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三号房 作者:绿痕

天字三号房 作者:绿痕

文案:

积怨多年迢迢,脾气同样火爆,一日若不互砍就一日心火难消,三不五时拆楼毁屋的两位军中同袍。

住进三号房之前,他们从来都不曾知道,恩怨后果不是不会报,只是时候还尚早。

直到不速之客青天霹雳的来报到,不管他们俩心情好不好,不问问他们想要或不要,任凭他们各自懊恼伤怀抱,苦苦后悔早就该知道。

他不得不委下身段,暂且当她的贴身男佣兼依靠,她不得不委屈忘记,他从前的莺莺燕燕花花草草。

一个认命不断煎熬,一个头痛再也跑不掉,如今弥补已是来不及趁早,两家恩仇只好统统闪边靠。

有间客栈里,当上天开了他们一个天大的玩笑,天字三号房,刀光剑影中,他们还有得慢慢耗。

第一章

倘若感情真能分出个高下,区分得出谁胜谁败,那么,也不会总是有人困惑著该爱或不该去爱。

浮光凉影的人世间,人人仅是一烂过眼的尘埃,感情始终都蜷缩在身后那影子里的那个不明白,爱意则是高处坠下的火炬,落地即灰不再存在。

花开或许小同赏,花落或许也不同在,何须懊恼又伤怀,何须计较是爱非爱?

更大可不必管它是否真能够捉住个圆满的未来。

因回过头想想,人生,其实只是贪图一个痛快。

「他是我的未婚夫。」

「啊?」

带苦难以置信的眼神,上官如意瞪著—开口就直接说重点的乐君楠,怎么也没想到,她得到的竟会足这种答案。

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昨儿个夜里,居住在有间客栈天字一号房里的上官如意,好不客易方睡著,随即被三不五时所传出的怪音给扰醒,本想翻过身再睡的她,是很想置之不理的,偏偏那不知是住在哪一巷的邻居,仍是不断制造出类似砸毁东西的声音,就是不肯放她入眠。这让已经连著三日睡不好的她,不得不在夜半起身下床,找她那个侯爷夫媚,及身兼有间客栈里住得最久的住户问上一问。

「那究竟是什么声音?」渴睡不已却没法入睡的她,数夜下来,眼窝下已有了两层暗影。

「没什么,不过是天子三号房的又在拆房而已。」深夜还在书房办公批阅折子的步青云,习以为常地耸耸房,早就听惯了这类的吵闹声。

「拆房?」上官如意精神不济地一手杵著额,「三号房里住了什么人?」心情这么好,所以才在大半夜不睡觉拆房子?

「两个打小就不对头的房客,一个姓余,一个姓乐。」对于那房的邻居,步青云与东翁一般,老早就已放弃去收拾那两尊的人爆脾气。

突然间,搁摆在案上的浊火,浊焰剧烈地摇曳了好一阵,而地板也开始隐隐震动,紧接著,远处就传来某种类似楼房轰然倒下的震天巨响。

「……那其实是拆楼吧?」她忍不住挑高黛眉。

「应该是。」早已习惯成自然的步青云,神情自若地一手合上摺子,再自一旁取来另一本。

「慢著。」上官如意快步走至他的身畔,一手按下他手中的摺子,「这客栈的天宁三号房里,住了两个人?」怪了,住在这儿的房客,除了已成亲的他们和某对兄弟同住在一块外,这家客栈里的其他房各,不都是一人住一房吗?

步青云好笑地瞄向娇妻的黑脸,「怎么,你被他们吵出兴致来了?」

「说。」他这个长期住户,是可以习惯这种夜夜吵死人的杂音,但她这才嫁进来没多久的新嫁娘可不行,为保日后每夜的宁静,这事就算她原本不太想理会,这下她说什么也要插手管上一管。

他转了转眼眸,「既然想知道,那你何不亲自去找出他们吵得你睡个著的原因?」也好,她都嫁进来一段时日了,是该让她去认识认识住在这儿的邻居们,省得在他断了她的财路后,她成天都说同他窝在一号房里太无聊。

「好,我就找给你看!」生性就爱接受挑战的她,当下即决定,天明后她就要挖出那两名她还不太熟的邻居的底细,以及他们干啥老爱在夜里吵死人的理由。

「祝你玩得愉快。」步青云拍拍她的面颊鼓励。

于是在次日一早,上官如意在管家丹心的指引下,乘著小轿,直往天字三号房里其中一名住户所任职的卧房营杀去,并在报上名号后,直接被请入里头的将军府内。

可她没料到的是,眼前这名贵为卧虎营将军,姓乐名君楠的女人,居然和另一个同住一间房的房客关系,竟会是……未婚夫妻。

「侯爷会人若无别的事,我要带队出操了。」百忙中抽空来见她的君楠,在她一迳发起呆时,有些不耐地站起身。

「慢,我还有一堆子问题。」上官如意连忙抬起一掌,示意她继续坐下。

「快说。」还赶著要带兵出操的她,看在步青云的面子上,不得不又坐回椅里。

「昨夜夜半拆掉天字三号房一栋楼,且今早让东翁吐血不止的,是你们二人中的哪个?」整理好心中的问题后,上官如意头一个问题的就是攸关她睡眠的问题。

君楠很痛快也很大方承认,「我。」

「为何要拆楼?」上官如意愣瞪著眼,纳闷地瞧著她面上不但半点愧疚也无,反而还一副爽快无比的模样。

她甩过头,「看那个姓余的不顺眼,不揍揍他,我手痒。」

就保是因为……手痒?

「既看他不顺眼,那你们干啥还同住一间房?」愈问愈是没好气的上官如意,忍不住两手叉著腰瞪向她。

「姓余的他能住,我为何不能?」君楠理所当然地扬起下颔,「更何况,我本就捅有半间房。」既是属于她的东西,她为何要让给那个姓余的?哼,想在她身上占好处?他想都别想!

「那……」上官如意忍抑地压下满腹的火气,「你是拆你的楼,还是他的楼?」

「当然是那姓余的!」她干嘛要拆自己的?

愈是多句一问,就愈觉得雾水罩顶的上官如意,赶在脑袋瓜打结成一团前,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情绪后,再改了个方向来问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请问,你与他,有什么血海深仇吗?」瞧她一提到姓余的模样,面上就充满了不屑与不愿相让,这样的两人,也能订亲成为未婚夫妻?

余美人冷冷白她一眼,「当、然、不。」

「等等。」她用力甩甩头,忙著重新振作,「既是不打算成亲,那你们何不取消婚约,或是干脆毁婚?」他们何必绑在一块夜夜折磨其他的住户呢?

「因为不能。」想到这事就觉得呕的他,不情不愿地哼了哼。

「为何?」

「因当年见证我们两家指腹为婚的人不准。」都怪那个年纪一大把,却老而还不肯死的老家伙,要不然,他老早就摆脱那个姓乐的女人了。

「不准?」上官如意想了想,怎么了也想不出架子能够比他们大的人物还能有谁,「凭你俩的官威,难道还怕压不过那个人吗?」

「压不过。」他两掌朝旁一摊,「因那人不是别人,他正巧就是我朝官居一品的开国大将军。」那个老家伙的官阶是最顶上的一品,甭说是他的地位是八风吹不动,不算有十个将军也搬不动,更别说是想让那性格顽固无比的老家伙改变心意,好让他们两家都圆了心愿毁婚了。

「……」这下可好。

「侯爷夫人可还有事?」整理完手边的军务后,他也准备带队出操,以免接下来的秋日竞武大会,他这藏龙营会输给那女人的卧虎营。

「我再问两个小问题就好。」她摆摆手,隐隐觉得她似乎又被那个鼓励她的步青云给陷害了,所以今日她才会被这对男女给整得昏头转向。

「快问。」

她交握著十指,慢条斯理地问:「乐将军她看你不顺眼,你是否也看她不顺眼?」

「我同她从小打到大,你说呢?」余美人扬高了下颔偏首看向她,「再加上我爹贪图她家的财富,更想抢先立下军功压下她爹这个朝中异己,而我师父则是誓言旦旦,早晚会打垮她所属的门派,好让各大门派都瞧清楚孰胜孰败。」

「那你……一定很讨厌乐将军吧?」她很无力地看著他脸上那副和君楠完全相同的神情。

「完全不讨厌。」他这人大事与小事是分得很开的,「只是,我得除掉她这个占了我未婚妻位置的人而已。」

「……」这两人,其实是打从骨子里就相配到不行吧?

看著余美人说完话就大步走出府中,那等目中无人又嚣张狂妄的姿态,与方才她见过的君楠简直就是如出一辙,这令上官如意突然开始觉得,当年那位造就他俩之间孽缘的开国大将军,在识人肚皮这方面,实在是相当的……很有眼光。

「他们的祖先是我家祖先的恩人。」

身为第三个被上官如意找上的对象,东翁开门见山就说明他与那两名性格暴躁的房客是什么关系。

上官如意半趴在客栈柜前,有些无力地朝东翁摆摆手。

「这个我知道,有没有别的?」亲自跑了两座军营,也领教过那对未婚夫妻异於常人,既诡异且团结的心态,她仍旧是搞不懂表面上看来各自心怀鬼胎,实际上却又看似有志一同,默契好到没话说的关系。

「他俩打从在肚皮里就已订了亲,虽说表面上他们是未婚夫妻,可私底下,多年来他们一直处心积虑地想干掉对方。」他只好再说一桩人人都知晓,独独她这新住进来的房客应当还不知道的事。

「这个我也已知道了。」相继被两人打击过的她还是摇首,「我想问的是,他们为何都住在天字三号房?」她听步青云说,这儿的每个住户,祖上皆是东翁祖上的恩人,而他们能住进这来,全都是靠著一贯当作报恩信物的铜钱,而这的住户,人人都有一贯铜钱,也都人人一间房,偏就只有那对想干掉彼此的未婚夫妻同住在一块。

奸诈的东翁狡狡一笑,「因他们都只有半贯铜钱,所以犬字三号房,他们就只能各住一半。、当年给他们一间房,就已让他们闹翻天了,若是给他们各自一间房,那他岂不是得再损失一间房?

各只有半贯?难道他们的祖先,当年是人各救一半不成?

就在上官如意仍是想不通时,站在客栈外头拉生意的鞑靼,远远瞧见两匹快马一路狂驰过大街,直朝客栈旁的马房冲来时,他登时心头一紧,随即冲进栈内拉开嗓子朝所有的客倌大嚷。

「两位将军回栈了,各位客倌请速速让道!」

午后在客栈里喝著午茶或是在这歇褪的有间客栈老主顾们,在鞑靼才一嚷完,人人动作迅速地捧起桌上的茶水小菜,动作一致地往后头的角落闪避。

在不明所以的上官如意,被东翁一手给拉进柜台里后,两名连军装都来不及换下的男女,即手中各持一柄军用陌刀,一路自外头边砍边打进客栈里头。

头一回见到他两人凑在一起时惊人的景况,上官如意愕然地看著他俩忙著互砍之余,还不时起脚踢飞了几张客椅、踹翻了几张客桌、打烂数只花瓶与陶盆,再战况激烈地一路互砍到本馆大门前,而早已准备好的鞑靼,则是适时打开本馆人门,让杀得你死我活的他俩一路砍进去里头后,再顺手关上本馆大门。

风暴过后,店内又是一遍狼藉的景象,东翁只是沮丧地两手撑在柜台上,不抱任何希望地侧首看向本馆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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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楼房倒塌的震天巨响,没过多久,在店内众人屏息以待的寂静中,果然在下一刻自本馆里头传来。

甩甩头回过神后,上官如意伸指戳了戳整个人趴在柜台上不动的客栈主人。

「你后不后悔收了他们进栈?」看样子,别说昨夜他们拆的那栋楼还没重新盖好,今日他们就又再拆了另一栋。

「后悔这二字,根本没法形容我的哀恸程度……」趴在柜上的东翁,已经完全无法振作,并心痛不已地回想起,当初他怎会那么愚蠢的让这两尊破坏力超强的房客,住进客栈里来口日给他搞破坏,那大概是这间客栈扩大营业后,天字一、二号房的步青云和左刚住进来后的事吧。他还记得,那日,就如同那对男女天生就火爆的脾气般,也是个火热的艳夏……

「两位找我有事?」

炽热的午后令人昏昏欲睡,整个人懒得只想去睡场午觉的东翁,在鞑靼领著一男一女来到柜台前时,他的睡意顿时消了泰半,反而有种不好的预感直窜上他的脑袋。

站在柜台前的男女也不多罗唆,各自自袖中取出半贯令他觉得再眼熟不过的铜钱,用力摆按在柜台上。

「请报恩!」像是深怕说话会落人之后般,他俩不约而同地开口,而后互瞪了对方一眼,在他们来报到之前,已接连收了两名恩人的后代子孙的东翁,有些讶异地看著一块来报到的这二人,手中都只有半贯的铜钱。东翁拾起它们并检视确认这的确是信物无误之后,他将两手往袖里一收,往后退了一步开始打量起这对男女。

「这位恩人的后代,贵姓大名?」大约猜得出他俩是何来历的东翁,先将目光放在面容俊美太过,还可能会让人闪到眼睛的男子身上。

「余美人。」

窝在柜台前凑热闹的鞑靼听了,在东翁还来不及掩卜他的嘴前,已忍不住狂笑出声。

「哇哈哈哈——」鞑靼的笑声大得像是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美人?」天底下哪有男人会叫这种名字?

