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二号房 作者:绿痕
百年前,他俩的祖先是门对户的头号大敌,百年后,他俩的关系是紧邻隔壁巷的芳邻。
在他的背后,有著难以启齿的隐疾兼天性,在她的身后,则有著不愿再去回首的曾经。
多年来的江湖血腥,不同的背景,他俩有著全然不同的故事和过去。
然而,一次大雨中的偶然相遇,就注定了他俩夜夜没法分离,和那与众不同的交集。
多年来辗转反侧的深夜里他所渴求的,只是那一盏夜色中小小的油灯。
她所期盼的,只是那一道月光下信任的眼神。
有间客栈里,当大熊遇上了寡言神医,天字二号房,黑暗中,终于有了光明。
第一章
难堪的记忆堆积如尘埃。
往事仍旧困囿地俳徊再俳徊,现今也未曾放下再轻盈跳开。
罪怎么赎,赎什么罪?
杀百人,与救一人,孰重孰轻,谁是应该谁旱不该?
每个人,都在等待一个能臣新开始的未来。
等待美丽的远力,并企图挽回从前的疚债。
悲喜与曲折,是生命的不变的风采,如此疑猜,如此伤怀,其实到头来。
不过只是一滴泪珠倒流进你心坎褽的感慨。
无道王朝下,京城外城吞月城的城舆,随便伐个路人打听,全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人人定言非笔直贯穿整座吞月城的卧龙街莫属。而就在这条卧龙街的街上,则有间客栈,名叫……
「……有间客栈?」
「对。」走在大街上被拦下问路的老汉,俨然一副识途老马的模样朝她点点头。
「哪间?」她轻蹙著柳眉,对这答案显得有些茫然。
「就是有间客栈啊!」老汉抹了抹额上被晒出来的大汗,一脸理所当然地再对她说第三回。
「……」沟通……不良?
生平头一回来到吞月城的蔺言,站在有如烈火炽烤的艳日底下,无言以对地瞧著眼前不知是她问过的第几位,也同样与她有说没有通的老汉。
半晌,她叹了口气,决定放弃询问那间客栈的正确称谓。
「客栈在哪?」算了,反正只要能找到就成。
老汉扬手朝远处一指,「喏,就最热闹的那一间。」
「哪间?」她照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这条街上,少说也有著四、五间客栈,且在这用午膳的时刻,间间都高朋满座。
「就是有间——」以为她资质驽钝,或是有耳疾,热心的老汉又张大了嘴打算同她讲解一回。
她一手抚著额,「够了。」若再这般问下去,她不是会被搞疯就是会忍不住想杀人。
不管犹站在她面前的老汉仍不死心的想对她解释清楚,蔺言将头一瞥,望向方才老汉所指的方向,暗自在心裏决定,路,既不是在嘴上能问出来的,那她就多费点工夫,一间一间的去将那间她所要投靠的客栈给找出来。
於是,在这同样的正午、烈日也依旧当空,路上行人个个被晒出一身大汗的时刻,走在拥挤人群中的蔺言,一路上按著每家客栈招牌,一间闾进去裏头询问过後,未了,在来到最後一闾她尚未询问过的客栈前头时,她定住步伐,无言以对地瞪著客栈外边门上,那幅高高挂在上头的横区所书的店名。
天底下竟真有这种鲜事……
这间客栈,还真的就叫「有间客栈」?怪不得她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她一迳地瞧著顶上的横区时,突然间,在她面前迅速杵了座小山,高大的人影笔直地耸立在她面前。她将视线稍稍往下拉了点,默然地瞧着眼前这一尊身材壮硕魁梧的大汉。
「姑娘,您是要用饭或是进来歇歇腿?」身为门房,面上堆满拉生意笑容的鞑靼,咧大了一张嘴,朝她亮出一口白牙。
就著日光的反射,被那口白牙有些闪到眼的蔺言,不适地眨了眨眼,并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找人。」
「找人?」鞑靼神情有些意外地瞧著她,「找谁?」
「姓东风的。」她淡声说著,不怎么喜欢他那将人从头打量到脚的职业式目光。
听了她的话后,鞑靼回首瞧了客栈裏头满座的客人一会儿,再掉过头朝她摇首。
「姑娘,这没姓东风的。」
没有?难道她又找错了吗?
「名叫十里的。」她试著再用另一种方式找。
「这也没人叫十里的。」无奈的是,鞑靼还是朝她将头给摇个下停。
不过是找个人而已,这事有这么困难吗?她沮丧地叹口气。
「那,这可有叫东风十里之人?」要是这里再找不到,这下她可真不知要上哪去找那个倒楣鬼了……难道说,该不会从一开始那个告诉她这名字之人就搞错对象了?
「东风十里?」霎时鞑靼双眼一亮,重重拍著两掌,「那就有啦!」真是的,何必那么拐弯抹角的问呢?她早说清楚嘛!
咦?这有?
方才不是说没姓东风也没叫十里的吗?怎又有个东风十里了?有些不明白,也有些跟不上他变脸速度的蔺言,一头雾水地瞧著他在下一刻变得一脸兴奋的模样,「姑娘,你要找的东风十里,他就是这间客栈第三代的掌柜兼老板。」睑上挂著看好戏笑容的鞑靼,刻意拉长了音调求证,「说到老板……你找老板有何要事?」
「聊聊。」
鞑靼深深屏住了气息再问:「聊聊的话题是?」
「债务。」她愈说愈是言简意赅。
「这样啊……」他更是快乐地挑高两眉,忙扬手邀她入内,「来来来!姑娘快这边请。」
跟在他后头踏进客栈裏的蔺言,在被鞑靼领到柜台前时,有些佩眼地瞧著那个坐在柜内,此刻正一心二用,两手齐拨著算盘,还不时挪小一手,在两本帐簿上顺道记帐的年轻男子。
「东翁,这位贵客有事找你。」鞑靼出声咳了咳,并在东翁抬起头时,带著幸灾乐祸的眼神瞄向他。
贵客?
两手定在算珠上下动的东翁,先是多心地瞧了鞑靼一眼,任鞑靼快快乐乐地走至一旁后,他再将目光扫向眼前这名个头娇小、身子看似纤弱,高度甚至不及鞑靼肩头的小女人。
「何事?」就以往的经验来看,通常能让鞑靼乐成那副德行,那只代表……准没好事。
蔺言不答反问:「贵姓?」在办正事之前,他得先解开她一整日累积下来的满腹疑惑才成,不然她会很闷的。
东翁一手拿出搁在柜内的纸扇,将扇面一开,让她瞧瞧上头所书的是何字。
「大名?」瞪著那只书了一个「东」字的扇面後,她又继续再问。
单听她的问题,东翁心底便已有了个陈年老谱。
「风十里。」啧,又一个搞不清楚他姓啥名谁的……他这人最讨厌有人老爱把他的名字对半分拆成两截了!
「……」
怪名怪姓怪客栈!这究竟是什么怪地方?
「姑娘,你找我,有何贵事?」还没得到答案的东翁,锐眼一眯,很快即从她的穿著打扮,以及她身後所背的药篓,大致猜出她的身分,「讨债。」在他审视的目光下,蔺言只是自袖中取出一贯铜钱,再将它放在柜上,「请报恩。」
两眼一见著那串眼熟的铜钱後,当下迅速翻脸、额上青筋直跳的东翁,用力自鼻孔蹭出一股子闷气,二话不说地拿过铜钱仔细确认,并在确认无误後,摆著一张臭脸自柜台最底下捞出两本本子,再一手执起沾了朱砂的红笔。
「贵姓?」
「蔺。」
「大名?」他边问边翻开恩人姓名本。
「言。 」
「从事何业?,他抄好人名,再对想起姓名中,加上那一行恩人的职业别。
「大夫。」
泄愤似地将恩人姓名本上头的人名,以亲眼看到中一个人名后,他抬起超充满熊熊怒火的两眼,相当不客气地再扫向她。
「是谁说他会报恩的?」
「东风千里。」她愈答愈觉得他的嘴角似在抽触。
「那个死老头子他早挂了!」想到这事就怒火直达九重天的东翁,张牙舞爪地向她更正,「现在被迫报恩的是东风千里的后代广嗣,就址你眼前的老板我!」那个积欠人情债、还祸延后代的老家伙早早就已解脱这桩鸟事了,而他老爹也早已两腿一伸,把报恩之事给交棒换人了,现下的倒楣鬼,不是别人,就是他这个打一生下来,就注定一生要替人报恩的客栈老板!
蔺言耸耸肩,并不怎么在意他口中的小小家务事,现下她在乎的只是,眼前这个一脸不情不愿的男人会不会代他祖先偿恩。
「你是最后一个来报到的。」东翁自柜台底下拿出一本厚厚的住户清单本,翻了翻,万般不愿地扬笔再划掉一间空房,「哪,天字号房已客满了,眼下只剩地宁号的了,你就住十四巷地字十号房吧。」
「成。」她很好说话。
两手各自合上一本本子后,面色其臭无比的东翁,咬牙切齿地对她说出他也曾对本馆内所有住户说过的话,并暗自在心医再次问候过那个东虱千里几百回。
「日后,你的衣食住行,皆由这间客栈无条件为你永远支付,直至你不愿再住在这间客栈为止。」全天底下……最蠢的人就属那个他笨爷爷东风千里!报恩的方式百百款,可那老家伙什么不好选,偏就捡这种不但愚蠢到极点,遗害后代子孙可能会因此破产的报恩法!
「明白。」她挑挑眉,颇意外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亏到不行的报恩方式。
转身自墙上暗格拿出最后一把钥匙,东翁心情恶劣地随手扔给她,再转身拉了拉墙边的一条细绳。不过许久,在本馆里头听到铃声的丹心,即打开本馆漆黑的大门,袅袅走至柜台前。
东翁将拇指比向丹心对她介缙,「她叫丹心,是这间客栈所有住户们的管家。
日后无论是大事小事、吃喝住用,不管你有任何事,尽管吩咐她一声就是了。」
「多谢。」
朝丹心勾勾手指后,东翁在丹心附耳过来时低声在她耳畔说了几句,很快地丹心即朝他颔首。
「蔺姑娘,请随我来。」丹心细步走至她的面前,笑意盈盈地朝她扬起一手。
当默然的蔺言随著丹心步入本馆后,在一旁看戏看了好一会的鞑靼,兴匆匆地跑至东翁跟前。
「东翁,这姑娘话好少。」据他的观察,她大概是这裏所有住户中说话用字最简洁的一个。
东翁没好气地一手撑着下颔,「是满少的。」谁管她话多不多?他只希望这一尊新住户,日后可别像其他的住户一样,动不动就给他找麻烦或是捅楼子。
「这是第几个了?」伸出十指数了数,却怎么也数不清的鞑靼,好奇地看向又要多养一个人的东翁。
「哼哼哼哼……」兀自冷笑了一阵后,东翁用力举起一拳,「最、后一个!」在她来报到之后,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拿著那贯该死的铜钱来找他报恩了!
「恭喜你终于凑齐所有的恩人。」鞑靼拍拍掌心,算是祝贺他总算日后不必再日等夜等,提心吊胆地等著最后一个讨债鬼上门了。
方在庆幸总算找到最后一人的东翁,也才乐了没过一会儿,下一刻,他感慨地两手撑在柜台上,习惯性地再度开始为自个儿的人生际遇自怜不已。
「我为何非得干这种蠢事不可……」冤,好冤,鸡腿不是他抢的,人也不是他失手打死的,债更不是他欠的,为什么背黑锅的人却是他?
唉……
说来说去,今日他会落得了个得日日辛苦勤干活,好能养著一群白吃白暍白住的住户们,全都只是因为,他那个造孽的爷爷东风干里,在许久许久之前曾干了桩蠢事。
听他家那个也已经入土的老爹说,他家爷爷,年轻时曾经困苦潦倒到不得不在街上乞食为生,可每每就在他快饿死时,他总是会好运气地过上善心人士暂时解救他的困境。
直至某日,在一个阴错阳差的机会下,又再次快要饿死的东风千里,为了同另一个也是饿了肚皮满久的男子,争抢一根他人施舍给他的鸡腿,在饥饿过头下,不小心失手打死了那人,谁知道,那人不是别人,恰恰正好是六扇门重金悬赏的钦命要犯。
于是,莫名其妙地,东风千里就因为一根鸡腿,而发了一笔天上掉下来的横财凭藉著刻苦的本性,与多年来打死也要抢到手的个性,颇具生意头脑的东风千里,便利用那笔赏金开了间小客栈。数年后,小客栈成了大客栈,客栈生意蒸蒸日上,身後也揽了不少钱的东风千里,某日夜里闲著睡不著,于是,自认做人相当饮水思源的他,便开始思索……他该如何对那些造就他今日成就的恩人们报恩。
首先,他先去银号并托人打造了数贯刻有东风千里姓名的铜钱,接著他便托人四下打听恩人们的去处,并好运气地在一一找着了他们后,各赠一贯钱予以他们,再告诉所有恩人们,日后,只要有人拿著这贯铜钱来到他所开的客栈,他,以及他所有的后代子孙,定会报恩以感谢他们形同再造的大恩大德。
办完了此事後,接著,东风千里便一手按著独子东风百里的肩头,告诉他,他们东家,必须在心匠时时刻刻感谢那些曾经路过他生命中的恩人,若无他们,东家绝不会有今日,因此,他们东家世世代代,皆得立誓报恩,日后只要恩人上门,他们便得尽心尽力地报答侍奉那些伟大的恩人们。
听完了他的那番话,当场很想骂駡那个驴脑袋老爹的东风百里,虽是一肚子不情愿,也只能隐忍地拉来年仅三岁的独子东风十里,父子俩一块跪在他眼前立誓。
然而,就在他们父子俩才立完誓言没过多久,还在等著恩人上门之时,年事已大的东风千里,却因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就这样什么恩都没报到,把所有人情债全都扔给后头的儿子和孙子……先死先算数。
二十年后的某日,等了一辈子,也一样什么恩人都没等到的东风百里,亦如东风千里和他先走一步的发妻般,遭病魔折腾得奄奄一息,躺在榻上已有数月之久。
当病得只剩一口气的东风百里,即将驾鹤西归前,在他面上,丝毫无半点对这人世与亲人的依依之情,相反的,他竟还带着看好戏的笑意,得意洋洋地朝跪在?前的独子,亮出一口令人觉得刺目的白牙。
「嘿嘿……儿子,你老爹我解脱了,报恩之事,往后,就轮到你倒楣了……」
年幼无知时,不明不白地被拐著一同起誓,眼下巴不得他再活个几百岁,或是多生几只子女的东风十里,额上青筋直跳地看着他这个跟爷爷一样什么恩都没报到的老爹,痛快地朝他比了两根指头后,两眼一翻,随即解脱登上极乐而去,而他家祖先所积欠的恩情,以及必须报恩之人,则从此接捧换人做做看。
因此,他,东风十里,在他老爹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从一个前程无可限量、正直有为的好青年,当下沦落为必须替祖先偿恩,身上背了一大堆待还恩情的下一号倒楣鬼。
不过他这人是很看得开的,又或者该说,他的赌性比超常人还要来得坚强了点,因此对于报恩那码子事,他并不似那两位已升天的祖宗太过放在心上。
在他接下数之不尽的祖产,也等了好些年后,东风十里本还认为,照他家老爹和爷爷,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恩人后代的情况来看,说不定,他也会遵循家族传统,似他们那般好运气的不会遇上那些恩人的后代。
只是他的这个想法,在「有闻客栈」扩大营业的头一日,天字一号房的住户步青云就拿著一贯铜钱来此报到后,随即就像颗泡泡般,破灭得无影无踪……
别人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他咧?
哼!算他上辈子不长眼,哪家不好捡,偏偏投胎生到了他们东家,专门来替别人做牛做马!
此时此刻,全然不知东翁心情是晴是阴或是暴风雨的蔺言,在丹心的带路下,一路走进里头居然有巷有弄的本馆,并在眼花撩乱地走至十四巷的巷底后,看着丹心推开前头的大门,向她展示往后她即将居住之地。
这也算是……一「间」房吗?
被眼前规模有点吓到的蔺言,张大了眼,哑口无言地瞧著左右两边各植满高耸翠艳的孟宗竹,正中间,则有著三大楼五大院古色古香的主屋及数幢客屋,还有,那个就近在大门前头面积甚广的枯山水景致。
丹心还面带歉意地向她说明,「蔺姑娘,这是咱们客栈裏最小的一间房,因其他房皆已住满了,所以不得不委屈你,还请你就将就点吧。」
将就?在吞月城里这种地段、这种规模,还叫她将就?
完全不需考虑,也无半点犹豫,当下蔺言相当痛快地朝她颔首。
「没问题!」
臂上纠结的肌肉,因蓄力之故,远远瞧上去,像是两座小山,而那副高大魁梧的身躯,则是较常人高壮了不只些许。
两脚踏进蚀日城后,肩上扛了两个人的左刚,沿路上便一直接受著路人们钦佩的目光洗礼,已是习惯成自然的他,则是视而不见的直朝京内六扇门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快抵达六扇门之前,在他右肩上的男子动了动,左刚瞄他一眼,随即像是扔布袋般地扔下他,趁他跌得头昏眼花之余,一拳揍在他的头顶上,再赏他一记重拳后,他才再次将又昏迷过去的老兄一手给拎上肩。
窝在六扇门里,在外头街道上响起阵阵赞叹之声时,舒舒服服窝在椅中的天水一色懒懒转过头,而後微翘起嘴角,满意地瞧著将人给扛进六扇门里的左刚。
一进门就瞧见老友那副闲着没事做的德行,大老远将人犯给扛回来的左刚,额上的青筋登时又多了两条。
究竟还有没有天理呀?他足足追了三日,才把这两名被指名只能活逮不能砍死的要犯给逮回来,而那个亲自对顶头上司的上司保证,定会将他们逮回来的天水一色呢?居然在他又累又饿的状况下,在这儿给他跷脚闲闲地喝着凉茶?
「臭天水……」实在是很想将他砍成十八块再扔到湖里喂鱼的左刚,毛火地将肩上两名被他各以一拳打晕的要犯,一骨碌地扔至他的面前。
「哟。一天水一色搁下手中的茶碗,钦佩地朝他拍拍掌,「不愧是一扇门的总捕头,才花个三日就顺利逮著人了。」
「你以为这差事是谁推给我的?」莫名其妙地将在一扇门裹忙得要死的他给拖出来,再替他戴顶总府衙门限期破案的大帽后,就把明明不是他的事硬是塞给他。
「正是区区在下我。」不只是身形,就连气质也都与左刚截然不同,天水一色一派优雅地朝他颔首。
左刚两眼朝他一瞪,「分明就是你六门扇要逮的人,偏偏你这六扇门的总捕头啥事都不干,尽是把责任往我的一扇门里推!」凭天水一色的身手,要收拾哪门子的头号钦命要犯或一等一的杀手根本就不成问题,可他这位稳坐六扇门总捕头宝座的仁兄,天性就足懒,老是杀找人代他出手办差!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嘛,更何况,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他摆摆手,面上半点内疚也无。「且左捕头您的名声响遍全京城内外,我也不过是顺应民意,傲个顺水人情,好让你继续当当人们心目中的大英雄而已。」
「什么英雄?是跑腿!」说得真好听,哼,早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天水一色撇撇嘴,「啧,说得真难听。」小气,也不过是常常利用他,苦差全都他去干,然后功劳由他天水一色来领而已嘛。
「给我听清楚!」早就看清他的左刚,一指怒指著他的鼻尖,「下回六扇门的事,由你们六扇门自个儿去解决,你少又捞过界找我代你跑腿当杂工!」大事小事、鸡毛蒜皮之事,反正什么事统统都往他的一扇门里推,这座六扇门是摆著好看的不成?
「是是是,日后六扇门之事,我会尽量亲力亲为的,但在那之前……」天水一色先是很敷衍地朝他点点头,再一睑期待地望著他,「你就先帮我办完眼前的这桩大事吧。」
「又有什么大事?」累得口乾舌燥的左刚,抢过他的茶边喝边问。
他扬超一指,「日前,七名斩首在即的钦命要犯,自天牢里逃出去了。」
「天牢?」左刚挑高一边的浓眉,「这么本事?」那些看守天牢的家伙都干啥子去了?居然连七个人也都看不住?
「喏,就这七个。」朝身后弹弹指,在其他的捕头奉上那张悬赏名单后,天水一色慢绦斯理地交给他。
愈看这些人愈觉得眼熟的左刚,打心底觉得,某种又要被坑的感觉,正在他的体内蠢蠢欲动,他顿时提高警觉,小心地向天水一色求证。
「他们七人……不就是你亲自逮他们归案下狱的吗?」遭他家那个天字一号房的住户骗久了,他也是有些心得的。
「正是在下不才也。」
「凭你一人就能逮着他们,那这回你也定能再逮住他们,既是如此……」左刚顿了顿,猛然拉大了嗓,「你没事干啥又想拖我下水搅和?」
「因总府衙门限期拿他们归案,午门外头还等著他们七人的人头呢。」他有模有样地叹了口长气,「光凭我一人,是可再逮回他们,只是,得拖上些时间。」团结力量大嘛,更何况,只要让左刚出马,说不定他连动手都不必,左刚自然就会替他全都摆平。
不知已经被他这套说诃给拐过几回的左刚,只是两手环着胸,满脸不信地朝他摇首。
「好吧。」为求办事效率,天水一色也只好退一步,「这回,事成这后,功劳全都归你如何?」
说到这个左刚就更是有气,「当然归我!」每回流血流汗的都是他,可宫运亨通年年往上升的人却是天水一色,都几年了呀?这教他怎能不恨不公平吗?
「哪,眼下我手中有两条线报,一是他们躲藏在蚀日城西郊,另一是他们躲在吞月城以东的山里。」为免他反悔,天水一色打铁趁热地问:「你打算从何找起?」
左刚皱眉地想了想,在脑海中忽地晃过某人的身影后,他果决地作出决定。
「朝东。」
天水一色有些纳闷,「东?」以他来看,他是认为西郊的可能性会较大。
不得不迷信的左刚点点头,「我家那个算命的,三日前在我出门时曾对我说,东方大吉。他还说,说不定,我在三日后还会遇上我命中的真命天女。」以往他是不信邪,更不信什么术士所言,但,就在他家那间客栈住进了某号住户后,他就再也不敢铁齿了。
「嗯……」天水一色搓著下巴,「他这神算向来是都算得满准的。」
再次灌光一碗茶水,也顺手塞了一颗馒头进腹后,觉得已休息得差不多的左刚,一脚跨出门外,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瞧著仍在考虑的天水一色。
半晌,决定这回也试着迷信看看的天水一色,捞起搁在椅旁的佩剑。
「好,咱们就往东。」
「再……再说一次。」
晨雾尚未散尽,天才蒙蒙亮,大清早的,才刚准备开店就一肚子怒焰的东翁,紧捉着手上的字条,火冒三丈地将它拎至丹心的面前,要她再清楚的说一回。
「呃……」虽是不太想被怒火波及,但又不能不依着住户的吩咐照办,身为本馆管家的丹心,有些为难地瞧著东翁眼底那两蓬烧得正炽的怒火。
「你说,这是啥子玩意?」情绪激动到已经很想抄把菜刀去砍人的东翁,面色铁青地伸出一指指向她的鼻尖。
「地字十号房住户所开出来的菜单!」丹心深吸了口气,不畏恶势力地再次大声宣布他手中之物为何物。
东翁两眼死死地瞪著那一长串会让他吐血的字条。
菜……菜单?
到底是哪门上的菜单啊?
他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血燕燕窝,八头鲍、东北百年人参、南海顶极鲜贝,鼎天鱼翅……」底下还有一大串他光是看了心头就在淌血的稀有食材。
「东翁?」丹心直瞧着他面上忽青忽黑的颜色。
硬是逼自己吞下这口鸟气的东翁,一手翻开帐本,一手执起笔,准备记下这笔可能会害他倒店的呆帐。
「照……照她说的弄给她。」他今晚要去他家爷爷的坟上掘坟鞭尸!
丹心的话却还没说完,「可蔺姑娘说,这是她每日必备的菜单。」他确定他真的要这么大手笔吗?
听了她的话,东翁手中的笔当下应声折断。
他恼火地拉大了嗓门,「每日?」这号房客以为她住的究竟是皇宫大院还是王府啊?
「嗯,还不包括消夜。」丹心点点头,再亮出另一张长长一大串的菜单,不忘提醒他还有更惨的在后头。
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养其他的住户顶多是肉包子打狗,或是把银两扔进水沟裏,而这只才刚刚来报到的呢?养她这一尊简直就是在烧银票!
他气极地甩过头,「鞑靼!」
「在。」
他火速下达挽救客栈经济,免得因那位新房客而倒店喝西北风的指示。
「自今日起,朝中凡是向千里侯行贿的贿金,全都给我抽五成佣金留下来!」
哼,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还坑他的?他就从另一只羊的身上剥皮来抵!
「这样成吗?」鞑靼皱眉地问,两眼看着手中才刚开店门就收到朝中官员送来给千里侯步青云的红包。
一转眼就闪身来到他面前的东翁,二话不说地自红包里头迅速抽走一半的银票,再扭过头一手指向丹心的鼻尖。
「丹心,你去同天字一号房那个没人性的住户说,本栈开销太大,因此我要额外加收过路费!」反正那个天字一号房的,宅子里钱多得像是在堆金山,不坑那家伙的,他坑谁的来补大洞?
「噢。」她个人是没什么意见啦,且她相信,那位有钱千里侯侯爷大人,对于这种小事,应当是眉头连皱也不会皱一下。
唯恐如此做还不够补救开销的东翁,想了想,用力地一把扯过靼鞑的衣领。
「待会你就派信去给那两个姓陆的所有生意上往来的客户,日后,他们若想踏进本栈本馆谈生意,一律加收入门费一百两!」撂完话的他,乾脆顺手把靼鞔手上剩下一半的银票统统没收放进袖里。
鞑靼忍不住昨咋舌,「这么坑?」他是想改行开黑店不成?
「你有意见?」东翁飞快地将要噬人的眼珠子火瞪向他。
「没……」畏惧恶势力的他,怯怯地抬高两掌,「完全没有。」赏饭吃的人是老大。
沉重的木门开启声自他们身后远处缓缓响起,站在柜台前的三人,速速将双眼扫向那名一大早就点燃东翁怒火,且日后可能会严重危害整座客栈生计的正主儿。
「蔺姑娘,你要上哪?」望著她身后所背的竹篓,丹心好奇地凑上前问。
「走走。」她简单的说完,对于栈内的其他人,连声招呼都不打,也没多瞧上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走向外头。
赶在她踏出客栈前及时截住她的东翁,面色十分不善地瞪著她那一副闲着没事做的模样。
「你是个大夫,不做生意吗?」若他没记错的话,她家祖上统统都是干神医的,既然她本身也是个大夫,家中的招牌又那么响,好歹她也拿出点本事,为她自个儿赚些银两,或是拿些钱出来抵抵她那可说是天价的伙食费吧?
她淡瞥他一眼,「看心情。」
什,么?
气得浑身发抖的东翁,在话一说完就走人的蔺言已然走远时,握紧了双拳,重重踩著脚步来至柜台裏捞来件外衫後,准备放下今日的生意出一趟远门。
鞑靼不解地追在他身后问:「东翁,你上哪去?」
额上青筋已是数不清有几条的东翁,有样学样地籣短地丢下两个字。
「鞭尸。」这回,他要连同他老爹的一块挖!
说是要出去外头走走,其实蔺言走得还满远的。
出门只是打算采些药草的她,在吞月城城外的山里待了一早,午时才过没多久,大量的山岚便自山顶上飘下,过了一会儿,午后的山林里便下起滂沱大雨。
豆大的雨珠将山岚击碎,林中枝叶,在倾泄落下的雨中纷纷颤抖。
淋了些雨的蔺言,在全身湿透之前及时找著山中的一间小草屋,进去里头避雨後,她搁下身后所背的药篓,自袖中掏出绣帕拭着面上的雨珠时,同样在草屋中避雨,穿着打扮像是猎户的两名汉子,聊闲的内容即飘进她的耳底。
听人说,白天牢里逃出的那七个钦命要犯,目前已逃到咱们吞月城来了。
年纪较大的猎户,望著外头一时片刻应当是不会停的大雨,边说边在怀里摸索苦。
「有这回事?」
「嗯,眼下总府衙门正在悬赏,这七人,每一人的人头值……」他点点头,犹在怀里东找西找。
「值多少?」生活与他同样困苦的另一名猎户,兴致勃勃地问。
总算是在怀中找出那张那日他不意拿到的悬赏单后,他将被揉皱的纸张打开摊平在地上,一手指向那七人绘像下头的数字。
「五万两。」唉,要是能够逮到其中一人的话,那他这辈子就不必在这山上辛苦挨日子了……可惜的是,这七名自天牢里逃出来的要犯,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寻常人所能碰的对象。
原本对他们闲聊内容没啥兴致的蔺言,在听清那笔数目後,不语地将眼挪向那张悬赏单上瞧了一会,而後暗自在心中记下那七人的姓名与长相。
划过外头灰蒙蒙天际的闪电,照亮了屋内三人的容颜,也让他们同时瞧清了此刻另三名自雨幕中快步走向这间草屋之人的长相。
「啊,他们……」较年轻的猎户讶愕地抬手指著他们。
「嘘……别多话,咱们快走。」他身旁的老汉赶紧一手掩上他的嘴,在将那张悬赏单塞进怀里后,忙拉著他跑向外头。
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的蔺言,在他们三人一进屋后,微微挑高了一双柳眉。
哟,瞧瞧,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呀?雨点恰巧落在香头上的大吉日?方才还躺在地上那张悬赏单裹的钦命要犯,眼下竟就这么巧的自动自发送上门来了。
淋成落汤鸡的三人,放下手中的行李各自拍着身上的水珠,在外头闪电再次打亮天际时,自屋内一角反射出的金光,令他们三人不约而同转首看向蔺言,直瞧着她左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宛如手环的金色细线。
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的蔺言,在他们三人不怀好意地打量超她时,只是将注意力放在外头。她微眯着眼,计算出雨帘里那两具待会很可能会同她抢生意的身影,大约再过多久就会进屋凑热闹。
没过多久,在蔺言尚未动手之前,草屋果然又定进了两个人,先进门的那个,身材高壮得像只熊似的,而晚进屋的另一个,看上去则像名斯文书生。
对于这两个模样十分两极的人,蔺言快速地瞥了他俩一眼后,再不着痕迹地回过眼,默然在心中想著他们一人腰际间大刺刺佩挂著的捕刀,和另一人在行走时刻意以袖掩住腰上所系的捕印。当下,她很识相地放弃了先前打算赚赚外快的念头。
在门边将伞合起收妥后,天水一色转身走进屋内时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同时一手搭上左刚的肩头。
「没想到你家算命的这回还真算准了。」还真灵,下回若有大案,他定要叫那个算命的先替他算算。
「就这几个?」脱下身上的蓑衣后,左刚两眼直在眼前也在草屋里避雨的三人身上徘徊。
「是他们没错。」对于那些老面孔,天水一色连认都不必认,迳自替他将手中的蓑衣挂至一旁的墙上。
左刚的黑眸稍往旁一瞥,在瞧见在这屋里的蔺言后,两道浓眉登时朝眉心靠拢了些。
「但多了个局外人。」若在这狭小的屋内出手,他可无法保证到时不会殃及无辜。
「放心,我会好生看顾著她的。」天水一色话一说完,便往蔺言所处的方向挪了两步。
「那就好。」既是没了后顾之忧,当下左刚即单膝跪在地上,一手附上腰际间捕刀的刀柄,摆出了随时准备拔刀的姿势。
霎时小屋内的三人,在左刚,有行动之后,纷纷眺起身握刀的握刀、握剑的握剑,全都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动也不动的左刚,只是慢条断理地抬首看向他们,以低沉雄浑的声调向他们下达最初的警告。
「谁都,不许动。」
光是看他握刀的架式,以及他的姿态,不但丝毫没有空隙,也没有任何破绽,冷眼旁观的蔺言心想,就算是她,只要他拔刀,哪怕她的身手再快,恐也难以全身而退地逃出他刀锋之内的范围。
她缓缓调过水目,瞧了瞧另三个似打算与他正面交锋的男人,很快地,她即在心中计较出待会将会是谁胜谁负……不过,既然此事不关她的事,那她就继续当局外人,静观其变好了。
「别逼我出手,不然,你们定会后悔。」在对面的其中一人略动了根指头后,把话说在前头的左刚,改而向他们下达最后的警告。
「你是左刚?」瞧清他那柄眼熟的捕刀后,认出他是何人的男人,有些讶愕地问,另外两人听了,不禁两际纷纷沁出冷汗。
「正是。」从不忌讳让任何人认出他的左刚,也很大方地承认。
「我呢?」被人晾在一旁无人搭理的天水一色,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怎没人招呼我?」好歹他也是当初逮他们七人归案的人,怎都没人理会他的存在?
