亲人的龌龊画面。他将她带大,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就算成了妖神,就算旁人再多闲话,他也不信深爱自己的她,会自甘堕落到那般荒唐淫乱的地步。明日就是大战,他若不是担心着她前来撞见,她真给了墨冰仙,不用等到明天,便能见着她的尸首了。她明知道后果,竟然也如此糊涂,一晌贪欢,是真爱上了那个男人了么?
看见那一切之时,那瞬间涌来的莫大哀痛与愤怒,顷刻间将他的心完全吞噬,仿佛被人一刀刀剐着,那种绝望与无力几乎将他魂魄也啃食殆尽。
突然间好恨,恨她不争气,恨她从来都不明白自己对她的苦心,恨她总是让他为她心痛为她操心,恨她身边男子一个又一个,她却不知道世上没有人能比他对她更好。
更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挽回没办法让她回头,恨自己阴差阳错一步又一步把她逼成这个模样,恨自己怎能一次又一次让她绝望让她伤心。
而此刻最恨最恨的,是自己法力尽失,不能把墨冰仙给掐死。
花千骨跪在他身前,满脸乞求神色,几乎快要掉下来泪来。她知道她错了,她错了,她又做错了。
“师父……”情不自禁两个字已低哑的唤出了口。
白子画震住了,只那么一刹那,他的所有防卫与伪装,原则与坚持,尽数崩塌。
那一直在心里潜滋暗长的爱,那其实他早已洞悉却从来不肯面对和揭开的爱,以无可挽回的姿态排山倒海而来。
花千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前那人已突然俯下身子吻住了自己。
天昏地暗。
那唇是她所熟悉的也是她所留恋的,却与过去不同,滚烫而热烈,带着无边的恼怒和愤恨。花千骨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跪在地上无力的攀附着他,仰着头急促的喘息,任凭他毫不温柔的侵入占领。
这一刻,她已等了千年万年。
白子画紧紧将她禁锢在怀中,攫取着她口中的花香酒香,一想到刚刚她竟然与别的男子吻过,亲吻就变成了恨恨的啃咬,嘴里一阵咸腥,才知道咬破了她的唇,心头一疼,不由又温柔下来。
柔软的舌尖抵死缠绵,白子画所有思维早已一片模糊,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他宁愿永生不醒。如果这依旧是一个错,他只愿此刻一直错下去。
这一吻,像是惩罚又像是赐予。当他好不容易找回理智慢慢放开她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
踉跄退后几步,他满脸震惊的闭上双眼,绝望的仰起头,不再看她。花千骨也不可置信的瘫倒于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从未在白子画脸上看见过如此痛苦、忏悔和害怕的神色,仿佛做了这世上最不可饶恕的事情。
她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子画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她知道,这件事是最为他所不耻的,会从内心深处彻底的摧毁他。
“别、别怕……”
花千骨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像坏掉的木偶。
白子画慢慢退了一步,整个人面无血色,处于随时崩溃的边缘。
他刚刚做了什么?
“别怕……”花千骨又摇摇晃晃上前了一步,咬了咬牙,对着他举起手来,指尖闪烁一阵强烈紫光。
白子画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飞快退了一步,愤怒的几乎等同于咆哮:“不要再消除我的记忆!”
她怎么敢!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忘记!
他是做了!是做错了!那又怎样!他绝不会靠遗忘这种方法来逃避!
白子画大口的喘息着,只觉得全身都开始剧烈疼痛,特别是左手的手臂。锥心刺骨的感觉,几乎让他晕眩。他用力的抓住手腕,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察觉到他因疼痛而痉挛,花千骨慌张的上前,却被他一把推开。
“走、开……”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连心也在抽搐着。花千骨被他脸上的神色再次吓到了,再顾不得一切的使劲拉住他的手。
“我叫你走!”
一声帛裂,伴随着白子画怒极的喝斥,花千骨惊呆了,倒抽一口凉气,完全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的手臂。
那是什么?
四下都安静了,只听得见二人急促喘息的声音。花千骨又怔怔上前一步。
白子画用另一支袖子捂住露出来的手臂,却带着几分茫然和绝望:“不要看……”
不要看……
……
花千骨倒退两步,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怎么会?怎么会?