笑声犹未尽,额上青筋直冒的余美人,迅即一拳揍向鞑靼的面颊强迫它住嘴,并一手扯过他的衣领,火冒三丈地扬拳向他警告。

「你可以叫我余将军,也可以说我生得俊、长得俏,但就是不许叫我美人!」

他这人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叫他那个可耻的名了。

见识到这位未来的住户的脾气后,东翁清清嗓子,再将两眼瞥向另一名姿色艳丽无比的女子。

「你呢?你又叫什么?」这尊的名字,该不会也跟另一个一样那么宝吧?

「乐君楠。」

「俊男?」才从余美人手底下逃生的鞑靼,丝毫没有记取教训,听了当下腹里的笑虫就又忍不住开始作怪。

来得更快的一拳,在鞑靼还没来得及笑出声时,已狠狠揍上他另一边的面颊,她还顺手以肘使劲撞向他的腹部,在他捧著肚子蹲在地上喊疼时,她一把揪住他的发对他撂下话。

「你可以叫我乐将军,也可以叫我乐姑娘或是乐君楠,但就是不许听错字叫我俊男!」找死呀?想要被捅个十刀八刀的,他可以来找她。

「丹心,把这个识相的家伙拖下去。」相较之下,道行高了点的东翁,虽然也在心底狠狠笑过两回,但面上的表情仍是镇定如旧,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是。」看过鞑靼的下场,也只敢偷笑在心里的丹心,走至被揍昏的鞑靼身边,拉著他的衣领将他拖去一旁歇著。

东翁自柜台底下翻出两本簿子,将其中一本递王他们的面前,并在上头摆了一支笔。

「麻烦两位,请在这签上各自的大名。」他可不想写错名,也跟著白挨两拳,并在往后给自己找麻烦。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搁在簿上的那支笔,即遭两只手同时拿起,东翁呆愣著眼,看著那支笔就这般被他俩给抢来夺去,过了老半天,那支笔就是迟迟没法安然下笔落款。

这对男女,有必要……样样都得同对方抢吗?

东翁叹了门气,在他们抢得更凶之时,慢条斯理地再奉上一支笔,以解决这场该由谁先下笔的小纷争。

在他俩又是抢著写完各自的姓名之后,东翁拿回簿于低首一瞧,而后,微微挑高了朗眉。

美人、君楠?这两个家伙,在取名时是不是颠倒搞错人了?

「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各自一掌拍在案上的一对男女,在他直盯著他俩的姓名猛瞧时,火气十足地齐声问向他。

「没,没什么。」东翁镇定地摇摇头,收妥了簿子继续再问:「两位祖上的职业是?」

「将军!」

东翁掏掏快被他们吼聋的耳问:「那,两位的职业也是将军?」啧,这两尊的嗓门怎么都特大?

「当然!」

「是谁说他会报恩的?」东翁叹了口气,很无奈也很制式地再问。

「风东千里!」

「好吧。」他点点头,确认没有认错恩人的后代后,在另一本住房簿上以红笔划掉一间房,「两位房客,日后,你们就住六巷天字三号房。」

「什么?」极度不满的两人,当下暴吼而出,同时也吓跑了客栈里所有的客人。

东翁懒懒地扬眉,「怎么,有问题?」都还没住进来就先砸他的生意……依他看,这两位恩人的后代最好是别认也罢。

「你要我与这女人同房?」余美人抢先发难,一手指着身旁的女人。

「为何我要与这家伙住一块?」君楠也不落人后,在他话还没说完之前,也将玉指指向他的鼻尖。

「因为……」东翁深吸了口气,再用力瞪向这两个有房住,居然还敢嫌弃的未来房客,「你们各只有半贯铜钱,所以你们各只有半间房,了解?」

「不成,我要住一间房!」

「我也是!」

「那就恕我有恩不报啦,两位慢走。」再乐意不过的东翁,马上挥挥手送客。

「你说什么?」一左一右,东翁的两边衣领,当下遭两人一同扯了过去,「你敢不报恩?」

整个人几乎要被扯过柜台的东翁,先是一派从容地拍开他两人的手,再一手指向他后头的顶上。

「不瞒两位,我这人呢,既不吃软也不爱吃硬。而这原因也很简单,两位若是有空,不妨抬头看看我身后挂的是什么。」威胁他?哼,也不去打听打听,他这老板干啥什么房客都敢收和什么生意都敢做?

他俩登时抬起头,看向上头高高挂著的那面皇帝亲赐的圣旨。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历,或有什么身分背景还是靠山?」东翁在他俩都瞧过那张圣旨后,先是以温和的口气向他们说明,接著,他两眼一瞪,也拉大了嗓同他们比声音大,「总之,地盘是我的,来到我这,那就得守我的规矩!」

气势顿时减少了大半的两人,只是无言以对地瞧著那张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间客栈里的圣旨,并且纳闷起眼前这位客栈老板的底细。

「哪,现下你们都给我拉长耳朵听仔细了!」东翁伸出手指指了这个后,同时也指指指另一个,「一贯铜钱?一间房。半贯,那就半间房。不住,拉倒!」开什么玩笑,就凭半贯铜钱也想占他家一间厉?门都没有!

压根就不愿与另一人同住在一块的两人,皆静默站在原地不语,还不时以不服输的目光,狠狠瞟剌向对方。

「都不愿住?」东翁在他们皆不肯让步时,很大方地直接替他们下决定,「那好,丹心,送客!」最好是都给他滚,如此一来他也可以少报两桩恩情。

「慢!」他俩忙不迭地各抬起一掌。

「嗯?」东翁抬高了下颔,以鼻孔瞪向他们。

「我住东厢房。」余美人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甩过头。

「我住西厢。」不得不委屈自己的君楠,也一脸埋怨地将头甩向另一边。

「成。」东翁爽快是两掌一拍,立即扬手叫业丹心,「她叫丹心,是这间客栈所有住户们的管家,日后不管有任何事都可找她。」

「两位将军请随我——」款款向他俩行了礼后,丹心面带微笑地对他们说了一半,却猛然住口,并为保安全地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东翁备感头痛地看著眼前像是天生就不对盘的男女,在摆平了居住问题后,接著他俩就将一手按在腰际所佩带的陌刀上,一副随时都想砍了对方的模样。

「呃,那个……」丹心在他俩都快瞪出火花时,怯怯地打破他俩之间的僵局,「两位将军?」不会吧?这两个都还没住进去就那么难伺候,要是住进去了后,那她往后的日子……

「带路!」他俩同时转过头朝她开吼。

丹心无奈地颔首,「是……」

另一道震天价响的音量,又再次轰轰烈烈地自本馆里头传来,小但打断了东翁的回忆,也让他再次哀悼起另一笔新添的损失。

打心底同情他的上官如意,一手撑在柜上,两眼瞥看向本馆的方向。

「当年在他们住进来时,你曾想过会有今日这种后果吗?」

深感后患无穷的东翁,沉痛地抚著隐隐作疼的两际,「我要能早料到,我打头一回照面就把他们给踢出去了……」

那两个恩人的后代,听说,他们祖上都是同一营的将军出身的,所以理所当然的,同样都继承家业的他俩,也都任职於军中且贵为将军。对於他们的出身和职业,身为客栈的主人,他个人是没什么意见啦,只是,都是军人世家出身的他们,每回吵起架来,可不仅仅是打翻天而已,军刀和兵箭等等暗器总是四处乱飞完全不顾人命就算了,最倒楣的是,那两尊破坏力超强的房客,每每只要离开军营一同回栈凑在一块,他们就开始在天字三号房里大打出手外加毁楼拆房子!

「你确定再这样下去,你不会亏本亏大了?」拨拨心底的算盘后,上官如意已大致算出那两个邻居这两日所造成的损失大概有多少。

东翁愈说愈想找张帕子抹泪,「岂只是亏……」全客栈里除了那个将他坑到无语问苍天的蔺言外,就属这两尊房客所花用的造屋费最是坑他的钱!

「我不懂。」她想不通地皱著眉,「既然他们两家水火不容,而他俩也都不想成亲,那当年他们的双亲为何要替他们指腹为婚?」

「听说……」东翁大大叹了口长气,「当年他们的双亲不但是同袍,同时也是金兰之交。」

「啊?」还有这种内幕?

他有些受不了地摇首,「为了让两家亲上加亲,所以他们两家才会指腹为婚,可谁晓得,就在他们指腹为婚后,他们两家居然就因为一桩鸟事而翻了脸,从此互不往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奇不已的上官如意忙凑至他的身边再问。

「一顿饭钱引发的惨案。」光是回想他就觉得实在丢人。

「……饭钱?」什么原因都猜想过,压根就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她,无言地呆了好半晌,「对,饭钱。」东翁搔搔发,简单地向她解释当年的来龙去脉,「当初他们两家为了庆祝能够结为亲家,因此一道上了吞月城最好的饭馆庆祝,可就在酒足饭饱到了要会帐之时,他们两家皆抢著要付饭钱,抢著抢著,便抢起面子来了,而在抢完了面子之争后,两家也就顺道割袍断义翻脸绝交。以上,事情就是这样。」

「……」真的有必要……为了这么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结这种怨摆这种乌龙吗?