包括蔺言在内,在场四人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都把眼珠搁回一身掩不住杀气的左刚的身上。
宛如天际在泼水的大雨,在屋内凝重的气氛僵持了许久许久之后,骤然停雨。
少了外头吵杂的雨声之后,安静得连每个人呼吸声都听得见的小屋里,气氛霎时变得更加诡谲与不安。
当一颗雨珠不意透过上头的房顶,笔直掉至两组人马的正中央之时,清脆的滴响声方才响起,对头的三人即有一人迅雷下及掩耳地欲抽刀而出,然而更快地,一道银光已闪过他的颈间。
言出必行,马上拔刀砍人的左刚,在下一刻以更快的速度收刀回鞘。站在蔺言近处的天水一色则是一手掩著脸,摇了摇头后,走至屋角拎起那颗滚落的人头。
「唉,你看你……」天水一色感慨地叹了口气,「他不都说别动了吗?真是,给我找麻烦。」没事给他死在这干啥?总府衙门是要他绑人回去交差……这下可好,午门前又少一颗人头了。
难得一见的身手就近在她的眼前上演,有些意外的蔺言,尚未对左刚的刀技在心中做出评价之时,意识到有性命之危的两人,其中一人在天水一色未回身前,已先行一步将刀架至蔺言的颈间,并使劲拖著充当人质的她往屋外逃去。
「臭天水,就知道你每回说话都不算数!」左刚见了,火大地咒骂了那个老爱扯他后腿的老友一句后,气惫败坏地立即追出门外。
「抱歉,一时疏忽,下回改进就是。」他哪知道那家伙的动作会比他想像中的快?
很不想在人前动手,也不认为身后拿着大刀抵着她的男人能够动她半根毫发,沦为人质的蔺言,在左刚提著刀追出来时,一脸无所谓地任人拖著往后退。
「不许动!再过来我就杀了她!」眼看左刚愈走愈近,不想成为另一个刀下亡魂的男子忙不迭地朝他大喝。
很懒得同他废话,也不想多说一字,左刚在他把刀抵向蔺言的颈间时,只是瞧了临危不乱,且面色丝毫无改的蔺言一眼,接着,原本眼医还有一丝犹豫的他,也不顾威胁犹在耳,马上往前再踏了两大步。
「就算你出刀的速度再如何快,要是你——」他更是用力地将刀抵向蔺言的颈间,张大了嘴,口中话犹未说完,他的眼前即不知怎地突然一花。
趁他在那头喳呼的空档,左刚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按住他的刀柄用力将大刀拉离蔺言的颈间,并在他被拉偏丁身前的蔺言之时,当下起刀一门砍向他的腹间。
刀起刀落,只在片刻。
「呆子,你是怎么混江湖的?」左刚唾弃地以脚踹踹躺平在地上还剩半条命的他,「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出手之前不要说太多废话吗?」他就是永远都搞不懂这些江湖人士,怎都老爱在他面前罗罗唆唆一大堆的给他有时间砍人,啧,怎么这些人都不学学他家那个盟主大人?那家伙,每回出手前,都不会事先通知对手一声的。
另一名眼见同伴已遭摆平的要犯,趁着左刚犹在唾弃的那当头,随即闪身飞快冲进浓密的树丛里,耳力甚好的左刚一听,迅速掉过头,以更上乘的轻功去追另一尾漏网之鱼。
晚了一步追出外头,还站在原地检查蔺言是否有受到半点伤害的天水一色,不意抬首望向天际,却赫见天色已是大大不妙,他登时拉大了嗓门,朝那个全力追上去的左刚大喊。
「慢著!左刚,天色就快——」
只可惜左刚的身影已快速消失在眼前茂密的树林裹,压根就没听著背后远远传来的警告性呼唤。
「灯笼灯笼灯笼……」没能及时拦住人,人水一色当下脚跟一转,急急忙忙地奔回草屋里,蹲在那三人的行李前翻来找去。
默然走回屋内的蔺言,在走回自己的采药篓旁准备拾起它时,瞥了瞥已不复方才一派温文儒雅模样的天水一色,急得柯如热锅上蚂蚁般,在翻遍了包袱里的东西和屋内所有的物品,偏偏就是找不著半样可派上用场的东西后,转而跑出外头,赶至树林中十万火急地搜寻起紧急替代物。
「柴火柴火柴火……」
无奈的是,经过方才那一场滂沱大雨后,林间所有的树木与地上的枯枝皆已湿透,无一可用来生火。天水一色惨白着一张脸,找了老半天却还是找不着半点希望後,他忙不迭地再次奔回草屋,直冲至打算走人的蔺言面前紧张地问。
「姑娘,你身上可有带著油灯或是烛火?」拜托拜托,干万不要给他挑今儿个。
「无。」姑娘很不给面子。
「不然,火摺子?」他愈问愈是急出一头大汗。
「无。」照样给他泼冷水。
「姑娘,此事事关重大。」天水一色深深吸了口气,以严肃到不行的口吻再问:「告诉我,眼下你身上可有任何能发光或是可点火的东西?」
「无。」耳残呀?没有就是没有啦!
「要命!」急得团团转的他,两手直捉著发,「没事局捡在这当头给我出状况,这回又要来不及了……」就算他此时钻木取火救急好了,这座被方才那阵大雨浇得湿淋淋的草屋,烧不烧得起来也还是个问题。
说时迟,那时快,在黑夜已驱逐暮色翩然降临时,远处密林中,果然传来了一阵天水一色预期中惊天动地的惨叫。
「哇啊——」
屋里的蔺言放下手中的药篓,缓缓侧首看向外头,纳闷地听著外头那一阵又一阵,完全没有停歇的凄厉惨叫。但,听着听着,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这声音,似乎,与哪个人的很相似……
她柳眉轻挑,将狐疑的两眼探向屋内另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
已经完全放弃希望的天水一色,在她的目光下,只是万般丢脸地垂下头,英俊的脸庞几乎快贴至胸前。
「是左刚。」
咦?!
「那是他叫的。」家丑持续外扬,哀号与惨叫仍旧在外头响彻云霄,惊飞一林归巢的宿鸟,这令陷入空前羞愧状态的天水一色,简直恨不得现下脚底下有个地洞可钻。
怎么可能?!
若她没记错的话,方才那个砍人砍得神准的家伙,他还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模样,他怎么可能会……等等,等一下,这位老兄他在做什么?
蔺言一头雾水地瞧著神色紧张的天水一色,在向她解释完后,下个动作即是左观右瞧了半晌,并在外头凄厉的惨叫声愈来愈近时,适时地自她面前闪开,二话不说地跃至草屋的横粱上。而在下头犹弄不清楚状况的蔺言,则是在慢了一步回过头来时,一具大熊似的身影已像阵风刮至她的面前,不待她来得及反应,眼前的男人已是猿臂一张,像是逮到根浮木般地紧紧抱住她。
来得措手不及的剧烈拥抱,令身形娇小的蔺言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撞上後头的墙面,并因男人把整个重量全数压在她的身上,害得被搂得差点没法呼吸的她,在支撑不住他直压下来的重量后,整个人与他一块跌坐至地上。
被撞、被搂得头昏眼花的她,好一阵子过去,在外头的云朵散去,月儿又在天际露了脸时,这才弄清楚方才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在月光的照映下,蔺言星瞪着眼,愣看着身上紧楼着她不放的男人,不是此人,正是方才那个只要一拔刀,就能将人砍得准准准的左刚是也。
蹲在横梁上侥幸逃过一劫的天水一色,则是在风暴过后,轻巧地跃下横粱,躲站在一旁一手直拍著胸口庆幸不已。
「幸好这回我躲得快……」他可不想又再重温一回,那种被个大男人紧紧抱在一块的惨痛际遇。
莫名遭人搂得死紧、全身动弹不得的蔺言,先是勉强抬起一指,指着自己身上类似八爪章鱼的男人,而后她再转首看向屋内另一个只顾着自个儿闪人逃命,却事先不告诉她一声也要跟著跑的共犯。
瞥见她眼底无言的控拆后,天水一色面带愧色地搔搔发,接着,他无奈地发出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
「他怕黑。」
第二章
她开始明白那座吞月城人们口中的那个「听说」了。
澄净无云的天际,明媚的月光如水洒向大地,被迫靠墙坐在原地的蔺言,望着外头将大地一草一木照耀得清晰的月色,边回想著她在初抵吞月城时所听到的那个听说。
听说,全国第二大城吞月城,白日里,户户不闭户,就算你开着铺子大门午睡,也无人敢抢敢偷,在办案能力高强的一扇门左捕头领导下,治安可说是好到不行。但,一旦入了夜,全城便家家深锁门户,即使一扇门夜夜派出一半人手巡城,也比白日更加强警戒,吞月城里的人们,仍是没什么人敢在夜里贸然上街行走。
搞了半天,原来吞月城会有这个听说,全都是因她身上这个只有白日管用,夜里却陷入全面无用状态的捕头所致!
别人是百闻不如一见,而她现下,则是情愿一见不如百闻。
被搂得很不舒服,蔺言全身酸痛地想挪动一下已经僵硬的四肢,但根本就像是黏在她身上的左刚,依旧紧缠着她不放,任她怎么拉也拉不开,她若是想要移动,那她就得携带着这个只要天一黑,就变成胆小如鼠的笨重废物一块移动。
天底下怎会有这么怕黑的男人?亏他还生得像头熊似的。
从不曾如此希望天能快点亮的蔺言,双手拉住左刚的农后头,再次使劲地想将身上的男人快快拉离她。
「放手……」拉了老半天,所有力气也都使上了,可身上的男人就是分毫未动,蔺言气喘吁吁地瞪著死赖在她身上下动的左刚。
「没用的,现下他是什么话都听下进耳。」对这情境早已习以为常的天水一色,朝她摇摇手,好心地劝她还是省点工夫,别对那个两耳在抱住人后就全都罢工不灵光的男人费心。
她迁怒地将头一转,双眼非常下善地瞪向晾在一旁看戏的天水一色。
他耸耸肩,「别瞪我,谁教你自个儿来不及闪?」
她愈瞪愈是用力,眼底几乎快冒出杀气了。
「好吧。」他讨饶地抬高两掌,「我也有错,我该事先通知你一声的。」
「放手!」她收回怒目,一手拉长了左刚的右耳,直接在他的耳边开吼。
姑娘,会白费力气了,身为过来人的人小,色有点良心地向她推谏,总之,天一亮,他就会放开你,在那之前,你就将就点吧。」要不是这家伙总是一抱住人,不到天亮绝不放手,他没事干啥要逃得那么快?
怎么最近老有人叫她将就点?
不信邪地继续拉扯了老半天,左刚的身子仍旧紧贴著她文风未动,他那高热的体温也仍是无处不在地熨贴著她,到最后,终于放弃的她索性让他抱个够。
从不曾待在男人怀抱里的蔺言,虽说一开始时是又窘又不悦,也颇顾忌她的名声,但在数个时辰过去,月儿已高升至天顶,已然变得麻木的她,眼下只希望,那颗该死的月儿快点给她下山,然后换上她想要的另一颗旭日。
长夜漫漫,距离天亮时分还早,闲着也是闲着的天水一色,将蔺言打量过一回後,试着与她攀谈。
「在下是六扇门的总捕头天水一色,请问姑娘是?」若他没记错的话,她手腕上那似金环的金线,他似乎是在哪曾……
「路人。」本就不喜与人交友的她,对于他这身有宫职之人,更是连理都不想理。
本还希望她能再多些话的天水一色,捺着性子等着她还有没有别的话,岂料,接下来的,就是无止无境的沉默,任凭他再如何挑话题想引起她的兴致,或是再如何舌粲莲花,姑娘她就是硬是不开金口。
不得不放弃套出点她底细的他,也只好随著她一块无言以对地瞧著外头等待天明。
彷佛永无止境的黑夜,在天曦逐渐染红了东方的山头后,总算是拖着夜色的羽衣隐没在红融的天际裏.当第一道初曦照进草屋裏映亮了蔺言的脸庞时,感觉身上捉抱着她的男人似乎放松了些许力气后,她二话不说地板起脸,手脚齐用地一鼓作气将他给踹至远处。
天水一色呆呆地瞧著被踹至屋内另一角的左刚,脸上印着两道刚出炉鲜红明显的鞋印。
「哇……」真残暴。
累积了一夜的怒火,稍稍获得宣泄后,蔺言马上站起身将药篓背起,也不管那个像是刚醒来的男人,仍一脸蠢相地呆望著被抱了一夜的她,自顾自地走出草屋,准备下山打道回府。
「天水,她是……」被踹得不明不白、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左刚一手指向已走远的她,满心纳闷地问。
天水一色打了个呵欠,「昨日的那个局外人,以及被你抱了一晚的无辜路人。」
「什么?」神情原还有些涣散的他,当下似有桶水直在他顶上泼下,令他再清醒不过。
「你这小子走运了。」天水一色边说明边以布巾包好屋裹的人头,再顺道扛起另一个身受重伤的要犯,「抱了那么多年,也抱过那么多男人后,这回终于给你抱到个女人了。」夜里是软玉温香抱得很享受,不过天一亮即……这种事还是留给他去消受好了。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面色忽青忽白的左刚忙站起身,扔下同僚急急追出外头,「慢著,姑娘,你先别走!」
她还以为她已经摆脱那个黏人的男人了。
随着日头愈升愈高,跟在她后头的男人也愈追愈近,光听脚步声就认出追著她的人是谁后,蔺言更是加快了步伐走进吞月城里。
一路尾随著她下山的左刚,有些讶然地瞧著前头的人儿。明明个头娇小的她,身影看起来还满细瘦柔弱的,可她的脚程怎会这么快?任凭他一路追下山甚至还追进了城里,可就是跟不上她的步伐。
不想追丢她的左刚,在她走得更快些时,忙不迭地使出轻功来到她的身旁,但他还未及开口,姑娘她却将头一转,先说先赢。
「别跟著我!」都已经被他给抱了一晚,他逦想怎么着?欠揍呀?那两脚还不够是不是?
「我……」左刚才想开口,岂料她又把头甩过去,继续走她的路。
方才那一个照面,即清清楚楚记下她的容貌,有些惊艳的左刚愣了愣,当下停下了脚步,细看著她头也不回的背影。
倘若,轩辕如相真没算错的话,那她……猛然回想起家中那个算命的曾对他说过什么话后,左刚马上又拔腿直追至她的身边。
地这回的目光更是不善,「你聋了?」
「我……一已经跟著她走到卧龙街的他,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我、我没眼著你,我只是想回家。」
她将身上的药篓再背好点,抬首瞧了瞧远处的客栈招牌,确认自己没认错路后,继续朝著那个方向前进。
「那个……」阴魂不散的男音又飘进她的耳匠。
就快到家的蔺言,很不耐烦的转过头。
「姑娘,昨晚我……」极其难得地,左刚不但红著一张睑,还有点结巴,「我转薄了你。
「所以?」她没什么耐心地等著他的下文。
「我……我……」
没等他在那边「我」完,蔺言早已转过身子,将他留下走得老远了。
「我……」深深下定决心后,左刚忙奔至她的身旁,边走边大声地对她喊:「我会对你负起责任的!」
「免。」她满心满面的不屑。
「可是……」
他才张大了嘴,没想到眼前的人儿又不见了,他往前一看,发现她走路的速度实在是很快,转眼间她又走得老远。
「姑娘,此事事关你的名节,我不能——」重重的责任感朝他的顶上直压下来,不死心的他再次走回她的身边对她说著。
「住口。」心底已经在冒火的蔺言,注意到四下的路人们,都因左刚那两席话而纷纷驻足聆听。
他还不识相地继续说,「我是个男人,既然我都对你做出了那种事,再怎么说我都应该——」
蔺言索性一把扯过他的衣领,「闭、嘴!」他是巴不得全城的人都知道吗?
在路人们纷纷掩著袖在私底下议论时,左刚这才注意到她介意的是什么,忽然间,他的颈间一松,那个原扯著他的蔺言,又再一溜烟地扔下他往前走得更远。
「姑娘,你能不能停下来听我说几句话?」追她实在是追得很辛苦,跟在她后头的左刚,忍不住压低了音量在她身后叽叽咕咕。
就一个捕头而言,他的话也未免太多了。
「你,姓左?」烦不胜烦之余,她微撇过芳颊,将带著敌意的目光扫向他。
「我叫左刚。」满面的热情丝毫不受她的冷脸影响,他忙拍著自己的胸口向她介绍。
「哼!」
这是什么反应?
愣然看著她问完后就用力甩过头的左刚,呆了好一会后,摇了摇头,又继续追上去,但才追了没几步,就见她在他家门口停足了一会准备拐进去。
他更是一脸惊讶,「你也住这?」
懒得同他多话,蔺言一迳地走进客栈,两手拍开本馆大门后,就往她的十四巷走去。
「东翁,她是……」进去里头的左刚,站在横前,手抠着本馆人门间。
东翁摆着张似被倒过债的臭脸,「本栈最后一名来报到的房客,前些人她刚住进地字十号房。」
她也是这儿的房客?那这下岂不更省事?
「东翁,她今年贵庚?」两眼冒出希望光芒的左刚,一脸兴奋地问着当家的。
「我没问。」
「她可许了婚配?」最好是没有,不然他是要怎么负责?还有,说不定她就是轩辕如相口中的真命天女,他可不能随便让她遭别人给拐跑了。
「不知道。」东翁的眉峰开始隐隐跳动。
「她是否有心上人?」完全没察觉东翁面上就快变天的左刚,仍是兴致勃勃地问个不停。
某人两掌重重朝柜面一拍,「这关我屁事啊?」
「对于这名新住户,你这客栈的主人究竟知道些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让人住进来的?
东翁冷冷一笑,「她是个大夫。还有,养她这一尊,很花很花很花钱。」
身在公职,本身并没有太多积蓄的左刚,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
「有多……花钱?」
「烧银票的程度。」一想到这事,东翁就恨得牙痒痒的。
烧银票?这他日后怎养得起呀?愈听愈是一头冷汗的左刚,忍不住抹了抹额际。
「以你所领的公饷,这辈子,你是绝对供不起她的。」一眼就看穿他的东翁,拾起一扇敲向他总是不太灵光的脑袋,「因此无论你现下是在想什么,我劝你最好是快些死了心,赶紧给我清醒清醒。」
虽然她板着一张脸的模样,十分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她花钱的程度也挺吓人的,可是……可是……
「东翁,她住哪一巷?」默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后,左刚断然地鼓超勇气再问。
「你的隔壁巷,十四巷。」看样子,这呆子又是啥都没听进耳。
问到地址就直往本馆十四巷街去的左刚,一路跑到巷底地字十号房的大门前,先是深吸了口气,再扬起一拳轻敲她家的门。
「有事?」一夜未睡,眼下只想好好睡上一觉的蔺言,一开门又见到那张熟面孔後,更是没好气。
他忙不迭地对她介绍超自己,「我叫左刚,目前任职吞月城一扇门的总捕头,同时也是这儿一巷天字二号房的住户兼你隔壁的邻居。」
「然后?」她爱理不理。
「你可许了婚配?眼下有心上人吗?」他很执着一定要问到这个重要问题。
「没。」
他顿了顿,「那……」
「那?」
左刚笑得阳光般灿烂,「我可以追求你吗?」
砰!
毫不讲情面的蔺家姑娘,下一个动作,即是当着他的面,两手将大门使劲甩上,还差点……夹扁了他的鼻子。
辉煌灿亮的灯火,照明了整片夜空,夜色委屈地被驱逐至远处,天顶的月儿,此刻看来更是模糊不清……
在床榻上翻来翻去,翻了近两个时辰仍是睡不著后,蔺雷翻身自床上坐起,一手杵着额,在屋外亮得把四下都映照得明亮无比的灯火下,心情甚是恶劣地转首看向窗外。
朝外头看去,穿过手工制造精巧细致的回廊,越过墙边一大片如林的孟宗竹林,位在她家隔壁巷的天字二号房,此刻正灯火明亮得有若白昼,并且强迫天字二号房的左右隔邻也都得跟着一块亮。
长年习惯睡在黑暗里,在这状况下,蔺言压根就睡不着,加上昨夜完全没睡、现下又没法睡……她忍抑地下床著好衣裳,再拉铃叫来这裹所有住户的管家丹心。
「蔺姑娘,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何要事?」不过多久,丹心即出现在她家的大门前,好声好气地问着夜深仍是不睡的她。
她一手指向左方,「隔壁,怎么回事?」
「隔壁?」丹心看了看她左方的墙,不明白她所指何谓。
「太亮了。」渴睡不已的蔺言,这回乾脆说得更明白。
「喔,那是左捕头,他就住你的隔壁巷。」丹心脸上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他怕黑,因此他要求天字二号房夜夜皆必须灯火通明。」
她抚著额,「太亮,我睡不着。」就算那家伙怕黑,那也要有个限度吧?他是想把她的夜晚也变成白日吗?
「呃……」这么多年来,从未遇过有人抱怨天字二号房太亮,丹心顿时觉得这事可能会很棘手。
「你,想个法子。」那个叫东风十里的不是说,无论人事小事,尽管吩咐她,声就是了?那这等小事,她总能解决吧?
丹心的表情更是踌躇,「这个……」
「办不到?」蔺言横她一眼,许久未睡的火气跟着悄悄冒了上来。
知道她初来乍到,什么规矩都不知道,丹心很委婉地向她解释。
「不是办不到,只是,若是要求天字二号房熄灯的话,只怕这间客栈里所有的住户今晚都甭想睡了。」若是可以,她实在是很不想为了天字二号房而又去触怒所有的住户。
她愈是多说一字,毫不掩饰面上表情的蔺雷,脸色就更加难看上一分。
「好吧,我就照你的意思去试试。」丹心认命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巷子里。
站在原地等着天黑的蔺言,抬首看着明亮如昼的夜空,在办事能力甚强的丹心过去隔壁房不久后,即如她所愿地灯火俱熄,大地再次恢复了往常的漆黑一片,只是在那同时,某人所发出的惊天动地耳熟惨叫,也随著灯火的熄灭一并响起。
「哇啊——」
不顾左刚的反对,将天字二号房的烛火熄灭并全都收走后,丹心边听著各号房的住户此起彼落的咒骂声,边手提着一只灯笼走回蔺言的家门前。
「吵死了!」坐落在客栈最远那头的客房首先发难。
「姓左的,你有完没完?次次都这样!」隔了两条巷子的房客也跟着响应。
「像熊的,立刻闭上嘴,否则天亮后你的人头会摆在午门前!」属于命令式的口气,虽不洪亮,还夹带着几声咳嗽声,但却是最阴狠的一个。
「蔺姑娘……」将灯笼挂在墙上后,两手掩着耳的丹心,很可怜地望着破坏今夜夜晚安宁的肇事者。
不为所动的蔺言,只是面无表情地两手环著胸,继续听著隔邻的哀号与各家房客陆续发出的怒吼。
「二号房的,再鬼吼鬼叫的,当心我过去砍了你!」最为火爆的怒吼声,在左刚所发出的叫声仍是不间断时终于开吼。
「三号房的,这次给他死!」还有人咬牙切齿地鼓励。
「丹心,你又忘了点上那家伙的灯吗?再不快去把他的灯点起来,我就亲自去缝上他的嘴再埋了你!」娇柔婉约的女音,也在一阵吵杂声中加入战局。
实在是很难做人的丹心,期期艾艾地看著面上神情全然不变的蔺言。
「蔺姑娘,你也都听到了……」她就行行好,别这么折腾所有人了吧。
她不改冷色,「熄掉」,那个姓左的爱灯火煇煌那是他家的事,但,吵了她家隔壁就不行!
「可其他的住户——」身为管家,本还想替其他住户争取安眠权利的丹心,话才说到一半,就遭她射过来的冷眼狠狠瞪掉。
「我说,熄掉。」
丹心颓然地垂下头,「是……」完了,天明前,不是左刚被其他住户给大卸八块消音,就是她这个跟著倒楣的管家,被绑成粽子、脚上再系块石头给扔到天字一号房的湖里去。
两手关上自家大门,蔺言才懒得理会隔邻的男人如何哀号,她也不在乎其他住户今晚睡得好不好,走回房里的她,只是自柜里翻出一件冬衣,抽出两团棉絮塞上耳杜绝惨叫声后,打算就这样好好地睡上一觉。
可就在她转身想要走向床杨时,突然间,一道来得疾快的黑影跃过她家的墙,跳进她的院中,并且二话不说地快速冲向她。
对这情景已经有过一回经验的蔺言,才下意识想要扬手抵挡,可这回,她仍旧是慢了一步,因为才这么一转眼,就「又」有个男人已紧紧巴住她不放。
「你给我克制点!」气极的蔺言,一拳狠狠痛揍向左刚的顶上。
站在外头听见叫声停止的丹心,敲了敲门后提着灯笼走进地字十号房,在走至蔺言的闺房前时,她紧急止住脚步,并识相地退得远远的,以免自个儿将会是下一根被左刚抱住的浮木。
「那个……」眼看著蔺言仍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丹心只好劝上一劝,「蔺姑娘,今晚就请你将就点吧。」
「又将就?」
「嗯。」丹心边说边瞧著得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她,「依多年的经验来看,天未亮,左捕头是不可能会放手的。」这样也好,至少今晚大伙都可以睡得又香又甜,只是得苦了她就是。
蔺言听了,也不管自个儿的功夫会不会在人前露了底,随即暗自运上气,试图用内力震开身上又想抱著她睡上一夜的男人。
「上回,东翁派了十个大汉来拉,也没法拉开他。」每门每派功夫都看过的丹心,在她仍不死心时,只好对她说个前例。
拉不开、震不走、更甩不掉,忙了好一阵的蔺言,在身上的男人始终下动如山时,冷冷地问。
「有没有刀?」
「刀」
「砍了他。」这样往后住在这里的大伙都可睡得好。
丹心重重叹了口气,「上上回,天字三号房的房客砍了他十来刀……」会想这么做的,自以前到现在,从来就不只她一个。
「结果?」
「即使左捕头被砍得只剩半条命,天亮前,左捕头还是没放开他。」她就认了吧,今晚,算她倒楣。
这个姓左的男人,还当真又抱著她过了一夜。
睡眠严重不足的蔺言,光只是昨夜一夜,在她脑海里,大约就动了一两百回想杀了左刚的念头,而接连著两夜未睡,更是让她对这姓左的男人记恨累积到了极点。
于是在今日天色一亮,她就先赏他两记火辣辣的耳光,趁他还不太清醒时,她硬是拖著他到她家大门门前,再一脚狠命地将他给踹出门外。
「日后,夜里不许灯火通明!」蔺言怒不可遏地指著坐在地上还一脸睡眼惺忪的他。
「啊?」
「也不许再冲过来!」整间客栈里不知住了多少人,可他哪家的墙不跳,偏就挑她家的!
「可是……」左刚讷讷地抬起一掌,有点想争取一下发言的权利。
「更不许再碰我一根寒毛!」她最气的就是这个,他当她是谁?她是他爱搂就搂,爱抱就抱的人吗?他老兄也不先去洗把脸照照镜子!
「我……」眼看她的怒火已是高张到无可收拾的地步了,左刚方到了嘴里的话,很快即被她的恫喝给盖过去。
「再有一回,我就杀了你!」他要敢再来一回,往后她可就不会光只是在脑子裏想想就算了。
一鼓作气吼完了他后,犹在喘气的蔺言,满心不痛快地瞧著坐在地上愣愣呆看著她的左刚,「看什么?」
他眨眨眼,「你还是头一回对我说这么多话耶……」
「……」
「找还一直以为,你是口齿有障碍不太会说话,或是有什么隐疾呢,原来你同常人一样嘛。」看了就让人觉得刺目的笑容,大大地在他面上漾开来。
她挑高一眉,「还有何指教?」朽木……一棵?
「你好美……」他一脸陶醉地瞧著她清丽可人的面容,一想到她可能就是他命中的真命天女,他就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果然,她是该有识人之明的。
不愿再同他乡废话一字的蔺言,无言地转过身,再起脚踢上大门,任那个根本就是棵朽木的男人,继续坐在外头呆呆傻笑。
打心底认为她生得美若天仙的左刚,兀自晕陶陶坐在地上乐了好一会后,这才缓慢地想起她先前说过的一句话。
咦,她刚刚是不是撂话要杀他?
可是,凭她?这么娇娇弱弱的女人,她有这本事或能耐吗?
站在原地猛想著这事的左刚,在早起的丹心路过他身旁,并来到他的面前叹为观止地瞧着他脸上的两记巴掌印和额心上的鞋印时,完全都没注意到丹心的存在。
她以指戳戳他,「左捕头,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挨打挨得还不够过瘾吗?
「丹心,这号房的主人姓什么?」他回过神,思索了一会后,一手指向十号房大门。
「姓蔺。」
他愈说一双浓眉愈朝额心靠拢,「她还刚好是个大夫?」若他没记错的话,昨日东翁是这么告诉他的。
「嗯。」丹心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看他将眉心揽得死紧,而后过了半晌,再一脸不愿相信地走至十号房的大门前开始敲门。
才回到房里刚刚想躺下睡一顿,便被大门外的敲门声吵到无法入眠,蔺言顶着眼窝下的黑影,满面不悦地一把拉开大门。
「欠扁,或找死?」
左刚一手抚著下颔,「不,这回我额外想问个问题。」
「说。」
「姑娘。」左刚边问边以全新的眼光将她重新打量过一回,「你不会就这么恰巧有个在百年前曾干过刺客与神医的祖先吧?」
她很坦白,「是有个。」
当下左刚的脸色,因她而微微变了。
「还有何废话?」忙著想回去睡觉的她,在他还杵在门前不动时,赶人似地问。
「我」他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恰巧也在百年前有个曾干过六扇门总捕头的祖先。」
蔺言的面色也随即一变,微眯着眼,重新估量起这个彼此祖先曾在百年前结过怨的男人。
站在他们两人近处,卡在中间的丹心,在他们两人无言地对峙了起来时,左瞄瞄、右看看了一会,而后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就在她完成闪避动作没多久,永远都学不到教训的左刚,两眼带著期盼,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打破他俩之间的僵局。
「蔺姑娘,昨儿个你还没回答我,我可以追求你吗?」他还等著她的答案呢。
额上青筋直跳的蔺言,当下直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这男人,百年前他们的祖先是门对户的死对头,而他还想追求她?
满心期待地等著答案的左刚,所得到的,即是蔺言旋身一脚将他给踢得逮远的,再火大地把门大力甩上落锁。
因有先见之明,所以没被波及到的丹心,走至方落地的左刚身边蹲下,然后佩服地看著他脸上新添的那只鞋印。
「啧啧,你还真是给他有毅力……」他的这张脸,敌情是专门用来给这号新房客印鞋印的不成?
「好,有个性!」一骨碌地自地上跳起后,掩不住兴奋的左刚举起一拳,「我就是中意这一款的!」
丹心不看好地摇摇头,「往后你的苦头吃不完了。」
第三章
「可耻。」
身为天字一号房房客,也是所有住户中认识左刚最久的步青云,瞪着左刚脸上的绣花鞋鞋印,并再度唾弃起他那见不得人的弱点一回。
「一个大男人却怕黑,你丢不丢人?」全天下所有男人的脸面,都被这家伙给丢光了。
摆着张苦瓜脸的左刚,也有一肚子说不出的委屈。
「你以为我很愿意这样吗?」他也不想要有这种要命的缺点啊,可每个人生来都有弱点嘛,而老天爷要给谁什么弱点,这又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撇开这个暂且不谈。」消息灵通的步青云,扬扇摄了插,「我听丹心说,你要对那个新来的邻居负起责任?」
「当然,我不但摸过她,还抱过她,她从头到脚都已被我轻薄过了,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当然——」左刚大大地朝他点了个头,满面的义正词严,当下即被对面踩过来的一只大脚给踩平。
「我说,你脑袋里装的都是豆渣吗?」为了他的愚蠢程度,步青云忍不住在他的睑上再多添一只鞋印。
「你干啥呀?」也没同他客气的左刚用力挥开他的脚。
步青云索性抄起纸扇直往他的头顶敲呀敲,「你知不知道她的祖先是做哪一行的?」
「神医兼刺客啊!」
「那她的祖先跟你的祖先又是什么关系?」为免他的脑袋永远都不开窍,千里侯大人愈敲愈是使劲。
「敌对关系啊!」
「既然都知道,你还发哪门子的春?」这一回,步青云乾脆将纸扇往他的头上睡过去。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我轻薄了她,我就必须对她负责。因为名节就是女人的性命嘛,毁她名节的人是我,我怎可能弃她于不顾?况且,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我会被天下人唾弃那倒还无所谓,可她不是,她还是个好好的姑娘家,这教她日后要怎么做人?被敲得满满头包的左刚,两手抬着头,口中对是照样蹦出让星青雲听了就想扁人的话。
步青云朝天翻了个白眼后,再抄起椅上的书册砸向他的眉心。
「你就不怕她杀了你?」都说了老半天,居然还抓不到重点?他简直想剖开这家伙的脑袋亲自替他洗一洗!