仿佛晴天霹雳,脑中一直嗡嗡作响。她没有看错,那的确是绝情池水留下的痕迹。可是那么大一块殷红色的可怕伤疤,他怎么会有?怎么可能有?又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她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叫她怎么相信?可是看到那个疤,她终于一切都明白了。回忆起那一夜,他神志不清,他吻她,口口声声叫着她的名字。
原来……
他一直都是爱她的。
白子画在她的目光下赤裸的无所遁形,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耻辱。
手臂上的,的确是绝情池水留下的疤痕。他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师兄泼在他身上的时候半点感觉都没有,后来才发现留下道淡淡的红印,直到一日一日这疤痕越来越深,他才明白过来……
也有过瞬间的震惊,但是他对自己太过于自信。直到方才情动,那疤痕终于带着迟来多年的数倍疼痛让他在她面前败了个体无完肤。
白子画长发低垂,浑身颤抖,忍受着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挫败。
是啊,他爱她,从很久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是,他的心不知道,理智不知道,感觉不知道,只有身体没有说谎,留下了那么一丁点证明。
可是,他是个迟钝的人,也是个绝情的人。爱了又怎样?更何况是爱上不该爱上的人。
花千骨像是要哭出来,眼睛里有激动有欣喜,更多的却是痛苦和愤怒,为什么会这样?他居然是爱着她的,而他居然连爱上她了都可以一直这样残忍无情?
紫色的双眼凝望着他,伸出手想要抚摸那道疤痕,减缓他的疼痛,可是所有举动却只让白子画更加羞惭,更加恼怒。
他总是口口声声说她错了。
却其实,他才是错得最多的人。怎么可以也爱上她?
摇晃着退后两步,突然就拔出了剑来,毫不犹豫的往自己左手上斩了下去,疤痕连皮带肉,竟被他活生生贴着骨头割了去,露出森森白骨。
……
时间停止。
花千骨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到傻掉,血溅到她的裙摆上,红艳艳的,像泼墨桃花。
刚刚才涌起的那一丝喜悦,刚刚才感受到重新跳动的心,就这样硬生生的被他剜了去,又是一次肝肠寸断……
“怎么可以这样?”
喃喃自语的退了两步,对自己有爱,就这样让他觉得耻辱这样觉得鄙夷么?那唯一的一个证明他哪怕自残也要抛弃。
“你怎么可以这样?”脸上两道血泪落下,大而空洞的眼睛茫然望着他,什么东西在体内像是要炸开一般。
白子画紧咬牙关整个身子都疼的在颤抖。
这疤痕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代表!他爱她又怎样,不爱又怎样?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永远也不可能!
感受到花千骨身上澎湃是杀气四处蔓延,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事被这样揭开,他绝望而愤怒。他总是用剑伤她,唯一一次伤得是自己,却比过去任何一剑都更刺痛她的心。如此疯狂而任性的举动,只是想让她清醒也让自己清醒。
花千骨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的退了两步。这辈子,不管在什么时候,哪怕糖宝死的时候,她都没感觉到自己这么恨他。
他若真从未爱过她,也便罢了。怎么可以在她好不容易知道他是爱自己的时候,又把自己的心扔在地上如此践踏?之前他做的所有事她都不曾怪过,现在却只留下怨恨了。再无半点理智,脸上的憎恨与愤怒只化作一片妖到极致的冷峭邪魅,狰狞而恐怖。
白子画,你会后悔的!
惊天动力的一声怒吼,像是要发泄出所有的痛苦和愤恨,花千骨犹如一条银白的线,眨眼便在天边失去了踪影。
白子画颓然于地,手依旧颤抖的抱住左臂,鲜血依旧汩汩的流着,犹如花千骨第二次掉下的泪。
当一个人做出决定,心也就慢慢平静了,只需去做,然后等待结果。
不愿听到这世间的厮杀声、哀嚎声,和云宫外面的阵阵鼓角争鸣,袖一挥设了结界,花千骨安静从容的在殿内沐浴更衣,任凭外面仙魔大战,腥风血雨。
池面上飘着层层白气,再加上殿角燃的香,到处雾蒙蒙的看不清楚,犹若水墨仙境。闭着眼抱着膝安静的沉在池底,被温暖的液体包裹着,仿佛回到当初被压在长留山海底的日子,虽然孤寂悲伤,可是平静安宁。
轻烟缭绕,赤着脚缓缓从池中走出,如出水的莲,人世间最美的景象莫过于此。藕玉般修长的手剥开层层华幔,衣裙飞来穿戴完全。流苏轻摆,极尽浮华,周身环绕着四条飘浮在半空的饰带,如墨的发简单随便的用一花枝绾着。
这将,是一个华丽的谢幕。
走过蜿蜒回旋的长廊,周围越来越冷,打开暗门,杀阡陌依旧安静的躺在那里。
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面颊,记起他微笑时的样子。
翱翔九天的火凤,不应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花千骨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耳语:“姐姐,别睡了,到时候醒来了……”
空荡的声音在室内久久回旋,杀阡陌眉心那一点殷红如花的妖冶印记光芒大盛。花千骨久久的凝望着他的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保重。”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天空黑压压的,云宫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滴水不漏,墨冰仙此刻正负手站在门边。
花千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墨冰仙眼神复杂,五指张开,手上一把光剑,灼灼逼人,却又丝毫没有杀气。
“不要去。”
明知是死路一条,为何还是执着?他今日,拼尽全力也要拦下她。一旦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他如今什么也不求,只想她能好好的。
花千骨冰冷着眸,大步走过:“关你何事?”