「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两家子的人都蠢到家了?」东翁侧过脸,以没药救的眼神看著她。

「是满蠢的……」她僵硬地颔首。

东翁更是感慨不已,「每个人也这么认为……」住在吞月城里的人们,几乎人人都听过这件陈年老笑话。

下—刻,遭两人同心齐力两脚喘坏的本馆大门,歪歪斜斜地挂在两旁,自天字三号房又一路打出来的两人,在众人的目光下,两人手上各持—刀,气喘吁吁地站在柜台前对峙著。

「一决生死!」余美人扬刀指向她大喝。

「求之不得!」君楠一刀砍开他的刀,也同意在今日就做个了结。

在他俩仍站在原地使劲地瞪著彼此之时,东翁边为自己倒了碗茶,边适时地问。

「哪,前面这两位互瞪得很用力的将军,麻烦请先告诉我一下,待会我该派人上哪去替你们收尸?」

「城郊的断龙山!」他俩想也不想地齐声答道。

「了解。」东翁不疾不徐地呷了口热茶,「请两位慢慢互相残杀。」

上官如意愕然地瞧著那两名邻居,在一把话撂完后,就争先恐后地冲出客栈直奔向马房,各乘了一匹快马,边骑边扬刀互砍地在人街上呼啸而过。

「这样鼓励他们好吗?」已经感到有点麻木的她,忍不住回头看向东翁。

东翁反而白了她一眼,「不鼓励他们我会更亏好吗?」最好是他们两个统统都砍死对方不要再给他回来。

她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说得也是。」

「你甭担心他们。」早已摸透那两尊房客个性的东翁,徐徐再道出一件她所不知的事,「反正他们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对方打个半死,再拖著对方去找十四巷的蔺言报到。」

其实当年在一开始时,他们并没有砍得像今日那么狠,以往有时君楠会放水,有时余美人也会放水,可到后来,被打得半死的他们,渐渐觉得放水的下场并不是很好,也因此就对对方愈来愈不放水。拜他俩所赐,替住户看诊简直就像在收黑钱的蔺言,常常可向他们两人收取高价的治伤费用。

上官如意愣愣地问:「他们……从不觉得这很矛盾吗?」这两人有没有搞错,既然都想杀死对方,那他们干啥还要救对方?

经过多年的教训后,相形之下,东翁就显得很能够接受事实。

「他们那两家子,都可以从上一代矛盾到这一代了,因此他俩之间对他人来说相当矛盾的事,对他们来说,那一点都不矛盾。」他才懒得管别人的家事,他只希望,那两尊破坏力超强的房客,能走一个是一个,能搬一双会更好,省得他三不五时就得花上一大笔修缮房屋的费用。

准备吩咐厨房做晚膳,事先在本馆内点名过一回,却怎么算都漏算了两名房客的丹心,在本馆里找下到那两个刚回栈的将军后,一路找至客栈里头。

「东翁,三号房的两位将军呢?」不是才刚回来又拆了一栋楼而已吗?

东翁一手指向外头,「他们一块出门去了。」

「又一块出门?」丹心听了,两肩当场很无力地垮下来,「他们这回又上哪去杀个你死我活了?」就知道每回只要这两位房客同时回栈,她的工作量铁定会增加一大堆。

「断龙山。」

「又是断龙山?」她气得很想跳脚,「都几年了,他们就不能换个地点吗?」

每每要决斗都给她挑那种偏远的地方,他们究竟知不知道,每回要叫他们回家吃个晚饭,她就得大花工夫跑得老远才找得到人?

东翁瞥了瞥听完地点就打算出门找人的丹心,在她准备出门时,忽地叫住她,「丹心。」

「何事?」

虚伪到不行的善良笑意,大大地在东翁的脸上漾开来。

「这回在那两尊回业后,今晚他们若是再毁我家一间房、一扇窗,或是天字号房的楼又被他们给拆了,相信我,我绝对会剥了你这管家的皮来抵。」

上官如意对她寄上无比同情的目光,「你好好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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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匹遭人弃置在断龙山顶上的马儿,在丹心赶到时,正优闲地在山顶上吃著青草,而它们各自的主人,则出乎丹心的预料并不在山顶上,有的,只是某种耳熟的刀锋交击的声响,淡淡回绕在群山之间。

「余将军?」丹心一双水目四下张望,「乐将军?」咦,怎么半个人影也没?

明明就有听到声音呀。

站在山崖上寻找了一会却始终找不到人,走至崖边后,丹心就著刀声作响之处往下一看,这才发现,那两个老爱跑来此地决斗的男女,此刻两人皆以一手攀著同一条藤蔓挂在山崖中,而另一手,则是持刀朝对方猛砍。

「两位将军,你们……还在忙啊?」都快掉下深下见底的山崖了,亏得他们还有那个闲情逸致继续开打。

「识相的就闪边去!」手中砍人举动完全没停下的两人,边砍边有志一同地吼向她。

「那个,虽然我是很不想打扰你们,但……」她蹲在崖边,一手指著脚边那条被岩石磨损得相当严重的藤蔓,「你们可能没有注意到,你们手中所握著的这条藤蔓,似乎就快断了。」

「什么?」刀来刀往的两人,当下止住动作,一同抬首看向上头。

「两位将军,今晚你们可要回栈用饭?」她微微朝他们一笑,专程跑来这的她,就只是为了要问这句话。

这个当管家的……她也不看看现下是什么状况,在这节骨眼上,她居然还有心情问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快把我们拉上去!」意识到自身岌岌可危的处境后,他俩忙不达地朝崖上的她大吼。

「拉上来后呢?」她一手抚著下颔边思考边问,「你们要回栈再打吗?」

「那当然!」今日他们非得分出个高下不可?

丹心点点头,继续推测,「那今晚也还会再失手拆了房子罗?」

「少废话,快拉我们上去!」眼看手中的藤蔓就快断了,不敢再轻举妄动的两人,巴不得上头救星能快些动手救救他俩伯小命。

「嗯……」蹲在崖边不动的丹心,瞧了那条藤蔓一会后,她忽然忆起方才在出门前时,东翁是怎么同她交代的。

啧,真是的……为何每回只要有房客找碴捣蛋,头一个倒楣的,总是她?

明明就是东翁自个儿收的房客一个比一个怪,也一个比一个爱找她的麻烦,偏偏每回得去看东翁冷脸加被威胁的,都是她这个无辜到极点,还要看人脸色的任劳任怨小管家。

暗自在心中抱怨了—会,在下头的两人已等得不耐烦,再度一声接一声地朝她开吼后,她默默作出难得不为房客著想的决定。

他们两人,还是暂时别上来好了。

下定决心的她,二话个说地自鞋里抽出一柄小刀,在下头的那对男女注视的目光下,开始努力地割起那条救命的藤蔓。

「丹心,你在做什么?」眼睁睁看著她见死不救的两人,额上争先恐后地冒出冷汗。

她愈割愈使劲,「牺牲大我成全小我。」要是今晚他们又回三号房打得天翻地覆,她相信东翁那只笑面虎,可不会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别割……」君楠忙不迭地想阻止她,「不要闹了,千万别割呀!」

「丹心,这真的会出人命,你快别再割了!」朝底下看了看,赫然发现下头深不见底,余美人也急著叫她别下毒手。

「你俩就下去冷静个一晚吧。」她淡淡地说著,然后一鼓作气割断那条藤蔓。

「哇啊——」一高一低的惨叫声,随著他俩的急速坠落,一路由山崖的中间延续到崖底去。

总算摆平了这两名难缠的房客后,丹心收妥小刀站起身,在山崖上心情甚佳地欣赏了染红西方天际色彩斑斓的晚霞好一会后,再背过身子,若无其事地走下山。

第二章

深谷幽壑中,一轮明月静映在寒潭之上,万籁俱寂,谷底就连半点草木虫唧之声也无。

自山崖摔落谷底的两人,极为走运的,在谷底等著他们的并不是石地或是茂林,而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是,虽然时值盛夏,冰凉的湖水还是让爬上岸的他们冷到骨子里,在他们庆幸没因此丢了小命或是断手断脚之余,贴附在他们身上的湿冷衣裳,和谷底阴凉的气温,也直令他们频频打颤。

「喂,你找著出路了没?」浑身湿透的余美人,在谷底的左方搜索了好一会,却始终没找到离开这儿的出路时,远看著站在寒潭对岸的君楠。

「没,你呢?」也同样一无所获的君楠,沿著潭边走回原先他们掉下来的山崖底处。

「这边也没有。」踩著仍汲著水的鞋,一路走回原处后,余美人头痛地瞧著上方笔直矗立的高耸山崖。

「这下怎办?」君楠叹口气,两手不断搓著两臂,就著明亮的月色四下寻找著可以避寒之地。

「上去。」压根就不想留在这鬼地方的余美人,抬起一手朝上方指了指,她赏了他一记白眼,「凭你我的轻功,要攀上这座山崖是成,但天色太暗,难保咱们不会失足又掉下来。」根本就不知这崖有多高,也不知崖中有些什么,要是一个不小心再掉下来,若是没像方才一样正巧摔进潭里……她可不认为他们能有第二回的好运。

「我偏要试试。」在天顶的云儿散尽,月光照亮了上头的山崖时,余美人决定赌上一赌。

「我不拦你。」才不想陪他一块去搏命的君楠,转过身子,任他使出轻功往上攀跃,她则是继续在谷底寻找可过夜之处。

挨冷在谷底找了好一阵后,终於在偏僻的一处找到个天然却不大的山洞,君楠才躲进里头避避谷底的冷风之时,洞外即传来一声某人掉落潭中的巨响,滂沱溅起的水花,在月下形成了一道壮观的水柱。

一脚不小心踩空又掉回原处的余美人,缓缓自潭中冒出头来,冷得遍身发抖地朝南君所坐之处爬上岸。

「如何?」君楠好整以暇地盯著再次湿了一身的他,「你还要再试吗?」

「等天明后再试!」他甩去一身的水花,不情不愿地走向洞口。

「慢。」她不疾不徐地以一脚挡住洞口,「你进来做什么?」

「睡觉。」他一脚跨过她,走进洞内后,立即动手脱掉湿透的上半身衣裳。

「这儿是我先发现的,你要睡就滚去外头睡。」她板著一张脸,一点也不欢迎有个半裸的男人与她同处一洞。

余美人瞥瞪她一眼,用力绞乾手中湿淋淋的衣裳。

「你还嫌打得不够过瘾是不?」这个小气的女人,都落难至此了,同舟共济一下是会让她少了点皮毛不成?

「我是很乐意奉陪。」她不服输地站起身,与他眼对眼地互瞪起来。

清冷洒进洞内的月光,照亮了两人之余,亦照亮了余美人那还带著水珠的光滑胸膛,瞪他瞪著,不小心瞪到他胸口的君楠,地顿了顿,有些不情愿地撇过芳颊。

「怎么,你没见过男人的身子?」余美人刻意咧著笑,一手撑在洞内壁上倾身向她,嘲弄地问。

她懒懒回他一眼,「男人光著身子的模样我见得可多了,岂会少你这一个?」

在军中那么多年,她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叫那些欠缺训练的男人,脱了上衫在烈日正当头时分在场上出操训练。

上一刻犹在余美人面上的笑意,在她一把话说完之时,即不由自主地僵在他的面上。

「你看别的男人?」身为他的未婚妻,她居然敢把眼睛往别的男人身上瞄?

她反而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待的是军营,不看男人我看什么?」他以为她喜欢看啊?她是被迫不得不看!