「你想太多啦。」左刚不当一回事地挥挥手,「她生得柔柔弱弱的,就像是尊一捏就会碎的人儿,她哪可能像她祖先一样那么本事?」娇小瘦弱,看似又柔嫩无骨,说不定风儿一吹就会倒,这种女人,他把她捧在手掌心裏呵护都来不及了,她哪可能似她的祖先般能成为他的头号大敌?
步青云蓦地将脸一沉,天外飞来一笔的问。
「我是不是病撅怏的?」
「每日都这样啊。」就是因为知道这家伙是个长年病号,与他动手胜之不武,所以每回才都随便他乱揍乱扁。
「我像不像是随时都可能会去下头报到的人?」步青云更是问得云淡风清。
「像啊。」印堂发黑,面色苍白如纸,东翁老早就在等著准备写他的讣文了。
步青云将锐眼一眯,「那,你认为我没法整得满朝文武百官鸡飞狗跳吗?」
「……」
「表相可欺人。」步青云说著说著又抄起一本书往他的头上敲,「这道理,你这豆渣脑在我身上明白得还不够是不?」都给他敲那么多年、也被他骗过那么多年了,这家伙居然还是蠢得一如当初。
「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啦……」被敲得满眼金星的左刚,皱眉地捧着可怜的脑袋瓜。
千里侯大人用力将衣袖一拂,「那你就最好少与她接触,省得你顶上的脑袋与你的颈子何时分家你都不知道!」
「嗯……」可惜的是,他的赌性还是很坚强,「我是有考虑过可能会有这种下场,可是……」
「可是?」光听他的语调,步青云就火大地扬起剑眉。
他将两手一摊,「没办法,我就是要负起责任。」既然话他都说出口了,若是不去做,岂不就是言而无信?生性正直且负责的他,可没办法当那种出尔反尔的食言小人。
步青云气得全身隐隐颤抖,「你这只大呆熊……」他早该知道,要是这呆子能听得懂人话,那顽石早就学会如何点头了。
「轩辕如相也都说了,她是我命小的真命天女,所以,这是天意,再加上,看上了就看上了,我哪有什么办法?」左刚边回话边忙碌地闪躲一本本又朝他扔过来的书册。
「办法?」步青云两眼朝他一瞪,「趁她杀了你之前先她一步杀了她啊!」
左刚很严肃地朝他摇首,「不行,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杀了她,我到哪再去找另一个我这么中意的女人?」
被他气到气虚无力的步青云,一拳再挥过去后,两手即撑在椅上不住地喘息。
「与她的力道比起来,你的算是轻了。」左颊挨了一拳后,左刚心情仍旧很好的笑得无比灿烂,「啧啧,你就不知道,她甩人巴掌时的狠劲,那真是又快又狠又准……」
他居然还一脸回味的模样?
「你——」步青云喘了喘,开始剧烈咳了起来,「咳咳咳……」
「喂。」左刚没料到他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病发。
接连咳了好一阵,却还是无法止住咳意,在左刚慌张的目光下,步青云痛苦地一手掩着胸口,下一刻即咳出一椅的血花。
「喂喂,你别吓人呀……」左刚当下被吓得手忙脚乱,「你……你还行不行?」
被气得吐血……不,是咳小—摊血后,步再云惨白着一张脸,半趴在贵妃椅上,紧闭著眼,气息微弱地想压下另一波咳意,而兀自在原地团团乱转了一会的左刚,则是晚了一步才想起得快讨救兵,于是他赶紧跑至书案的后头拉铃叫来丹心。
「侯爷,您找我有事?」总是在十四条巷子裹穿梭如风的丹心,规规矩矩地站在书房外头问。
「丹心,快去找名大夫来!」左刚又是刨茶水又是拍抚着步青云的背脊,还得忙裏分心地对她大叫。
「大夫?」
「一号房的快不行了!」完了,若是这千里侯当真挂了,那皇帝铁定会斩了没把他好生伺候著的东翁。
「大夫……」丹心怔了怔,再不慌不忙的拍著两掌,「对了,这儿刚好有个现成的大夫。」
「哪个?」
「你叫侯爷暂且先别死,我去去就来。」她话一说完,即转身快步走出天字一号房。
暂且……先别死?等一下,这是要怎么个先别死呀?
半挎着霄云的左赐,低首瞧着面色着自得像屍死人的雲,气的如丝的模样。似乎就像已是快喘不上最后一口气了,当下,心底很犹豫、很犹豫的他,两眼直瞪著步青云那张毫无血色的双唇……
半晌过后,决定忍痛牺牲点豁出去的左刚,在他俯下身,四片唇办才要接触前,他的脸已遭人一掌推开。
步青云不领情地怒瞪着他,「与其被你这般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这家伙不要脸面,他要。
「我不过是好心想救你!」他也很不愿这么做好不好?
「不需要……」步青云别过脸,勉强推开左刚后,横躺在椅上闭眼稍作休息。
「左捕头,人请来了!」不过许久,丹心小跑步地跑进书房内,在她后头,遗有个硬被拉来的蔺言。
蔺雷不悦地拉开丹心的手,「你傲什么?」
「救人救命,请你快为同是这儿的住户看诊。」丹心一手指向椅上奄奄一息的步青云。
两眼瞥了瞥步青云的气色后,蔺言调回水目,冷声地问。
「为何我要?」都已是个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就算眼下救活了,日后也还是得拖着。
「啊?」
在蔺言话一说完,转身就要走时,丹心忙跟在她身后留人。
「慢著,蔺姑娘……」
她再留下一句,「救他,只是白费我的时间。」
冷不防地,远处椅上传来一句令蔺言随即止住步伐的清冷男音。
「你这么无能?」
无能?蔺言慢条斯理地转过头,两眼看向那个已撑起身子,一副将她看扁的男人。
「没本事,你大可说一声。」天生就嘴毒的步青云,很懂得该如何在这种场合下激励一个人。
她哼了哼,「这世上,没有我治不好的病。」
「是吗?」他摆出践样刻意冷嘲,「我瞧你的退堂鼓还敲得挺快的。」
在场完全不敢出声的左刚与丹心,两人肩并肩地站在一块,同样一头冷汗地瞧着那两个正在互瞪的男女。
「我最讨厌有人同我挑衅了。」蔺言转过身,大步直朝步青云走去。
「呃」?
她二话不说地出手,一手准确地扪住步青云的掌腕欲替他把脉,在他不让步地想抽回手时,她使劲将他拖过来,并腾出另一手按住他的胸口制止他再乱动。
「在我手里,想死,你还早得很。」握住他的脉门且把到脉象后,她的五指飞快地在他身上连点几穴,暂时保住他的性命,而后,她再得意地瞥他一眼。
「你有那本事?」目光冷度不低於她的步青云,只是在她把完脉后抽回自己的手。
「纸笔!」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人吩咐。
老早就准备好的丹心,马上奉上给她。
「照上头的方子抓药,日服三回,连服三日。三日后,我再来看他!」下笔飞快的她,在写完后将药单扔给丹心,而后,她也没有多看左刚一眼,以远比步青云更加目中无人的姿态走出天字一号房。
丹心默然地看着手上的那张药单,愈瞧面上表情愈是千变万化。
「丹心,你怎了?」左刚不解地推推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她。
「东翁……」她一头冷汗,「东翁这回铁定会吐血……」
「……」
奉上药单后,早已有准备得面对东翁一肚子火气的丹心,硬着头皮,敬业地转达地字十号房住户要她代传的话。
「蔺姑娘说,侯爷得按上头的方子抓药,日服三回,连服三日。」唉,就知道他定会摆出这种像要吃人的脸色给她看。
「你知不知道这张药单是什么做的?」觉得自个儿总有天会被气得一夜白发的东翁,一手拎起药单,在她面前摇了摇。
「呃……银票?」她小心地看著他那张像是快抓狂的睑。
「金子!」东翁发出强力的狮子吼,「这是金子做的!」
不到五天,那个住进来还不到五天,且跟他极度不对盘的新房客,日日都开出那等吓死人不偿命的菜单就算了,而今儿个呢,她居然还写出这种他不知道究竟要花上多少钱,才有可能凑得齐所有药材的昂贵药单!
那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是觉得一日不气死他的话,她的人生就会没有色彩太过无趣不成?
深深觉得体内气血愈来愈不是,东翁万分后悔地,手捶着胸坎,总觉得,若是再这般多挨个两日,他很可能会再吐上几升血……恨人更恨己的他,直在心底暗骂,那日他干啥要收这一号房客住入客栈来虐待自己。
此时自本馆内走出来的鞑靼,手上捧着一只小木盒,将它放在东翁的面前并打开。
「东翁,侯爷说药钱他自个儿会付。」那个有钱到令人憎恨的千里侯,竟然扔给他一盒金子,还说……那些「零头」,是用来给他们买药的。
「废话!」东翁随即没收那盒金子,「他以为他的药钱除了他外还有谁出得起?」
不知何时,已拎著一只药箱踏出本馆的蔺言,在听完他们的话后,低声在嘴边咕哝。
「真穷。」
耳尖的东翁,火目马上扫向那尊他恨不得能一手掐死的房客,然而蔺言却一脸没事样,大方地晃过东翁的面前,再刻意停足不动。
「蔺姑娘,你要上哪?」很不希望她继续留在这拔虎须的丹心,边擦着额际的冷汗,边赶紧走至她的身边问。
「走走,」她还是老话一句,并侧目瞧了对她相当记恨的东翁一眼。
「那你就快快去吧……」丹心心急地两手推着她,巴不得她赶紧消失在东翁面前,以免她愈在东翁面前多待一会,东翁也就愈恨她几分。
「蔺姑娘!」一路从本馆追到外头的左刚,则是在栈内所有人不看好的目光下,不死心地继续追在她的后头跑。
充耳不闻身后男人的叫唤声,蔺言踩著快速的步伐,一路走向城郊。她才走至城边欲出城,左刚怱地从天而降以轻功跃至她的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她一手指着另一条路,「一扇门往那。」
「慢点,我有话要对你说……」他喘着大气,也不知为何他老是追不上她的脚步。
蔺言仰起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头一回仔细瞧清楚了身形高大的左刚长相后,她瞪着他那张虽年轻飒朗,但却一点也不俊美更不潇洒的脸庞,半晌,她突然问。
「贵庚?」
「你问我?」难得她会对他感兴趣,满心快乐的左刚,连忙有问必答,「我今年二十有二。」
「我长你五岁,她的目光迅即变冷。
左刚愕张著眼,「什么?」她……她看起来分明就像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呀,怎么她的实际年龄……却与外表差了那么多?
她不给情面地甩过头,「我最恨年纪比我小的男人。」
冤……冤枉啊!他又不是故意比她年轻的,谁教老天要他生得比她晚,这他能有什么办法?欲哭无泪的左刚,也只能看着她踩着气冲冲的脚步,又再次愈走愈远。
当站在原地的左刚尚未自艾自怜完毕,自一旁的树丛里蓦地闪出一道黑影。
「姓蔺的!」
蔺言懒洋洋的侧首,不怎么想搭理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耽搁她去办事的男人。
「今日我非要报你灭我师门之仇!」黑衣男子说著说著就朝她亮刀。
「你想得美!」另一边的树丛里也冒出个白衣男子,「要杀她的人是我!」
「就凭你们这两只三脚猫也想同我抢仇人?」埋伏了许久,等在蔺言正前方的男子,一看情况不妙,赶紧跳出来抢人。
完全被这三人忽视的左刚,先是走至蔺言的身边,再清清嗓子低声地问。
「蔺姑娘,你结过几个仇家?」真是,都没一个懂得先来后到这规矩的,他都还没将她给追到手,就这么多人想同他抢?
她轻耸香肩,「没数过。」
「这些家伙你打算怎么办?」将那三人全都看过一回,同时也认出这三人是何身分后,左刚在打算代她动手前,很有礼貌地先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没空理他们。」没一个的功夫搬得上台面,就凭这些人,也想逼她出手?
「那我可以替你收拾他们吗?」左刚自告奋勇地抚著胸坎,很想藉此机会让她能多分点心给他。
「随便。」她掉头就走。
「你别想走!」已经出刀的黑衣男子,在她脚步一动时,立即冲上前,在他一刀砍下来时,蔺言连看也没看,因为有个身手比他更快的左刚,已一刀将他给砍回去。
「一颗两颗三颗……」左刚以指数了数,「来得正好,最近一扇门里就缺你们这三颗。」他没记错的话,在他跑去替六扇门跑腿前,一扇门的捕头们正在追这几个通缉要犯。
「你是谁?」硬生生插进了他这个局外人来搅局,在场的三人随即把矛头指向左刚。
「一扇门总捕头左刚。」他将捕刀收回鞘中,亮出佩挂在腰际的捕印,「也刚巧是准备逮你们归案之人。」
「什么?」
没等他们讶愕完,已先一步动手的左刚,连刀都不用,一掌先劈向那个想追上蔺言的黑衣男子的后颈,在他昏迷倒地时,一脚踹向白衣男子,一个旋身,他飞快地赏了第三人一拳,再两手拎着两个男人的后领,使劲让他们两人的脑袋互撞。
没空看他在那边大展身手,蔺言只是转过头默然走人,才没理会左刚在耍什么威风。
一鼓作气摆平了三人的左刚,原本还以为蔺言会因此对他刮目相看,或是多注意他一些,没想到当他抬起头来时,却发现姑娘她是半点兴趣也无,照样自顾自地走她的路。
「慢著,蔺姑娘……」
一道耳熟的男音,很不会看时候地自左刚的身后传来,同时自后头冒出来的两双手臂也一块架住了左刚。
「头儿,总算是找到你了!」一扇门的二捕头邢净,一手抹去额上的大汗,好生庆幸地瞧着这个出了门就像是丢掉、回来则像是不小心捡到的顶头上司。
「你来这做啥?」他不耐烦地问,接著又伸长脖子对远方的人儿大喊:「等一下,蔺姑娘!」
「头儿,一扇门里这阵子忙得很,你都被天水总捕头给借走那么多日了,你就快回衙门里帮帮忙吧。」邢净朝架住左刚的两名捕头弹弹指,决定用架用绑的也要将他给逮回去办公。
「可我还忙着——」
「走吧走吧,不管有什么天大地大的事,你先忙咱们衙里的事要紧。」他才没空理会左刚眼巴巴地在瞧些什么,「来人,把那三个都一块拎回去!」
遭人架住的左刚,在远方心上人那具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里时,满心不情愿地,硬是被这些坏事者给一路拖回一扇门。
总算是摆脱了那个这两日来总是黏著她的左刚后,蔺言独自走至吞月城外远处的小村落,并习以为常地走向村子里其中一间破旧的小矮房。
推门进入屋内后,蔺言先是将药箱放妥,再打开破窗,让外头的朝阳照进屋内映亮一室。
「老伯,我来替你换药。」她轻声对躺在杨上的老人说着。
「蔺姑娘,你来了……」睡眼惺忪的他,一见到她那张熟悉的容颜,忙撑着身子想自破床上起来。
蔺言一手按下欲起的他,「你躺著就好。」
熟练地将老人半翻过身子,小心脱下老人的上衫,揭开纱巾露出他满是脓疮的背部后,蔺言默然地到屋外的水井边打了桶水提至屋内,洗净了双手,再坐在床边耐心地二以指挤开脓疮,也不管它们流出来的汁液有多吓人或是令人作呕。
「蔺姑娘。」
「会疼吗?」她止住了手边的动作。
「不,我只是想问,为何你愿做这事?」他一直都很想知道,与他们村民素未相识的她,这些年来为何愿为他们治病的原由。
「我是个大夫。」她顿了一会,又继续手边的工作,并在洗净了一手后拉过药箱。
「天底下,没有一个大夫会似你这般做的。」老人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咱们这村里的人,这些年来,全都无人付得出银两看诊或是捉药治病。」就只有她,不但为他们看诊,还给药治他们,且从不曾要他们回报她什么。
她淡淡说着,「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都不要。」她边说边把药粉涂抹在已挤出脓液的伤口上,「我就是想这么做。」
「为何?」
没有回答他的蔺言,深吸了口气后,取来一卷新的纱巾,仔细地将他的伤口里好,并替他穿好衣衫。
「蔺姑娘?」久久都没得到她的回音,老人忍不住转过身子看向她。
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双手好一会后,蔺言以几不可闻的音量说着。
「我想赎罪。」
老人怔看着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答案,也不知她这善心的大夫曾犯过何罪,可在她面上的懊悔,却被一室的光影照耀得那般清晰,就连半点躲藏的余地都没有。
「你曾犯了何罪?」在她开始收拾药箱打算去下一家看诊,老人在她起身前问。
她似不愿回忆般地别过脸,「数不清。」
倘若……真要数得清那就好了。
有时,夜阑人静时她也会想,以往的她,究竟曾犯过了多少罪?这么多年来,即使她脱离那个暖子已久,她却依旧怎么也忆不起死在她手中的人数究竟有多少。
出身在杀手世家的她,是蔺氏这一门唯一的独生女,也是唯一的继承人,打小,她每日除了必须学习家承的医术之外,另一项她也必须学习的,就是该怎么杀人。
她可说是生来就被迫训练成杀手的。
在她爹的吩咐下,为了促使年幼的她武艺快速精进茁壮,她爹门下的徒弟,时时刻刻都在盘算著,该如何除掉或是暗算掉她这身为下一任掌门的大师姊。因师父有言,谁若是能亲手杀了她,谁就能取代她成为下一任掌门,也因此,她自小到大,不得不随时提防著庄里的每一个人,即使是她的亲人。
她的每一日,就是在防着被人杀与杀人中度过,她也因此习会了,在被人杀了之前,就得快那人一步先杀了他。
若她没记错的话,约莫是在她十七岁时,她爹为了要让初入江湖的她,一举打响她这蔺氏下一任掌门的名号,在她离开庄裹下山之前,他给她了一串名单,而那串名单,也就是她犯下无数杀孽的开端。
虽然人人都说,江湖,未必都是血腥的,武林中自然也不乏正派人士,但蔺家的人所经营的行业,却是只要谁出得起钱,就为谁杀人的杀手行业。因此当她执行完她爹所给的第一串名单,完成了上头十来件生意后,蔺言的大名,立即如她爹所愿地在江湖裏传扬开来,而后,身手甚好的她,在未至二十岁前,已是杀手排行里头赫赫有名的一员,入行数年后,渐渐地,她开始对杀人这一事感到麻木。
直至有一日,那夜天上圆圆满满的月儿,被薄云挡住了一半,在她完成买家所要她做的生意时,一名目睹她行凶杀人、年纪约是十来岁的小孩,在她杀了目标准备离去时,拿了颗石头自她的背後扔向她,当她回过头,面对著那孩子眼底愤恨的目光时,她不禁有些茫然。
她不懂,这世上,不就是杀人与被杀而已吗?就算今日她不下手,日后,自然也会有别人取代她的位子来杀此人,眼下她会如此做,不过就只是为了谋生而已。
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怎么也无法忘记那孩子眼底的深深仇痛,和他那憎恨她的目光按理,那时她是不该留下活口,好任那孩子日後可能找她报仇或是去报官的,可因那孩子的目光,她破天荒软下了心首次未斩草除根,而她,也是她唯一回没照规矩办事。
只是她的一时心软,却让那孩子在数年之後,因为要找她报仇而去习了邪派的武功,并在长大成人功夫大成之后,找上蔺氏一门打算为父报仇。
她还记得,那一夜,师门裹的人皆不在,那名长大了的少年乘机溜进庄内,并在庄里找着了她,当下立即将那一双记忆中憎恨她的眼神认出来的她,在愕然过後,也许是因为一时突生的内疚,或者就只是一时忘了该还手,她就这样,任那名少年硬生生地捅了她一刀……
後来因伤而躺在榻上的她,听人说,当夜她爹就将那名少年杀了,并命门下的人前去那名少年的师门灭门。在听到这消息时,一个念头怱地浮上她的心坎。
她原以为的江湖,就只是杀人者也要有被杀的准备。可实际上的江湖呢?它其实是永远的冤冤相报,永不会停止的复仇再复仇。
躺在榻上的她,在养伤的那半年里想了很多很多,就在她伤愈之前,因她爹曾派人前去灭了那少年的门派,另一门为友门报仇的门派,亦派了大批人马来到府中杀了她爹为友门报仇。
杀与被杀的漩涡,是天意,也是人为,更是种一旦跳进就再难以离开的一种诅咒。
只是这一回,她并没有报仇,她没踏进这永生不变的诅咒里。
她没有。
因她不想再过那等染血的日子,她也不想再时时都将性命活在刀口上,永远都在报仇与被报仇的日子里打转寻不着个出路,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也许,唯有这么想,她才不会觉得她的人、她的心,总是遭人给刦了两半,也不会再看见她那时而圆满,时而残缺,又杀又救的矛盾人生。可自那日记住了那名少年的目光後,不知怎地,她总在有着月儿的夜晚,始终觉得那曾目睹她行凶的沉重月光,老是压得她就快喘不过气来。
在亲手葬了她爹之后,她不给任何原由的解散了师门、遗散所有弟子,并放出风声退出杀手这一行,离开了故乡从此不再以杀人为业。
可即使是如此,历历的往事却总是在眼前徘徊再徘徊,它们从不肯自她的梦境裹离开,而那孩子当年的目光……
「蔺姑娘。」
将不堪的回忆拉离脑海后,蔺言甩甩头,一手拎起地上的药箱准备去看下一户的病患,不知她心底在想些什么的老人,只是在叫住她后,以虔心的目光望着她。
「你是个好姑娘。」
看著他感激的目光,站在门边的蔺言沉默了一会儿,在替他带上门前,她低声在嘴边轻喃。
「我不这么认为。」
一手接过一扇门二捕头邢净奉上的香茗后,天水一色坐在客椅上,一个头两个大地瞧着手中这三日接连发生在京城蚀日城,与外城吞月城里所发生的最新大案。
「乾尸案啊……」他原以为这案子只有蚀日城才有,没想到居然连吞月城也跟著发生。
根据他手中目前已掌握、却少得可怜的线索,犯下近二十件乾尸案之人,这三日来专掳落单的少女,且在掳人之后,既不勒索要钱,也不对任何人或是官府开任何条件,当天掳人即当天故人,可被释放的少女,在获释归来时,却皆已丢了性命,身上之血全遭吸乾,仅仅只剩乾尸一具。
为了这桩大案,虽说总府衙门已尽力封锁消息了,但这事仍是渐渐在蚀日城内傅开了,眼下蚀日城里人心惶惶,相信再过不久,这座吞月城也很快就会跟着风声鹤唳。
两手合上公文后,天水一色将头一转,无力地再次看向那个像是不知是吃错药或是转了性格,一点都不对此案投入关心、更不主动去追查凶手,只是微张着嘴,两眼目光涣散,人在这而心不在这的左刚。
她最恨年纪比她小的男人……这下该怎么办?
一早就被蔺言泼了盆冷水的左刚,直在心底回想著蔺言的容貌,可无论他再怎么想,他就是想不通有著张年轻少艾面容的她,怎会无端端虚长了他五岁。
身为女人,拒绝男人的理由百百款,关于这点,他早在心底就有谱了,自认韧性很坚强的他,早对她可能会对他搬出的拒绝理由想好了应对之道,他甚至也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无法拐到她,那就算是硬缠他也要缠到底,可,偏偏年纪这一关……
虽说他是完全不介意蔺言大了他五岁,可她看上去就是介意得紧……啧,真是头痛,他压根就不知该怎么破解她这种对男人的年纪歧视。
再次瞧了瞧他那等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天水一色朝一旁的邢净招招手。
「他这样有多久了?」这大概是他认识左刚以来,头一回见左刚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是奇了,以往那个生性冲动、且满腔正义热血的左刚,今儿个是上哪去了?
「回大人,约有一日了。」去叫过左刚几回,却怎么也叫不动他的邢净,看了也忍不住叹口气。
天水一色皱著眉,「他曾这个样吗?」
「不曾。」好不容易才把他给逮回一扇门里,可他却镇日啥都不做,只是一个劲地神游太虚去,还不时吁长叹短的。
「他是为了什么才摆出这副德行?」任天水一色再怎么想破头,就是想不出生性粗线条的左刚能有什么心事。
邢净愈说愈沉重,「女人。」倘若他没想错的话,左刚八成是为了今早那个他想去追的姑娘而如此反常。
听了他的话,天水一色也跟著开始头痛,半晌,他摇摇头,决定不再继续坐在这儿枯等,还是赶在天黑之前把正事办完了再说。
「姓左的,你发春发完了没有?」他起身走至左刚的面前,扬起一拳抡向他的头顶。
「天水?」左刚大梦初醒般地眨著眼,一脸纳闷地问:「你怎在这?」
「我已来这快一个时辰了……」居然视而不见到这种程度……惨了,往后左刚要是心底都挂记着那个不知名的女人的话,他是要怎么骗左刚去帮他办案?
「你又来做啥?这里是一扇门,又不是你的六扇门。」
「我来办差的。」
「这又没你的差。」
「可你今日天逮着的人,口中可能有我要的线索。」天水一色一把拉超他,推著他往衙里头走,「好了,你给我醒醒,先同我一块办完正事再去发你的春也不迟。」
「你要问什么?」被推着一路走向衙裏看管犯人的牢房处,左刚在天水一色抄起犯人名册审视着时,有些好奇地凑过头去。
「乾尸案。」他以指弹弹名册,将两目瞥向牢里的那三人。
「乾尸案?」还不知道有这案子的左刚,瞄了一眼今早逮着的三个倒楣鬼,「这与他们有关?」
天水一色先是把乾尸案的公文塞给他,再走至牢前盯著那三人。
「应当有,若我的线报没错的话。」今儿个一大早的,六扇门便接获一封匿名信,信中所写的同伙的人名,正是那三个碰巧被左刚逮著之人。
「哼!」关在里头的白衣男子,不待天水一色开口问,即大声地把话撂在前头,我们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你认为你的嘴很硬?」天水一色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你休想从我们这套出半点消息!」其他的两个人也跟著附和。
「好啦,情况就是这样。」天水一色转身拍拍左刚的肩头,「左捕头,该你上场了。」对于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向来就是专找别人来代劳的。
大致了解手中案件之后,左刚搁下了手中的公文,招来看囚的捕头替牢门开锁,接著他走进牢内,低垂着头,一手握向腰际的捕刀,心情低落地开始向他们三人说明。
「今儿个早上,我心仪的女人对我说,她最恨年纪比她小的男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皆一睑茫然地再转看向左刚。
「可偏偏呢,我的年纪就正好小了她足足五岁,因此我的心情很下好。」自艾自怜的语调里,稍稍掺了点无法消弭的火气。
这……这关他们什么事呀?
他抬起头,发泄性地瞪向他们,「因为我的心情不好,所以,没道理你们的心情可以比我的好。」
「……」这根本就是迁怒嘛!
「天水一色要什么消息,你们哪个想说的就快说,不然,我就砍下你们的人头,让他带回去招魂再慢慢说。」也不管被风尾扫到的那三人无不无辜,他在下一刻便摆出准备砍人的姿势。
邢净感慨地一手抚着额,「他今儿个的心情是很不好……」
天水一色跟着点头,「完全看得出来。」里头的那三个,最好是给他识相跟着配合点,不然,他又得带着人头回去六扇门头痛了。
姿势摆了半天,也等了好一会,牢内就是安安静静没人开口说话,这让心情原本就不善的左刚,脸色登时变得更黑。
「都没人想说?好,那我就全都砍了再说。」反正这几个都是得推去处斩的,他就省了刽子手那道工夫。
「慢着!」赶在左刚拔刀之前,先前头一个撂话的白衣男子,连忙朝他举起一掌。
「快说。」可能是被蔺言那种没耐性的个性给影响到了,左刚一睑不耐地瞧着表情甚是犹豫的他。
「她……她是位姑娘。」
「姓啥名谁?」这么笼统?这是要怎么找?
「我不知道,我只知她所练的功夫很邪门……」每回她要派他们去掳人之时,她都蒙著面,也不说她是何人,他们只知道她是个女人,以及她是如何好心指点他们该去哪找蔺言报仇。
很不满他的敷衍态度,左刚的脸色变得更臭,「我都说过了,今儿个我的心情特差,你最好是想清楚再说。」
「等等!」另一名黑衣男子忙不迭地站出来声援,「方才他已是句句实言了,就算你砍了我们,我们也一样就只知道这些!」
左刚扭过头,「天水。」
「看样子,暂时也只能追到这了。」虽是不满意,天水一色也只能将就。「来人,先将他们带至六扇门,待我回去后再好好伺候他们。」哼,等他们到了六扇门,他们就有知道什么叫有苦头吃,也不去打听打听,他这人向来是最不吝惜使用严刑拷打那一招的。
「是。」
办完事就离开牢房窝回衙内的左刚,才想坐下来好好思考,该怎么破蔺言的年纪这一关时,天水一色却杵在他的面前不动。
「人都带去你六扇门了,你还不滚?」
今日顺道来办另一件事的天水一色,在一旁的捕头奉上一堆有若小山的画本后,再以指指向它,「喏,这是给你的。」
「这是啥?」随手拿了一本来看后,左刚一头雾水地瞪着上头的女子绘像和底下清楚写明的身家。
天水一色扳扳颈项,「那上头都是京内想要嫁你为妻的名门闺秀。」多年来左刚屡破大案的英雄事迹,不只是吞月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蚀日城内也有一堆眼睛瞎了的女人抢著想嫁他。
「这玩意你自个儿留著吧,我已有意中人了。」左刚把那些绘本扔回那名捕头身上。
「哟,意中人?」天水一色目带精光地凑近他身旁,「告诉我,那位能让你今儿个心情很不好的意中人,是哪家的姑娘?我可识得?」
「就算识得也不介绍给你!」左刚瞥了生得一脸桃花的他,忙把他给推得远远的。
论家世、论长相,论起所有的种种,他全没一样敌得过天水一色!若是他与这老友排排站让一堆女人来选,他相信,十个中有九个绝对会看上天水一色。最重要的是,天水一色恰巧大了他五岁,正好与蔺言同龄,要是蔺言看上了通过年纪这一关的天水一色怎么办?不行,为了防患未然,就算是老人,他小必须先排除掉这号情敌。
「好吧。」套不到半点口风的他叹了口气,「你快逃吧。」
「逃?」
天水一色指向外头快暗的暮色,「天要黑了。」若是左刚又要在衙门里过夜的话,他也是没意见。
「你早说嘛!」才不想在这连夜办公,情愿回去再缠著蔺言的左刚,说完忙不迭地冲出衙门。
生性就是不懂得什么叫死心的天水一色,在他走远后,朝一扇门里与左刚最亲近的邢净弹弹指。
「把他脑子里所想的那个女人,身家底细,全都给我挖出来。」为了让左刚恢复以往水准正常办案,看样子,他是有必要好好地认识一下那名女子,并且……
「是。」
第四章
逃命似地一路自一扇门逃回老窝有间客栈后,没法顾及形象的左刚,不顾客栈里高朋满坐的客人们全都讶看著他,只是急急忙忙地逃回本馆的天字二号房内寻找光明。可就在天色已暗,夜幕就快翩然降临时,在他的天字二号房里,别说是盏灯,他就连半根蜡烛也找不着!
急如锅上蚁的他,本是想去天字一号房同老是爱在夜里看书的步青云挤一挤的,可一想到步青云大病未愈,万一又被他给气得吐血,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冲出家门的他止住脚步,站在巷中很犹豫地看著六巷底的天字三号房。
要是去天字三号房待个一晚……
不行,万一三号房的那两尊,又像上回砍了他十来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上回若不是丹心在天亮时救得快,他早下去同阎王培养感情了。
珍贵的时光不止歇地逝去,赶在天际最后一抹彩霞消失之前,左刚忙将头向右一转,接着二话不说地翻墙跳进暗虽暗,但仍是点了一盏灯的地字十号房。
忙了一整日才回房,蔺言方想关上主屋大门,就见一抹眼熟到不行的人影,又是十万火急地朝她冲过来。
默默在心底气炸一回的蔺言,在他又想冲上来搂住她时,习过教训,绝不能让他抱到手的她,先是扬超一掌将他震退,并在他一手掩著胸口想爬起时,飞快地自药箱里拿出一只小瓷瓶,倒了点粉末在帕乎上,再一把将帕子捂住左刚的口鼻。
吸嗅了几口气后,左刚登时觉得筋软骨敌,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了般,坐在原地任他怎么想爬也爬不起来。蔺言默然走至他的身边,一手拎着他的衣领拉起他,再使劲地将他给拖至客椅旁,决定替这个有缺陷的邻居治治病。
「坐!」她一掌拍向两椅中的小花桌。
「我……」站不稳的左刚只能乖乖坐下,「我可不可以坐近些?」
「不能。」深受教训之痛,蔺言很坚决要与他保持适当的安全距离。
「可是……」屋子里唯一的光明,就只有桌上的这盏小油灯,左刚满心害怕地瞧着黑漆漆的四下。
「手给我。」她不耐的说著,在他迟迟都没有动作时,她索性一把将他的右腕给拖过来把戏。
喇背地回忆他的派门,愈想他的派队,蔺言愈是想不通地皱起秀眉。
身强体健,就加一点点小毛病都没有。他究竟是哪出了问题,使得他竟会怕黑怕成这般?