墨冰仙瞬时已拦在她面前,光剑长劈,却未近她一丈以内已被远远弹开,大雨覆顶而下,不多时便将他淋了个透湿。
“除非我死,否则不想看见你杀人,更不想看见别人杀你!”
花千骨微微迟缓,墨冰仙已到了她身后。巨大的银光罩住她,体内妖力在他的瓦解之下汹涌而迅速的流逝消散。
“笑话,天下谁能杀我!”
花千骨二指轻点眉心,一道黄光随之抽出,重重的打在光罩之上,然后直接击在墨冰仙前胸,一阵巨大的爆破轰鸣声响起。
“崆峒印?”墨冰仙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喉头一咸往前一头栽倒。
花千骨上前两步,接他在怀里。
“不要去……不要傻……”她居然炼化了十六件神器?墨冰仙明白她想做什么了,知她此行更是凶多吉少,用力的伸出手扯着她的衣裳,不肯放开,却终究是渐渐麻痹无力,眼前越来越模糊。
花千骨将他扶入房中,低声道:“以前的我很快乐。就因为太快乐了,所以当悲伤降临,如此轻易的就被完全摧毁。可是人不能借口逃避悲伤,就忽略那些自己应该做的事。这次我要把握命运,自己做出选择。无论如何,谢谢最后这段最难熬的时光里,有你陪我。虽然明知道是假的,但是我还是很开心。”
花千骨看着他嘴轻轻阖动着,却发不出声音,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像是答应了什么。
径直离开,竹染在殿外雨中安静的躬身而立。
“神尊,春秋不败带着二界妖魔临阵倒戈,仙界已兵临云宫之外。”
“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对他没有防范。”
竹染摇头,眼神既厌倦又期待,现在让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情,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
花千骨不说话,腾起身来,二人穿过雨幕,飞入云霄。
海天之间,密密麻麻全都是人,玉铠金甲,彩衣飘带,剑芒闪烁,犹如当年波光粼粼的五色瑶池水。只是与当初昆仑山上仙魔对峙的状况不同,形势几乎一边倒,如果没有花千骨,这将是一场注定会输的仗。
雨依然下得很大,仿佛要冲刷走世间一切肮脏与罪恶,天地间模糊一片,到处隐隐涌动着不安与不详。
等待许久,花千骨紫色身影的飞临而至,仿佛在海上刮起一场飓风,引起一阵骚动,许多人并未见过她长大之后的模样,难免神思不定,又惊又惧。
花千骨神一样俯视仙魔,面容冷淡,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摩严、笙箫默、火夕、舞青萝、幽若、朽木清流、轻水、轩辕朗、洛河东……她数得上名的、数不上名的,见过的、没见过的,九天仙魔、各大门派基本上全都来齐了。
过去那些她所爱的所熟识的人就那样站在她面前,一个个手持利剑,脸上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义凛然的悲壮豪情。他们是正,她是邪,他们是对,她是错。她自问,唯一的成全,是不是只有一个死字?