「你有未婚夫了。」连摔了两回下来后,心情原本就已相当不善的他,找她出气般凶狠地瞪向她。

「口头上的。」君楠冷冷哼了哼,被他瞪了那多年,也不怕他那双眼再多用力瞪她几回。

愈想愈觉得火大,也觉得满腹的闷气无处可泄,才打算将她拖出洞外再打一场的他,不意就著月光,见著身著一身湿衣的她,整个人冷得不断发抖,那张月下苍白的面容,原本嫣红的唇办,也显得有些青紫。

「脱掉!」他烦躁地一把抓著发,不给回绝余地的对这个想把自己冻死的女人下令。

「什么?」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衣裳。」余美人一手指向她的身子,「都湿透了,也不瞧瞧你抖成什么样。」

她想也不想地就回绝,「不脱。」她冻她的,关他何事?就算他爱脱得一丝不挂那是他家的事,她才不想免费让他饱览春光。

他一把扯过她的衣领,「你想得风寒让我日后胜之不武不成?」

「我得不得风寒无关紧要,而你也从没胜过我,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一点也不想让个外人瞧见我的身子!」君楠飞快地拍掉他的手,顺道再以一掌将他推得更远。

「你说什么?」被她一掌打出火气的他,心火四起地眯细了眼,「我是外人?」

「我可没嫁过你不是吗?」她将衣领拢得更紧,没料到因湿冷的衣裳,使得身子更是抖颤得厉害。

「给我脱!」卯起来火大的余美人,一骨碌冲向她,两手一探,捉住她的衣领后就想脱去她的上衫,没料到他会来硬的君楠,随即一拳轰向他的面颊,再一脚踹向他的腹部。

「滚开!」在他死拉著她的衣领下放时,也被他惹出脾气的君楠,更是拳拳到肉的朝他开打。

「你这女人够了没有?」好心好意不要她挨冷,却被她七手八脚痛揍一顿。余美人乾脆捉住她造反的一双手,抬高它们使劲压在壁上,再用两脚压住她的两腿不让她乱动。

一来一往的挣扎间,他光裸的胸膛,曾不意贴在她那被扯掉一半衣裳的香肩上,在她用额际用力撞向他的额际,他却偏头闪过时,他的唇也不小心擦著了她的,就在他们扭打成一团许久后,他俩突然都止住了动作。

她瞪大了眼瞧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眸,而他则是愣愣地回望著她,并感觉到四片唇瓣相触所带来的温暖。

交织在他们彼此间暖融融的气息,在他们四唇相接不知过了多久后,总算是让他们速速回过神,余美人分开他俩的唇,才想说些什么,就见君楠挑高了黛眉,不以为然的问。

「你就是靠这招,将万花楼里的红袖招们给拐带上床的?」听藏龙营的副官说,他们营里的余大将军,每回只要光顾万花楼,里头的姑娘们便个个争先恐后地找上他。

听著她似酸似贬的话,他顿时将眉一拧,刻意又用整个身子贴紧她。

「怎么,你妒忌她们。」

「不,是我 嫌弃她们太不懂得挑食了。」她再房间明讽,「光只是如此,这也好跳上你的床?」她不要的男人,别人却抢著要?还以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光只是……如此?这女人究竟是将他看扁至什么程度?

哼,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从没被女人侮辱过,额上青筋直冒的余美人,猛然低首再贴上她的唇瓣,而这一回,可不是像方才那般只是轻触而已,丝毫不怜香惜玉的他,狠狠将她吻过一回不说,还趁著她尚未反应过来时,啃咬起她裸露的纤颈和香肩。

「阁下可还有任何指教?」他喘息地边问边轻咬著她的耳垂。

「你最大的本事就只这样?」怎么也不愿拉下脸,任他得意洋洋的君楠,用力在他肩上咬了一记后,再以看轻他的目光瞥向他。

「我就让你把那句话收回去!」被气昏头的他,下一刻也豁出去了,三两下就将她身上的湿衣给脱去。

「你想得美!」同样也不肯服输的她,一手拉著他的长发想扯开他时,冷不防地,一双唇,遭更火热的另一双唇狠狠堵住。

接下来的情况,以及日后他俩所造成的严重后果……

那绝对不是此刻的他们所能预料得到的。

「都没死?」

次日在客栈打佯时分,忙碌了一整日的东翁,趁著鞑靼与店内的小二们正在整理客栈,总算是能够腾出时间来整理今日帐簿之时,自本馆里走出来的丹心,带著一脸纳闷的神情,在向他报告完那两位大难不死,还衣衫不整的房客皆已回府后,东翁似乎是不太满意这个结果。

「很遗憾,两位将军皆安然无恙。」深有同感的丹心朝他点点头,也觉得那两位房客的命实在是有够硬,居然从那么高的崖处摔下也摔不死他们。

东翁丝毫不掩脸上的惋惜,「啧。」早知如此,他就该叫丹心那时顺道再扔两颗大石下去,好让那两个永远都不要再给他上来。

「东翁,这是天字三号房他们毁楼拆屋的修缮费用。」她在袖中摸索一阵,而后按例奉上一张每月都得找东翁请款的清单。

盯著那张依旧昂贵无比的损失清单,东翁在一一比对过上头楼房遭毁的日期后,有些狐疑地绕高了两眉。

「他们回来没再拆屋?」怪哉,怎会没有今日的。

丹心就是为了这一点感到不解。

「并没有。」她一手托苦腮细细回想,「今儿个两位将军回房时,感觉上……

似乎都怪怪的。」这可能是打从他们进栈以来,唯一一回两人凑在一块,而没有大打出手的一日。

「怪?」隐隐嗅出端倪的东翁忙追问:「哪怪?」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他们似乎都有心想避开对方。」每回见著他们俩,哪回不是吵成一团或是打成一片的?可怪的是,今日他俩回来时,不吵也不打,面上神情遗像是带了点不知名的心虚。

「嗯……」东翁攒紧眉心想了想,已推测出了个大概,「那他俩今日做了些什么?」难道这会是这间客栈的苦日已尽甘日将至的前兆?

丹心不解地摇首,「各自把自个儿关在厢房里,都不愿见对方,也不想见人,就连午晚膳也都没用。」

都不愿见对方?还避开?这哪可能是那两位房客会有的行径?他们正常的行径应当是,只要逮著了机会见著对方,就处心积虑明算或暗算掉彼此,哪会像今日这般互避不见面?

「现下他俩呢?都睡下了?」唇边隐隐带笑的他,以乐见其成的口气再问。

「不,两位将军皆已返营处理军务。」虽然他俩常在各自的将军府过夜,但她倒还满少见这两人会在回栈后,又特意返回军营里过夜。

东翁以指搓了搓下巴,「丹心,这阵子好好盯紧他们。」看来,他先前的猜想应当是正确无误,接下来他可以好好期待了。

「是……」盯什么?

已经关上客栈大门打佯后,鞑靼在丹心又步回本馆里时,凑至柜台前盯著那个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客栈主人。

「东翁,你又在打什么主意?」难得在丹心向他请款害他大失血之后,他还能乐成这副德行。

他话中有话地说著,「主意是没打,不过,倘若我没料错的话……」

「怎样?」

「咱们可以开始等著看戏了。」也许再过不久,他就可以不必再支付天字三号房所造成的庞大开销了。

两个月后「姓余的,你给我滚出来!」

刻意接连两个月不回有间客栈,也刻意回避另一名与她同住在一间屋檐下的男人,好不容易才又回栈,君楠两脚才踏进天字三号房,即怒气冲冲地朝东厢房大吼。

「你这女人又想找打不成?」正在里头看兵书的余美人,在听见她的吼声后,搁下手中的兵书,懒懒的倚在门边问。

她气不过地指著他的鼻尖,「你居然挖了我的手下?」

他想了想,半晌,明知她铁定会因此事算帐的他,还刻意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噢,原来是那事啊。」

「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手下大将,居然事先也没有通报她一声,一声不响地就办妥了退营,改投被她视为死对头的邻营。

「我能说什么?此乃良禽择木而栖。」余美人先是无辜地摆摆手,再冷笑地扬起嘴角,「说得更白点,就是你这女人太没本事了,不然你怎会连个人都留下住?」

原本气呼呼的君楠,在瞥见他唇边得意且痛快的笑意后,她地顿了顿,压下先前所有的火气,以不屑的目光瞄向他。

「原来男人挟怨报复的嘴脸,就是这副德行?」她承认,她是心眼小,又爱记仇、更会以牙还牙,而这个她再认识不过的男人,则和她是半斤八两。

「姓乐的……」腹中火气遭她点燃的余美人,边跨出房门边朝她挽起了两袖。

她更是问得酸溜溜,「你之所以会抢我的人,是因三年前我抢了你的战功,还是因半年前你手底下一小队的人弃你的藏龙营,改而投效我的卧虎营?」

「你说什么?」额上青筋隐隐浮动的他,当下就拔出腰际的佩刀。

「事实。」她也不客气地拔刀以对,并在他靠得更近时,首先砍下第一刀。

「两位将军,我送晚膳来——」两手各端著一只托盘的丹心,才刚走进天字三号房,到嘴的话,即因眼前打得正激烈的男女而全收回口里。

刀来刀往,毫不客气,也互不相让,可也因此迟迟分不出个胜负来,这让枯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的丹心忍不住叹口气。

「晚膳我就搁这,请两位慢慢打。」她轻轻将两只托盘摆在门边,再关上大门让他们继续打个痛快。

一刀削去了余美人一绺发后,君楠才想追上去再砍下另一刀时,突然间,一阵来得措手不及的眩晕感,令她昏了昏,忙不迭地以刀插住地面籍此撑住身子。

「喂,你怎么了?」打到一半突然停下,这让本想还以颜色的余美人也不得不跟著住手。

没空回答他的君楠,只是紧闭著双眼,不住地喘气,希望能够挺过这一波的晕眩和不适感。

「你病了?」眼看她面色苍白直冒冷汗,余美人皱眉地收回佩刀走向她。

「用不著你来操心……」她用力撑著刀子想站起身,却站不稳地晃了晃,眼明手快的余美人忙一掌撑住她的背后。

「谁会为你操心?你少自作多情!」他在她想拨掉身后的手时,直接在她耳边吼上一顿,顺道将她的佩刀收回刀鞘里,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她用力想甩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走,去十四巷。」他硬是扯紧她的手腕,强行拖苦她往外头定,「我可不想在日后被他人说我胜的是个有病在身的女人。」

「不需要!」才不领情的她一掌袭向他的胸坎,登时让他额上的青筋更是浮冒了好几条。

「你少给我罗唆!」毛火地朝她大嚷一声后,在她又一举揍十他的面颊时,他索性扣住她的两手,使劲地将她往巷子里拖。

忙碌了一整日,用过晚膳后即早早就寝的蔺言,在自家地字十号房的大门猛然遭人踹开时,立即明白会在夜里找上她,又来扰她安眠的会是哪号房客。

「放手!」遭人一路拖来此地的君楠,在他怎么也不肯放开手时,起脚踹向他的腿骨。

「别再踢了!」来这路上不知已挨了她几脚的余美人,容忍程度已快至极限,「你这女人够了没有?」

在他俩又打又吼之时,已著好衣裳来到厅中的蔺言,冷冷地瞪著又踹坏她家大门的两人。

「我家门上有门环。」全因这两个家伙,明天她又要差丹心来筑门了。

强拉著君楠来到地字十号房的余美人,悻悻然地开口。

「她病了。」

「一百两。」已经很习惯做他俩生意的蔺言,也不多过问些什么,只是照例朝他们摊出一掌。

「我才不会付钱!」君楠说著说著就准备掉头走人。

「我付!」余美人一把拉回她并按至椅里坐下后,再掏出一张银票摆在桌上,「你,快瞧瞧她究竟得了什么病。」

将桌上的银票收妥,蔺言伸手拉来君南腕间诊了诊脉相,许久过后,她微微挑高了黛眉,再低声问了君楠几句。

「如何?」余美人不耐地瞪著像是在数算著什么的蔺言,「她空竟是怎了?」

「她没病。」蔺言放开君楠的腕间,先向他们说句好消息。

「哼,我就知道。」登时令美人鄙视的睨向君楠,「打不过就说一声,装病?」

认识她这么多年,她的身子健壮不健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赶在他们又要吵起来前,状似若无其事的蔺言,只是淡淡地再添了一句坏消息。

「她只是有孕。」

宛若青天霹雳的消息,当下将一对男女轰得脑际一片空白,也让备感震惊的他俩面色苍白似鬼。看著他们大受打击的模样,蔺言忽然觉得,这回又在半夜被他们挖起来,实在是再值得不过。

呆怔在原地半晌,余美人语带著抖音,难以置信地问。

「有……有孕?」怎么会……

「你会不会是诊错了?」压根就不愿接受这事实的君楠,忙不迭地要她再诊过一回。

「我若诊错,你们可来拆我招牌。」心情变得愉悦无比的蔺言,在写完了药单后,将单子搁在桌面上,「照这方子抓药,她得先安胎一段时日,还有,这几个月她得多注意点身子,千万别再大打出手动了胎气。」

刚逛过地狱十八届两回,还没法回魂的两人,只是愣愣地瞧著君楠那尚未隆起,外表看起来也完全没有异样的肚皮,压根没听见蔺言在他们耳边说了些什么。

「你们究竟有没有在听?」蔺言在呆滞下动的他俩面前挥挥手,在他们还是没有回应时,她转首扬声朝房里一唤,「左刚!」

「什么事?」对她唯命是从的左刚,很快地即两手颤抖地捧著一盏油灯出现在她身后。

她朝前指了指,「把那两个呆子撵出去。」

「好。」

遭左刚一手拖著一个,飞快地拖回天字三号房后,仍是满面震惊的一对男女,在门里枯站了许久后,他俩缓缓将视线移至对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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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只有一次!