「为何你怕黑?」她放开他的手,一脸不满地两手环着胸问。
「这事说来话很长……」畏畏缩缩的左刚,以很可怜的目光瞄向老是对他摆着张冷脸的她。
「快说。」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在我小时候,我曾被我爹扔到山里去锻练武艺……」
他瑟缩地将两脚都收至椅上,虎背熊腰的一个大男人顿时抖成一团,「蔺姑娘,你……你不觉得这儿只有一盏灯不够亮吗?」
「不觉得。」蔺言光是看他的样子,就觉得两际又开始隐隐抽痛,「不要抖。」
「我也很想不要抖……」
「别抖了,快说!」她火大地一掌拍向两人之间的小桌,令桌上油灯的灯焰闪了闪。
「那个……」很怕她下一个动作就是吹熄油灯,左刚连忙快快吐出她想要听的话,「我想,我原本应该是没有那么怕黑的,可那时我年纪尚小,我又独自一个人,而林子里一到夜真就黑得可怕,再加上林里又有一堆狼呀、熊的……」
蔺言很努力地捺下心火,「说,重、点。」
「就只是这样而已。」他很无辜也很哀怨地扁著嘴。
「什么?」就这样?
「其实……」他小小声地说着,「我会怕黑,可能就只是天性吧。」其他的都只是他用来欺骗世人和安慰自己的藉口。
「……」那他还废话那么多?
稍微将油灯往旁挪了些後,身形魁梧的左刚,在整个上半身想横过桌面靠向蔺言时,她火速地瞪他一眼,以目光定住他。
「别想靠过来。」
「我怕嘛……」不能靠过去的左刚,只好两手捧着油灯乎抚一下自己的恐惧感。
「无奈到极点的蔺雷,一手杵着额,怎么想也想不迩,天黑就天黑,究竟有什么好忙的?亏他生得像熊似的……
慢著。
抛好奇地间:「为何有人叫你像熊的?」就那夜她所听到的,不只是她认为,躐真的任住口也明他像熊的。
左刚更是一脸尴尬,「说到那个……」
「因你生得像熊?」这是最直接的推理。
「不,那是因为……」他放下油灯,困窘地转著左右的手指头,「因我曾在山里过过熊。」
「你打死了它?」以他这高壮的身材,再加上他那一身的好武艺,只是打倒只熊应当是没半点问题。
「并不是。」左刚直朝她摇首,「实际上,是我……咬了它。」基本上,他是不太愿意对人提起那桩陈年旧事的,谁教她偏挑这事来问?
咬……晈了它?蔺言听得两眼发直。
他状似腼典地搔搔发,「我也不是故意的,谁教那时我连着三日没吃没睡,在饥寒交迫的景况下,那头熊……又实在是长得很肥,看起来也挺好吃的,所以我就……」
「……」彻底无言的蔺言,讷然地瞧著眼前这个一脸不好意思,脑袋裹可能还不能装下太多东西的男人。
为何这种人能当上一扇门的总捕头?那些当差的是眼都瞎了不成?
左刚恐惧地看了看四下,「蔺姑娘,你不觉得这么大一间宅子,你只点一盏灯太暗了些吗?」干啥那么节省呢?反正都是花东翁的钱,她就不能多点几盏灯吗?
「不觉得。」她随口应着,一手抚着额,直在心底盘算,今晚她该采取什么手段打发这个怕黑的男人才好。
「你习惯躲在黑暗裏?」他随口间问,没想到当下她的脸色说变就变。
不意被踩中痛处的她撇过芳颊,「与你无关。」
「这里实在是太暗了,我可不可以再多点几盏——」左刚的话尚未说完,蔺言已抬起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连点他数大穴。
她站起身,「你话太多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遭她连点数穴的左刚,却在下一刻,涨红了脸使劲一运气後,登时解了她点的所有穴门。
「硬气功?」蔺言愕然了一会,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这是咱们家那个盟主邻居敦我的,」他心情很好地向她说明,还不忘褒褒自己,「我的天资不错哟,光只是看一回我就习会这招了。」
「是吗?」蔺言自右手绑著红腕带的腕间抽出两根银针。
被她下过药,身子还不太听使唤的他,有些害怕地瞧著在灯下闪闪发光的银针。
「蔺姑娘,你……拿着那玩意做什么?」
「让你闭嘴。」她简单地说完,即一针刺向他的睡穴,另一针则刺向百汇穴,让他闭上眼直接倒在地上。
天资高?还不是照样得给她乖乖躺下。
大功告成的蔺言拍拍两掌,在总算是摆平了老是扰她清眠的左刚后,她顺手扔了件凉被盖在左刚身上,并将油灯置在他身旁的地上,随后她走回寝房,安稳地躺在床上,打算好好地享受个宁静且不会又再灯火通明的夜晚。
可她却怎么也睡不著。
你习惯躲在黑暗里?
是啊,她是习惯如此。
自小到大,她的生活环境与她的身分,逼得她不得不承认,黑暗,才是最安全的保护,唯有躲在黑暗里,别人才能看不清她,而她也看不清自己,可她也知道,黑暗亦是最危险的时刻。
为免在深夜中遭人暗算,长年下来,她总是不敢熟睡,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警醒,尤其是在有月光的日子里,若是没找着能令她觉得心安的地点,她通常就是一夜无眠到天明。
自窗棂悄悄泄进的月光,一格一格地映在她的身上。她打开窗,窗外的月儿,以柔媚似水的眼波与她对饮,可她,却怎么也无法以坦然的目光回敬,仿佛只要抬首一望,那似要看穿她的光芒,就会将她身上那抹已黑的灵魂照穿现形,在月光下映照出从前那个她抹灭不掉的自己。
伸手开上窗阻绝月光后,她逼自己闭上眼,试图遗忘记忆中那一双憎恨她的眸子,可它们,却固执地停栖在她的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下去。
若是蔺言以为那样即可摆平左刚的话,那她可就大错特错了。
打小活到现在,蔺书发誓,她这辈子从没见过哪个男人比他更黏人,因他简直就跟麦芽糖没两样。
以往她是往外跑他就到处追,现下他是成天在她的地字十号房里跟上跟下,她做什么他就跟著过来凑热闹,叫他滚回他的房里,他就是摇头不肯,就算是她多掘他几记耳光或是多踹他几脚,他也照旧咧大了笑脸,继续跟在她的后头团团转。
金盆洗手这么多年后,蔺言深深觉得,她应当把那个金盆给抢回来,等她除掉了这缠人的男人后,再来洗手也不嫌太迟。
整整在药房里撮药制药了一整天,整个人累得提不起劲的蔺言,两手拉开被她拿来充当药房的客房房门,就又有一张笑得此阳光逦要耀跟璨烂的笑脸摆在她的面前,她不禁一手抚著额。
缠人缠得要命……看样子,早上他刚醒来时的那一脚,她踹得不够用力。
「滚回去。」她边说边快步走过他的身边,「我有事要办。」
「我可以帮你。」不顾邢净的哀号也不回一扇门,成天赖在地字十号房的左刚,心情很好地跟在她的后头跑。
走在前头的兰雷忽地止住了脚步,书得后头的左刚险些就撞上她。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后,突然对他点头,「好,你来帮。」
左刚两眼一亮,「我真的可以效劳?」
「过来。」她朝他扬手,一路领著他走至后头的墙边,再一手接在墙面上,「这墙,你打不打得穿?」
「当然能!」
「蔺姑娘,左捕头。」手捧着晚膳却在屋里找不到人,找人找到后头的丹心,走至他们的身后不解地看着他俩,「你们在做什么?」
「你肯定?」没有理会后头的丹心,蔺言只是刻意用很怀疑的目光扫向左刚。
不愿被她看轻,更想藉此证明自己的能耐,左刚扬超一拳,二话不说地就狠狠替她家的墙面开了个大洞。
「瞧,这不就打穿了?」他邀功似地拍拍两掌,她满意地颔首,「多谢。」
「东翁……」目睹一切的丹心可笑不出来,「东翁家的墙……」完了,这下她是要怎么去跟东翁解释?
「丹心。」蔺言朝她扬手交代,「差人来这筑一道门,尽快。」
「是……」面色苍白如纸的丹心,只是摇头再摇头地捧著晚膳进屋搁著后,再走出地字十号房准备头痛。
出手打穿东翁家的墙后,左刚晚了一步才想到自己还没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蔺姑娘,你在这筑道门要做什么?」难道是她嫌她的房风水不够好?
正在检查墙上大洞够不够宽的她,简单地应著。
「开门看诊。」既然她身无分文,无法在外头租间铺子或是买间房,那她也只有善用祖先所给的恩情了。
「看诊?你要替人看病了?」打她住进来到现在,她不是成天往山上跑采药,就是呆在房里最快乐,他还以为她会永远赖着东翁不做生意呢。
「我要义诊。」老早就想这么做的她,在今日清点完药材,觉得已准备得差不多後,这才准备实现一直以来她所想要完成的愿望。
「义诊?」左刚顿了顿,讶异地拉大了嗓门,「难道你不收钱?」
她懒懒瞥他一眼,「分文不取。」又是废话,这男人除了怕黑外,他的另一个毛病就是天生废话也特多。
听完了她的话,左刚心头登时勾勒出一幅幻想的美好远景……悬壶济世,分文不取,在这种世道下,打哪再去找第二个像她这种好姑娘啊?
「天快黑了,你快滚。」没空管他在想什么想得出神还外加流口水,蔺言冷淡地开口送客,一点也不想今晚又让他窝在这不走。
偏偏左刚却对她摇首,「我不敢回去我郡黑漆漆的天字二号房……」谁教丹心这些日子来,夜里一到就把他房里的灯报给熄了,就连盏灯也不留给他。
她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而后她叹了口气,对他勾勾指。
「跟我来。」既是赶不回去,那她还是有别的解决之道。
一步也不敢停留的左刚,在她快速远离他时,忙追上去跟着她一道进入主压,只是在追进襄头筱,他一脸纳闷地瞧着她先是拿来一座上头有著十二盏烛灯的灯座,再打开巨大的衣柜,将它放进衣柜里。
「进去。」随手扔进一堆准备好的蜡烛,再把火摺子扔给他后,她指指里头说。
「啊?」左刚指著自己的鼻尖,「我?」
「里头,够亮了。」他不是怕黑吗?而她讨厌光亮,那就让他关在里头亮个痛快。
抵死不从的左刚拚命朝她摇首,「我不要,而且它们也没你亮……」
她的秀眉隐隐抖动,「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什么叫没她亮?她又不是天上的日头!
「不要啦,让我留在你这里啦……」左刚苦著一张脸,高头大马的他,硬是弯下身子向她苦苦求情,「我情愿抱著一盏油灯也不要进去里头。」关在里头活像具棺材似的,那岂不是更可怕?
「够了,别又靠过来。」蔺言一掌将又想巴上来的他给推得远远的。
「那……」眼看外头愈来愈暗,里头也暗得几乎快瞧不清她的脸庞,左刚满面慌张地左看右看。
「拿去。」很不想又看到他一个大男人在她面前抖成那副德行,蔺言在点亮了油灯后再把灯里写进他怀里给他牵着。
「蔺姑娘,我可不可以……」左刚在她自房里拿了本医书,坐在椅上看著时,忍不住捧着油灯偷偷想靠近她。
「不可以。」她将他推离一臂之遥,但觉得光线太暗不便于阅读,于是又把他拉回来一点。
「我……」
「想待在这就闭上嘴。」专心阅书的她,头抬也不抬。
他乖乖点头,「是。」总比被她一脚踹出去,又回去他那黑压压的天字二号房来得好。
就着不算是很明亮的灯光,坐在昨夜位置上的左刚,不语地瞧着她在光晕下显得分外柔美秀气的侧脸,在他的呼吸下,油灯的灯光左右摇曳,一会儿照清了她的轮廓,一会儿照亮了她闪烁著光泽的一头长发。
不知过了多久,在外头的月儿明媚的月光穿过窗棂,映照进屋子里时,直望著她,舍不得眨眼的左刚,突然觉得,安静不语的她,远远比似水的月光更加明媚。
心情似朵无根的萍飘飘荡荡,沉醉在一池月光酿的美酒之下,像朵月光花的她,独自绚丽、独自绽放,或许在她身後点缀的是一室的清寂,可那并无损她—丝一毫的美丽,而他,则是入池即醉之人,不需豪饮,一滴即醉。
「蔺姑娘。」沉默了许久后,他出声打破一屋的寂静,「关于年纪那回事,我想了很久。」
「结论?」蔺言将手中的书页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地应着。
「虽然我的年纪比你小,但,我并不想放弃。」不管了,他认命就是,哪怕她再怎么摆冷脸,再怎么虐待他,在知道她是个心地怎样好的姑娘和看到她这一面後,他全都认了。
「放弃什么?」有些摸不着头绪的她,不解地侧首看向状似一脸虔诚的他。
「机会。」他铿锵有力地将他的诺言打进她的耳里,「倾尽我所能,让你得到幸福的机会。」
这个打从头一回照面后,就老爱抱住她和巴著她不放的男人……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蔺言没好气地合上争中的书,一手杵着额,对总是不肯死心的他实在是感到有点没辙。
「我只是很坚持我做人的原则,那就是要负责任。」左刚不改初衷地对她重申,「既然我已对你做出承诺了,那么无论如何,我就定要做到。」
「不需要。」她愈听愈烦,也愈听愈觉得手痒。
他要马上让步,不,一定要。
「你这家伙……」被烦得什么都看不下去的她,不胜其扰地瞪向他。
执着不悔的目光,在她瞪过眼去时,直直地映入她的眸心,蔺言不禁愣了愣,一时半刻板忽忘了该怎么对他说说嘴,好教他死了那条心,但就在她迟疑了一会後,左刚的脸上漾出了那抹她熟悉的笑容。
「你知道吗?今晚你既没一脚把我踹出去,也没揍我,更没有一针就摆平我耶。」他就知道只要锲而不舍的努力,就算是速度很慢,但只要肯用心慢慢磨,总有天他遥是会等到她的。
「……」他就这么期待吗?
「这是个好现象,你说是不?」他搁下手中的油灯,心情甚好地发现,在他已经拉近他俩之间的距离,近到他的气息都已吹拂到她的发上,她却一点都没察觉。
「笑什么?」她搁下手中的书,两眼直盯著他那张总是开心不已的笑脸。
「有一天,你会幸福的。」左刚执起她搁在小桌上的一手,低首亲吻着它,「我会让你幸福的。」
任人轻薄的蔺言,并没有阻止他的行径,她只是在左刚仰起头、状似深情地看向她时,淡淡地问。
「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左半身有点麻?」
他转转眼眸,这才大感不妙。
「是有点。」糟糕,他好像又慢了一步才察觉她又动了手脚。
「四肢也开始不太听使唤?」她抽回自己的手,一手撑著下颔再问。
「是这样没错……」动弹不得的他,总算记起上回的教训,「你又对我插针了?」
蔺言面上挂著微微的笑意,一手指向他的左腕。
「我若拔掉它的话,会如何?」他顺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知是在何时又被她针上一针的左腕,她也不罗唆,在伸手替他拔掉时,颐道同他说一声后果。
「周公会等着你。」
轰然一声巨响过后,睡死的左刚又再次直接倒在地上入眠,已经有过经验的蔺言,先是起身去房里拿了张薄被盖在他身上,再将他舍不得放开的油灯搁在他的身旁。
当油灯再次照亮他的脸庞时,蹲在他身旁的蔺言,不语地将面容刚毅的他仔细再瞧过一回。
不知过了多久,发觉自己瞧他瞧着就发起呆的她,伸手拂开一路盖在他面上的发,再踩着无声的步伐踱回寝房里,没有打扰他的安眠,也没有,把他踢回他的天字二号房。
「开后门?」
「对。」今日客栈方开门营业没过多久,丹心就从本馆裹跑出来找他报到。
听完她的话后,东翁只觉得满头雾水。
「开什么後门?」那个姓蔺的女人,这回又是想怎么整他?
丹心边说边往后头站远了些,「蔺姑娘说,她要开业,但进入这间客栈本馆太麻烦了,所以昨日她就在地字十号房的墙边打个洞,还命我替她筑道门,以方便病号上门就诊。」
接连著几日下来,日日都在狂吼和吐血的东翁,这一回,他所吼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倒嗓。
「她打穿了我家的墙!」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继上回的贵药单后,算算才三日的时间,那女人就又不给他安分的过日子,偏要给他找麻烦!
「严格来说,墙,不是她打的。」丹心掏掏还在嗡嗡叫的两耳,「她只是教唆。」
东翁随即目露凶光,「她教唆了谁?」到底是哪个白吃白暍的住户吃里扒外的?
「左捕头。」丹心不疾不徐地报上帮凶的称号。
他气得简直快跳脚,「那只发春昏了头的大呆熊……」就知道除了那呆子外不会有别人!
「东翁,这是按例要给你的。」顾不得他仍在气头上,奉命的丹心不得不再替他火上加油。
「慢著!」看著手上昂贵如旧的菜单,东翁忙不迭地抬起一掌,「那个姓蔺的不是已经开业了吗?她还想继续吃我的穿我的?」
丹心将两掌一摊,「虽是开业了,但,蔺姑娘没有半点收入,往后也不可能会有。」
「什么意思?」愈想愈不通,他的眉心不禁纠结成一团。
「蔺姑娘在义诊,因此,分文不取。」
「义……」东翁张大了双眼使劲一瞪,「义诊?」他没想过还有最狠的这一招。
丹心默然数着他额上的青筋又爆跳了好几条,数完后,她清清嗓子,一派习以为常地继续报上地字十号房的房客做了何事。
「贫病孤苦的,不但不收费,还可免费捉药。」
吐血、撞墙,皆不能形容此时东翁被坑到无语问苍天的心情,脑际有些昏眩的他,气虚地一手抚著额。
「她……哪来的银两买药?」做生意不收钱,她又没别的收入,那么那些买药钱……她是打算从哪儿坑过来?
「这是蔺姑娘要我向天字一号房代收的款项。」丹心不忙不慌地自袖中拿出一张请款清单奉上给他。
东翁惊骇地瞪著上头的数目,「一万两?」吃人完全都不必吐骨头的呀?
「她说这是侯爷每一回的就诊费甩。」这还只是头一回的就诊费而已,今早开业前她又去看了步青云第二回,因此那个千里侯还欠了她今日的天价诊金还没付呢。
执掌客栈经济多年,东翁头一回觉得,自己对金钱的价值以及银两数目该如何计算,可能有些搞不清楚,甚至,在被这些大数目吓过几回后,他还觉得有点模糊加麻痹。
「丹心。」他甩甩头,试图在蔺言的摧残下重新振作起来,「咱们的千里侯,在她眼中,是什么行情?」
「看一回,一万两现银,或是陆字号的银票也可。」侯爷大人的身价可贵了。
东翁愣著眼,「她歧视富人?」贫病孤苦的完全免费,而步青云却有著天差地别的待遇?这女人,就这么对有钱人有成见?
「是的。」丹心一字不漏地再次转述,「蔺姑娘说,大富大贵的、在朝当官致富的,还有江湖人士,她一概不看。」
「她只看穷民?」东翁很快就做出推论。
丹心摇摇头,「不,蔺姑娘说,因同是住在这儿的住户,所以她可对这间客栈的住户破个例,但,看诊一律得按身价收费。」依她看,蔺言可能是想藉此在这间客栈所有的房客上赚点买药钱。
「……」开业这么久以来,除开那两个姓陆的奸商不算,东翁从没遇到过另一个比他更会精打细算,也更懂得如何利用他人生财的人。
「另外……」丹心偏著脑袋想了想,这才想起还有一事忘了报告。
已经很想自暴自弃的东翁,颓然地一手掩着脸。
「还有?」那女人究竟还能怎么毒害他?
「嗯。」她觉得这事有必要替兰言澄清,「另外,先前蔺姑娘所开出来的菜单,她全都拿去给她那些需要吃点补品的病患们吃,或是将那些食材制成补药赠与上门的病患,她自个儿全都没吃。」
总算是想通她为何会日日开出那种贵菜单,以及她的所有行径后,东翁登时两手紧握著拳,语带颤抖地问。
「她……拿我的钱去养她的病人?」原以为她是挑嘴,非顶级的东西不吃,没想到……她居然存下来再拿去补别人?
「是的。」丹心愈看愈觉得他的顶上似乎快冒出烟了,「东翁,你又想去鞭尸了吗?」
「不,眼下我只想掐死一人。」不成不成,再这样气到吐血下去,他只会提早下去与他那两个造孽的祖宗作伴,他非得想个法子消消火才行。
丹心的一双明眸,不安地朝四下转看了一圈。
「谁?」不会是她吧?虽然她是有助纣,但主要在为虐的可不是她呀,她只是奉命照办的敬业小管家。
「那只熊。」眼底燃烧著怒火的东翁,磨刀霍霍地挽起两袖,「他呢?遗在一扇门里?」说来说去,这全都是那个姓左的错,要是他遵照传统,早早收拾掉他祖先死对头的后代,那今日这间客栈也不必这么风雨飘摇的度日。
「不,左捕头在地字十号房裏.」左家捕头已经旷工几日了,也因此,一扇门裏的那个二捕头邢净,最近天天都来找她哭。
东翁愣了愣,「他在那做啥?」
「这个……呃……那个嘛……」由衷不希望他知道此事,丹心吞吞吐吐了半天,就是没把实情告诉他。
「鞑靼,这由你看著!」光看她那德行,就已猜出八分的东翁,气冲冲地步出柜台,扭头朝外头拉客的鞑靼吼了一声后,立即像阵旋风似地杀进客栈本馆内。
犹走未到十四巷巷底,就可听见热闹沸腾的人声,走在巷中的东翁听了不禁愈走愈快,两掌一拍开地字十号房的大门后,他先是哑口无言地瞧著在主屋旁的几座客房人山人海的情况,而後他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丹心所说的后门门外,两眼死瞪著上头高高挂著的门匾。
救贫不救富?
「那是蔺姑娘亲笔写的。」跟在他后头的丹心,还好心地向他解释。
怪不得……
怪不得这间方开张义诊的医馆,头一日开门做生意就斗放过若市,在那个姓蔺的女人摆上那张招牌后,试问,天底下还有哪间医馆的生意抢得过她?
两眼的目光缓缓自上头挪下后,东翁冷看著同样站在门外,派了几个小捕头帮忙维护秩序,自己也站在门边拉客兼赶人的左刚。
东翁一手指向他,「他脸上的脚印是……」
「蔺姑娘今早踹的。」敬业又尽责的丹心马上附上详解。
「那家伙以为他在做什么?」
「他在为蔺姑娘剔除掉她不肯看的病患。」没办法,太多人想挤进来看病了,左刚只是奉命照蔺言的规矩办事。
「我可以宰了他吗?」老祖宗讲的话不听就算了,他还帮衬起她这个死对头?
「不能,因左捕头是你家恩人的子孙。」
「那你可以叫那个姓蔺的女人,明早多踹他十来脚吗?」最好是一刀砍了他。
「……我尽量。」她就知道管家这职业不好做。
身着黑衣,走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抢眼的某人,在挤过一大群欲上门看诊的病患後,满面不解地走至东翁的身旁。
「东翁,这何时多了间医馆?」他也才半个月没回来,怎么客栈的后头就多开了间医馆?
东翁冷瞥他一眼,「你恰巧就捡对了日子回来,今日开张。」
同是这间客栈的住户,这些年下来,也多少看得懂东翁的脸色,轩辕如相无言地一手招来丹心。在丹心附耳同他说完长长一大串新住户的事迹後,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扬指算了算后,本业为术士的轩辕如相,盯著东翁那张已经气黑的脸庞。
「东翁,你会倒店吗?」为免日後恐将无家可归,他还是暂且先别回他的房,再出门多做几桩生意好了。
「就快了。」
继吞月城里住了个皇帝倚重的干里侯步青云之后,近日来吞月城另一名大大出名的人物,就属与千里侯同住一家客栈,救穷不救富,悬壶济世的蔺言。
虽然吞月城里人人争相走告,有救有类的蔺神医任何疑难杂症她都治得了,使得蔺言的生意门庭若市,只是,无论这些天她治了多少人,她仍旧没有半点收入,也当然,更无半黏银两可供她再买药治人。
在今日看完诊关起后门,并清点完所剩无几的药材后,蔺言叹息看著被她拿来当药房储药的客房,接连著七日下来,她所有亲自采集、或买来的药材已近用罄。
眼下就算她本人衣食无虞,但没有收入仍是个铁铮铮的事实,虽然说步青云所给的银票对她很是受用,但那也已被她拿去买昂贵的药材,好去治非得用上珍药的疾病不可。目前她手头上所剩的钱,就算是全都拿去买药,只怕那些药让她多看诊个三日也不够,因此,若是她再不快想点办法,她的义医馆,恐怕再开也没多久。
只是,该如何上哪儿生点银子出来供她买药?
一张张人面绘像,在她正烦恼的这当头,像个浅浅的水印,一下子浮印上她的心坎,有著过目不忘本事的她,登时想起那日在草屋里见著的那张总府衙门悬赏的绘像,同时她亦想起了,在那一个个人名底下,所写的悬赏重金数目有多少……
该不该杀生以救生?
不,她已经脱离那个圈子很远了,丽她也已不再杀人了,蔺言忙不迭地想将心中一闪而过的救急法子给甩出脑海……可望著一屋空旷的药房,她不禁又开始动摇。
除了救人与杀人外,她还会做些什么?
其实她很清楚,杀人多年与行医多年的她,除了这二者外,她什么都不会。
她想不出她还会些什么,她更想不出,除了去缉拿那几个尚未被左刚和天水一色逮到手的钦命要犯外,眼下还有哪种可救急的法子。
清脆的声响自她的左腕间传来,她低首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是在何时起竟隐隐地颤抖着。
就著夕阳的余晖,她抬起那一双不知曾染过多少鲜血的手。
看著抖颤的它们,她只觉得自己又再一脚踏进过往的回忆里,感觉就像是她夜裏从不止息的噩梦般,令她极为不适,更不想看清那些她老早就抛在身後的记忆,她很不想回头,更不想再次回首看著那一步步血染的脚印。
她想不起她已经有多久没杀过人了,她也想不趄以往杀人时,那种麻木到什么都感觉不出来的感觉,可她也知道,那种事只要做过一回,就定能再做第二回、第三回……因为那是种就算已戒掉也还是会重新亿起的瘾,只要杀过一人,这一生,就永鸡将之忘怀。
不知不觉间,已经逐渐不再颤抖的掌心,此刻看来,白皙乾净,一点也不像是曾经染过无数血腥。
拼命在心中告诉自己,就算她不去找那些人,日后也定会有人几上他们,并他们的人头云领赏,她不过是提早他们的死期而已,且那些钦命要犯本就杀人无数,她出手,不过是想赶在他们又再犯下其他大案前,及时挽回其他更多无辜的性命……
她必须这么说服自己,而她,此时也只能这么说服自己而已。
许久过后,她使劲地一把握紧了掌心。
当丹心一如以往地送来晚膳时,身著一身黑衣的蔺言,正巧与她擦肩而过,手捧著晚膳的丹心忙叫住她。
「蔺姑娘,你要出门?」
「嗯。」怎么也不想回头的蔺言,只是一迳地看著顶上将黑的天际。
「今晚你可会回栈?」很少看她这身轻装打扮,丹心有些迟疑地间著头也不回的她。
「不会。」
「那今晚天字二号房可点灯吗?」她若不回来,那这些天都赖在地字十号房的左捕头不就得滚回他的天字二号房了吗?
「随他,」蔺言简短地答完后,像是深怕会后悔似的,随即大步走出十四巷。
近来为了多赚点银两,因此被迫延长营业时间,此刻仍待在客栈里的东翁,在蔺言打开本馆大门,一声不吭地快步走向外头时,眼尖地注意到她这回出门,身上既没背着药篓,手中也没拎著药箱。
「东翁,你怎了?」靼鞑在领著客人前来结帐,却发现东翁直瞧着店门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时,在他面前挥挥手。
猛然回想起蔺言另一门祖传行业是什么后,东翁再想了想这几日来忙得不可开交的她,很快地,他即在心底理出了个大概的头绪。
「东翁?」鞑靼在他开始不断摇首时,忍不住出声问。
他大大叹口气,「没事。」
第五章
「昨儿个夜里有人在总府衙门门前放了三颗人头?」
被拖回一扇门连续办公了两日,今日一早又被人给请到六扇门去,原本满脸都是疲惫的左刚,在听完天水一色所说的话后,当下忘了这两日让他办公办到很想吐的境遇,精神随即一振。
「且那三颗人头还不是别人,正是上回我告诉你那几个自天牢里逃出去的死囚。」啧,没想到居然有人抢先他们一步抢生意。
「这么神通广大?」左刚一手杵着下颔,开始在脑海里二过滤着哪个身在公职的人,能有这种本事。
「可不是?」一睑哀怨的天水一色,其实心痛的是这个,「总府衙门已私下将赏金秘密兑现给那名好事者了。」
「是谁砍了他们的人头?」想了半天却一个人选也挑不出来,他干脆直接问。
天水一色愈讲愈怨,「不知道,这事不是我经手的。」早知道这几日就先把那个乾尸案搁下,先去忙完那几颗贵得很的人头了,省得遭人捷足先登,害他少赚一大票。
左刚瞥他一眼,「你还是不是六扇门的头儿?」
「别忘了,在我头上,还有个总府衙门。」天水一色哀怨地摊摊手,「我与你一般,都只是手底下跑腿办事的。」他也很想知道是谁跑来跟他抢生意的啊,偏偏总府衙门那边口风就是紧得很,任他再怎么间硬是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那你今日又把我给找来这做啥?」还赶著回一扇门办公,好等著天黑前能回家的左刚,不满地以指戳戳这个老爱大老远把他请来这的同僚。
「闲聊。」说到这个,天水一色当下面色一换,一手勾过他的肩头,朝他笑得暧暧昧昧的,「我听说,你多了个姓蔺的新邻居,且你还对她动了心?」
左刚皱著眉,「你没事打听这些做什么?」到底是哪个口风不紧的对他说溜嘴的?
「姓蔺,又是个医术不错的大夫……」天水一色撇撇嘴,「这没让你联想起什么吗?」这家伙该不会是又把脑袋摆著当好看吧?
「她的祖先和我的祖先是死对头。」早就被步青云教训过一回的左刚,这一回,乾脆直接说出他和蔺言的关系。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还……」天水一色有些无力地瞧著他那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他只是一脸正经的反问:「知道又如何?」
「什么?」
「我虽蠢,也常遭人骗,但,我就是看上了她怎么样?」谁有闲情去管他们的祖先几百年前是不是仇人啊?他看上的是蔺言,又不是她家的祖宗。
将他的性子回想过一回後,天水一色不抱期待地问。
「你该不会是因轻薄了她,所以就坚持要负责到底吧?」就他所知,这位脑袋裏总是少根筋的同僚,是很可能会这么做的。
「一开始是如此没错……」左刚用力地点点头,而後在天水一色受不了地开始翻白眼时,赶紧再补上一句,「可我後来看上了她!」
天水一色一手抚著额,「你就不怕你会死在她手上?」真是,哪个女人不好看上,偏捡这种深具危险性的。
左刚忙著替蔺言澄清,「她只是个大夫。」
「别忘了她的祖先同时也是刺客。更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杀手。」天水一色以无可救药的目光瞧了瞧他,再受不了地朝他摇摇头。
「她才不是什么杀手,她只会救人不会杀人。」他就是永远搞不懂,为啥步青云和天水一色都防蔺言防得紧,她明明就是个心肠好到无处找的好姑娘,偏他们都把她当成个煞星来看待。
光是看著左刚脸上那副深信不疑的神情,这下天水一色总算是明白,为啥那位千里侯大人老爱要著他玩了……算了,身为老友,多替他的小命顾著点就是。
「关於那乾尸案,你可有找著什么线索?」他摇摇手,打算日後再来找蔺言的麻烦,眼下还是先办完正事再说。
「无。」左刚一手抚著下颔,半晌,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的他,两眼刻意瞟向一旁的同僚,「但我想到个能够逮著那名凶手的主意。」
「喔?」
「你想不想破案,然後再往上升个几级?」愈看愈觉得他是个人才,左刚涎著笑脸,准备这回也来利用一下这个已利用他多年的老友。
「当然想。」还在心疼那几个人头遭人抢走的天水一色,此刻心底只急著想破一桩大案补补积蓄。
左刚间得很小心也很含蓄,「倘若为了破案必须做点小牺牲,你也愿意?」
「当然没问题!」
「太好了,」左刚大大松了口气,用力地拍著他的肩头,「说实话,这事没有你参与的话,那还真办不成。」
「我?」咦,他方才是不是有漏听了什么,怎么这同僚会笑得这么诡异?