白子画站在所有人前面,单薄的身子,却在她和众人间筑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墙。
多傻,既想保护身后的人,又想保护身前的人,最后被摧毁的只能是他。花千骨扬起嘴角,仿佛在嗤笑他的愚昧和顽固不化。
白子画似在看她,眼中仿佛又从未有她。素衣如昔,周身光晕,将雨隔绝其外,犹如身处另一个时空,任凭外面乱成何样,连风都感觉不到一般,衣角纹丝不动。
他右手负在身后,左手自然垂在身侧,宽大的袍子掩盖了昨夜白骨森森的不堪入目。
花千骨心头一绞,突然有在天下人面前扒了他的冲动。用力压制住恨意和怒火,也努力忽略他仙身居然奇迹般的再次恢复的事实。恢复不恢复又如何,终归不过是她手里的一只蚂蚱。他们早就不是师徒了,她也不会再当他是任何人。
“你是故意的?”
虽然不相信昨夜发生的那一切有假,可是如果那个吻真的只是他的一个安排,她就真是再无话可说。
白子画转开眼没有看她,始终轻皱着眉,眼底的冰封下蓄满了哀伤,声音却依旧冷淡决绝。
“你可以这么想。”
他也宁愿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故意的,希望自己和她都不知道。
小骨还小不懂事,分不清爱与孺慕之情不是她的错。可是自己已经活了三百年了,难道还勘不破这世间情爱么。过去对她的所有关怀与爱护,护短与包庇,因为这份不一样感情的出现,全都变得肮脏和可耻了起来。
叫他怎么接受?他竟一直以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弟子,抱有那样龌龊的心思?这是比春药更甚的奇耻大辱,给他们过去所有一切美好的曾经,都蒙上了尘埃。
她不明白,他从来都不觉得她对自己的爱是可耻的,尽管那是一个错误。他的心因她的爱茫然过,挣扎过,痛苦过,也温暖过。浸泡在她的全心全意里,因她每一次的付出而感动震惊,为她每一次受伤害心疼颤抖。她给予他的爱如此美好,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相比。可是理智让他只能一次次下狠心逼她放弃。却没想到,连自己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那他过去做的,手提着断念剑一剑剑砍在她身上,手握着横霜剑狠狠刺碎她的心,这一切,又都算是什么?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不明白,让他觉得耻辱的不是她的爱,而是自己。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还有她所有的错,却没办法原谅自己。
如果承认了此时对她的爱,就说明过去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可是那没有错,是这份爱错了,是他错了。
仙身虽已恢复,白子画的脸色却白的近似透明,薄唇轻抿,似是不知到了今时今日还能说些什么。一切早就脱离了掌控和预料,老天若真要覆灭六界他也无话可说,只能尽力。
“别再做无谓的抵抗平添死伤了,随我回长留海底吧。”白子画轻叹口气,仙界之人虽有不满,但是也都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哪怕六界的人都在这里,要击溃妖神的把握也不到一层,风险虽不得不冒,能避免自然是最好。
“你能保证不杀我?”花千骨冷笑。
“只会将你的妖神之力重新封印,我会用我的性命护你周全。”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她肯主动交出妖力,然后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伴着她,哪怕囚禁千年万年,总有一天能偿清彼此的罪过。
“那跟杀我有何分别?”她早已废在他剑下,全靠妖力续命,封印之后,要她变回当初又瞎又哑又丑的样子么?
白子画侧身望着波涛翻滚的大海,沉声道:“有,我会在你身边。”
花千骨冷笑:“继续负责看守我么?谢谢,我不稀罕。今天别说是你们,就是六界的所有人站在我面前我也杀的完,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白子画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凭你根本就没办法杀人。小骨,你是神,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违背自己的本性,就像太阳没办法从西边升起。杀戮只会给你带来疯狂和痛苦,亲手杀十一已让你无法忍受,没毁灭六界前你的神格会率先崩溃,再无法承受妖神之力。何苦弄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花千骨低下头,原来他始终努力想要挽回,也从未对自己绝望放弃,不是因为真的相信自己,而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是神,就算身负最具毁灭性的妖神之力,也没办法违背本性做出残忍杀戮之事。
而自己也的确是这样,哪怕再恨再不甘,也什么都做不了。她爱这个世界,虽然谤她毁她骗她伤害她,她依旧是爱的,不是因为白子画或者其他,是真的打从骨子里的,想要去保护,去给予。如同糖宝是她的孩子一般,她又如何狠心毁灭她以血肉修复守护的这个世界?
仙界的人敢这样大着胆子来送死,就是因为知道这点么?就是因为白子画告诉他们,如果自己要想杀他们,最先毁灭的会是自己。神之躯虽是承载妖神之力最完美的容器,却也是最有效的制约。他们之前,都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