哪有一次就怀上的?

老天是嫌他们看对方还看不顺眼,所以才刻意在如此折腾他们吗?早知如此,那时他们就不会为了赌口气和争什么面子,而做出那回事来了。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时的错误,竟就这么不小心地弄出了条人命来。

这下该怎么办?

「两位将军,你们还不歇息呀?」已经打点完所有住户的大小事务,准备回房歇息的丹心,在路过三号房的门口,见著他俩都杵站在门内不动时,好奇地走上前问上—问。

「丹心,盟主回栈了吗?」过了很久后,余美人慢条斯理地将怀恨的目光瞥向她。

「将军找盟主大人有事?」咦,怎么突然有股杀意?

他扳扳两掌,「我想砍人,」他居然要当爹了?而他孩子的娘,竟是今晚早些时刻和他互砍的女人。

「盟主大人还在外头流浪没同栈。」丹心将头摇得飞快,才往后退了两步,即撞上不知何时已来到她后头的君楠。

「丹心,鞑靼在吗?」她冷声地问,紧握著双拳想掩饰此刻内心的激动。

「将军又想揍他?」在那双充满火气的目光下,丹心不禁抖了抖。

「我要消消心火。」日后她竟要生姓余的孩子?别说是接受,她就连想也都不曾想过。

「鞑靼也奉东翁之命离栈去办事了……」丹心仍是害怕地对她摇首。

他俩互看了对方一眼,接著,便有志一同地齐将箭靶指向她。

「两位将军,你们……」在他们一块逼上来前,丹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能不能稍微冷静一下?」不会吧,怎么倒楣的又是她?

余美人恨得咬牙切齿,「都是你……」说来说去,始作俑者,全都是这个多事的小管家!

「呃……我做了什么?」不明所以,又反驳不得,在他们的两面夹杀下,丹心还是不知自己究竟肇了什么祸事。

君楠也一脸想掐死她的模样,「都怪你,若不是你那日割断那条藤蔓……」都是她害他们掉下山崖,否则他们怎会落到今日这个田地?

「你们……」愈瞧愈不对劲,丹心忍不住开始发抖,「你们不会对我这个柔弱的小管家动手吧?」看样子,恐怕是不太可能。

把这事归咎在丹心头上的两人,默契十足地同时朝她伸出两掌,泄愤似地四只手齐往她的脖子上掐。

「等……等一下」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丹心忙挣扎著。

下一刻,她的颈间忽然一松,而那对像是想拆了她吞食入腹的男女,也已不在她的面前,她一手抚著颈间,意外地睢著眼前的蔺言,竟会赶在最后一刻出手救她。

「你们忘了拿药单。」特地拿药单来此的蔺言,面色十分个善地盯著这对完全把她的话当耳边风的男女。

「蔺姑娘……」像是见到救星般,丹心忙不迭地躲到武功高强,却深藏不露的蔺言身后去避这场不知名的风暴。

蔺言在他们仍是心火不减,各自抽出腰间的陌刀后,她微眯细了眼,动作快速地一扬袖,只在眨眼瞬间就以两枚银针打落他们手中的凶器,再面色严厉地瞪著这对冤家。

「我说过,她要安胎。」都不为肚里的孩子著想,还想在这节骨眼上继续大动手脚?万一伤了孩子或是没了孩子怎么办?

「什么?」躲在后头的丹心,登时被安胎那两字给吓得魂不附体。

站在对面的一对男女,此刻的面色,远远比丹心的还要来得难看加铁青,一手拖著丹心打算离开这里的蔺言,临走前,不忘回头再警告性地瞪他们一眼。

「你们俩,给我节制点!」

「有孕?」

同样也没料到这种事会发生在他俩身上的东翁,在一早丹心跑来向他报告这不知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时,也被吓得—愣一愣的。

「对……」虎口逃生一回后,丹心至今还不敢再踏进天字三号房。

「三号房的……他们有什么反应?」总觉得这事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柬翁,在简短地发愣完后,似笑非笑地以手搓著下颔。

「我想,他们此刻应当还是在挣扎吧。」一手造成这事的丹心,始终觉得满心虚的,「毕竟,这事对他们来说可算是不小的打击。」他们都打了多少年,多年来也一直放话要干掉对方,结果却突然冒出了个孩子?

东翁受个了地朝天翻了个大白眼,「真是的,他们以为他们能挣扎多久?」算算日子,尚在腹里的那个孩子,可没时间让他们挣扎或是拖下去。

丹心怯怯地摇首,「我不知道,我没胆去问……」

一手撑著下巴想了一会后,东翁决定在想法子解决这事前,还是先确定一下比较妥当。

「十四巷的肯定没诊错?」以那两失的脾气来看,他们就连凑在一块就已是件不可能的事,更别说是有孩子了。

「蔺姑娘是不可能误诊的。」十分相信蔺言的丹心忙替她的招牌挂保证,「蔺姑娘还说,乐将军得安眙。」

「安胎?」东翁冷冷轻哼,「三号房的那两个愿不愿把孩子生下来,那还是一回事咧。」

「那……」

他朝她弹弹指,「这样吧,你去找一号房的来收拾善后。」总不能让他家的两名房客真捅出楼子来吧?既然那两人还在挣扎,那身为客栈主人的他就帮他们下定决心。

「找一号房的?」丹心怎么也想不通,「这事侯爷他们能做什么?」

「眼下能够收拾三号房的,也只有步青云和上官如意这两人了。」东翁乾脆说得更清楚,「记得,把三号房的事对他俩交代得清楚点,那这事他们肯定就会速速解决。」

「你肯定?」

「不然呢?你还有别的人选吗?」

「我这就去办。」一手铸下大错的丹心,认分地转过身走进本馆。

「好啦,你也该回魂了。」东翁一掌拍向从听到消息起,就一直张大了嘴不知该有何反应的鞑靼。

「东翁,你先前说的有戏看……」鞑靼一手抚著脑袋,还是一脸愕然样,「指的就是这个?」

他一脸期待,「没错。」在三号房的把孩子生下来前,他想,他们最少还有好几个月的好戏可以看。

自被诊出怀有身孕的那夜起,一反以往生龙活虎的模样,身子已不适有两日的君楠,面色惨白地躺在自个儿的寝房里,只要稍稍走动或是站久了些,她便头昏不止,甚至还吐了好几回。

就在她难受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始终无法入睡时,一条清凉的帕巾敷上她的额际,同时在一旁的小桌上传来阵阵药味。

「你的气色很不好。」上宫如意朝她摇摇头,替她拭去满头的大汗后,再小心地将她扶起坐好。

「怎会是你来,丹心呢?」君楠勉强睁开眼,颇意外来这照料她的竟会是这个只见过一回的侯爷夫人。

「她怕会被你们给砍了,所以没那个胆来。」上官如意笑了笑,自小桌上端来药碗,「这是蔺言替你开的安眙药,快趁热喝了,喝了后你就会舒坦点。」

并没有伸手接过的君楠,一迳盯著淡褐色的药汤,在药汤汤面的反射下,她瞧见了一个憔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自己。

「你不想喝吗?」见她迟迟不肯接过药碗,上宫如意只好将它搁回小桌上。

「我不知道……」打从知道怀有身孕起,这两日来,她始终都心乱如麻,又急得如锅上蚁个知该怎么办。若是可以,她真想挽回一切,就当这事从没有发生过,可已既成的事实,又不容得她逃避。

大抵猜得出她在想些什么的上官如意,走至一旁的妆台取来发梳,二话不说地替她梳起发,任由她自顾自地继续沉思。在将她打点好之后,上宫如意坐在床畔,—手轻抬起她的睑庞,轻声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别问我……」她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可上官如意却将她转回来。

「逃得了一时,可逃不了多久。」上官如意一手指向她的小腹,很现实地提醒她,「你要知道,再过不久,你的肚皮就会大起来了喔。」

早已是心烦意乱的君楠,低首看了看尚未隆起的小腹,心底也很清楚,这个肚皮迟早会瞒不住任何事,而这事若不早早有个定论,或是想个法于去解决它的话,那么日后不但会变得更加棘手,还可能会闹成无可收拾的地步。

上宫如意偏首看向她,「你还是不想嫁余将军?」

她仍是老话一句,「不想。」别说是嫁他了,就连现在该怎么去面对那个蓝田种玉者,她都不知道。

「那孩子怎么办?」上官如意先是轻轻叹口气,再以一句话直接打进她的死穴。

模糊了视线的泪光,霎时漫上了她的眼眶,从不曾觉得如此软弱和无助的她,两手紧紧绞握著锦被,像是这样就能抵抗得了什么般。上官如意看了,有些不忍地以帕拭去她的泪,再软言软语地劝著。

「孩于是无辜的。无论你们两家上一辈有何纠葛,我觉得,这本就不应该由你和余将军来承担,更不该由你腹里的孩子来承担。」替她拭完了泪水后,上官如意拍拍她的面颊要她振作点,「你曾对我说过,你不恨余将军,而他也不讨厌你,加上你们本就是未婚夫妻,你为何不就顺水推舟,认子这桩婚事,也给孩子一个交代?」

「我说过我不想嫁他。」

「那你要在孩子生下来后独自扶养孩子,让孩子没个亲爹?」她不以为然地摇首,「我不认为在这世道下,容得下你这未婚又产子的女人,更别说你还是个将军,这事若传了出去,日后你还要不要做人?」

老早就想过这点的君楠,听了,心头更是狠狠一坠,她紧闭著眼,试著想要抵抗日后可能会发生在她身上的困境,半晌,语带颤抖的她,犹豫下定地问。

「若我……若我不留下孩子呢?」

「你狠得下心?」换上一脸愁容的上官如意,刻意以难过的眼神看向她。

接触到那似在责备她的目光,君楠哽著嗓子,好半天都说不出话,只是任由豆大的泪珠滑落面颊。

「你做不到对不对?」上官如意揽过她的肩头,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她不得不承认,「我做不到……」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承认,但腹中的小小骨血,的确是无辜的,她没有任何权利去剥夺那尚未出生的生命。

「还是先喝药吧,无论如何,都得为你腹里的孩子想想。」上官如意微微一笑,端来药碗一匙一匙地喂她喝,「眼下烦恼的人不只你一人,你就让另一个人去替你更烦恼吧。」

「姓余的……他有什么打算?」喝了几口药的她,很犹豫地问。

「我不知道。」上官如意心情很好地耸耸肩,「但我想,步青云应当会很快就让他作出决定。」今晚负责来解决这回事的,可不只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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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情很好,步青云和另一个男人的则不。

被迫放下手边的公事,看自家邻居跑来他书房里喝酒的步青云,在余美人一连灌完三壶酒之后,再也受不了余美人一副自暴自弃样的他,终於也忍不住发作了。

「你究竟还要喝多久?」搞什么鬼呀,他们的交情又没那么好,没事干啥往他这儿跑?他又没答应丹心他要帮什么忙。

「怎么,你赶我?」余美人斜睨他一眼,在喝光了手中的这壶酒后,又取来一壶。

步青云心情恶劣地两手环著胸,「本侯是很想叫你滚回天字三号房没错。」想要买醉不会回三号房喝呀?他这又不是避风港。

「我不想回去。」一想到自己的房内有个变得病怏怏的君楠,余美人又是急饮好几杯。

「是不敢回去,还是还是不敢面对事实?」生性尖酸刻溥的步青云,嘲讽地盯著眼前这个敢做不敢当的胆小鬼。

余美人迅即一眼杀向他,「我警告你,今晚少惹我。」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步青云乾脆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壶,再一反扯紧他的衣领朝他大喝,「弄大了乐将军的肚子,却没有半点男人该有的担当?是男人的话,就去负起你该负的责任!」