「对,就是你。」
蒙蒙细雨遍洒大地,凝滞在叶上的雨露,在天上又掉下雨珠时,落在地上因雨而积成的小水洼里,发出微弱的滴响。
一帘轻烟细雨中,站在蚀日城外湖畔,顶著细雨的左刚,再次瞧了瞧四下,在仍是没瞧见什么人之後,转过脸朝手执一柄红伞的天水一色才想开口说话,就见天水一色以凶狠的目光直直瞪著他。
左刚不客气地推了不情不愿被拖来这的他一把。
「你别老绷著张脸成不成?」真是的,既是说好了要办案,他也不投入点。
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他利用的天水一色,只是用更狠毒的眼神戳向他。
「笑,要笑……」左刚积极地鼓励著他,在他始终不肯合作时,忍不住数落起他,「喂,你也行行好,瞧瞧你这副德行,你就不怕吓跑那个乾尸案的正主儿?」
天水一色间得很咬牙切齿,「换作是你,在这种情况下,你笑得出来吗?」
「你不也说了,为了破案你愿意做点小牺牲吗?」左刚两手擦著腰,有些没好气地瞪著这个出尔反尔的同僚。
难得撕去斯文表相,怒焰冲天的他,一把扯过左刚的衣领开吼。
「那也不必叫我扮成女人!」被迫穿上女装、戴上假发,胸前还被左刚硬塞了两颗馒头的他,这辈子恐怕永远都忘不了,今早六扇门裏见著他这身打扮的捕头们,他们脸上那副惊艳又惊恐的神情。
「不叫你扮叫谁扮?」左刚一掌拍开他,说得十分理直气壮,「你说,我这德行扮得成女人吗?」既然那个乾尸案的祸首每回都找上女人,那他也只好找个女人诱她出来,但这个诱饵他又不能随便找,在被天水一色利用过那么多回後,这回他当然要找天水一色下海牺牲一下。
身材虎臂又熊腰,面孔既粗犷又阳刚,他要是换上女装扮成女人……天水一色光只是想像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有点反胃想吐。
「所以我才要你来扮嘛!」他就是看准了天水一色面容清秀俊美这一点,没想到打扮过後,居然成了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嗯,他有眼光。
天水一色沮丧地掩著脸,「我究竟还要丢脸多久?」一世英名全都毁在这一口……这事要让人知道了,往後他在蚀日城就不必混了,而他那好到不行的行情,和那一大票爱慕他的仰慕者,大概也会因此而消失无踪。
「放心吧。」左刚拍拍他的肩头,「据我家客栈里的包打听给的可靠消息,咱们在这遇上她的机会很大,你就耐心点等著吧。」
只是,左附嘴上说是这么说,但在他们又继续等了一段时间後,因雨日,湖畔仍旧是没什么人迹,更别说是他们想找的那个女人半点踪影。
「姓左的……」愈等愈不耐的天水一色,在左刚已经开始频频打盹时,毛火地一把推醒他。
「你别猴急成不成?」被摇醒的左刚,大大打了个呵欠。
他火大地嚷著,「都一个时辰了!」都怪左刚出的这什么馊主意,等了快一天却什么成果都没有,他家的那个包打听给的消息到底可不可靠?
左刚顿了顿,盯著远处的人影一会後,忙一手掩住他的嘴。
「别嚷了,有人来了。」
「是这个?」天水一色忙扬起伞看,将那名执伞走过来的女子瞧个仔细。
左刚直觉地摇首,「不是。」照他看来,来者步伐虚浮,下盘不稳,一看就是没练过武的寻常百姓。
天水一色听了,才想丧气之余,左刚却握紧他的臂膀要他回神。
「跟在她後头的那个才是!」糟了,後头那个武功底子不知有多深厚的女人,所相中的定是前头这个姗姗走来的姑娘……啧,他就知道每回定会多一个局外人来坏事。
「我知道了,你先躲起来。」早早就等著她的天水一色,推著他往後头的大树躲。
沿途跟著前头的姑娘一路走至湖畔角落处的湛月,才打算下手,却发觉前头还另有一个撑著柄红伞,似在树下等人的姑娘,她朝四下看了看,也不做多想,在前头的姑娘走至树下时,使出轻功跃至她们面前,两掌十指一探,一鼓作气同时掐住她们的喉际。
遭她跟踪许久的姑娘,在她那么一掐,禁不起她的力道,大大受惊後一口气突然喘不上来,登时吓昏了过去,而另一个遭她掐住的「姑娘」,在她掌心下,却传来一种不属於女人的凹凸感……
喉结?
「你是男人?」湛月更是使劲地掐紧天水一色。
「如假包换。」天水一色缓缓地抬起头,朝她咧出一笑。
「一个臭男人,我要来何用?」她用力哼口气,掐住他的五指瞬间放开为掌,一掌直拍向他的天灵。
动作远比她快的天水一色,在她来得及下手前,丝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掌击向她的胸口。
「你要侮辱其他的男人是可以,独独大人我就是不行。」挨了他一掌,在她掐著另一个昏过去的姑娘频退了几步时,天水一色扯去顶上的假发、脱去身上的女装,抬起下颔高傲地瞥向她。
「佛手印?」低首拉开衣裳看了胸口上墨黑色的五指印後,她马上认出他是谁,「你是天水一色?」
「正是在下。」已经累积了整整一日怒气的他,扳扳两掌,准备把所有的怒气都转给她消受。
湛月马上把手中的姑娘拉至胸前,「别动,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那就请你先把人还给我们吧。」
躲在後头的左刚,在说完这句话时,手中的捕刀已出鞘,一刀划向她的腹侧,在她及时闪过而身子偏了点时,随即冲上前一手揽住人质的腰际,打算将她给抢问来。可湛月却在这时扬起一掌,改而将目标转向手中的人质,左刚见了,当下顾不得一切,忙不迭地抢回人质,再抱著手中的姑娘背过身子挨上她一掌。
「唔……」尖锐的十指划破他背後的衣裳,留下五道利爪的痕迹,亦带来热辣辣的痛感,左刚顿了顿,在背部开始麻痹时,赫然发觉一事。
竟将毒藏在指缝里?
「左刚!」一见不妙,天水一色忙要街上前解围。
「你别过来,这个交给你!」不想天水一色也跟著中毒,左刚使劲地将手中的姑娘扔给天水一色後,在湛月又想在他身上多抓几下时,他抽出捕刀,单膝跪地旋身朝後准确地打横一砍。
沁染出来的血花,在湛月朝後大跃了一步时,自她的腹间大大地晕开,中了一掌又被砍了一刀的她,没想到左刚竟在中了她的毒後还能站起身,当下她便放弃了天水一色手中的姑娘。
手中抱了个人不能去追,只能任湛月以轻功飞快离开,天水一色惋惜地看著远方一会,再低首看著怀里仍不知昏到哪一殿去的女人。
走回他们身边的左刚,微喘著气问。
「认清她的脸了吗?」
「牢牢记住了。」岂只是认清那张脸而已?在见著那张脸後,他马上就知道她是何方神圣了。
「那就好。」话一说完,一直死硬撑著的左刚马上朝後一倒。
「喂,你还活著吗?」将手中的姑娘摆在一旁的石椅上,让她继续去梦周公後,天水一色走至他身边以脚踹踹他。
「就快死了。」
「中了我一掌又被你砍了一刀,看来,那女人在她将内伤和外伤治愈前,势必得安分一阵子。」天水一色抚著下颔想了想,然後再低头看著他那张逐渐泛黑的脸庞,「你中了什么毒?」
「我不知,你呢?」打他当上捕头以来,什么暗器什么毒没中过?今儿个算他运气好,总算有人给他玩个新花样了。
「我也不知。」翻过他的身子瞧了瞧他的伤口,天水一色面色凝重地锁紧了眉心。
「那位姑娘没事吧?」愈说愈喘,左刚在背後的伤口开始流出血水时,费力地瞧了他拚命救回来的女人一眼。
「只是吓昏而已……」天水一色没好气地拿来一旁的女装,以衣裳用力压作他的伤口止血,「我说你呀,在这节骨眼,你还有空惦记著别人?」
左刚疲惫地闭上眼,「当然,谁敦你每回都不顾著局外人?」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
「先别说这些了。」暂且替他封住几大穴阻止毒性扩散後,天水一色扶超他坐正,「哪,你还能撑多久?」照伤势看来,毒性已迅速侵入体内了,没想到这来历不明的毒竟这么狠毒,在江湖里打滚多年的他敢挂保证,除了邪教邪派之人,恐无人会用上这种毒。
「以我的内力,最多不到一个时辰……」
「走吧,我带你去讨救兵。」可不希望因此而少了个同僚的天水一色,一手拉过他的臂膀搭在肩上,一手抱紧他的腰,半拖半拉著两脚已麻痹得不能行走的左刚离开湖畔。
「你确定……救兵能解这种来历不明的毒?」左刚喘了喘,话才说完没多久,头也跟著一骨碌垂下。
「我肯定。」
已在心底弄清乾尸案是怎么回事,以及何人与幕後主使者有关系後,天水一色在左刚完全没有反应时,再将他捉稳了些,加快脚步直往吞月城的方向走去。
补足了手头所欠的银两,也顺利买齐了药材後,蔺言随即开上义医馆休诊一日,镇日下来,她都在药房里忙著撮药制药,以准备应付下一回开门义诊时汹涌的人潮。
弥漫著浓浓各式药香的客房中,切药的药刀声规律有致,切了一阵後,蔺言停下手边的动作,自袖中掏出帕子拭去额际的汗珠,同时头也不回地对後头说著。
「出来。」
「掌门。」一名女子登时现身,并上前一步跪在她後头。
蔺言并不怎么想看见这个这几年来,总是一直在打听她下落的门内弟子。
「不是叫你别再找我了吗?」
「掌门,二师姊擅自离开师父生前囚禁她的牢房了。」深恐蔺言会动怒的她,忙不迭地道出这回甘冒风险找上她的原因。
蔺言怔了怔,「什么?」湛月居然能逃得出那石制的牢房?
「二师姊一出牢房後,即杀了本门大部分的弟子,且这些日子来在京城内外不停把下大案。」为了自身性命著想,就算蔺言再如何不愿见到曾是蔺氏门下的弟子,与其似其他人一般都被湛月给杀了,她情愿来这赌一赌。
暗自思索了一会後,蔺言冷冷地问。
「她在牢内时,是否还在练那古怪的功夫?」若她没记错的话,她爹在生前就已下令不准湛月再练那种邪门的功夫了,如今湛月能连杀同是门内弟子那么多人,那代表……
「是的。」
「我知道了。」蔺言朝她摆摆手,「这事,我会处理。」
「谢掌门。」
在屋内的另一人走後,蔺言重新拾超载药的刀具,心不在焉地继续裁切著药材,但不过多久,就在地字十号房的大门遭人一脚踹开,来者睬著急促的步伐直奔向这间小药房时,听出另一种拖曳声的她,有些烦躁地转身看著药房的房门。
几乎是半扛著左刚的天水一色,一脚踹开房门,气喘吁吁地看著似早就等著他们的蔺言。
「他中了毒……」重……重死人了,可要不赶快扛过来,他肩上的这个同僚,可就真的会变成死人了。
早说过不治江湖人士的蔺言,听了,只是摆出一脸爱理不理的模样。
「他是为了救人所以才会中毒!」为了她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抢时间的天水一色忙不迭地向她澄清。
的确,以左刚的身手和个性来看,这很可能是左刚会做的事……
蔺言无奈地一手抚著额,在天水一色紧张地把左刚拖至她面前时,她伸手朝客房里头的小床一指。
「放在那。」
连忙听命照办的天水一色,使出仅剩的力气将左刚给抬上小床後,紧张兮兮地跟在蔺言的身边,看著把了脉象後,面上仍是毫无表情的她。
「如何?」
「快死了。」有一就有二,她就知道给她找麻烦的,肯定又是那个以往老看她不顺眼的湛月。
「你能解这毒吗?」天水一色擦著满头的大汗,在她翻过左刚的身子看著伤势时,等不及地问。
她瞥了瞥天水一色一眼,也不开口,只是走去远处的药柜里找出一只小药瓶,倒出三颗她亲制的药丸後,再捏住左刚的面颊逼他张开嘴,硬把药丸给塞进里头让他吞下。
「蔺姑娘,他是为救人,所以你定要救回他的小命……」怎么看都觉得左刚的面色不但毫无起色,反而还愈来愈黑,天水一色在她动手撕掉左刚的衣衫时,也心急地伸出手想帮点忙。
「少在这碍事,出去。」她拍开他的手,以眼示意大门在哪。
在她的冷眼下,哪管天水一色再如何心急如焚,对兰氏一门医术颇具信心的他,也只能乖乖照办滚出去。
少了个吵杂的局外人後,蔺言取来一壶陈年烈酒,将整壶酒都浇在左刚背上的伤口上,在左刚因刺痛而微微动了动时,她自怀中掏出一只装著毒性更强的毒药小粉盒後,取下腕间的银针,以针沾点粉末,再将银针一一插满他背上的伤处。
低低的呻吟声,自昏迷不醒的左刚口中逸出,她翻过他的身子让他侧躺著,先扬掌分别击向他的背部和心口後,再看著左刚仍旧深锁的眉心,觉得仍是不行的她,再一掌打通他的血脉,并一手抚过他沁满大汗的额际,见他似稍稍感觉舒坦时,她忍不住在嘴边咕哝。
「总有天,你会害死你自己……」换作是她,她才不愿为了救人而做出这种牺牲,要不是天水一色来得快、也找对了医者,只怕他的小命就没了。
站在药房外等了快一个时辰,天水一色踩著心烦意乱的脚步,在里头仍是没半点动静时,更是一迳地走来走去,就在他已把外头雨後的泥地踩出一大堆深浅不一的脚印时,蔺言忽地打开房门。
他忙迎上前,「左刚他……」
「死不了,得躺上个三日,」她还是没什么表情,「你可以走了。」
「慢著。」天水一色在她又要把门关起来时,一把按住门扉,「你识得这种毒?」
她微微扬高了柳眉,「不成吗?」
「当然成,只是……」证实了心中的设想後,他登时褪去一脸慌急的神色,改而换上跃跃欲试的神情,「我想改日,我得找个时间同你好好聊聊。」
「不欢迎。」蔺言话一说完,就当著他的面再次合上房门。
下了一整日的小雨,在夕照映上山头时终於止歇,再去看过左刚一回,也替他抽掉所有银针让他躺好睡妥後,累了一日的她,才想要走,冷不防地左刚突然拉住她的衣袖。
「帮个忙,为我点盏灯……」左刚微喘著气,勉强抬起眼,可怜兮兮地看著她,「我怕黑。」
没想到他居然在毒性初解时就能醒过来,对於饱受痛苦的他,简言有些讶然,在他一直拉著她的衣袖不肯放手时,她拉开他的手,去房里找来一大堆烛台摆在他的床边,赶在日落前为他一一点亮後,左刚这才放心地松口气。
采取以毒攻毒方式救人的她,也不知他夜里会不会因另一种毒发而痛苦难耐,已经有得留在这看顾著他一晚打算的蔺言,搬来张小椅放在他的床畔,准备今晚就在这守著他,但这时,看著她一举一动的左刚,半开张眼一脸疲惫地间。
「你会在这陪著我吧?」
「闭嘴,睡。」她在椅上坐下,然後顺手替上半身衣裳都被她撕掉的他盖上薄被。
「你可不可以把我自黑暗里救出来?」比起中毒更怕黑的左刚,很怕他睡著睡著她就不见了。
「我不是在这?」她没好气地把一直想靠近她,而快掉下床的他推进里头一点。
「太好了……」勉强伸出一手再次捉到她的衣袖後,左刚这才如释重负地闭上眼。
窗外的霞辉映照在左刚的面庞上,金子似的光芒,辉煌闪亮,他的五官轮廓也显得更加深邃,这让他看起与以往有些不同。盯著他的睡容瞧了一会後,蔺言喃喃地问。
「值得吗?」
「什么?」还未睡著的左刚没什么力气地问。
「为了救人,值得你赔上性命吗?」被他救的人,日後感谢他吗?而他在救人时,他有没有考虑过自身的安危?
左刚徐徐咧出那抹她熟识的笑容,「不只值得,还再划算不过……」
心像针扎似的,一下又一下的,隐隐的作疼,只因眼前的笑容再无私不过。蔺言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再多看了他一眼後,感觉下一刻像是有人在她的胸口揍了一拳,那种闷钝的感觉,令她吸气吐息都很困难,她不禁匆匆别过脸。
「睡吧,你得歇著。」
「蔺言。」头一次唤她全名的左刚,在她忍不住想要出尔反尔,离开这不再看著他时,侧过头轻声地道。
她深吸了口气,看他再次将她的衣袖牢牢握紧。
「陪著我……好吗?」
「你又话太多了。」她伸出另一手,轻点他的睡穴,让他不但能节省点力气别再说话,也让他睡得不那么痛苦。
残挂在山间的夕日,挣扎了许久,终於自天际坠下,愈来愈暗的夜幕悄悄为大地披上了黑暗的毯子,屋内一盏盏的油灯,在照亮了左刚那刚毅的脸庞时,也让蔺言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藏躲起来。
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这么正大光明的活在日光下?
那段她曾有过的日子,与左刚的现今一般,皆在冒著生命风险与刺激中开始,而後在敌方所流的血液在地上渐渐乾涸时告终。同是杀人,在他以及天水一色的身上,不知已背负了多少条的人命,可他们,却依旧活得理直气壮,不似她,入了夜,就只想躲在黑暗中,恳求著上天,好让她能够遗忘自己曾犯下的罪。
有时候她会想,每个人生命里可能都有一口井,在井中,那些想要遗忘的、不堪回想的、恨不得消失的,全都遭人扔在井中,而後在井里推落一堆大石,填上掩埋,盖上井盖再用锁链牢牢锁紧封死。
可她的井却始终填不满,无论再怎么努力,都还是有缝隙,而彷佛就像是为了正义而生的左刚呢?或许在他心中,根本就没有那口井。
因他不像她,她不曾去保护过什么人,也不曾为了那口头上可说得很冠冕堂皇的正义,而去行侠或是仗义,她杀人救人,从来都不是为了他人。
或许,这就是她与左刚不同之处,他懂得如何去爱人、保护他人,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路者,哪怕是要水里来火里去,只要你觉得对,他就会倾力去救,就算是会赔上一条命也无妨,而她,却只懂得一心为己。虽然说,这些年来她行医从不求回报,可她也明白,她会那么做只是在赎罪,真正的她,从来没有真心为他人著想过,更没有像左刚那种为了保护他人,毫不考虑就愿把性命豁出去的勇气。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在左刚的面前,自己不但变得渺小,还无地自容得可怜。
可惜的是,世事就是这样,当你终於明白一事时,有许多事,皆已经错过不能再重来了,而这点,则在她愁怅心湖中,像颗大石般重重地落下,溅起一池名唤为遗憾的滂沱水花。
热腾腾的墨色药汤,自药壶里倒进碗中,搁在床畔的小桌上置凉了一会後,蔺言小心地将药碗端至足足昏睡了两日,好不容易才又回到人间的左刚面前。
「好苦……」才喝了两口,左刚即被苦得眼角都泛出泪光,皱紧一张脸的他,直想把那碗苦死人不偿命的药汤推回去给蔺言。
接连著看顾了他两日,这才把他身上的毒解了大半的蔺言,满面精神不济地坐在床畔的小椅上翻著她的医书。
「喝。」那碗药汤可是她由半夜一路熬至天亮才熬成的,他要敢给她不喝下去,他就试试看。
「可是……」打小就身强体健,没喝过几次药的他,怎么也没法像喝药喝惯的步青云一样,看都不看的就将那碗苦药给灌下肚。
她瞪他一眼,淡声撂下一句警告,「不喝就等死。」
「喝喝喝,马上就喝……」遭她冷眼一瞪,左刚赶紧把脸埋进药碗里,咕噜咕噜地喝个不停。
在他一鼓作气灌光那碗药,直伸著舌头频频叫苦时,蔺言随手将早就准备好的冰糖,一把塞进他的嘴里让他甜甜嘴,再将一张写好的清单拎至他的面前。
「拿去,你的。」
「这是什么?」两手拿著那张清单,左刚不解地瞧著上头让他看了就想吐血的数目。
「你的看诊费。」他不会以为同是这里的住户,她就会免费为他治病吧?更别说为了抢救回他这条小命,她不但牺牲时间、耗费精神,还在他身上用了她许多藏著舍不得用的好药材。
「一百两?」虽然她的诊金贵得吓死人,可他却纳闷地皱起眉,「为何我与天字一号房的价码不同?」此起步青云那张万两起跳的清单,她似乎对他降价了太多太多。
蔺言徐徐扫他一眼,「此乃贫富差距。」她早说过了,她是按身价收费的,因此她还算是满有人性的。
「……」就知道他在她眼中没什么行情……
蔺言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在打起精神後,一手指向他的鼻尖,「躺著,我有事要办,不许跟来。」
「你要上哪?」巴不得她能再多陪他一会的左刚,满面不舍地瞧著打算抛下他的她。
「看诊。」为了他,她已接连两日没有开门看诊了,她可不能为了他而置他人而不顾。
「那我也——」黏惯她的左刚听了忙不迭地想下床,却被她一手给推回去。
「躺著。」两日就能醒来已算是奇迹了,他还想找她的麻烦?
「可是我想帮你——」
「再动,我就加收一百两。」她将下颔一扬,直接说出收效最快速的恐吓。
左刚听了迅速乖乖躺回床上,连动也不敢再动一下。
倾身替他盖好薄被,再替他把了把脉象後,有些放下心的蔺言走至邻房去换了件衣裳也梳洗了一下,这才至後门打开义医馆的大门开始为人看诊。
一个晌午过去,接连著看了许多人,忙到就连丹心端来午膳也没空吃的她,在下一名病号走进看诊的帘後在她的面前坐下时,她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师姊。」外貌看似二十来岁的貌美女子,以轻柔的嗓音朝她甜甜地唤。
蔺言不语地打量著她那张失去岁月痕迹的容颜,而後一手撑在桌面上,快速瞧完她所坐的姿态後,接著就只是坐著不发一语,也不同她打声招呼。
「师姊,别来无恙?」面上的笑颜,在蔺言久久都不出声时,愈来愈显得勉强,等不到她的回应,湛月只好再开口。
她不怎么想搭理,「有恙的是你。」
湛月将脸一沉,也知在蔺言的眼底下瞒不过什么,她瞧了帘外的人影一眼,压低音量小声说著。
「我中了天水一色一掌。」都因那个佛手印之故,这些日来,每每她想运气,胸口就疼得让她直想打滚。
「还有一刀。」蔺旨顺口替她说出她不想说的,「左刚砍的?」就她看来,左刚那刀砍得不但挺准也挺深的,只是……
那两个男人未免也太无能了吧?两个一等一的总捕头联手,居然连湛月都没法一口气摆平?换作是她的话,她才不会让湛月自她手底下溜走,更别说是留湛月一条命了。
「我是来找你解佛手印的。」据她所知,这佛手印,就连天水一色也不会解,因他只是习来伤人,可从没想过要救人。
蔺言凉声地问:「为何我要?」
「你说什么?」
「我已解散师门,因此,你是病是残,与我无关。」她不疾不徐地重申一回,她当年在解散师门时说过的话。
湛月隐忍地握紧了拳,「你是个大夫……」
「我挑病人。」状似目中无人的她,冷冷地扬起下颔。
霎时,锋利的五指直朝蔺言的面容划去,蔺言只用一指即隔开她的手臂,在她接著扬起另一手,又将五指对准蔺言的脸庞划过来时,蔺言迅雷不及掩耳地抬起一脚,刻意重踹在她被左刚砍了一刀的腹部上。
尚未愈合的伤口,遭她那一脚踹过後,伤口处沁出的血水登时染红了湛月的衣裳,她掩著吃痛的腹部将座下的椅子一转,快速地挪近蔺言的身边时,早等著她的蔺言已扬起一掌,就照著天水一色所击出的佛手印,依样画葫芦地在同一处再添上一掌,没料到她哪儿不打,偏打佛手印之处,当下心脉被震得大乱的湛月,一手掩著胸口,喘息不已地瞪著坐在原地连动都未动,且毫发未损的蔺言。
一脸没事样的蔺言,盯著湛月虽是狼狈,但看上去仍旧娇俏可爱的面容。
或许那些死在湛月手下之人,大都是遭这张过度年轻的脸孔骗过吧,可那些人却不知,这个湛月看上去虽是无邪又年轻,但骨子里,她却是个只要谁出得起价钱,人人都可聘她杀人的杀手。而在蔺氏一门里待过那么多年的湛月,也从不屑学习医术,她习的,反而是门外他人传给她的邪派武功。
「我爹生前不是严禁你再练那些邪门的功夫了吗?」蔺言懒懒地问著,并偏首闪过她那带著剧毒的指尖。
「我不似你愿放弃大好前程,宁愿穷在这分文不取!」谁像她一样,开什么义医馆?她可以抛弃以往她在江湖上高高在上的地位,别人可不似她那般没出息。
「我高兴。」蔺言边间边不著痕迹地拉出左腕上的金色细线,「告诉我,你这张脸是怎么来的?」
湛月顿了顿,微眯起眼,出手更是招招不留情。
「你真以为,吸取少女之血来练那邪门的功夫,就可保有青春?」根本就没把她看在眼里的蔺言,提不起劲地自右腕抽出一根银针,在她又想把手伸过来时,轻巧地将银针笔直地插透她的腕间。
湛月忙不迭地收回手,可仍是慢了一步,鲜血沿著银针不断沁出滴下,令她整只手麻痹得无法再动,她忍痛地拔掉那根银针,撕去面上天真可爱的表相,朝蔺言狞笑。
「事实证明,它很有效,不是吗?」只要能够留住岁月,哪怕再怎么邪门,她都愿意去练!
可蔺言就爱踩她的痛处,「湛月,你也三十有六了,为何你就是不认老?」
「住口!」
「世上无永远的青春。」反正时候到了,每个人都一样得尘归尘土归土,有差面皮上看来老个几岁吗?
「谁说无永远的青春?」湛月最不平的这就是这一点,「你看起来就永远都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女!」
蔺言耸耸肩,「天生丽质。」
「少说废话,你究竟治不治我的伤?」不愿再与她耗下去,加上旧伤未愈又被添了新伤,失去耐性的湛月,恐吓性地抬起完好无缺的另一手。
「不治。」蔺言在泼冷水之余,扬起一指指向她尚完好无缺的手腕,「你若要再动手是可以,但你最好考虑清楚。」
照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时,一条金线已紧紧缠住她腕间,她愕然地看向方才像是连动都没动过的蔺言。
「什么……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手?」这怎么可能?她俩之间的距离就这么近,她不可能没看见蔺言是何时出手的。
「要嘛,就滚,若不,就留下一只手。」还等著看其他病人的蔺言,刻意扯了下手中的金线,登时疼得她忍不住呻吟。
湛月回首看了帘外远处的人影一会儿,登时心中有了计较。
「你要在你的病人面前开杀戒吗?」若是抖出她的底细,看她往後还有哪个病号敢上门就诊。
蔺言的目光骤冷,「威胁我?」啧,好歹同门多年,也不去打听打听,她这人最坏的一个毛病兼缺点,就是最讨厌有人同她挑衅了。
「你若废我一手,我会杀光你所有的病人。」不清楚她脾气的湛月,为保自己一手,在下一刻,果然说出令蔺言十分不悦的字句。
「湛月。」刻意扯紧了手中的金线後,蔺言缓缓抬起头,「你认为,天水一色或是左刚,他们出手有我狠吗?」想当年她在杀手界如日中天时,那两个男人根本还没闯出个什么名堂来呢。
朝她直射而来的目光,那眼底的杀意,令湛月直觉得她彷佛又见著了当年的蔺言。不知怎地,聆听著蔺言冷清的语调,一股寒栗像整群食人蚁似的,不理会她的抵抗,开始攻城掠地的爬上她的後颈。
「或是你认为……」难得露出许久不见的本性,蔺言冷笑地再问,「我不会断你全身经脉骨头,也不会剐花你最在意的脸,再慢慢刨下你身上所有的肉,只会给你一掌或一刀?」
湛月咽了咽口水,在蔺言残忍露骨的威胁下,总算是回想起当年蔺言是如何在极短的时间内,在杀手界站稳地位……望著蔺言的恫喝目光,在她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晃过那一桩桩蔺言独自一人所犯下的血案……
「你想试哪一样?」蔺言偏著头笑问,指尖稍一用力,紧缠住的金线立即将湛月的腕间割划出不断沁出血水的伤口。
「都不想。」虽是不甘心,但很怕蔺言若再—用力,她就得断腕,因为她也是能忍著疼答道。
「滚。」
蔺言在把话说完後,随即以指尖划断金线,任湛月掩著手腕,几乎是以逃的速度离开诊间。
「看够了吧?」坐在原地未动的她,冷声地对躲在後面已经够久的男人说著。
天水一色一手揭开她身後的布帘,两手环著胸靠在门边。
「你这么无情?再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同门。」若是可以,他还真想让左刚听听方才蔺言所说的那些话,或许如此一来,左刚就会对蔺言彻底死心了。
「我爱治谁就治谁。」比起湛月,她更讨厌的是这个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人的天水一色。
「那,咱们就不谈你的规矩,聊些别的吧。」
「不送。」她马上站起身,在欲拉开前头的帘子赶他出去时,天水一色已闪身至她的面前。
「据我所知,大约是在几年前,你做的可不是行医这一途。」江湖上,姓蔺的只有一人,而那一人,曾在数年前血洗江湖,且令人闻风丧胆。
她配合地问:「那又如何?」
「你不想重操旧业吗?」这世上哪有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蠢事?他才不相信她一点都不想回到以往光荣的日子里。
「不想。」还以为他能说出些什么让她感兴趣的话呢,没想到又是这些,无聊。
「你不回味以往的风光?」天水一色漾著笑脸,压低了音量在她耳边轻问。
她退了一步拒绝他的接近,「没兴趣。」
「那我就挑明了说吧。」他将手指头转呀转的,最後转至她的眉前,「若我说,我要逮你归案呢?」
蔺言从容地问:「你可有罪证?」逮她?真是天大的笑话。
「目前是没有。」
不想再多听他废言一字,蔺言索性拉开布帘,好声好气地将一室等待著她的病人赶出门外,在门外挂上今日休诊的牌子後,在众人失望的目光下关起义医馆的大门。
「听人说,在令尊门下,还有个方才你狠心不治的高徒湛月。」还是不肖走人的天水一色,犹跟在她的後头继续说著,「她与你不同,她行事并不若你那般小心低调,因此她的罪证在我手中多得是。」
「所以?」已经完全没心情看诊的她随口应著,忙碌地走过他的身边,转身拐进药房里,打算待会再去熬一碗会苦得让左刚苦到哭爹叫娘的药给他补补身子。
「我要亲自逮她归案。」一路尾随著她至药房里,天水一色站在她身後撂下话。
「与我无关。」
「即使我会杀了她?」长久以来,对於蔺言这名可说是杀手界传奇的人物,只能听说而不能亲见的天水一色,在今日见识了她的作风後,他愈问愈是感兴趣。
忙著找药的蔺言没有回首,还是老话一句。
「与我,无关。」
「那,咱们就後会有期了。」已经把话带到後,天水一色即转身走出药房,打算从本馆大门离开这儿,可就在他离开这里时,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一抹始终跟在他身後,保持一定距离的身影。
只安分了一会,在天水一色一到就马上偷溜下床的左刚,在听完他们所说的话後,长长叹了口气,心思百般复杂地仰首将头往墙上一靠,无语地瞧著上头灰蒙蒙,即将在午后再次落下倾盆大雨的天际。
第六章
「蔺言?」
「嗯。」
同样身为有间客栈的住户,一年做三百六十五种行业,也身兼包打听的封浩,在左刚将正准备出门做生意的他给拉至天字二号房,收了银子、也听完左刚想问的对象後,他忍不住皱起眉开始回想。
「我想知道她的过往。」左刚不耐地将椅子拉至他的身旁,同他凑挤在一块。
想了许久,总算是想出该怎么好好介绍蔺言这号鼎鼎大名的人物後,他先把左刚给推开了些,再拿起茶碗徐徐地喝上几口天字一号房送的香茗。
「你可知天水一色是何等人物?」还是用比较法来说好了,这样左刚那个豆渣脑应当会清楚些。
「好端端的,怎会提到他?」深感不耐烦的左刚,五指直在桌上不断敲著,「你搞清楚,我问的是蔺言才不是天水,」
封浩颇同情地瞥他一眼,「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情。」该说是天水一色隐瞒得很好呢,还是左刚天性就是不懂得怀疑人?
「有话就快点说!别忘了,我已经付过你银子了。」左刚索性掐著他的脖子左摇右摇。
「好吧,」封浩格开他的手,两手往袖里一放,俨然一派专家的模样反问:「你可知,通缉犯有排行,杀手,也有排行?」
「杀手?」
「你可别被那个姓天水的给唬了,他虽是六扇门的总捕头,但私底下他也有兼差。」光靠衙门的赏金和所领的公饷,哪够拥有一大座宅邸的天水一色花用啊?再加上凭天水一色的一身武艺,他怎可能甘心只当个总捕头?
「兼什么差?」左刚愈问愈觉得自己似被蒙在鼓里。
「杀手。」封浩很乾脆的证实他心中的假设,「杀手排行中,目前天水一色高居第一,而你想问的那个蔺言,她正是第二。」若不是蔺言早些年就放话收手不干,说不定,天水一色今日根本就不可能抢下那个第一。
他怔了怔,「什么?」
「大约是在十年前吧,蔺言在杀手这一行可风光了,死在她手下之人,数量可说是只在天水一色之下。」封浩也不管他的脸色白不白,倒了碗茶後,继续说出那些天水一色和蔺言都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不过我听说,自蔺言她爹过世之後,身为独生女的她就解散师门,且不再以杀手为本行,金盆洗手,改而行医为生。」
虽然早知道蔺言祖传的家业是什么,但这些事自他人口中说出,左刚仍旧觉得它不像是真的,因为,每每想到蔺言不管上门求诊的人再怎么多,或是恶疾再怎么难治,她还是一样不求回报地救人,他就一点也不想把从前的蔺言和现在的她给兜在一块……
过了许久後,左刚音调沙哑地问。
「她……杀了什么人?」
「嗯……」封浩想了想,「若我没记错的话,她杀的大都是通缉要犯与她爹亲自指定之人。」虽然蔺氏一门是杀手,有钱就请得起他们,但听说蔺言从前挑生意挑得紧,并不是每个人都请得动她。
左刚沉默了一会,低首看向自己腰间佩挂的捕刀。
「我与她,谁的武功较高?」
「当然不可能是你!」封浩状似唾弃地盯審著他,「想问她比?你也不想想她是什么人物,在杀手界,她可是则传奇哪。」同蔺言比起来,左刚可说是後生晚辈,虽然左刚干捕头已有数年,但就经验和历练来看,若要他来下注,他绝对会把赌注全都押在蔺言身上。
左刚担心地再问:「在天水的手上,可有她杀人的罪证?」
「无。」封浩摊摊两掌,脸上有著无限的佩服,「虽然全武林中人皆知,蔺言是道上一等一的杀手,可她聪明就在她下手从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天水可有法子逮她入狱?」既然他一点都不想逮她,那么,他也不希望天水一色为了些无聊的理由去逮蔺言。
「就我看,很难。毕竟,光只是凭些听说或是传言,又如何能定她的罪?」现在整个杀手界怀念蔺言,可不是没有理由的。
「那天水可有法子杀了她?」太过熟知天水一色性子的他,想也知道天水一色不可能会轻易放蔺雷一马,或是不干掉蔺言取代她所创下的传奇。
「这就要看已经退出江湖的蔺言愿不愿尽全力了。」封浩搔搔发,「若是蔺言真肯拿出看家本事,我想,天水一色也只有靠边闪的份。」
照天水一色昨日同蔺言所说的话来看,就算天水一色手中并没有蔺言半点把柄,但在有了那个湛月来搅局後,天水一色绝不可能不利用这个大好机会……因为,换作是他的话,他就会这么做。
「你问完了吗?」还赶著出门做生意的封浩,在他迟迟没再提问题一迳地沉思时,喝光手中的茶,搁下茶碗後就要站起。
左刚一把将他按回椅上,「蔺言为何要当杀手?」
「因她是蔺氏一门的唯一继承人,同时,她也是最後一任的掌门。而她家代代传承的家业,就是杀手。」消息灵光的封浩,直接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他。「蔺氏一门,世代皆是刺客与神医出身,既杀且救,可是华佗也可是阎罗,他们可在一夜之间杀上十人不只,也可以在一日之间救上十人不只。而说起医术,这世上能与蔺氏一门比肩的,真要算超,恐怕三根手指都还有剩。」
「她过得快乐吗?」
「啊?」天外飞来的问题,让万事通的封浩呆了呆。
「在她金盆洗手之前,她快乐吗?」深深为蔺言感到难过的左刚,在今日总算是明白,蔺言为何每到了夜里就只想躲在黑暗里的原因。
封浩将脸一板,两手擦著腰瞪向他。
「这种小事,你以为我打听得出来呀?我又个是她肚里的蛔虫!」这么私人的问题,要想知道,他不会自己去问他天天跑的地字十号房的主人?
远处的门边忽地传来一阵叩门声,站在大门前的丹心轻声朝里头唤。
「左捕头,天水捕头六扇门有请。」
很不想在此时见著天水一色的左刚,在犹豫了一会後,最终还是决定去面对那名一直在暗地里背著他兼差的老友。
「知道了,我待会就过去。」
去了六扇门一趟後,满怀心事的左刚并未去一扇门办公,也未回他的天字二号房,他只是回到有间客栈里,站在地字十号房的房门前沉思。
整整等完一个上午,一直等到下午这才终於等到今儿个不做生意的蔺言打开大门,他瞧了瞧什么都没带一身轻装的她一会,在她步出大门时在她面前说著。
「天水说,乾尸案,那是你以前的同门师妹干的。」
「我知道。」今日就是打算去解决这事的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关上大门。
在蔺言欲绕过他时,他抬起一掌将她拦下。
「你有什么打算?」若是天水一色和封浩说的没错的话,已经金盆洗手的她,为了那个湛月,恐将再次破戒。
「不便奉告。」蔺言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在他始终都挡在她的面前不让路时,她索性往上一跃,以飞快的轻功踩过各户的房顶直接离开这间客栈。
「你知道那个湛月在哪儿吗?」追著她的左刚,在她的速度愈来愈快时,忍不住朝前头的她大喊。
她当然知道,她才不像他这个捕头那般没用。
任他追了一阵後,蔺言突然止住了动作,单脚站立在檐顶翘角上,拂开发,回头朝他瞪了一眼。
「你的毒方解,少给我添乱子。」她可不想又得再看顾著他两日。
「等等……」在她把话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在檐顶上飞奔时,左刚喘息地按著胸口,赶紧再跟上去。
当差以来,就很以自己的脚程和轻功为傲的左刚,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轻功竟那么高强,任他一路苦追,还是只有远远落在她後头的份,身子尚未完全复原的他,隐忍著阵阵不适,远看著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一想到她将要做什么事後,当下他也不管自己的身子破不破,硬是在追丢她之前使出最上乘的轻功,好将她的俏影留在眼底……
只是,正经过快一个时辰後,速度远远不及蔺言的他,在甚至城郊林子离时,他还是追丢了蔺言,并未来得及阻止她再犯下杀孽。
轻松摆脱了跟在她後头的左刚後,按著对她通风报讯的门内弟子所给的消息,蔺言踩著无声的步伐,在林子深处里拨开一丛茂叶,而後不语地看著眼前简陋的石制小屋。
「湛月。」没打算进去里头闻那一屋子血腥味的她,驻足在屋外远处低唤。
「你居然找得到这?」没想到她竟会追到这来的湛月,踏出屋子时,面上带著佩服的神情。
「你能躲,我就能找。」
湛月一手扯掉身後披挂的袍子,扬起十指,二话不说地一骨碌冲向她,迎面就是给她一掌。
「你解了佛手印?」与她对过一掌後,发觉她的内力已恢复的蔺言,有些讶然地问。
「这世上还有二人医术同你一样高明,」就算她是神医那又如何?世上的神医又不只她一个。
蔺言沉下睑,「你杀了他们?」
「我只逮著一个。」
光听她的话,蔺言也知那个遭她逮著的医者,八九不离十已死在她手下了,这让原本心中仍有一丝犹豫的蔺言,立即下定了决心。
「我以为你已洗手不干了。」湛月在她挽起两袖,亮出左腕上头她用来杀人的金线时,嘲弄地问。
「只是清理门户而已。」蔺言慢条斯理地拉出左腕上的金线,在湛月一有动作时,立即像道影子般来到湛月的身後,右手一扬,快速地在湛月的颈间划了道圈,手中的金线即绞紧湛月的颈间。
「你……」被颈间的金线绞束得喘不过气,湛月稍稍一动,蔺言即加重手中的力道,将她的颈间划出一圈血痕。
蔺雷冷清的低语,「是你逼我的。」
就著夕光的反射,在蔺言出手断了湛月项上人头之前,一道总算赶上的银光自蔺言的手间划过,在金线断裂的同时,湛月忙不迭地掩著颈间赶紧离开蔺言的身边。
遗喘著气的左刚,在蔺言的目光冷冷地扫向他时,他再次起刀替蔺言挡下湛月扑过来的十指利爪。
「既然你是个大夫,那就专心当个大夫吧,杀人这咱事,不适合你。」忙着闪湛月交手的他,百忙之中还不忘对蔺言说明。
蔺言一手紧握著拳,「走开。」
「等会儿,我先同她叙叙旧再说。」左刚偏头闪过湛月探出的五指後,才把话说完,就又忙著伸出一掌,以令人眼花的速度,在湛月的身上动了手脚。
「什么……」湛月瞪大了眼,刹那间只觉得内力尽失,身子也在他手超手落之後变得沉重不已。
大功告成的左刚拍拍两掌,「上回,天水没要了你的命,这回,我也同样不会要你的命。」
「你对我做了什么?」愈是想催动内力,却愈使不上劲,反而还觉得自己像个从没习过武的人,这令湛月忙抬起脸狠狠地瞪向左刚。
他搔搔发,「喔,那叫卸武式。」若他没记错的话,他家的盟主大人当初是这么告诉他的。
「什么?」
「这是我家邻居教我的。」有个身为武林盟主的邻居的好处就是,只要那个常不返家的盟主大人一回来,他就有新招式可学。
「这式……」沁出一头冷汗的湛月,光是听到那式名,心头登时就有了最坏的预感。
左刚笑咪咪地扬起一指,「也没什么,这式只是会让你日後再也不能用武更不能杀人而已。」
才听完他的话,自知绝不能再留在这的湛月,因连轻功都使不上,只好没命地转头就跑,後头的蔺言见了,连忙绕过左刚想追上去。
左刚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制止她再去追杀湛月。
「她已武功尽失了,她的事,日後就交给六扇门吧。」与其再让她动手,他情愿让天水一色去领那个功劳。
蔺言不领情地格开他的手,「本门的家务事用不著他人来管。」
「就算如此,现下你还是不能走。」已经站不太稳的左刚,改而握住她细瘦的手腕,朝她重重叹了口气。
「为何?」
他没有回答,因为自他臂上流下,直流至她手腕上的黑色血液已说明了一切,感觉到手腕上湿润的触感後,她大惊失色,忙不迭地扯裂他的衣袖。
「原本,这种小角色,我是不看在眼里的。」左刚霉霉明她苦笑,「只是,我没料到,她居然又来阴的……」
盯著他臂上深深划过的五爪伤痕,这才发现他又中了毒,蔺言忍不住气得朝他开吼。
「你这蠢人!」中一次毒学不乖,居然还中第二回?都不觉得可耻得过分吗?
「嘿嘿……」他勉强地咧嘴一笑,身子晃了晃,站不稳地坐在地上一会後,又再次躺平在地上。
忙著救他的蔺言,跪在他身旁,拿出所有银针封住他的穴脉制止毒性扩散,再自衣袖里掏出一只小瓶倒了三颗药丸子塞进他嘴里後,她突然注意到挂著一脸笑意瞧著她的左刚。
「你……」她微微眯细了眼,「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左刚笑得好无辜,「我发誓,真的只是一时大意……」当然是刻意的啦!若不是知道她心软非得用上苦肉计不可,他哪还有别的法子可拦得住她?
也不知他是说真的,还是他使计在拐她,蔺言不满地皱著眉,在他试著想爬起来时一手将他按回去。
「别动,也别运气。」这下可好,谁要来把他给抬回去她的地字十号房让她医治?光凭她一人,她哪可能扛得动身材高壮的他?
「那个……」在她正烦恼的这当头,一直望著天顶的左刚烦恼的却是另一项,「天快黑了……」
蔺言没好气地看著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独独就是怕黑的男人。他知不知道他所中的毒是会致命的?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担心他的小命,就只在乎天色会不会变黑?
默然走去一旁林子里捡拾了一堆柴火,并掏出火摺子替他生了一大蓬熊熊的火堆後,她一手指著他的鼻尖交代。
「在这等著,我去找人来抬你回去。」再有一回……他要是敢再这样不把小命顾著点,不回她就连点火光也不留给他,任他在这哭天喊地也不去管他!
「蔺言。」在她转身就要走时,被留下来的左刚忽然朝她轻唤。
她不耐地回过头,在左刚再次瞧见了她一如以往对待他的神情,不再像面对湛月时肃杀冷漠得像个陌生人後,他放心地松了口气,在放下心中的大石时,他觉得有必要把话同她说清楚。
「我并不需要感激。」
她马上回瞪他一眼,「我也没要你多事。」哼,坏了她的事不说,还又欠了她一百两,这男人简直就是生来欠她债的。
左刚笑了笑,早就习惯她的冷眼,他伸出一手拉住她的裙摆。
他虔心地说著,「你知道吗?比起日光与烛光,或是任何光芒,你比它们都还要明媚。」
她怔了怔,没想到他会对她说出这种话来。
「你的心,你的人,比什么都美……」虽然全身剧痛无比,但左刚还是对她投以一抹信任的微笑。
来得措手不及的话语,像柄利箭,一箭刺穿她的心房,不知该怎么收拾他搅乱心湖一池水的她,不禁有些狼狈地别过脸。
「你错了,我很丑陋。」
「不,你很美,很美……」左刚喃声地在嘴边不断重复,未了,终究抵不过毒性,一双眼帘舍不得地垂下。
将他低喃的话语一字不漏都收进耳後,蔺言别过眼看著就算已经昏迷,仍是将她裙摆捉得死紧的他。半晌,她弯下身子拉开他的手,脱下外衫披盖在他的身上,低首看著他面上待她始终如一的笑容,以及她那一双因他之故,没再沾染上血腥的素手。
不知为何,她忽地有些鼻酸。
她少话,他罗唆,再加上她是杀手,而他是个捕头,因此他们打从老祖宗的时代起就天生不对盘、天一黑就胆小如鼠万般无用、一天到晚跟著她,三不五时嚷著他要负责,武功远远差了她一大截、接连著两次中毒给她找麻烦、遗积欠了她的诊金都没给……
再次坐在左刚病床边看顾著他的蔺言,盯著左刚已昏迷两日的脸庞,默默在心底数落起他,数落了好一阵後,她又忍不住回想起他甘冒著病体前去阻止她杀人那回事……她深深叹了口气,在左刚额上又沁出汗珠时,她拿起搁在一旁的布巾轻柔地替他擦净。
两日下来,日夜都看著他的那张脸庞,即使蔺言再不愿,但他的容颜,仍旧是不从她所愿地深深印在她的心底,就算是她想抹,也抹不掉。
她怎会容许这个男人闯进她的生命中?
倘若她不放弃杀人、倘若她没有离开江湖、倘若她没潦倒得必须来投靠有间客栈、倘若她那日不上山采药、倘若她没给他一抱住就牢牢不放……或许这么一来,她永远也不会认识左刚,也不会有个老是手捧著油灯发抖的男人,在她总是不知该如何在往事翻搅的黑暗中,陪著她度过漫漫长夜。
「蔺言……」在她盯著他发呆时,昏睡了两日的左刚疲倦地张开眼,有气无力地朝她低唤。
「睡。」她一手合上他的眼,既不希望他打搅她的沉思,也不希望他挑在毒性就快解完最痛苦的时候醒来。
他拉拉她的衣袖,「我口渴……」
蔺言去一旁倒了碗清水,坐在床边将他扶起靠坐在床上後,手拿著水碗靠至他的嘴边喂他喝。全身通体像在闷烧,口乾舌燥的左刚才喝了两口,便像个快渴死的人般开始大口大口猛喝。
「喝慢点……」她微皱著眉,总觉得他的喝法可能会呛到,「慢点,不会有人同你抢的。」
下一刻果然被呛到的左刚,涨红了脸,直拍著胸口猛咳不已,蔺言朝天翻了个白眼後,一手伸至他的背後不断替他拍抚。在他总算是咳完时,她拿开水碗,改而拿来一碗盛满已凉的汤药凑至他的嘴边。
「我不渴了。」才刚灌完一肚子水,左刚直觉地朝她摇头,待他看清碗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後,他的头摇得更快。
「喝。」不顾他的反对,辛苦了一晚的蔺言,不给讨价还价余地就将药灌进他的口里。
被灌出满眼泪光的左刚,才想哀号,已经很清楚他是个吃不了苦的蔺言,随即拿出一把冰糖塞进他的嘴里,在他嘴甜得一脸满足样时,顺道拉来他的手腕替他诊了诊脉象。
「我的毒解了?」在她看似松了口气时,左刚有些明白地问。
「当然。」要是连他都救不回来,那不必等别人日後来耻笑她,她乾脆就先去拆了她自家祖传的招牌。
张眼看了看四下,所处之地,仍旧是蔺言地字十号房里的药房,方醒来的左刚有些纳闷地问。
「谁把我扛回来的?」
「鞑靼。」放眼全客栈,也只有那个身材眼他差不多的鞑靼才扛得动他,可那个叫鞑靼的脚程却不是普通的慢,拖拖拉拉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赶到左刚被她弃置的地点,而这一拖延,也让左刚中毒的情况变得更严重。
「我昏了多久?」他扳扳颈项,总觉得睡得全身筋骨酸痛。
「两日。」
他顿了顿,「你又看顾了我两日?」怪不得她的脸色这么差。
「再有一次,你就去找别的神医来救你。」收好药碗後,精神不济的蔺言最後一次同他警告。
「谢谢你。」
行医多年,始终不习惯有人向她道谢的蔺言,只是无言地转身下床,放妥了药碗後又坐回他身边的小椅上,拾起方才她根本就没有在看的医书。
「那个……」左刚瞧了瞧小桌上十来盏的烛光,有些不安地问:「点这么多盏蜡烛好吗?」
「你怕黑。」他以为她是为了谁著想啊?
「但你怕光,每回一到了夜里,你就躲在暗处。」左刚一脸歉疚,「同是江湖中人,我多少也知黑暗是最安全的保护,所以我知道你为何不喜欢点灯。」
哪个话题不挑,偏挑她不想提及的一个……
她合上手中的书,「别多话,快睡。」
「我想与你谈谈。」了无睡意的左刚,觉得他是该将她杀人又救人的矛盾心结解决一下。
「谈什么?」
「你的过去。」他勉强坐正了身子,转首看著她在烛光下的侧脸。
不说也不动的蔺言,在沉默了许久後,面上又恢复了一派清冷的模样,她将手中的医书摆回桌上,转过身子面对他。
「我虽是个大夫,但,过去我曾是个杀手,关於这点,我相信你早已知道了,只是我不认为,在这等情况下,你能缉拿我并将我送至总府衙门手里。」
左刚讶然地瞧了她一会,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然,半晌过後,他朝她摇摇头。
「我不会办你,也不会将你交给天水一色或是总府衙门。」打从知道她过去的身分起,他就没有想过要逮她那回事,他只担心,有人会揪著她的过去,就像那个湛月一样,又再来为难她。
「为何?」他不是个捕头吗?
「因你救贫病孤苦无数,所以我看不出有任何办你的必要。」他耸耸肩,「而咱们先祖们曾结下的梁子,那也都与我俩无关,我在乎的只是你,而不是那堆死人骨头。」
「在乎我?」
他一手指向她的胸坎,「我只在乎你的心。」
心?
「你很善良。」他诚心诚意地道。
「同时也杀人不眨眼。」始终都面无表情的她,漾出一抹冷笑,不吝替他补述。
左刚不以为然地睨她一眼,「那是从前的你,又不是现下的你。」他这个局外人都分得那么清了,她干啥还要全都搅和在一起?
望著他那全然没有半点责备的目光,蔺言不禁屏住了气息,总觉得,他那双明亮的眼睛,远比她想要逃避的月光更令人感到沉重,她握紧不知何时已开始颤抖的双手,轻声地说著。
「你曾说过,你不想放弃机会。」
「对,我不会放弃让你得到幸福的机会。」始终都没放弃这念头的他,对她大大地点了个头。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左刚面上的笑容登时消失无踪。
「当年我为了在江湖闯出名号,同时也为继承家业,在江湖上树敌无数,也同时杀人无数,我甚至还曾一口气灭了三座门派。」她的眼神目无定根地飘移著,一字一句地掏挖出心底藏得最深的回忆,「至於我究竟曾杀过多少人,我已不记得了……」
「人在江湖,本就是得搏命。」左刚沙哑地应著,可他却发现,此时的蔺言,似乎已在他俩之间划出一道宽阔得他构不著的鸿沟。
蔺言伸出两掌,低首看著自己颤抖的掌心一会後,再将毫无所依的目光投向窗外的远处。
「我曾一口气杀了十来个与我挑衅,欲杀我成名之人。但,在杀他们之时,我并未曾想到,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或许他们有著妻儿、有著等待他们回家的老父老母,那时的我,什么都没多想,我只是想活下去。」
当命运笼罩下来时,哪管怎么躲怎么逃,一切都是徒劳,而它当然也不会去问问她,你,愿不愿?它就只是蛮横地介入她的生命里,无视於她的抵抗,也不管她头不愿随著走,硬生生地摆在她人生的路途上,逼她选,也逼她杀。
其实她大可以像其他的杀手般,让自己好过一点的,只要闭上眼,任杀戳的羽衣无言地贴上她,占领她的灵魂、掠夺她的神智,什么都不要多想,就这般去做、去杀,事後也不必去管去想被杀者身後的那些……可她,坏就坏在她曾心软过一回,因为就只那么一回,她就牢牢地记住那双憎恨她的眼,而在那双眼瞳的倒形里,她看见了她自己。
在见著那双眼之前,她从没有想过什么叫做后悔,一直以来,她总认为,她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过日而已,她没有别的想法,自小到大的训练与教养下,更让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她自然也不知道,她还有个自己从来不知道的一面……
若是可以,她情愿从没见过那双眼,就这么一直胡涂下去,也不要清醒的活著面对另一个丑陋的自己。
望著远方的她,低声喃喃,「我之所以行医,并不是因我悲天悯人,而是我想赎罪,我想赎回那些我曾犯下的罪。」
为了她面上落寞无依的神情,左刚的心不禁狠狠地拧疼,可他的喉际却像遭人紧紧扼住般,让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曾经问过我自己,若是我杀了一百人,那么,是不是只要我救活了一百人,我就可以换回原本的自己?」蔺言茫然地问著窗外远处黑暗的夜空,「可我後来才明白,无论我再如何救人,这都只是徒劳,都只是安慰,因我犯的杀孽,永远都在,也永远都无法洗刷抹去。」
不语的左刚,静看著她面上又侮又疚的神情,一想到她如此折腾了自己不知几年,他就打心底的为她感到难过,若是可以,他真想让时光倒流,让她的人生一切重头来过,因为,他不想要看到她面上的这等神情,更不想要她继续在暗地里折磨著自己过日。
她难堪地笑间:「你说,像我这种人,也配拥有得到幸福的机会?」
不愿她再继续伤害自己,左刚二话不说地将她拖过来拥进怀里,两臂紧紧地抱住她,就像一双包容著她全部的羽翅,多么希望能够藉此抚平她所有的伤痕,与她曾经有过的过往。
「你想太多了……」
被他拥在怀里的蔺言,这一回,她并没有挣扎,她只是默然地瞧著远处,将已死的心,再次拿回面前,仔仔细细地面对它一回。
「你听我说,这世上,没有谁非得赎罪不可,就算是不得不为,那也非全然罪不可赦,因为江湖就是这个样,要入江湖就得有生死的自觉,所以说,把过错全都让一人去背负著,那本就是不对的。」左刚心疼地抚著她的发,一字一句地敲进她的心坎里,「再加上,世上也没有全然无辜之人,套句那个算命的说的,这只是因果。」
「不是每个人都会同你这么想的……」早就已经放弃自己的蔺言,只是推开他那看似安慰的怀抱。
「我当然知道。」左刚蛮横地将她拥回怀中,低声地在她耳畔以温柔的语调说著,「若要入江湖,那么事先就该有一双可以承担一切的肩膀,若是没有,那就别进江湖来搅和这一池浑水,因为所谓的江湖,就只有杀人与被杀而已,这道理,不是每个人在踏进江湖前就该知道的吗?」
她抬起头,凝睇著他,「你想劝我什么?」
「什么也不想劝,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你看不见的事。」左刚一手轻抚著她的脸庞,柔声且坚定地对她说著,「你瞧,我也杀人,这些年来我所杀之人,我恐怕也数不清,可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告诉自己,我得继续好好的活下去,若需杀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继续拔刀砍人。」
「不内疚?」
「一点也不。」他好笑地揉著她的脸庞,「所以我才说你不适合当杀手,你只能专心当个大夫。」哪有杀手会内疚的?就算她武功再高,她根本就不是吃这行饭的料。
附在她面颊上的掌心,此刻感觉起来,无比温暖,就像是融化了冰雪的春阳一般,她无言地看著左刚一会,缓缓拉开他的手,且退出他的怀抱站离床边。
「若你识相,日後,就别再与我有任何交集。」虽然他又蠢又怕黑,可他却也是个她不能否认的好人,因此她不希望这个可以为救他人而把性命豁出去的好人,为了她又再卷入不属於他的是非中。
偏偏左刚就是死脑筋,「若我说,我就是想赖定你不换人呢?」
「若我说,我会杀了你呢?」她云淡风清地反问。
他不以为惧地挥著手,「你的心太软,就算你在杀手排行榜榜上有名,你还是杀不了我。」
「你不珍惜你的性命吗?」
「为了你,我可以不在乎。」他还是认为既是对的事,就该坚持下去,「哪怕你的双手早已沾满血腥也好,我还是认为,你是个值得珍惜的好姑娘。」
站在近处的蔺言,难以理解地瞧著他矢志不移的模样,一直紧握著双拳的她,过了一会才发觉,她那每回只要一想起往事就会颤抖的双手,在他的目光下,早已不再颤抖。
「你可以闭上嘴了。」看出他是硬撑著身子的她,在他的面色愈来愈白时,走上前动作快速地将他放好躺平。
「似乎……」脑际一直在天旋地转的左刚,也终於不支地闭上眼,「就算我不想闭上也不行了……」
当左刚再次昏睡过去,蔺言再诊了诊他的脉象,确定他无事後,心房里一下子被塞进了太多东西的她,徐徐踱向窗边,打开窗,仰首看著天真上的那一弯弯月,自她不再杀人以来,她头一回觉得,那轮总是残缺不定,怎么也无法永远圆满的月儿,它似水的光芒不再令人觉得双目刺痛,而四下的黑暗,也不再像张蜘蛛所张的细网,牢牢地网住她,令她想忘不能忘、想恨不能恨,想离开又总是停留在原地徘徊。
仰首看著天际那弯残月微弱的光芒,她试著直视它并将它留在眼底,而这种能够让她稍微找回一点面对人生的勇气,在左刚介入了她的生命中後……
仿佛,可以永恒。
第七章
被迫在病床上再多躺了两日,在蔺言规定的时间一过,马上就下床活蹦乱跳的左刚,用过午膳後,心情很好地绕去了蔺言所开的义医馆一趟,可在那他没找到看诊的人儿,只看到一堆苦候在门外却等不到大夫的病人。
将地字十号房彻底翻过一回,也去天字一号房找过,就是找不到蔺言,很怕她出了什么事,或是天水一色已找上她,左刚连忙冲出本馆直接问当家掌柜。
「东翁,蔺姑娘呢?」
趁著午间生意清闲,正在整理帐簿的东翁,在他一脸慌张样跑来柜台前时,先是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一遍,而後转了转眼眸。
「你身上的毒解了?」那个蔺言的医术没事那么好干嘛?他的毒什么时候不好解,偏挑在这时将他给治好。
「早解了。」左刚一心只想知道她的下落,「她人呢?」
「一扇门里也没你该办的案子?」东翁一手抚著下颔,看了同样也在栈内,却噤声不语的鞑靼和丹心一眼,又继续问别的。
「我请病假。」左刚愈听愈觉得他在顾左右而言他。
「嗯……」东翁沉吟了一会,再三向他确认,「你确定你真的没有别的事要做吗?」
左刚不耐地一掌拍在柜台上,「别再敷衍我了,蔺姑娘呢?」
「好吧。」拦不住人的东翁叹口气。「她被架走了。」就知道这只大呆熊被她给带坏了,也不过才安宁个没几日,就又准备给他闹事。
左刚愣张著眼,「架走?」
「晌午过後,就遭二十来人从她的义医馆里给架走了。」照那种阵仗来看,说架走也不太符实,应当说是强行被绑走才对。
他怎么也想不出来,「是谁带走了她?」到底是谁有本事能够架走蔺言?都不想活啦?他们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物?
「散朝侍郎大人。」东翁低首啜了口香茗,慢条斯理地报上也不打听清楚蔺言是何方神圣,就向天借瞻敢架走她的短命鬼。
在朝当官的?左刚听了心头不禁一紧。
「理由?」该不会是那个当官的知道了蔺言的过去,手上又有她的罪证,所以才……
东翁懒懒地以指弹著他的鼻尖,「因为你的蔺姑娘在咱们吞月城太过出名了,所以表面上,散朝侍郎大人请她过府为他家久病不愈的儿子诊上一诊。」
「实际上呢?」左刚捂著鼻子再问。
「实际上,是因咱们地字十号房的住户,大大影响了他旗下十来间医馆的生意。」东翁愈说愈感慨,「拜蔺言所赐,打她的义医馆开馆治病以来,那十来间医馆几乎都快没生意做了。」眼下吞月城的病号几乎都往蔺言的义医馆跑,而在她吸引了大票病号之余,也打响了他这间客栈的名号,同时也让他的生意比往常好上三倍…… 啧,他到底该不该感谢那尊烧银票的?
心头慌得紧的左刚,在闷不吭声了一会後,犹豫地拉长了音调。
「在被人架走前,蔺姑娘她……有没有抵抗?」她该不会在别人面前动手了吧?
「还抵抗个什么咧。」演戏演得炉火纯青的东翁随即赏他一记大白眼,「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娇弱姑娘家,哪可能敌得过二十来个大漠?你是在期待她什么?」那个姓蔺的哪可能那么笨?白天牢逃出去的那三个人犯,她都能拿得出天水,色都不知情了,她哪可能会让其他人知道她的底细?
这个东翁……究竟是在装傻还是真不知情?左刚瞧了瞧他若是刻意起,那就绝不会让人看出半点破绽的脸庞,而後深深吐了口气。
「那,她愿去吗?」
「你这呆子脑听不懂人话是不?」东翁抄起纸扇朝他又不太灵光的脑袋上一敲,「就是因为不愿去才会被架走,明不明白?」
「我懂了。」他摊开一掌,以另一拳用力击向掌心,「那个散朝侍郎大人住哪?」敢拐跑他相中的女人?哼,就算是盖不成屋子,他也要结一结梁子。
「不要告诉我你想去那把她给带回来。」就是不希望他跑去闹事的东翁,摇了摇头,以无可救药的目光看著他。
他固执地问:「住哪?」
「你只是个捕头,你当真要去找个当官的麻烦?」一扇再敲向他的顶上後,东翁已不怎么指望他能够搞清楚所谓的官阶与麻烦。
「地址!」早已是磨刀霍霍的左刚,狠狠地瞪向就是不肯说实话的东翁。
仰天长叹一声後,东翁无奈地朝一旁招招手。
「鞑靼,告诉他。」
任人一路架至散朝侍郎府里的蔺言,在被几个大汉强行请进府里待了一个时辰後,在下一批人马挤进厅里来时,将她转移阵地改而架至府内的东厢房,很是配合的她,在进了东厢房瞧了那个不过是得了点小风寒,就赖躺在床上不肯起床的小小贵公子一眼,转身就赏给众人简单明白的三个字。
「我不治。」
「你再说一次!」被她泼了一盆冷水後,府里的总管家撩起了一袖,走至她面前低首朝她开吼。
蔺言冷瞥他一眼,「你聋了?」吼声中气不足、面包泛黄肝火太旺,脸上长得那几颗疣也不贴药治治……啧,这家伙远比躺在床上的那个小鬼还需要看大夫。
「你……」为了她那目中无人的姿态,总管家才扬起手想要赏她—个巴掌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令众人忍不住想掩耳的轰天巨响。
「蔺言!」一脚踹破人家大门,一路以照人能挡的姿态硬是闯入府中的左刚,在一手拎著一名下人,一手气扬著拳头问出她被带至哪儿后,下一步即是蔺至中厢房,然后再起脚踹破另一扇房门。
还没想到该怎么自这儿脱身的蔺言,呆愣著眼,满心纳闷地瞧著急吼吼朝她冲过来的左刚。
「你来这做什么?」这家伙搅什么局呀?