他的气息猛地一窒,撇开步青云揪著不放的手后,逃避地别过脸。

「……我不想娶她。」

「不娶?」步青云冷冷一笑,「那好,你的军旅生涯就会到此为止。」既然软的不成,那大夥就都玩狠一点的吧。

「什么?」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说到那上头去的余美人,有些狐疑地看向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他。

「身为藏龙营的将军,弄大了一个姑娘家的肚子,却还不愿负起责任娶她过门?」他边说边啧啧有声地摇首,再变脸似的,两眼往当事人身上狠狠一瞪,「这事迟早会传至开国大将军或是陛下的耳里,日后全天下人也都会知情,到那时,就算你不被开革,你认为,在军情与民情舆论下,你还有那资格继续当你的将军吗?」

也不是没想过这一点的余美人,是有预料到这事若传了出去,最坏的下场不只是他的前程没了,就连君楠的,也会一并被毁了。他俩为国效命多少年了?无论是他或她,定都不愿为此而失去多年来努力的一切,可是……

「我从没想过要娶她为妻……」他将两手伸进发里,总觉得自个儿像是陷入个死巷里,只能拚命打转却找不著个出路。

步青云不客气地回他一枪,「她也一样没想过你会是她孩子的爹啊!」

孩子……

「我问你,你真忍心让你的亲骨血流落在你的家门外?」步青云一把拉直他的身子,以又快又狠的话语直戳进他的心中。

光是想到未来君楠挺著个肚子,被拒在她家的家门外,未婚有孕的她又无法再回到军中,而他俩的孩子,则可能在出世后闪没有他的庇护,在饱受世人异样的目光下成长……一阵袭上他心头的痛楚,在他想到他们母子可能会有一个无依无靠的未来时,即让他怎么也不愿再想像下去。

「认识你这么多年,也见你同乐将军砍了那么多年,我却从不曾见你真杀过她。」步青云边说边为他们两人各倒了一杯酒,「你要杀她或她要杀你,同在一个屋檐下,都是轻而易举之事,为何你俩从不这样做。」

「我与她无仇无怨。」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而事实,也是如此。

步青云坐在他身旁,一手撑著下颔问:「既是如此,那你告诉我,在孩子都有了的情况下,你究竟还有什么理由不能娶她过门?」

盯著少青云那双明澈的眼眸,余美人怔了怔,好半晌,他也想不出他究竟有什么原因不娶他们母子俩—块过门,并给予他们住后最是需要的保护。

「我相信你不是那么蠢的人。」步青云用力在他背后拍了一记,再同他举杯更进最后一杯苦酒,「喝完了这杯后你就回去三号房,像个男子汉,去面对乐将军与她腹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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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要敢逼我打掉孩子,我会将你碎尸万段!」

「你要敢杀了我的孩子,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半晌过后,互撂狠话的一双男女,在听清了对方所说的话意后,皆无言以对地看著对方。

「……」咦?怎么他们的意思都差不多?

被选定为谈判最佳场合的天字一号房,此刻,除了厅中那对吼完对方接著就哑口无言的男女外,尚有著一号房的两位主人,以及特意跑来这看戏的东翁。

「我总觉得……」上官如意颇感无力地看著眼前的怨偶,「他俩怎连说话,也都那么暴力?」还真是标准的言行一致。

认识他们多年的东翁,神情自若地再喝口茶。

「正常的。倘若他们真能像口头上说得那么狠,那也不必一打就是二十几年了。」那两个房客其实骨子里都是只纸老虎而已,听惯就好。

特意将他们找来这的上官如意,在他俩开始像个闷葫芦闷不吭声时,忍不住提醒一下他们来此的重点。

「两位,你们的结论是?」她可不是请这对男女来这发呆给他们看的。

「我要留下孩子。」想了数日,已有身为人母自觉的君楠首先开口,并捍卫性地两手抚著肚子。

「我也是。」不愿落了个弃他们母子不顾名声的余美人,也不希望他未来的孩子会因他们这些大人的意气之争,因而不能出世或是不能留在他这个爹的身边,上官如意抬起一掌要他们缓缓,「虽然你们都想留下孩子,但,孩子总不能说生就生。」有共识是很好,但问题都还没解决呢。

「不然呢?」

「成亲啊。」总算逮著机会的她,很爽快地向他们宣布,「只要成了亲,那孩子也就能正大光明来到这世上了。」

说到成亲二字就备感负荷沉重的两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皆一脸为难地转过头。

「咱们就一块面对现实吧。」看不过眼的东翁也跳出来推他们一把,「哪,姓余的,你要你的亲骨肉背上别的男人的性吗?」

「休想!」他马上凶猛地回头瞪向东翁。

「那么,乐将军,你要你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爹吗?」被这个瞪完后,东翁再看向另一个,也准备给她瞪。

「孩子他也有份,我哪可能那么便宜那家伙?」坏事又不只是她一人就做得成的好吗?

「很好。」东翁两掌一拍,「那你们就别再挣扎也别再考虑了,眼下你们就只有成亲这条路可选。」

「余将军,你想什么时候去乐将军府上提亲?」打铁趁热的上官如意,以期盼的眼神看向余美人。

岂料君楠马上出声反对,「他不能去,因我爹会砍死他。」让他上门提亲?他不要到时人头被人提回来就很好了。

「若我双亲知道她要嫁我,他们也会砍了她。」余美人再同意不过地跟著点头,同时也道出日前他们还有个最难过的家长这一关。

上官如意并不气馁,「那你们何不各自去告诉自己的双亲?」既然双方家长都会砍了对方,那就自个儿去说嘛,也省得会闹出三条人命来。

那壶不开提哪壶……

千里侯大人此言一出,厅内的气候倏然凝结成冰,一片静寂中,被这个问题问倒的众人,全都变得哑然无言,而步青云则是一副事不关己地再低首啜口香茗。

「……再说。」这是他们两个目前唯一共有的想法。

「好了好了,事不宜迟。」上官如意赶紧出来打圆场,「咱们都别再拖日子了,你们就快些去准备成亲之事吧。」

偏偏步青云却在这时摆出一派拽样,就是不肯合作。

「我可没说我要帮他们。」他根本就不认为,为婚而婚的这两人,日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上官如意随即回头警告性地瞟他一眼,「你想让我又夜夜睡不好吗?」他要敢不帮忙,她就搬出客栈,让他一人去独守空闰!

大抵知道她会威胁他什么,不得不改口的步青云,不情愿地臭著一张脸。

「明日我派鞑靼替我送封信进宫就是了。」就知道她会这么积极参与这件事,背后绝对有著她的目的。

「你懂得识大体就好。」她满意地颔首,再转身送客,「时候不早了,乐将军也该早点回去休息了,若是累坏了身子那可不好?」

东翁在君楠朝上官如意微微颔首致谢后,忙上前替人传话。

「乐将军,蔺言有话要我转告你一声。」

「你的身子在有孕后已大不如前,请你在她安完胎前,好生照料著自个儿点,最好是能歇著就歇著,别再逞强去做些危害母子的举动。」那个蔺言已严正地撂过警告了,下回她要是再瞧见他俩动手动脚的,那就不要怪她发狠,到时两个一块修理。

「……我知道了。」

「还有,蔺言也要我同你说一声。」东翁一手按下也要跟著走的余美人,「你最好是收敛点脾气少再去激乐将军,你是个男人,而她又有身孕,所以日后你就处处让著她点。」

「罗唆!」

以目光送走那两位邻居后,步青云想了想,摊开纸扇,心情甚佳地扇著凉风。

「我赌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他们最少还会再拆一栋楼。」以这两位邻居的性格来看,他才不信他俩会因为多了个孩子而安分过日。

「两栋。」上官如意也兴致勃勃地下水参赌。

「……三栋。」东翁沮丧地垂下头。

「赌了!」

因腹中的孩子不能等,且再慢下去君楠的身子就会被外人瞧出异样,因此天字三号房的两名房客,在千里侯火速为他们请来圣旨,由陛下直接下旨赐婚后,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成亲,速度之快,不只是他们两支军营的下属事先全都不知情,就连开国大将军以及他们双方的家长还有师尊,也是成亲当日才得知这项消息。

纵使双方家长都坚决反对,也都拒绝接受这个事实,更是质疑起他俩为何突然要成亲,而压根就不想告诉双方家长君楠怀有身孕这事的两人,不但顾不得双亲的反对,也没闲暇再拖下去。因若再拖下去君楠的肚皮就要胀起来了,不只是君楠要名声,余美人也要,因此,在双方家长都拒绝主婚,因而找不到主婚人的状况下,闲在客栈里没事做的千里侯,就只好代为权充双方家长替他们主婚。

从军多年,余美人与君楠的人脉虽广,但由於主婚人是以克死人出了名的步青云,因此,今日安排在客栈内的婚宴,并没有什么人有胆敢去参加,就连坚决反对他们成亲的双方家长和师尊,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到席。

不过,东翁倒是很给他们面子,不但召回住在客栈里的部分房客与宴,还在卧龙街上摆了满街的酒席,大宴对这事感到不可思议的四方邻居,与同在这条街上的城民。

「自天字三号房出阁?」被东翁十万火急召回栈内参加婚宴的轩辕如相,在席上边喝著喜酒边纳闷地问。

「也嫁进天字三号房?,生意做到一半,也同样被鞑靼拉回栈内的封浩,愈想眉头就皱得愈深。

「从哪嫁和嫁进哪并不重要,反正只要他俩能成亲就好。」对这事再清楚不过的左刚,才不在乎这点小事。

「就只有你们回来?」步青云数了数人头,发现捧场人数似乎少了点,「盟主和那对兄弟档没回栈?」

东翁摆著张臭脸,「不给面子的不只他们。」

轩辕如相看了看四下,「三号房的呢?」他们是回来喝喜酒的,可正主儿怎都没到场?

「乐将军身子不适,所以余将军就体贴地先带她回新房了。」上官如意心情甚好地再饮一杯美酒。

体……贴?

「……」听完她的话,众人不约而同地一块将目光瞄向本馆大门,面上皆带著怀疑,外加「这怎么可能」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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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位在天字三号房里的两人,也各自在心底暗忖……

这怎么可能?

身穿一袭艳红嫁裳,被扶坐在床边的君楠,低首看著自己一身的打扮,再瞧了瞧那个也是新郎官打扮的余美人,她总觉得,这阵子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来得太快太措手不及,使得头昏眼花的她根本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就无端端地成了个新嫁娘。

她一手抚著额际,愈想愈觉得荒谬,日后她腹里的孩子,居然要叫余美人一声爹?她怎么可能会让这事发生?

坐在花桌旁,看著四下被丹心布置成新房模样的余美人,瞪著桌上一双高烧的龙凤花烛,也觉得有些头昏脑账,可能是因他这几日酒喝多了些,又或许是因为他原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发生,可这阵子却都挑在一块发生的事已成了个事实,而他却什么也没法想,只能任著天意和人意被推著往前走。

搁下手中酒杯后,他愈想愈觉得这件事是不是所谓的现世报,以往头他打得你死我活的君楠,已成了他孩子的娘,他怎么可能一手造成这事?