「你没事吧?」深怕赶不及的左刚,像阵旋风扫至她的面前後,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将她看过一回後,两手捧起她的脸庞,急出一身大汗地问。
「……没事。」这下可好,日後有事的肯定不是他就是她。
左刚还是满面慌张,「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她很想翻白眼,「没有。」他又忘了究竟谁才是杀手吗?
不顾一切冲进来救人的左刚,在听完她的话後,这才终於放下心中的大石,而後,他也不管床上那个已爬起来张大嘴瞪著他瞧、身边围绕著的府里下人们也都为此瞪大了眼,他小心地牵起她的手,朝她点点头。
「没事就好,走,咱们回家。」
慢了一步才回神的府内总管,在左刚真的就这样拉著她走人时,忙不迭地出声大喊。
「慢著!」
「少在这碍路。」左刚不耐地扫他一眼,一掌即将想扑过来的他给推得老远。
满脸无辜的蔺言,在左刚一一把挡在他们面前的下人用一只拳头摆平时,不禁在心中想著,给这莽夫一闹,那个当官的散朝侍郎大人岂不面上无光?她才不信那位大人会让这事就这么算了。
只是她不得不承认,她事先并没有想到,身为区区一名捕头的左刚,竟会为了她而大剌剌地闯入朝中大臣的府中将她带走,完全不顾他自身的前途……
一路被他给拖出府来到外头的大街上後,走路速度原本就较左刚快的她,在左刚愈走愈慢时,她这才注意到左刚仍是紧紧牵著她的手,她才想抽开手,他随即将她握得更紧。很不想在人前动手的她,在陪著他走了一大段路,而素来聒噪的他也不知为何变成一个闷葫芦时,她忍不住摇摇他的手。
「你刚刚闯入一个当官的府中。」
「我知道。」像是深怕她会跑掉般,左刚还是没有松手,只是将力道放轻一点。
「你会惹毛那个散朝侍郎。」她轻声提醒。
「我也注意到了。」早在东翁不愿意他来这找麻烦时,他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我会被牵连的。」最坏的下场,就是她的义医馆会开不成。
左刚说得很理直气壮,「就算今*****不被我牵连,以你那爱泼人冷水的性子,加上你又抢光了他旗下医馆的生意,他早晚也会再找你麻烦的。」
蔺言有些讷然地看著他的侧脸……真难得,他的脑子开窍了?他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可以把手放开了吗?」走到後来已经换成她拖著他走,蔺言没好气地瞧著後头那个脚程得再去练练的男人。
「不能。」他说著说著就停下脚步,害得向前走的她因拖不动他而被他给扯回去。
站在原地思索了老半天後,他慢吞吞地吐出二字。
「蔺言。」
「嗯?」以为他会站在原地生根的她,不怎么起劲地应著。
他深吸了口气,两手握著她的肩,「我是个粗人,天生就是没心眼,也不会讲些什么大道理。」
「这是事实。」她完全没意见。
「我只是想对你说,不要勉强你自己,你只要做你认为对的事就成了。」
蔺言直瞧著眼前这个,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一个曾替她著想过,也是头一个对她说出这种话的男人,她静默了半晌,一手抚上他的额际探探他的热度。
「你是不是没照我的话喝药?」他该不会是把早上那碗她命令他一定得喝下去的补药给倒光了吧?
「我有喝。」
她偏首再问:「你脑子坏了?」
「你听我说。」听了她的话,也很想学东翁来个仰天长叹的左刚,拉下她的手,正经八百地盯著她的眼瞳,「我向来都不会去思考太过复杂的问题,我也总认为,人生并没有那么多的委屈与将就,因此,你大可不需去做委屈自己的事。就算你天生不爱说话、不爱有救无类也好,毕竟,那是你的自由。」
「左刚。」过了很久後,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她面无表情的轻唤。
「嗯?」
她一手指向旁边人来人往热闹不已的大街。
「大家都在看。」她就知道,只要跟他在一块,按往例,她定会被他给拖下水。
他们就最好给我瞧个仔细。」在四下好奇的目光纷纷朝他们探来时,左刚用力哼了口气,「来呀,要看是不是?那就统统别客气,尽量看啊!」
蔺言颓然地抚著额,「我的名声会被你毁了……」
「我老早就同你说过我会负责到底。」他一点都不介意,反而还再乐意不过。
「今晚我会熄灯。」在四周的人群愈聚愈多,而他又死赖在原地不肯走时,她淡淡地道。
他拉大了嗓,「顶多我再抱著你嘛!」
「天亮时我会一掌打死你。」额上已经冒出青筋的她,实在是很想当著众人的面赏他一掌消音。
「你都踹过我多少回了,不少那一脚也不差那一掌啦!」天生就皮厚肉粗,再加上被揍经验丰富,左刚才没把她的恫喝给放在心上。
「我说过,我最恨年纪比我小的男人。」她用力拨开他的手,扔下他转身就走。
左刚边跑边在她身旁咧大了笑脸,「放心,你只会美不会老,而我同你相反,我只会老不会美,所以早晚我在面皮上会老过你的年纪,到时你就不能嫌弃我了。」
「……」歪到不能再歪的歪理。
「你别老是走得那么快行不行?」左刚在她企图想甩掉他时,努力加把劲再次追回她的身边。
已经成为众人注目焦点的她,索性止住步伐,转身朝他摊出一掌。
「两百两,」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你积欠的两次诊金还没给。」想欠债不还?门都没有。
虽不贫穷,但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他,想了想,很委屈地弯下身子,小声地同她讨价还价。
「可以……记帐吗?」看样子,他得找时间回一扇门多接几件大案,且在赚够了银两前,他绝不能生病更不能中毒找她看诊。
她也很好说话,「三分利。」
「你真的该开间客栈同东翁抢生意的……」他摇摇头,趁她不备,再次牵起她的手,穿过大街,拐进一条行人较少的小巷里。
对吞月城不熟的蔺言,在他拉著她直走过她唯一认得的一条街,也就是卧龙街时,忙对他提醒。
「你走过头了。」
「今儿个天气好,我打算带你在城内逛逛。」左刚微笑地回过头,「我瞧你这阵子的脸色都不是很好,你已经累坏了,所以你该休息个几日。」
她埋怨地瞪向他,「我会这么累是谁害的?」这个连中两回毒的家伙也不回去反省反省。
「我。」他大方地承认,然後将不太愿意走的她拉至身边,「告诉我,你有没有逛过街?」
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间倒的蔺言,眨了眨眼,仔细想想後,这才发觉,以往她在忙著当杀手,或是忙著四处去治病时,她从没有像普通的姑娘家一般去逛过什么街,更别提什么常人该有的生活娱乐……
「……没有。」
左刚微笑地点点头,接著迳自宣布他们今日的行程,「那咱们今日就去吃些好的,再去挑几件布料请人为你做点衣裳,然後再去买些胭脂水粉,还有——」
她忍不住出声打断他,「我不需打扮。」当个大夫哪需要花枝招展?她看的是病,又不是专程开门给人看。
左刚还是有办法顺著她的话说下去,「你本来就够美了,当然不需要打扮,这只是娱乐一下你自己而已。」她哪需要在别人的面前打扮得美美的?他会这么做,纯粹只是为了他的福利著想而已,至於其他的男人?哼,他才不给看。
难得没有浇他一盆冷水,也没出声反对,蔺言只是在他有耐心地等待她的首肯时,冷不防地问。
「你出钱?」
低首看著那张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娇颜,再回想起她是怎么将东翁坑到无语问苍天後,十分认命的左刚,也只能心痛地向她垂首。
「是……」
炎夏的骄阳,将卧龙街的石板路晒得烫热,应付完正午用饭的一波人潮,总算是清闲下来後,东翁才叫来丹心,想叫她替她看著店面,好让他去午睡一会儿,就在这时,一骨碌自本馆内冲出来的鞑靼,摆著张铁青的脸,以一副大事不妙的德行冲至柜台前。
「东翁,蔺姑娘的义医馆被砸了!」
东翁撇撇嘴,当下什么午睡的心情都没了,懒懒地踱回柜撮内,他打开扇子边扇凉边问。
「哪个呆子干的?」虽然他早就预料到引起其他医馆民怨的蔺言中会有此下场,但没想到却来得这么快。
「散朝侍郎大人!」身兼门房和众房客保镖的鞑靼,忙不迭地报上那个派了大批人马特地跑来砸馆人的官名。
东翁一手抚著额,「果然是个呆子……」上回是因多了个左刚碍事,所以蔺言才没动手,这下可好,居然再去惹蔺言?那家伙就那么想看蔺言的本性吗?
「他说,蔺姑娘要是不看他家的公平,那么蔺姑娘也休想再为他人看诊!」只能眼睁睁看著他们拆房砸物的鞑靼,情急地对一脸万事不急的东翁再报。
东翁不怎么期待地问:「十四巷的有什么反应?」
「面无表情。」
「嗯……」他点点头,「那就是火冒三丈了。」
「另外……」鞑靼边说边一手指向外头,「散朝侍郎大人,也已派人包围了咱们这间客栈。」
东翁绕高了两眉,「他围这做啥?」这关他家客栈什么事啊?
「他说他要拆栈。」
早就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的东翁,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唉,就是有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蠢蛋……」为什么那些想找碴的家伙,每回都不先进来看一下客栈里头那道高高挂著「奉旨开业」的圣旨?想拆栈?那岂不是等於想拆皇帝亲自给的招牌?
算算时间,这几日总是一早就去一扇门,午後就回栈的左刚,也快回栈了,万一左刚回来见著了这回事,又知他们对蔺言干了什么好事後,那恐怕……愈想愈觉得头痛的东翁,无力地朝丹心勾勾指。
「丹心,天字一号房的近来身子可好?」好吧,既然这回事左刚是闹定也会闹得更大,那他就拉尊房客来替左刚收拾善後。
「死不了。」被蔺言看过两回,也喝过六日苦到不行的药汤後,已经拒绝再就诊的侯爷大人,近来气色可能是打从他入栈以来最好的。
「那就叫他出来见见客。」散朝侍郎,当官的是吗?很好,他就让这个当官的瞧瞧陛下最为宠爱的当红臣子生得是啥德行,反正家里那尊在朝中红翻天的房客成天闲著也是闲著,此时不派上他来找找乐子,更待何时?
丹心不以为然地摇首,「侯爷不见客的。」向来只有人胆战心惊地去见步青云,从来没有步青云亲自出来见人的。
东翁邪邪—笑,「你就同他说,有人不侩邪,嫌命太长,说千里侯候是贪官污吏、无道王朝中的毒瘤,因此非替天行道拆他千里侯的招牌不可。」那些贪官的和同姓蔺的一样,全都是见不得有人挑衅的一派……呵呵,他最爱玩挑拨是非这一套了。
「是。」丹心想了想,也觉得这招肯定管用。
在丹心回去本馆後,愈想愈觉得他奸诈的鞑靼,两眼忍不住瞟向他。
「东翁,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阴险?」简直就跟那尊千里侯大人有得比。
东翁笑咪咪地一手撑著下颔,望著外头的大批人马准备看戏。
「客气了,大家都这么说。」开什么玩笑,他们以为在家中住了一大堆怪房客的他,是怎么有法子压下那票房客专心当掌柜的?这些年大风大浪见多了,这种芝麻小事,他哪可能没法一手摆平?
自一扇门回来,才回到卧龙街,就被汹涌的人潮堵得回不了家,好不容易才挤过重重的人群回到客栈里,左刚纳闷地指著外头一堆穿著官服包围了整座客栈的人们。
「东翁,那堆人是谁?」
「当官的。」他好整以暇地道:「同时也是来找十四巷碴的,他们拆了蔺言的义医馆。」
左刚大喝一声,「什么?」
「大概是因你和姓蔺的把他给惹毛了吧,人家是当官的,注重的是脸面,因此他当然会来这讨回他的面子啦。」东翁在他变了张脸开始发火时,再把矛头指向他和蔺言。
下一刻,生性冲动的左刚,即如东翁所愿,二话不说地冲出店外,朝著外头坐在轿子里的散朝侍郎扬声喝问。
「大人,蔺姑娘犯了您哪一条哪一桩?您凭什么拆了她的义医馆?」蔺言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这才辛辛苦苦地把她的义医馆给经营起来?而这两日前找过她一回碴的家伙,这回居然做得更过火?
身为散朝侍郎的欧得进大人,在左刚冒出来替蔺言出头时,起身走出轿外,并命人替他打伞遮阳後,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词当著左刚的面说出。
「她不为我儿看诊!」
左刚愈听心火愈盛,「就这样?」
他用力将衣袖一拂,「若她不为我儿看诊,那往後,她也休想再替任何人看诊!」
左刚二话不说地抽出捕刀,一刀甩出去,刀身就笔直地捕在他身旁的铁门上,吓嚷了欧得进,也让四下身穿官服的人们纷纷拔出刀想问他。
左刚狠狠地瞪向他,「我方才没听清楚,大人若不介意,那就请您再说一回。」
「我……」
「做人有做人的规矩。」完全无视於四下的人马,左刚边说边走至轿前抽回捕刀,再别过脸横他一眼,「蔺姑娘有她的规矩,迫她为人看病,就是你们这些当官的所能使出来的伎俩?」
「东翁……」站在里头为左刚紧张不已的鞑靼,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袖,希望他能快点去阻止左刚。
「慢。」东翁不疾不徐地以一扇敲著他的脑袋,「耐心点。」不急不急,只要再多等个几句话,就可以进入足以让步青云耍花样的主题了。
摆出当官架式的欧得进,一双老眼微眯,不客气地看著一身捕快装扮都还未换下的左刚。
「你是什么东西?」
左刚也不怕他知道,「一扇门总捕头,左刚。」
「不过是个总捕头,竟敢教训起老夫?」在官阶上占了上风的欧得进,不可一世地扬高了下颔,「你可知老夫是谁?」
「不知道。」
「老夫乃散朝待郎!」
「哟——」尖酸刻薄的语调,在欧得进报上官名後,登时自客栈里传来,「我还以为是哪个生了三头六臂的,原来只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小小芝麻官。」
「大胆!」欧得进随即转头朝里头大嚷。
被丹心请出来的步青云,整个人半倚在柜台边,发也没束冠、衣衫也不拉整好,只是掏出一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摄著凉风。
「啧,好些年没听人敢同我说这句话了,你说是不?」步青云心情很好地晾高了眼眉,微侧过眼看向东翁。
「我就说他嫌命太长嘛。」东翁点点头,顺手为他奉上一碗凉茶。
步青云指指外头,「就这个不想活的瞻敢来这找我的碴?」
「对,方才同你喊大胆的那个,就是带头的。」东翁边向他说明也边向外头的人马说一声,「忘了向你们介绍,此乃千里侯大人是也。」
那个以专门克死人而出名的千里侯步青云?
所有人在听到那如雷贯耳的名号後,速速转首瞥看向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步青去一眼,而後集体大大往後退了数步,并在这大热天里开始发抖。
「这种小角色,你就不能自个儿打发吗?」难得出来见人,没想到却没什么来头也没啥大阵仗,这让步青云不禁有些埋怨。
「因为他们说……」东翁不慌不忙地激励他的斗志,「区区一名千里侯,他们还看不进眼里。」
「是吗?」步青云的声调当下冷到骨子里。
「我们哪有这么说啊!」外头的众人忙不迭地大声喊冤。
「散朝侍郎……」将手中的纸扇一收,步青云想了想,冷笑地走至大门前,「原来是欧得进欧大人啊!」
「侯……侯爷。」在朝中从没倒楣抽中生死签,也压根就不想在有生之年见到步青云的他,怯怯懦懦地低声应著。
步青云朝他勾勾指,「欧大人,你,认为你的命很硬吗?」
「我……」不得不上前的欧得进,独自站在店门外,不时抹著一头的冷汗。
「侯爷,他们不但找你和东翁的碴,他们还顺道也找了左捕头和蔺姑娘的麻烦。」逮著了机会,鞑靼忙著替人火上添油,好出出一肚子怨气。
「是谁说……」步青云听了两眼微眯,不悦地压低了嗓,「本侯允许有人动我家邻居来著的?」他家的左刚,是他专门在打发时间时要著玩的,而那个害他连喝了好几日苦药的蔺言,则是曾把他从鬼门关前给救过一回……他都还没回敬蔺言一下,这家伙,凭什么同他抢人玩?
「我、我们现下就走!」恨不能插翅快快离开这里的欧得进,马上转身扬手要众人快走。
「慢。」可惜的是,已被惹毛的步青云并不愿放人。
欲走不得,又得罪不起千里侯,全身隐隐颤抖的欧得进,满面惶恐地瞧著不再冷笑,只是面无表情的他。
「你以为,这里是由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他都大老远走出他的天字一号房了,在没找到乐子前,他怎可能就这么算了?
「侯爷……」
「一号房的。」东翁走出柜台,低声在步青云的耳畔说了几句後,再一脸没事样地退回柜台旁。
「笔墨。」步青云朝後伸出一手,早就准备好的东翁立即奉上。
站在外头,根本就瞧不清步青云在那张纸上写了些什么,欧得进才伸长了脖子想偷看一眼,快速落笔写完的步青云已将纸张摺妥装进信封里,再交给一旁专门跑腿的鞑靼。
「鞑靼,明日日落前,我要拿到圣旨。」
「是。」
圣旨?脸色几乎是青了一半的欧得进,在鞑靼步出店外走至一旁的马房里牵出一匹快马,翻身坐上马背後,才想命人拦下他,不料步青云却阴沉地朝所有人低吼。
「现下,全都给我进来坐下!」
「侯……侯爷?」大批被迫挤进客栈里头并各自找好位子坐下的人们,心慌意乱地看著那个披头散发的步青云。
步青云一脚踩在客椅上,「千里侯的招牌也不看一下,就大刺刺的跑来我家想拆房子?」
「我……」很是後侮没打听清楚步青云也住在此处的欧得进,仰首看了以克死人出名的步青云一眼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本侯希望,贵府已事先打理好大人您的後事了。」
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自从义医馆被人砸了那日起,即将自己关在房内不见人的蔺言,次日在她仍想著该如何重新来过时,自她家後院的客房处,却传来阵阵敲敲打打和吆暍的声音,原以为又有人不死心上门来想再砸义医馆的她,连忙冲出主屋,但就在她跑至那个已经被毁的义医馆前时,她满面意外地瞧著眼前一大堆正在为她发挥劳力,替她重建义医馆的人们。
愕然地瞧了好半天後,刺目的艳阳下,蔺言在那一个个身穿捕衣的人群中,眼熟地认出左刚高大的背影,这让她忍不住回想起,在她欲再次犯下杀孽亲手杀了湛月时,是左刚及时阻止了她。在她被那个散朝侍郎派人架走时,十万火急跑来救她的是左刚,而听丹心说,昨日在知道她的义医馆被拆了後,头一个替她出头的,仍是左刚,没想到,现下替她动手流汗的,也还是左刚……
千头万绪因他而在心底兜转个不停,她难堪地望著左刚的背影,很想躲,又很想走上前去问问左刚,为什么他甘心为她做至如此?
为了她这种人,真的值得吗?
她不明白,左刚明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她不欲人知的背景,她更是没从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看,可他怎都不因此而退缩或是改变初衷?她从没给过他什么,最多,也只是救了他的小命两回而已,而他,却总是不停的给她……
心中首感交集的她,总觉得喉际因那道总是挡在她面前的背影而哽咽得好痛,她很想出声喊住他,要他别再为了她做什么事了,可是一想到他那张总是无怨无悔的笑颜,她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蔺言?」将梁柱扶正後,停下来稍事休息的左刚,回过头来,就见她盯著他发呆。
她清了清嗓子,在他走至她面前时,努力保持著不变的音调。
「你在做什么?」
他一把抹去额上的汗水,「帮你重新盖一个义医馆呀。」既是被拆了,那就重建一个嘛,等著上门找她看诊的人可多了,他可不能拖著这事让人苦等。
「我没要你帮忙。」看著他已被汗水沁湿一身的衣裳,她有些不忍。
左刚咧嘴朝她直笑,「我自愿的。」
她将手往旁一指,「他们呢?」
「非自愿的……」被迫来此做苦工的众家捕头,站在烫人的日头底下,含泪地齐声答道。
「你们说什么?」左刚不满地瞪著那票他手底下的捕头。
「我们很乐意效劳……」深怕左刚又连著十来日不肯回一扇门,领著一堆捕头来盖房子的邢净,只好率众人改口。
「你别在这晒日。」左刚瞧她也被晒出些许汗水,忙推著娇小的她到远处能遮荫的屋檐下,「乖乖的,在这待著,我们会尽快把你的义医馆给盖好。」
「头儿……」被烈日晒了快一日的众人,也很想要有那种清凉待遇。
左刚横他们一眼,「闭嘴,快点干活!」
在左刚又加入众人,蹲在墙边忙著砌砖时,手捧著一只龙纹端盘,上头放了一卷金色卷轴的鞑靼,在屋後找著了蔺言後,上前将端盘捧给她。
「蔺姑娘,这张圣旨是千里侯特意请来给你的。」在有了这玩意後,相信往後再也没人敢砸她的义医馆了。
她有些搞不清楚,「给我的?」
「嗯。」鞑靼在她迟迟没有拿过圣旨时,乾脆擅自替她打开那卷圣旨,让她瞧瞧上头写了些什么。
她瞪著上头斗大的四字,「奉旨开业?」那个步青云究竟是对皇帝脱了什么?
「这玩意东翁也有一张。」鞑靼习以为常地耸耸肩,「对了,侯爷说,日后若有人敢上门找碴,亮出这张圣旨还不管用的话,尽管亮出他的名号去吓人就是。」
「我知道了……」
「那这没我的事了,我这得去外面拉客做生意。」办完这件小事的他,还得早点回去客栈里头帮忙,以免东翁又忙翻了天。
「鞑靼。」她怱地叫住他,「替我转告千里侯一声。」
鞑靼原以为接下来他将会听到,打进栈以来从没谢过什么人的她,会脱口说出对步青云感谢那类的词汇,岂料,他听到的却是……
「就算是这样,他的看诊费,也一样不会降价。」脾气死硬的她,感激归感激,但她定规矩照样不变。
「……」
第八章
「解开你的卸武式。」
方自一扇门里忙完了一大堆待他处理的案件後,打道回府的左刚,在走至卧龙街附近的偏僻巷弄时,那个他曾经放她一马,已有一阵子不见的湛月,像是早就在这等了许久般,在他一踏进巷里没多久,便自暗处跳出来堵住他的去路。
左刚揉了揉眼,然後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瞪著早已是武功全失的湛月。
「你……居然还敢找上我?」她是不是逍遥日子过厌了,或是不想活了,所以想去蹲蹲苦牢,再被推出午门外一刀给砍了?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湛月当然也知道找上他得冒上很大的风险,可是只要他的卸武式一日不解,她就得继续当个什么武功都没有的废人。
「听是听见了,只是……」左刚为难地搔搔发,「我没习过。」
她没想别得别的竟是这样的答案,「什么?」
「这招,普天之下就只有那个盟主大人才会解。」他无奈地摊摊两掌,「听说这可是他家的家传绝学,所以解式之法,不传外人。」他也不想只学一半啊,谁教盟主大人说什么都不肯再教。
「你……」
「你若闲著,那就快去找盟主大人商量看看吧,不过我个人是认为,你能找得著他的机会很小就是了。」还想早点回栈去缠著蔺言的他,懒得同她搅和,只是挥挥手恭送她。
「慢著!」
「你是要他慢著,还是我慢著?」跟踪左刚多日的天水一色,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後问。
一回头惊见天水一色就近在眼前,湛月在来得及拔腿就跑之前,天水一色不慌不忙地一手握住她的掌腕,在将她扯回来时,再次在她的胸坎上不留情地击出一掌。
左刚在天水一色出手更狠之前,一手按住他的臂膀。
「喂,蔺言说她自个儿会清理门户。」
天水一色挑眉反问:「你希望你的蔺姑娘再杀人吗?」说起来,他也算是好心了,替自己赚来一大票赏金之余,也省了那个蔺言的一笔杀孽。
「不希望。」左刚想了想,不情不愿地扁著嘴。
「那这个功劳我就代你领了。」挨了一记佛手印,眼下已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湛月,也只能任由天水一色拎著她的衣领准备送回六扇门。
左刚不满地瞪著专捡现成的同僚,「次次都这样……」
也知道被他怨很久的天水一色,回首瞄了他一眼,再缓缓踱回他的面前。
「好吧,看在你又替我赚了个功劳的份上,我就免费告诉你一个消息。」不要说他都不照顾同僚,另外两笔赏金,他就牺牲点,让这个还欠人诊金没还的同僚去赚。
附耳听了一阵後,左刚不语地竖紧了眉心。
天水一色拉拉湛月的衣领,「这下我可以把人带走了吧?」
「成交。」
出动一扇门的捕头们,不过两日左刚就将蔺言被砸的医馆给盖好,蔺言在药房里清点了被捣毁损失泰半的药材後,在这日天色一黑,早已掌握住剩下那两名白天牢逃出要犯目前行踪的她,即身著黑衣隐身在黑夜里,以上乘的轻功全力赶至那个她预估应可堵到人的地点。
位在城外偏远的林子里,墨色正浓的四下,突兀地出现一只不该出现在此的灯笼,大老远就瞧见灯笼红融融光芒的她,先是缓下了步伐,在不出半点声响地来到灯笼的附近後,她意外地瞧著蹲坐在林子里,依靠著手中灯笼所散放出的光芒,不断在发抖的左刚。
在他还抖个不停时,蔺言走至他身後,怎么也想不通怕黑的他怎会这么巧的出现在这里。
「你怎会在这?」
透过天水一色给的消息,早她一步来这等人的左刚,虽然身子抖得有如风中落叶,但他回首看向她的目光,却一点都不意外。
「等你。」他这回牺牲可大了。
「怕黑就快回去,我有事要办。」蔺言看不过眼地走上前,一把将蹲在地上的他拉起。
「杀人吗?」左刚弯低了身子,眼对眼地看著她。
「谁告诉你的?」不愿在这时接触他那种目光的她,连忙别过脸。
「别看我笨虽笨,好歹我也是个捕头。」她找人的功夫一流,但吃另一行饭的他,有个天水一色在他背後帮衬著,自然也不差。
蔺言两手环著胸,「怎么,你想抢生意?」
「不。」左刚摇摇头,反而指向她,「抢生意的,应当是你。」
「我?」
「没错,早在你之前,我就已经放出风声说我要把那两颗人头放在午门前交差了,因此,你少来同我抢。」天水一色那日是说,他们要是再不快点把剩下的那两颗要犯的人头带去给总府衙门的话,限他们期限破案的总府衙门,定会摆脸色给他们看,所以他也只好苦命点,来这办一办正事顺便阻止她杀人。
蔺言冷淡地问:「你不让?」他又不像她急需著用钱。
「不让。」他很难得在她面前摆起固执不顺她的意。
不想与他在这耗下去,省得待会可能经过这里的那两人会因此而跑了,不想出手伤他的蔺言,只好向他吐实。
「我需要那两笔赏金。」
「我知道。」他伸手拍拍她的头顶,注意到林子外远处的动静时,他忙将她推至一旁,「喏,我等的人来了,麻烦—下,让让。」
「左刚……」
「既然你已不干杀手那行了,那么,我还是老话一句。」他回过头对她交代,「你就别再瞠这些浑水,回家专心当你的大夫吧。」
「你以为,凭你一人,会是他们的对手?」若两人联手,他要怎么办?他是又想欠她诊金吗?
为了她话里的担心,左刚著实在心头乐上了一会,半晌,他正经八百地将脸一板,同她说得很不客气。
「那当然!」他的武艺虽然是远远及不上她,但排在他下头的人,可多著很呢,至少林子外头的那两个就是。
「慢——」她伸出一手,但没来得及捉住飞快冲出林子的他。
老早就打听清楚,吞月城一扇门总捕头,有著怕黑的要命弱点後,在吞月城里躲了一阵,却因一扇门日日都派人出门搜捕他们,在苦躲著追兵而无法再犯下案子胡口的两人,索性把心一横,刻意趁夜想在左刚无法出门的这时分逃离吞月城,改去别的城镇。
匆忙踩在林子外草地上的两道步伐,却在一抹熟悉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急急停住脚步。
「哟,赶路呀?」左刚提高灯笼照清了他们的面容,「才在吞月城里待了一阵而已,别那么急著走嘛。」
「左刚?」也同时看清楚他的面容的两人,怎么也没想到传闻中怕黑的他居然会在这时出现。
「对。」他将灯笼往草地上一插,朝他们笑得很热情,「不知你俩有没有空?
我想请你们到一扇门里坐坐。」
「没空!」他俩齐声答道,其中一人先是对他亮出一柄镶有九个铁环的大刀,另一人则是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际的长剑。
「慢著。」左刚抬高两掌,「我个人是希望能直接将你们带回一扇门,因此能不动手的话是最好,你俩就配合点成不成?」他可不想又再出刀,然後一个不小心就又砍了别人指定的人头。
划过他耳边的刀风,下一刻随即削下左刚的一截发,迎面而来的利尖也直刺向他的心窝……
看样子,眼前的这两位仁兄是不愿与他谈谈了,左刚叹了口气,一手握住其中一人的掌腕,硬是将他的剑插回剑鞘里,而後头也不回地朝後重踹一脚,正中另一个打算将他给劈成两半的人。
「好吧,那我就不罗唆了。」他朝被按住剑不能抽剑而出的人笑了笑,随即大步退开他并一手按向腰间的捕刀。
伸手拨开林间的密叶,蔺言无言地看著每回出刀砍人,都会准确砍到人的左刚,这一回下手算是轻了,只在他们的腹部砍过一刀後,就收工将捕刀给收回刀鞘里。
「邢净。」走回插著灯笼的地方提起灯笼後,他朝另一处的林子弹弹指。
大半夜被左刚叫来,拖著一夥捕头同来的邢净,窸窸窣窣地穿过林子,以稀奇到不行的目光,注视著他家那个怕黑怕到已经有恐惧症的头儿。
左刚指指躺在地上呻吟的两人,「把那两个交至总府衙门换成现银,然後再交至有间客栈,叫那个东翁将现银全都送至十四巷。」
邢净怎么也想不通地摇摇头,「是……」他家头儿是不怕黑了,还是前阵子喝错蔺言给的药了?