无柰的是,就算是如何的不情愿,不动如山的事实仍得由他们去面对,余美人深深吸口气,转过身子,打算从先这名他刚娶近门的娇妻身上开始面对。

但在烛光下映入他眼帘的,并不是往常那个他所识得的君楠,在这夜,他瞧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女人,从没想过她打扮起来竟是如此艳光照人,丝毫没有防备的他,当下被那抹倩影在心底狠狠撞击了一下。

不知该如何打发这个洞房花烛夜,也不知自己得坐在这多久的君楠,在他一迳地瞧著她发呆时,深感倦累的她揉揉颈子,总觉得头上沉重的凤冠再不拿下,她的颈子就快被折断了。

呆怔地瞧著她一会的余美人,在她揉著酸疼的颈了时,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并赶紧上前替她拿掉凤冠,在她忍不住深吁了一口气时,他端来丹心备好的汤药凑至她的面前。

「我不想喝。」连连喝了好几日,君楠一看到那碗再熟悉个过的汤药就皱眉。

「你得安眙。」他没得商量的将药碗放至她手中,再坐至她的身旁监督她把药喝完。

就快喝完时,君楠忽地停下手边的动作,有点犹豫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成亲这事,你的双亲怎么说?」

「我爹扬言要将我逐出家门。!」余美人不痛不痒地搔搔发,「你呢?」相信她的下场应该也不会好到哪去。

「我爹已放话要与我断绝父女关系。」她叹了口气,仰首一口饮尽碗中所剩的汤药。

「看来,咱们都已成孤军了……」他们的日子已经够不好过了,啧,那堆老顽固偏还想让他们更不好过。

将手中的药碗交给他后,君楠轻声问著身旁多年来虽已熟识到不行,可实际上又生疏得与陌生人没两样的他。

「这么做真的好吗?」虽然眼下是解决了孩子的问题,但就如同步青云所问的,日后夫妻间的感情呢?这事又该怎么办?

余美人大大往后一躺,「咱们没得选,不是吗?」也一直在想日后该如何与她相处的他,愈想两际就愈痛。

一前一后的叹息声,淡淡地缭绕在喜气洋洋的新房内,心思万般复杂的两人,一同望著花桌上高烧的红烛,皆不知日后,该如何与身旁的陌生人一块携手度过人生,亦不知,还有什么事会在日后等著他们。

窗外繁声阵阵,欢喜祝贺之声,声声入耳,而窗内的两人去难得的不打不闹,安静无语地共度这个一生一次,却是沉默无比的洞房花烛夜。

各怀心事的两人其实都不曾知晓,命运,从不愿让人们的心意顺遂,当他们愈想走自己要走的路时,它偏偏就是捡了另一条给人们走,且,完全小经人们的同意。

少了两名将军一路互砍回家的常景,也见不著那两人总是在客栈里大打出手的热闹情形,这阵子,除了因此少了一大笔开销而乐不可支的东翁外,整个客栈里的人和老主顾们都感到十分惋惜,因在君楠生下孩子前,短时间内,他们可能没法再看到他俩又高来高去的身影。

余美人也感到相当惋惜,因打从君楠有孕之后,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像是以往他所认识或以为的君楠。

身为武人,练武十数载,向来身强体健的君楠,自有孕三月起,即日日吐得头昏眼花,有时甚至还晕得下不了床、吃不下半口饭,娇柔病弱得有若一般姑娘家,一点也不像是以往那个可以同他打上大半日也不喊上一声累的乐将军。虽说他又请蔺言过来为她看了几回,但蔺言总是告诉他,她没病,这不过是怀孕的常态,待她身子适应了后就没事了,可他就是没法习惯,也有些不忍见著她那总是虚弱病苦的模样。

趁著早上客栈的生意尚算不忙,奉东翁之命得抽空帮忙丹心的鞑靼,在余美人一打开天字三号房的房门后,即照例将手上的托盘上呈给他。

低首看著托盘里特意为君楠而做,清淡不油腻的饮食,以及那一盅每每她都会皱著眉,再苦也得忍著喝下去的补药。余美人不禁在想,若是敦他日日都得吃喝这些同样不变的东西,他受不受得住?

「余将军?一两手捧得很酸的鞑靼,在他的魂儿下知逛去哪里游荡时,忍不住出声提醒他,「菜要凉了。」

他叹口气,「弄点好吃的给她吧,别老要她吃这些。」她是有孕,又不是出家,且听人说,孕妇不都该吃好喝好睡好吗?怎么身为君楠专属大夫的蔺言,老是背道而行?

「不成,这是蔺姑娘开的菜单。」鞑靼没得商量地摇首,「蔺姑娘说,再过一段时日乐将军就能吃得好些,但眼下尚不成。」

余美人头痛抚着额,「她已经不肯吃这些了。」昨日躺在床上闹脾气的那位孕妇,在一吃完就又吐了后,已向他扬言,要是他敢再端这些东西给他的话,她就叫他自己全都吞下去。

「不能忍还需再忍,若她忍不过,你就得认了。」虽然满同情他的处境,但鞑靼还是得奉命照办,「哪,你就去哄哄她吧。」

他竖紧了眉心,「怎么哄?」现下的君楠,是日日同他吼,且在吼完了后就又软弱无力的瘫倒在床上,教他回嘴不是,不回嘴也不是。

鞑靼纳闷地张大眼,一脸不信地睨著他。

「你不会哄女人?」怪了,听他的副官说,在他成亲之前,他就同那个六扇门的天水一色般,在女人圈子里是很吃得开的,他怎可能不懂得如何讨好一个女人?

「别的女人是会。」余美人不敢指望他能明白这任务有多艰钜,「但她,我从没试过,而我也不知该怎么哄个孕妇。」互砍互杀互吼,他全都对她做过,可他却从不曾软下身段,或是拉低姿态来待她,更别说是呵护或是疼宠那类的行为了。

「将军。」鞑靼沉痛地拍拍他的肩,中肯地给他一个良谏,「我建议你,最好是开始学习忍让这二字。」

他很想仰天长叹,「我已经忍很久了……」打从知道她有孕开始,他就已处处在忍让了不是吗?不然以他的火爆性子,他怎可能没打死她还与她安然同处於一个屋檐下?

「我在精神上支持你。」还有事要办的鞑靼,在把托盘交给他转身欲走前,忽地想起一事,「对了,蔺姑娘要我问你,你知道该如何照顾一个孕妇吗?」

「……不知道。」活了二十几载,头一回准备要当爹的他,哪有其他机会去知道这回事?

早知他定会摆出这号茫然的表情,鞑靼清清嗓子,扬起一指,开始照本宣科地对他授教。

「蔺姑娘说,有孕之人,不可提重物、不可……」

好不容易才听完鞑靼拉拉杂杂一大堆的「孕妇不可」之后,才捧著托盘回房的余美人,还在脑子里努力背起那些不可之事,一进寝房内,就见昨儿个还一副病怏怏的君楠,已下床坐在妆台前梳著发。

「吃些东西吧。」他将特意为她准备的膳食放在妆台上。

「我说过我不要再吃那些玩意了。」看了盘里照旧的食物一眼后,她不感兴趣地转过头,继续对镜梳著发。

「那最少把药给喝了。」早知道她一定会回绝的他,边说边揭开药盅,替她倒妥一碗汤药。

「我不喝了。」她连看也不看那碗药一眼,随意绾了个松松的发髻后,就站起身准备离开她不知已窝了多久的寝房。

余美人一手拉住她,「蔺言说你得安胎。」

「要喝你自个儿去喝!」她恼怒地拍开他的手,转过身子快步走向门外。

「慢著,你别走那么快……」被她那种大步快走姿态给吓到的余美人,忙紧张地跟在她后头对她叮咛。

只觉得耳边吵得很的她,才不管他在唠叨些什么,迳自拍开一扇又一扇的房门,走至外头广阔的花园里。

「小心点,当心你会跌跤……」眼看她在园中以白石铺设,光滑无比的石板上快步疾走,余美人更是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罗唆!」君楠烦不胜烦地回头瞪他一眼,「打何时起你成了我的奶娘了?」

快步奔上前拦下她后,余美人一手抚著狂跳的心口,终於忍不住脾气又同她卯上了。

「你要我把你绑在床上乖乖待产吗?」要是她喜欢吃硬不吃软的话,他是很乐意配合。

「你何不去试试成天被关在房里是啥感觉?我要出来透透气!」她将眉一拧,火大地吼完他后,一把推开碍路的他。

「当心!」在她因用力过猛,身子一个不稳,脚下差点滑了一跤时,余美人忙不迭地探出两臂将她牢牢搂紧。

「别搂得那么紧……」被搂得有些喘不过气,也一点都不习惯他这么做,君楠一手推著他的胸坎。

「你这女人……」满面狰狞的余美人,实在是很想将她捉起来狠狠摇一摇,或是一拳揍昏她,再扛著她回房给他乖乖躺下。

「怎样?」她不服输地瞪人一双水眸,下颔朝他扬得老高。

原本到了他口中的种种怒火,在他回想起蔺言交代的那一堆不可,以及鞑靼建议他该学著忍让和哄她后,硬是被他给用力地压下。

他很僵硬地改了个口气,「可以……请你小心点吗?」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有孕在身的女人就有要泼使坏的特权?

「我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她还是一脸的不领情,不过话才说到一半,她的面色突然一变。

「你怎了?」余美人先是愣了愣,然后赶紧扶稳她,「是哪不适吗?」

「我……」她连话都来不及说完,就忙拉过他,埋首在他的怀里又吐了他一身。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她第几回吐在他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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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园外远处传来几声轻敲门扇的声音,两手捧著一堆衣裳的丹心,绕过四处植满花儿的园子,来到他们的面前抬起头说著。

「余将军,洗好的衣裳我送来——」

余美人只是低首看看自己,再满面无奈地瞥看向另一个比他感到更加无力的丹心。

她一手抚著额,「脱下来吧,我再去洗就是了……」究竟有完没完,她到底还要洗几个月啊?

将怀中原本看似好多了,此刻又吐得满面苍白的君楠抱回房,而他也脱下衣裳交给丹心,自己再去换过另一件衣裳后,余美人开始在心中盘算著,或许他改日得差个人来这,再为他多制几件衣裳以供那个哪个地方不吐,偏爱吐在他身上的女人吐个痛快。

「我好晕……」躺在床上,备感不适的君楠低声呻吟著。

「我不是说过了,你得女胎,谁教你出门来著?」他没好气地拧了张湿帕子擦净她的小脸,再拿来碗淡茶给她漱漱口。,在床上翻来翻去,却怎都没法觉得舒坦,君楠一手拉著余美人的衣袖,可怜兮兮地看著他。

「我想晒日。」

「啊?」才又吐了一回,她还学不乖?

「我要晒日。」这一回,她的语气就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了。

隐忍著怒气的余美人,缓缓低首逼向她,与她大眼瞪小眼地互瞪了好一会,在她始终没有半点打算让步的情况下,他原是想好好教训她一顿的,可她却自顾自地坐起身,绕过他的身旁下床穿鞋,当他不存在似的,把他晾在一旁让他继续去瞪。

「等等。」深知她的性子有多拗,不得不投降的余美人,握紧了拳头决定再忍让她几回。

她回头淡淡瞥他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面上摆出了一副无他也可的模样。

暗骂在心底的余美人,不情不愿地伸出双臂抱起她,踩著小心的步伐,如她所愿地带她来到外头园中的凉亭里晒她许久不见的艳日。

「好热。」睡在长椅上,枕著他大腿的君楠,闭著眼晒了晒许久不见的阳光后,微微皱起眉心。

他觉得她实在是很难讨好,「说要晒日的人是你,喊热的人也是你。」

「好热……」她才不管他的眉心打不打结、心情好或不好,只是扯拉他的衣袖要他想办法。

朝天翻了个白眼后,余美人自亭里的石桌上取来一柄扇子,摊开扇面,殷勤且规律地替她扇凉。

佳人原蹙著的眉心,因阵阵凉风而渐渐疏散开来,两道好看的柳眉又再次摆回令他安心的原位,不过许久,她便枕在他的腿上睡著了,像扇子似的浓睫轻覆著眼帘。

聆听著她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睡著的余美人,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进亭里不会直接晒日之处,确定没有扰醒她之后,他继续为她扇凉。低首看著她好不容易才能熟睡的模样,他悄悄伸出手轻抚著她还算是平坦的腹部,再替她拨开落在面上的一绺发,仔细瞧著这张因有孕而清瘦不少的脸庞。

园中的蝶儿双双飞过亭中,当睡在他腿上的君楠不适地动了动,愈睡愈窝近他,并伸出一手紧捉住他的衣衫,这才又满意的睡去时,某种沉甸甸、包含了各式无以名之的感情,似乎正渐渐地压在他的心坎上,而他,不能抵抗也不能推拒,就只能敞开胸怀试著去接受它们。

仰首靠在背后的亭柱上,打算认命的他,淡淡叹了口气。

大婚之后已许久末返军营的余美人,在今日一早赶著去营里处理完军务后,即匆匆赶回客栈里,可不过是一个晌午的时间而已,那个始终不肯乖乖安躺在床上的君楠,果然一如他所料,已不在天字三号房房内。

在三号房扑了个空,并去各家各房找过人一回后,还是找不到人的他,只好折回客栈里问问负责看门的老板。

「东翁,那女人呢?」

东翁扬高朗:「哪个?你家的?」

他家的?