「我不需要施舍。」在邢净领著人扛走要犯後,蔺言走至他的面前站定。
他早准备好说词了,「我没施舍,我只是在付我所欠的医药费。」
「太多了。」
左刚轻点她的鼻尖,「剩下的就存著吧,我想日後我会用得著的。」倘若每日清早她都踹他或掌他巴掌,他就有理由又去赖著她叫她治了。
难道他以後还想再中毒或是受更重的伤?蔺言愈听他的话眉心就皱得愈紧。
「蔺言。」左刚在她面无表情拂袖就要走时,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衣袖。
「还有事?」
「你知不知道,人生是可以重新来过的?」他慢慢将她拉回他的身边,再一手轻抚著她美好的脸庞,「不管过去发生了何事,只要改走另一条路,其实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感觉到他掌心如昔的温暖,蔺言在他扬高了灯笼想看清她的面容时,忍不住垂下眼眉。
若是人生可以重来过,也可以像个无忧的孩子憧憬著美丽的远方……这种事,他以为她没有想过吗?这些年来,她不知已在心底祈求过多少回,渴盼上天能让她的人生重新来过,可现实依旧是现实,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挽回一切,当然也不可能将过往一笔勾销。
「若我找不到路呢?」
他笑了笑,说得好简单,「那就像我一样,提著灯,努力的把它给找出来呀。」
「犯下的错呢?那些罪,又该怎么办?」
「这错这罪,是谁定的?」他在她又开始往心底的死胡同里钻时,左刚一手抬起她的下颔,歪著头间:「你说,杀百人与救一人,谁的功劳较高?」
功劳?杀人也有功劳可言?她不以为然地摇首,转身要走时,左刚在她身後叹了口长气,探出一手,稍稍使劲将她按在他的怀里,再低首看著明明就一直很想得到他人的原谅,可是却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她。
若是无人开口对她说这句话,那就由他来对她说吧。
「当你救了一个人之後,哪怕过往再错再坏,你就已经把罪都赎清了。」
眼洼中泪水早就已乾涸的蔺言,背对著他靠在他的胸前,在被身後的身子温暖了整个人後,感伤地将他那句听来似是云淡风清的话,倾尽全力留在心底。因为,或许对别人来说,这话,并不怎么重要,可对她来说,它就像一颗倒流进她心底的眼泪,湿透了她的伤怀,和她的难以自容,并且还给她一个她苦苦追找回的自己。
盼望了那么多年,或许,她在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吧。
这一句,终於飘进她的耳底,贴至她的心房,命她把所有罪疚都放下,要她饶过自己,放自己一马,不必再辛辛苦苦地去证明放下屠刀这个选择没有错的一句话。
当你救了一人之後……你就已经把罪都赎清了。
哽咽得难以成言的她,在这刻,彷佛看见以往那个罪仇高筑,步步走来艰辛,却又不时刺痛她的心的台阶,而在这句话赦免了她之後,她不再需要一步一沧桑地朝著似永无止境的长阶往上爬,却又苦苦得不到个解脱。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为了今日的这句话,她等了多久,多苦……
她哽著嗓,「你很蠢,还是个很笨的好人,你知道吗?」
「每个人都这么说。」他很久之前就有自知之明了。
「……谢谢你。」
「谢我什么?」因为夜里的风儿穿过草原,他一时没听清她那几不可闻的耳语。
蔺言压不满怀的错杂心绪,拨开他环著她肩膀的大手,笔直走向前。
「当我没说。」没听到就算了。
「什么什么?」左刚连忙追在她身後,「再说一回嘛,我方才真的没听清楚。」
「回家。」她深吸了口气,回头朝他勾勾指。
「那刚才——」
她不怀好意地瞄向他手中的灯笼。
「再多说一字,我就把灯笼熄掉。」她这辈子从没谢过什么人,因此,好话她才不说第二回。
被她一恫喝,这才回想起自己是如何努力克服恐惧来到这的左刚,左瞧右瞧了四下,登时两手紧紧握著灯笼,浑身抖个不停地紧跟在她的身後,就怕她会把他扔在这片黑暗里。
「给你。」在他手中灯笼里的烛焰都快被他抖熄时,看了就觉得有些受不了的蔺言叹了口气,主动朝他伸出一手。
如获特赦的左刚,飞快地握紧她的小手,完全都没注意到他的力道会把她拧疼。
「别再抖了。」蔺言以另一手拍向他的额头要他镇定,再牵紧这个一到夜里就胆小无用的男人,然後,带著无法克制恐惧的他,一路抖回家。
排开云儿层层叠叠的阻碍,月儿高挂在湛蓝的星海里,夜里徐来的清风,将叶梢吹拂得沙沙作响,当叶影摇曳之际,天顶的云朵已远然流离。
在这夜,极其难得的,打从蔺言住进有间客栈後,夜夜都被迫熄灯的天字二号房,整房灯火通明,而在隔邻,总是只点一盏油灯的地字十号房,今夜却是灯火俱熄,住在客栈里的所有住户,全都认为不是蔺言转性格了,就是左刚终於打败了她的坚持,讨回了他夜里绝不可或缺的光明。
但左刚却不这么想。
置身在自己的天字二号房内,虽然厅房里点了十来盏蜡烛,屋裹屋外也挂了一大堆的灯笼,可他也不知怎地,就是浑身不自在,看著一室的灯火辉煌,他突然发现,他想念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一小盏照亮某张面容的油灯。
坐不住、睡不著,也不知隔壁的蔺言是怎了,左刚忍抑地待在自宅里一个时辰後,便再也待不下去地走出外头,连翻过两面墙,快步走进一屋幽暗的地字十号房里。
走进主屋轻轻推开门扉,在那间夜里蔺言总待在那看书的书房里,敞开的窗扇,将月光洒满一地,静静流曳在坐在窗边仰月而看的蔺言身上。
左刚默然走至她的身边,靠在窗边没挡住外头的光影,只是一迳地瞧著这张不再躲至暗处,总算走出阴影的月下容颜。
「月光有我美吗?」过了很久後,双眼始终没有看著他的蔺言,轻声地问。
「没有。」
「你不怕黑了吗?」她今晚已把他的光明还给他了,他还敢过来?
「照怕不误。」虽然他的恐惧感仍是挥之不去,但很难得能够欣赏月光的他,心跳却出奇的平静。
「那你为何又跳过墙来?」
「夜里见不著你的脸,我睡不著……」都好一段日子了,自她住进来後,他夜夜都是在她身边度过的,而每夜在合眼前,或夜半惊醒睁开眼时,看到的,也都是她的脸,今晚少了她,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入睡。
蔺言轻轻应了一声,不想再多话,也不想赶他,她只是坐著不动,仰起美丽的颈子,继续看向那轮不再让她感到害怕的明月。
看著她虽静然不动,可仍旧显露出来的万姿千态,那种难以言喻的美,使得筛落过窗棂的月色顿时相形失色。或许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存在,即使是如此,令人不可抗拒的诱惑仍旧排山倒海向他袭来,而她,就只是静静坐在那儿,偶尔摄了扬眼睫,挑动了他的心底最深处的震荡之际,又再别过眼,目光流离失所地看著四下。
她不像大红绚烂的花朵,努力盛开弥漫一室的馨香,她只是另一道清冷投入室内的月光,淡淡的莹亮,不去照亮她的四周,也不照亮外头的天际,独自的自私,也让走进她世界里的人,独自的拥有。
在这夜见著与以往不同的蔺言之前,他曾经以为,吸引他靠近她的,是责任,是惊艳、是迷乱困惑、是痴缠著迷,他却没有想过,那其实只是在他下定决心之後,忘了迷途知返,一往深情的沉沦。
「就算是会被打死,我也甘心了……」左刚长叹一声,在她看向他时走至她的面前,弯下身子两手捧超她的脸庞,低首亲吻著那双嫣唇。
温柔的触感,像抚过草原的春阳,暖融融的,再自她的嘴边漾开,印在她的眉心、她的眼、她的颊上,她闭著眼感觉他吹拂在她面上的气息,并没因他的轻薄而有任何举动。
「你不想杀了我吗?」心跳得飞快,他勉强捺下心中的冲动,哑声地问。
「我懒。」
他听了,忍不住又低首偷来几个香吻,在他伸手搂住她时,她突然问。
「你所谓的负责,是如何负责?」
「好好爱你。」他两手揽著她的腰,跪坐在她的面前,想也不想地就应著。
她疑惑地低下头看著他的眼,「爱我?」
「当然。」在他的音调里,没有丝毫的犹豫。
「自何时起?」她试著努力回想,在认识他以来,他是否曾对她说过这种话,或是为她做出以爱为名的事。
左刚点点头,「自我对你说出我会对你负责起。」有事他挡、有伤他挨,打他把话说出口後,他就已决定无论如何,他永远都会站在她的面前替她承担一切。
「什么?」脸上终於有点表情的蔺言,呆愣愣地问。
他反而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一个男人对女人负起责任唯一的法子,不就是要好好爱她吗?」
「谁告诉你的?」到底……是谁带坏这家伙的?是谁灌输他这种不良观念的?
「祖训如此。」左刚清清嗓子,一脸正经地向她宣布。
她忍不住垂下一边的肩头……他家的祖宗,究竟是怎么教育後代的?该不会也像东翁的祖先般,用同样那套亏到不行的教法吧?难道都不怕夜里有缺陷的左刚,在抱错人後必须对不该负责的人负责吗?
她一手抚著额,「我若是其丑无比或是天生就有残疾呢?」
「那就要认。」老早就接受这观念的他,两手搂紧她的腰後,将头搁在她的膝上。
「认?」她听了忙捧起他的脸,当下有种想要用力摇摇他脑袋瓜的冲动。
「对。」他不疾不徐地说明,还朝她伸出一指,「我家祖宗有交代,当我们对女人说出会负责後,日後,眼里就只能有一个女人。」
「那其他的女人呢?」她愈间愈觉得能够接受这种祖训的他,心脏实在是很坚强。
他郑重地点头,「都不是人。」
「……」她彻底呆掉。
「一旦我许下了承诺後,日後,就不许另娶、不可负心,更不能抛弃或变心。」
趁她还没回神时,左刚顺便替她介绍起祖宗规定的其他条款。
蔺言愕然扬高音量,「你这么三从四德?」
「因为我家祖宗有交代——」他才想解释,却被愈听愈头大的她挥手打断。
「行了行了……」
「不行,我怕我要是没说个仔细你会听不懂。」万一她以为他是随随便便就对人负责的人怎么办?他得让她知道他是很专情专一的。
蔺言忍不住打心底深深替他庆幸,那日在山中他抱到的不是个满脸麻花,或是年纪老迈的老太婆,但她才替他的好运道捏了把冷汗时,一记又贴回她唇上的热吻,马上让她回过神来。
「我问你,若我不要你负责呢?」她一把推开他的脸,省得像要把她的脸都亲透透的他,又把唇办给贴在她的脸上。
「我会一直缠到你肯让我负责的。」他顿了顿,再把头靠在她的膝上拚命磨蹭。
蔺言揪著他的发,逼他抬起头,冷声地问。
「若我要休夫呢?」
「不怎么办,那我就只能守活寡啊。」他很哀怨地扁著嘴,对於这点也是莫可奈何。
「若我不愿生子呢?」也不想想她年纪都多大了,他还……
「那我就只好绝後啦……」左刚随口应著,一会想起她说了什么後,他慌张地问:「等等,你说什么,你不肯生?」
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的话题给拐带到不知哪去了的她,一手拍在他的额际上。
「停。」被他带坏了,离题太远。
「那……」尝过几次甜头,食髓知味的他,在又直超身子想要吻向她时,她突然一手拎著他的衣领,站起身,一路拖著他走向自家大门,再一脚将他给踢出门外。
无端端又被踢出来的左刚,满面无辜地拍著她家大门。
「蔺言?」他又是说错哪句话或是哪个字了?
靠在门板上,深深吐了口气後,蔺言一手抚著胸口,生平头一回觉得,里头的心跳,竟会为了他的几句话和那张待她诚心虔意的面容,而跳得那么难以控制。
愈理愈乱的情丝,直在她心底交缠,始终都拆解不开,过了许久後,她抬首望向夜空,喃喃自问。
「他是祢专程派来克我的吗?」
燕鸟即将归巢,近傍晚时分,放著一屋子客人而不做生意,偷偷打开本馆黑色大门一隅,蹲在门边偷看了一会,却始终都不明白的鞑靼,满心纳闷地瞧著正在巷中对峙的那三人。
「里头的那是做什么?」他们三个干啥都摆出一脸杀人样?
「应该是想撕破脸了吧。」也躲在另一角偷看的东翁,扬高了剑眉,心底很清楚天水一色会突然来此的原因是什么。
「啊?」
候在客栈里等著蔺言采药回家的左刚,才尾随著蔺言踏进本馆的巷中,一个近来他与蔺言都不怎么想见到的同僚,就跟著进入本馆并叫住蔺言,左刚回头瞧了老友一眼,立即将蔺言扯至他的身後。
「左刚,让开。」天水一色不满地看著他的举动。
「你来这做啥?」左刚非但不让,反而还将身後的蔺言藏得更好。
「杀她。」既然苦无罪证可逮她,那,就让他过过瘾,与蔺言交手一回,看看究竟谁才是天下第一的杀手。
「喔?」搞清楚他来此的目的後,左刚扬超雨道浓眉,「你可有任何罪证?」
若是封浩没说错的话,那么这个天水,根本就拿蔺言没辙才是。
天水一色徐徐地摇首,「我现下不是六扇门总捕头的身分。」
「那是什么身分?」
「对手。」他可不愿他人老在他的身後说,他之所以能拿下杀手界的第一,全都是因蔺言退出江湖之故。
左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要找对手你不会去找我家的盟主大人啊?」想死还不容易?给他家盟主大人一出手,保证天水会乖乖回家再苦练十年功。
「靳盟主是正派之人,他不屑与杀手之流交手。」做人很认分的天水一色,知道自己不是靳盟主的对手,於是说得很冠冕堂皇。
左刚想了想,再回头看了面无表情的蔺言一眼,而後也不罗唆。
「既然如此,那由我来代她。」说真格的,真要算起来,他已经好久没好好跟这个老友打一架了。
天水一色就是不希望他来搅局,「你又想捞过界?」
「你不也是?」忍抑很久的左刚,指著他的鼻间开始数落起他,「不好好干你的捕头,没事兼什么杀手的差?」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这与你无关。」他怔了怔,没料到左刚竟会知道他私底下干的事。
「当然有关!」左刚嘿嘿直笑,磨刀霍霍地握著拳头,「我要逮你归案。」
他差点呆掉,「什么?」有没有搞错?这算是什么朋友?
「你都说了,你是杀手,既是如此,那你身後定背著许多命案。」左刚说得一脸义正词严,「我要逮你回一扇门查一查。」
天水一色被气得哇哇大叫,「姓左的,你的胳臂往她那儿弯?」
「那当然!」左刚理直气壮地扬高了下颔,「我又不想娶你回家当老婆。」友情间然重要,但事关他命中的真命天女……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少在这碍事。」没空同他们瞎搅和的蔺言,一手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左刚,只想快点解决掉这个阴魂不散的天水一色。
「不,这是男人之间的事,碍事的是你。」左刚忙把她给拉回来,还把她给拖到远处的角落去摆著。
她不悦地眯细了眼,「左刚……」
「等我收拾掉他後,你再来慢慢瞪我也不嫌迟。」左刚忙碌地朝她挥挥手,「好啦,你先在这边等我。」
「这可不成。」今日就是冲著蔺言而来的天水一色,在左刚转身时,已来到蔺言的身边。
「喂。」左刚忙一手按住他的肩,「真要杠上了?」
天水一色用力哼了口气,「你不也不顾同僚情谊?」他都倒向蔺言那边去了,那还同他客气个什么?
「那好。」左刚甩甩拳头,下一刻即毫无预警地在他颊上揍上一记重拳,「臭天水,我老早就想扁你一顿了!」
「姓左的,你搞啥?我又没欠过你什么!」被偷袭的天水一色掩著脸,痛得龇牙咧嘴的。
「谁说没有?」左刚将十指扳得喀喀作响,满面阴沉地步步逼向他,「你利用我领过多少回赏金了?把那些属於我的赏金给我吐出来!」想找蔺言算帐?门都没有,因为老早就想清清旧帐的人是他才对!
「喂,大家都是同僚,你同我讲什么钱伤感情?」他先是心虚了一下,然後不以为然地擦著腰,「你不会为了她连道义都不讲了吧?」
趁他还在废话时,已经动作快速闪身至他面前的左刚,扬起拳头,再赏他另外一边脸颊一拳。
「这一拳是利息。」
「那这一拳呢?」没料到他竟打真的,在腹部又挨了一记拳头後,天水一色忙跳离他以免又挨打。
「被你利用的跑路费!」左刚边解释边再起脚,一脚将他给踹得远远的。
在天水一色也被惹毛,而与左刚轰轰烈烈地在巷子里,你一拳我一脚地开打时,蹲在本馆大门外看戏的鞑靼瞥了瞥当家的一眼。
「东翁?」不去阻止他们好吗?
东翁撇撇嘴,「甭管他们,随他们去打。」统统都气血太盛,又闲著没事干,那就让他们打个过瘾。
「噢……」
站在原地看了老半天,愈等愈不耐烦的蔺言,在他们都不肯拿出真功夫,只是彼此在讨皮肉痛时,她是很想索性就走人,将他们留在这里慢慢打,可她才走了一步,却赫见天水一色运上了内劲扬起一掌对准左刚的胸坎,也注意到这一点的左刚,却根本就无意要闪,刻意挨了他一记佛手印,她忍不住想走向左刚。
挨了一掌,依旧不动如山,面色也没什么变的左刚,只是以眼示意蔺言不要动,再抬眼看向下毒手的老友。
「你……」原本以为他会躲过的天水一色,也被他愣愣挨打的举动给吓到了。
「哪,一掌了。」他拍拍胸坎,话中有话地说著,「这下谁也不欠谁了。」
「……」就知道他不可能白白挨那一掌。
左刚不忘把话说在前头,「若你再打蔺言的主意,我保证,下回我绝不会像方才那么客气。」
「你这叛徒!」交友不慎,有女人就忘朋友,早知道就不要跟他结拜做兄弟!
「对啦,你知道就好。」被骂得不痛不痒的他,只是掏掏耳,再大方地承认。
满面不情愿的天水一色,瞥了瞥始终没出过手的蔺言,虽是不甘心,但为了这个脾气固执的同僚著想,也不得不就此罢手。
「看在他的面子上,你的事,往後就算了。」
「不送。」她还是冷冷淡淡的。
当天水一色踩著怒气冲冲的步伐走出本馆时,左刚一手抚著胸口,使劲地揉来揉去,一旁的蔺言见了,默然地走上前一把拉开他的衣襟,在他光滑的胸膛上却没见到什么黑色的五指印时,她佩服地朝左刚摇摇头。
「你还真是耐打。」居然连佛手印都伤不了他,看来,她是把他看扁得太过分了。
「习惯了,那家伙的佛手印压根对我起不了作用。」又不是头一回被天水打,加上盟主大人曾要他练过硬气功,所以他才不怕天水一色的绝招。
抬起他的手腕诊了诊他的脉象,确定他不是在唬她後,蔺言放开他的手,改而对著这个忙著一个劲地跟同僚打架,却完全没注意到时辰的人问。
「你还不快点回房?」难道他已经克服他的恐惧症了?
「咦?」
她一手指向已黑的天顶,「日落了。」
「哇啊——」
耳熟的惨叫声再次响递有间客栈,吓坏了外头正在用膳的客人们之余,同时也惹出了住在里头的住户们一肚子火气。
「吵死了!」住在最远那一端的住户,又是抢头一个发难。
「姓蔺的,你究竟摆乎那个捕头了没有?」隔了三条巷子,一道她不太热的男音,语带埋怨地大声喝问。
「十四巷的,把他拖回去!」天字一号房的侯爷大人这回直接找祸首。
「……」为什么箭靶会从左刚变成她?
低首看著又整个人巴著她不放的左刚,根据经验,知道再怎么想甩掉他都只是徒劳,蔺言叹了口气,转身无言地携带著身上的大型废物走回她的房里。
拖著身後搂紧她不放的男人回到了地字十号房後,蔺言点亮了一盏油灯放在床畔的小桌上,坐上床躺下去,想把身後的男人给压在床上好好睡著,可他睡是睡下了,她却怎么也扳不开他紧紧扣著她腰际的十指。
不得不跟著他一块躺在同一张床上後,蔺言侧过身子让他俩都能睡稳,但紧闭著眼的左刚吹拂在她颈後的气息,著实令她觉得有些痒,她只好在他的傻中转过身,将他的手抬高一点,拿他的手臂充当她的枕头後,整个人睡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躺在他怀里不过许久,也被感染了睡意的蔺言,渴睡地垂下眼帘,与那个闭上眼後就直接睡至不知哪一殿的男人,双双一块入睡,而这夜,她没在夜半再被噩梦中的血腥或是那一双怀恨的目光惊醒。
生平头一回,她,一路安稳熟睡至天明。
第九章
「我我我……」
「你?」蔺言纳闷地看著整个人慌乱得手足无措的左刚。
「你你你……」
「我?」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那个就是……就是那个……我和你,可能那个……」虽是不结巴了,但左刚说的话还是颠颠倒倒,没个字正常。
她一拳重重捶向他的头顶,「够了。」
早晨的曦阳晒进了地字十号房里,一觉醒来,张眼赫然发现简霄居然与他睡在—块,且他还牢牢抱著她不放,完全忆不起昨夜发生何事的左刚,此时此刻正坐在床上,满头大汗地瞧著在他怀中晚他一步才醒来的蔺言。
方醒来就听他猛结巴,熟悉的火气再度被他给惹出来,蔺言没好气地拉开床帘下床。
「蔺言!」左刚在她下了床整理好身上的衣裳时,忙不迭地大声叫住她。
她懒懒回他一眼,「等你想清楚再说。」
「昨晚我……我、我有没有对你……」难得整张脸红成一片的他,有点高兴又很害怕地转著手指头,十分希望昨晚他俩真有做出什么事,可是又很怕一旦他说错什么字,武功不知高他多少的她,很可能会一掌打死他。
「怎样?」蔺言朝天翻了个白眼,坐回床畔,两手环著胸,不怎么有耐心地瞪著他。
身材高大魁梧的左刚,顿时整个人缩成一团,泛红的面皮也快红得发紫,可他就是迟迟吐不出想问的话。
唉,看样子,她是不能指望他能完整地说完一句话,或是乾乾脆脆地问她昨夜发生什么事了……备感无力的蔺言,默默在心中暗忖。
不过,看他慌成这样,说真的,也挺有趣的。
她侧首回想了一下,在她昨夜靠进他的怀里睡著後,她一夜无梦,一觉安稳睡到天亮,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曾睡得这么好……看著他情急想解释的模样,她实在是有点想告诉他,她比谁都了解昨晚发生了何事。
那就是,他睡他的,她睡她的,两人各自安睡一夜,什么事,也没发生。
压根就不想对他解释昨夜情形的蔺言,一手撑著下颔,在眼前这个男人压下满心的慌乱,总算是镇定下来,并像深深下定了决心後,好整以暇地等著听他下一刻可能会说出口的老话。
「总之,不管我对你做了什么,我负起责任来的!」心思早就被她摸透的左刚,果然脱口说出的,正是她期待中的陈腔老调。
她很痛快地颔首,「好。」
没想到她居然会破天荒的答应,早有心理准备要碰钉子的左刚,反而一下子转不过来。
「什么?」她……她终於肯了?
蔺言以命令的口吻道:「你,要负责任。」
「我……当真可以?」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他,还以为他听错了,连忙捏了捏脸颊证实这不是他又常发的春梦一场。
「可以,但要三从四德。」她坐在床上盘起两腿,将他也挪过来坐正后,一字一句地开始规定他。
左刚点头如捣蒜,「没问题!」
「日後,大小事全都由我发落,你只有应声和去做的份。」她瞄他一眼,面上全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一言为定!」大丈夫能屈能伸,左刚再乐意不过。
「我若说一,你绝不可道二。」她以指点点他的眉心,郑重地向他告诫。
「是是是。」早就在心底乐翻天的左刚,哪管她开出来的是什么条件,只是全盘点头答应下来。
这男人,真的很好拐……
「跟我来。」摆平了他後,蔺言一骨碌地跳下床,朝他勾勾指,要他跟她一块出去。
唯命是从的左刚,在她带著他来到她家的墙边时,有些不解地看著她先是抬首看了看隔邻的天字二号房,似乎在估量著什么。
「打穿它,」打定主意後,蔺言朝身後的男人下令。
二话不说就照办的左刚,在一拳打穿那面墙开了个大洞时,正好站在巷中的丹心,在轰然巨响过後,哑口无言地看著又打穿东翁家墙面的找碴二人组。
「再打。」走进巷中,蔺言一手抚著天字二号房的围墙,朝他再点点头。
「……」丹心在那个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左刚又打穿一面墙时,面色登时被吓得苍白如纸。
「丹心,命人来这筑两道门。」大功告成後,蔺言伸手推了推像是成了个木人儿的丹心。
丹心不抱期望地问:「又……筑门?」完蛋了,这一回……她完全不想去同东翁解释。
「这样日後他就不必夜夜跳墙了。」蔺言一手指向那个俨然已经乐过头,此刻笑得像个傻瓜似的左刚。
「东翁……」面容僵硬的丹心,很勉强扯动嘴角,「东翁那边怎么办?」这位房客该不会又想把麻烦推给她这个小管家吧?
蔺言站在原地想了一会,然後抬起头,朝不曾给过她笑容的丹心微微一笑,再任重道远地拍拍她的肩头。
「你,想法子搞定他。」
她就知道。
「她要把天字二号房跟地字十号房连在一块?」
「是的。」准备差人来筑好两道门的丹心,再次被迫得去面对东翁时,深深觉得管家这个职业实在是既难做又麻烦。
东翁横著一张脸,五指在柜台上直敲个不停,未了,他一拳直捶向桌面。
「我为何要答应?」掐死她、掐死她……连连被人打穿家墙三回的他,眼下只想杀去地字十号房亲手掐死那个万恶渊薮。
「因你若不答应,蔺姑娘就夜夜让左刚吵死所有的房客。」来这找他报到前,早已想妥说词的丹心,也学超蔺言板起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掰出她的谎言。
若是夜夜让那个怕黑的男人凄厉哀号,然後吵死一票房客,接下来,在左刚被砍了十来刀後,身为房东铁定会被牵连的他,很可能会被那群住在这的家伙给联手打死……
「照……照她说的去做。」东翁满面挫折地两手撑在柜台上,一点也不想为了蔺言而落到那个下场。
丹心愉快地点头,「是。」拜蔺言所赐,她开始觉得自己变通的能力又往上提升了点。
浑然不知自己的心上人,又再次让东翁默默在心头淌血,刚从一扇门回来的左刚,嘴里哼著小曲,心情甚好地踱进家门。
东翁不客气地瞪著这名帮凶,「你今日怎这么早回栈?」都还没正午就提早返家,为了那个女人,他什么正事都不做啦?
「我答应蔺言今日要陪她上山采药。」站在柜台边等人的左刚,边说边为自己倒了碗茶。
「啊?」站在外头拉客的鞑靼,和本想回去本馆里的丹心,在听完他的话後,速速挤至柜台前凑热闹。
那个独来独往、不苟言笑、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蔺言,居然……居然会要左刚陪她?
她不是讨厌年纪比她小的男人、更讨厌这个老爱在夜里抱著她不放的男人吗?
她是怎了,转性格啦?有些不敢置信的三人,皆愣张著眼瞧著满面春风的左刚。
当左刚没注意到有三双眼睛正瞪著他,仍一心陶醉在自己的甜蜜世界里时,已准备好出门的蔺言,打开本馆大门,在走至左刚的身边时,随手将她总是背著的药篓扔给左刚,而左刚也没第二句话,即刻乖乖地背好药篓,像个小跟班似地跟在她後头一块出门。
「东翁……他们的祖先,不是死对头吗?」对於眼前情况感到柯些错乱的鞑靼,仲手推了推也同样看呆的东翁。
「是……这样没错。」看样子,那个蔺言已经彻彻底医收服左刚了。
丹心一手指向外头,「那他们……」
「算了。」也只能接受事实的东翁,无奈地摆摆手,「只要左刚往後不要又在夜里吵死人就成。」
方要进家门,就与笑得一脸傻样的左刚擦肩而过,轩辕如相纳闷地瞧著他跟在一个小女人身後的模样,满心不解地一脚踏进栈内。
东翁一手撑著下颔,晾著一双白眼。在他要走进本馆内时叫住他。
「算命的,没想到你算得还真准,左刚还真照你的话找著了他的真命天女。」
都怪他,没事叫左刚去找什么真命天女。
「真命天女?」轩辕如相顿了顿,然後错愕地扬超眉,「我曾说过这种话?」
咦?!
宛如被劈了一记响雷的众人,在被他的这句话劈得头昏眼花之际,更是张大了瞪看向似是满睑迷思的他。
过了一会,轩辕如相拍著两掌,摆出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想起来了,有一日,我是曾对左刚说过这种话,不过……」
「不过?」众人屏气凝神地等著他的下一句。
轩辕如相耸耸肩,「那是我诓他的。」
「啊?」某三人的下巴一时还收不回来。
「每回看步青云骗得左刚团团转,看起来还挺好玩的,所以我就想也试著骗骗看。」他边说边搔著发回想,然後随意将两手一摊,「谁晓得那家伙天生就是那么好骗,随口胡谗的他也信?」
众人无言以对地看著轩辕如相说完就大方走人,完全不负半点责任的背影。
惨了,这下误会可大了……
川流不息的人潮,始终都徘徊在义医馆外,自蔺言亲手挂上那张奉旨开业的圣旨後,从此再也没人敢上门找她的麻烦,相反的,她的生意更加蒸蒸日上,也顺道替东翁带来了许多歇歇脚喝茶水的商机。
这日,在近日落时分准备关门歇诊时,最後一名让蔺言看诊的老翁,满面感激地紧紧握著不但不收他医药费、替他捉好药,还给了他一堆他这穷人一辈于也吃不起的补品时,深深觉得人间尚有一丝温情的他,眼中不禁泛起阵阵泪光。
「多谢蔺大夫……」
「别客气,您保重。」
不希望他同其他病患一样,个个都要同她谢上老半天的她,好声好气地说完後,轻手将他推出馆外,并在老翁不停在外头朝她鞠躬致谢时,微漾出笑容,再将义医馆的大门关上。
总算是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馆中清点完药材,并且收拾好东西的她,不意往外一看,在窗外就快隐没在山峦间的夕日染红了天际时,瞧了瞧远边尽处的云霞,而後她想了想,走至一旁的架上找来一只特意寻人订制的特大号灯笼,找来火摺子,再缓缓走出地字十号房。
在这路过此地、或是附近的街坊老邻居,皆坐满有间客栈用晚膳的时分,忙得限不得能生出四只手的东翁,两手齐拨著算盘之余,不意瞥见蔺言推开本馆大门,手中提著一只体积大上寻常几倍的灯笼走出外头时,当下,已经是人人皆知蔺言大名的众人,顿时停止手边动作,与东翁一般,动也不动地看著向来就不太搭理其他人事物的蔺言,视若无睹地走过众人的面前,再站至客栈外头,点亮了灯笼後,开始等著那个在黑夜里最是需要她,而她也已逐渐习惯睡在他怀里的人。
当天边最後一朵云霞消失在黑夜的胸怀里後,已经习惯成自然的蔺言,不语地瞧著远处方自一扇门办完公,就像在逃难的左刚,一路横冲乱撞地跑过大街,十万火急地直朝手中有著光明的她奔过来,然後在她转身要走时,自她身後一把紧紧抱住她。
栈内全都停箸不动的众人,在蔺言一脸没事样,自顾自拖著身後的左刚慢慢踱回本馆後,半晌,已听过东翁告诉他们轩辕如相诓过左刚什么的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一会,再看了摇头不已的东翁一眼,而後,他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长气,并在心底暗付。
关於真命天女那回事……就让左刚一直被骗下去吧。
後记 绿痕
近来,我定期去看的医生,板著一张俊脸,严正的对我发出最後警告……
「你能不能多睡点?要你睡满六小时有那么困难吗?」
我默默在心底暗忖,「我也很想啊,老兄。」问题是,因为工作关系,我长年来就是睡不多,我有啥办法?你以为我很喜欢养著两只国宝在脸上吗?
「再不多睡一点,你就不要怪我给你开睡满八小时的药!」他边说边用力敲他手中的笔。
我继续默默暗忖,「我求之不得啊,大德。」让我睡吧,让我睡吧!不要怀疑,这位大哥,用力把药开下去就是了。
「你是不是不够累,所以睡不著?」在我一迳沉默时,医生老大两眼不善地再次瞪向我。
我不够累?一天四班制,早午晚三班写稿,夜班还要润稿,就算收工了,也遭要再三看稿子校稿,检讨这本哪里写得不好、哪里写得不够,接著就得赶快忙著再准备下一本书的大纲,到处找资料、看书、看电影……这些年来,连放假生得是啥德行我都已不太认得了,这样算不算是够累?
可偏偏呢,就有人还可以在与我谈完公事後,以平稳无比的语气,装作「这么」
不经意的告诉我……
「记得喔,月底交稿。」某编的声音甜美依旧,也让我想掐她依旧。
「我交不出来。」压根就不想接电话、已经呈现半死状态的我很僵硬地应著。
「那记得喔,下个月月初交稿。」与我对战九年有余,经验已然老道的某编,永远都有著对付我的另一套。
「……」月底和月初有什么差别?
哪,现下是怎样?我到底要听哪一个的?
两个都扛著一面包含著种种理由的大旗,一个要我这样做,一个要我那样做,我到底是要扛哪面旗?
「你真的该把你家编编介绍给你的医生认识的。」站在第三者立场的暗夜大人,在听完我的抱怨後,慢条斯理地啜了口热茶,这么告诉我。
「啊?」我愣了愣。
「或许把他们两个绑在一块後,你就不会这么水深火热了。」她点点头再道。
对呀,我怎么从没想过还有这一招?
「给他们去打,打赢了,你就听谁的。」暗夜大人云淡风清地再度下达指示。
「……你确定这篇後记不会被编给砍了?」虽然很心动,但我还有点犹豫。
「砍了,那就开天窗吧。」她很巴不得见到这种景况。
「有道理。」思索不过三秒,我再同意不过地重重朝她颔首。
「乖。」
好了,事情就是这样。
这篇後记,就是我吐苦水兼抱怨後的产物,若是不把它写出来,我想,日後我大概会在两面受敌的状态下继续呕下去。
早八百年我就同编编说过了,作者的特权就是要任性,而编编的特权就是权威性和任性再加上韧性,可偏偏却有人告诉我,你老是不看小说没有市场性,所以我得好好看著你那不合格的本性……还真巧,都同字且押韵。
……好,重点不在这里。
那,重点究竟在哪里?
重点在……拿著两把枪对准某位编辑。
编编,不要抵抗、不许挣扎,你就乖乖同我家医生相亲去,不然我就拉掉电话让你再也找不到我,更不能让你再次发挥金牛座鲁来鲁去的本性同我鲁到底。
咳咳……以上,就这样。
好了,该告退了,血气不足,我照我家医生的指示补眠去。
天字二号房 作者: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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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三号房 作者: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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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四号房 作者: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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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五号房 作者: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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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字六号房 作者: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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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字七号房 作者: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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