虽说……听起来有些怪,也压根就觉得不习惯,不过,这也是事实没错。

「对,她呢?」看样了,他最好是早早习惯多了个妻子这事。

「尊夫人一早就出门了。」 曾经试图拦过人一回,却遭那个性格因肚子愈来愈大,也因此愈来愈不可理喻的房客给凶过一回,所以东翁索性就放任她擅自离栈,再等著别人收拾她去。

「去哪?」

「她主她有公事要办,」都怪她军中的那个副官一早就跑来找她,这才终于逮著机会的她有了正大光明的藉口,不乖乖安胎而离栈去找麻烦。

「公事?」余美人愈听脸色愈难看,「她去了她的营里?」他也没看著她一会儿,那个昨夜辛苦吐了一整夜,今早虚弱得连下床都没办法的女人,竟然……

「嗯,听说她营里日前募进了一批新兵,所以她就——」东翁点点头,话还未说完,一脸气急败坏的余美人,已速速奔向客栈旁的马房,二话不说地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冲过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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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首看著校场上的炽热骄阳,群楠忍不住愉快地微扬起唇角。

一回到军营里,有若如鱼得水的她,一手紧握著拳感谢上天,今日她总算不必再被关在寝房内,也不需继续一天到晚被余美人给盯著瞧,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的她,决定今日要好珍惜且重温往日未成亲前的自在痛快。

「将军?」为了许多慕她大名而来的新兵,特地找她来这示范刀技给众新兵看的副官,在她站在台上一个劲地感动不已时,忍不住替台下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著看她大展身手的人们催一催。

「我这就开始。」再次深深吸了一口军营里熟悉的空气后,君楠随即抽出两柄军刀。

以急驰的速度尽快赶至卧虎营的余美人,人才来到军营的大门处,老远就听见里头传来阵阵惊叹和赞美之声,等不及的他,也不管看守营门的卫兵尚未向顶头上司通报,立即甩鞭策马入营。就在他以无人阻之姿冲进里头,远远即看见那个站在武台上要著双刀的人是谁后,他愕然地扯紧手中缰绳。

那女人想谋杀他的孩子呀?

眼看她要完一套刀法又换另一套,甚至还拉来了一旁的副官同她示范攻防对战,被她每一个动作吓得心惊胆战的余美人,在她愈打愈上瘾之时,十万火急地跃下马,边排开底下的人群冲向她边大喊。

「姓乐的,马上给我下来!」

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给怔住的君楠,下一刻,她差点没避开副官朝她砍下来的一刀,这让下头的余美人吓得胸口里的那颗心差点就因此而不跳了。

勉强避过那一刀后,君楠没好气地瞪著这个跑错地盘的男人。

「你闯进我的营里做什么?」原以为来到这儿就可以摆脱他了,没想到他竟那么不死心,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大刺剌地闯入对头的军营里。

「捆你回家,腹中一把怒火烧得正旺的余美人,一把抢过一名新兵手中的弓和一桶箭,架了两支箭上玄后,立即朝还想对她动手的副官射去。

没听到君楠喊停,因此也不敢住手的无辜副官,在家傅箭技神准无比的余美人一发箭后,即被射掉手中之刀,以及顶上的军盔,当下他直瞧著地上那顶被射穿的军盔,猛流冷汗亦不敢再动分毫,可这却令没想到他竟敢在她地盘上动手的君楠快气炸了。

「来人,把他给我撵出去!」欺人太甚,他是又想抢人不成?

在四周军阶皆低了他好几级的步兵们,依令将余美人给包围时,他冷声地问,并威胁性地再架了一箭上弦,「谁敢动我?」

由上而下,笔直朝他甩来的一柄军刀,在他的话一落后,随即直挺挺地插在他的脚跟旁,他毛火地抬起头,就见君楠又是一刀朝他扔过来。

「出去!」也不管所有人都在看,她忿忿地再扔出一刀,「能滚多远就多远!」

要不是他像个老妈子般成天跟上跟下,她才不会躲到这儿来,没想到他竟还不肯放过她!

「别扔了。」边挪动脚步边闪躲的余美人,心惊地看著她的动作,「当心你的身子!」

来得又快又急的一刀,这一回差点将他给劈成两半。

「够了,住手!」再也忍不住的余美人,马上还以颜色地扬弓松弦,发挥百步穿杨准确箭技,一刚射下她手中欲再掷出的刀,而后立即街上前去,一手揽著她的腰将她扶稳。

「放开我!」在他用力地拉著她的身子,将她贴向他的时,不愿让他人见著此景的她,巴不得快点推开他与他保持距离。

余美人蓦地将脸一沉,拉大了嗓门将她吼得登时神清气爽。

「你这女人有完没完?万一你动了胎气怎么办?」光只是今日,她就不知已犯了蔺言所说的「孕妇不可」事项有几桩,她是想让他再带著她去瞧蔺言的脸色吗?

「胎气?」对此事尚不知情的众人,不约而同震惊地倒抽口气,不敢相信眼前的美人不但在日前成了亲,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她急忙两手掩住他的嘴,「住口。」

「你想再找那个神医安胎一回,然后再喝上个把月的苦药不成?」余美人扔下手中的弓,再拉下她一手,以阴冷低沉的语气问。

又要喝个把月?君楠光只是想到,那个像是在整她的蔺言所开的药,总是将她苦到不得不拼命吃糖的惨况,就深感痛苦无比,气势顿时减了大半的她,颇不甘心地撇过娇颜,推开那个还在瞪著她们男人快步走下武台。

「君楠!」余美人在她以连走带跑的速度下去时,连忙快步追上去。

她很不给面子地回瞪他一眼,「我同你又不熟,少自以为是叫得那么亲热!」

众人无言以对地瞧著那对一前一后走著,看似水火不容的夫妻。

就连孩子都有了,他们……还不够熟吗?

「站住」跳在她后头怎么叫她都不听,干脆使出轻功跃至她面前的余美人,在她又想转过他进,他一把拉住她的腰。

「你还想怎么样?」

「不许再拿任何兵器。」余美人拿走她佩在腰际的军刀,「兵器乃血光,有孕之人最忌。」

她扬高黛眉,「你何时去同那个算命的拜师了?」

「这是蔺言说的。」忙在她身身上搜出大大小小暗器的他,还弯下身子抽走她藏在靴子里的小刀。

「蔺言蔺言,一天到晚都是蔺言在说!」再次听到他老挂在嘴边的那个名字后,一把无明火顿时自她的腹里烧了起来,「既然你那么爱听她说的话,那你何不休妻改去娶她?」

他兀自咬牙隐忍,「我不能娶她,因左刚早已娶了她。还有,我可没说过我会休妻。」

「那我休夫好了。」她说著说著,甩头就要走。

「你能不能讲讲道理?」余美人一把将她拉回来,两手紧握著她的肩头,「你究竟在任性些什么?」

「我——」

熟悉的神色,又再次措手不及地出现在君楠的面容上,已经有过太多回经验的余美人,登时紧张地在她袖里翻找著绣帕。

「等会儿,别吐……」眼看她就要忍不住,终於找到绣帕的他,忙掩上她的嘴,「至少别吐在这里!」她想在她的手下面前威严荡然无存吗?

忍不住的君楠,在下一刻还是控制不住欲呕的感觉,一口气全吐在他掩过来的绣帕里。感慨万分的余美人叹了口气,扔掉被她揉成一团的绣帕后,以他自己的衣袖拭净她的脸,再让每回一吐就变得绵软无力的她靠在他的肩上。

「你要听我的话就不会这样了……」很好,这下回去之后,他又要上蔺言那里损失一百两。

「我吼我。」靠在他颈间休息的君楠,一手捉紧他的衣领,语带埋怨地将她的脸埋进他的怀里,并不太想去面对后头那票看呆的人们。

「我……」

「蔺言没对你说不能吼个孕妇吗?」她记恨地暗捶他胸口一记。

「往后我尽量不吼就是……」眼看她都让步了,他也不得不跟著妥协,「你站得住吗?」

「我没事了,我要回家。」靠在他的胸口等待令人不适的晕眩过去后,她站直了身子,试著想挽回一些身为将军的面子。

他再同意不过地颔首,才想牵起她的手带她回家,他忽地顿了顿。

「慢著,你是怎么来此的?」

她眨眨眼,「还能怎么来?当然是骑马来呀!」他不会以为她有那么勤劳用走的来吧?

听了她的话,余美人腹内堆积如山的骂词与不雅的文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他忍耐再忍耐地深吸口气,朝一旁弹弹指。

「来人,去雇顶轿子。」

「是。」

等等,他有没有说错?

君楠忙按下他的手,「你要我坐轿回去?我才不要那么丢睑。」他以为她是寻常老百姓,还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家?

「你一定得坐。」余美人丝毫不给讨价还价的余地,照样催人快去雇顶轿子好让她乘。

她揪紧了他的衣领,「我会骑马回去。」别说这在她手下眼中看来有多没面子,若是这事让别营的知道了,以后她还要不要在军中混?

余美人冷冷地问:「万一孩子因此而有个三长两短,你打算怎么办?」给她骑马来此,就足以让他白了好几根发了,再让她骑马回去?除非他死!

「……」他不说她还真忘了这一点。

「将军,轿子雇来了,」为了保住君楠的面子,也希望他们快点离开此地的副官,在命人弄来轿子时,急急上前催促。

转首瞧了瞧专制无比的余美人,再看了看那顶她这辈子从没乘过的小轿后,君楠两手环著胸,不说也不动地直盯著逼她丢脸的亲夫。

「干嘛?」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余美人有些想闪躲她那此刻看来似乎别有意圆的目光。

她以头偏了偏向小轿,无言地向他示意。

「你要我陪你一块坐?」他抗拒地皱著眉,总算搞懂她在耍什么花样。

「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要我丢脸,你就得奉陪。」她摊了摊两掌,摆出「你不坐那就大家都不要坐」的模样。

默默在心底又再气炸一回的余美人,摆出—脸恶态,不肯低头地与她的门光对峙了许久后,跟在他们身后的副官,在终於忍不住后,摆出双手合十的模样,出声向他们两位讨饶。

「两位将军,你们就快走吧……」早知道今日他就不要叫君楠回军营,现下什么家丑都扬光光了。

不希望她伤了身子,又没第二条路可捡,只能再次任她得逞的余美人,臭著一张脸一把抄抱起她,再快步走进轿内坐下。

「我会恨你的。」在轿帘遭人放下,而窝在他身上的君楠笑得一脸开心时,他低声在嘴边咕哝。

「那当然。」她心情愉快地将两手环上他的颈子,再将面上的笑意,全都埋进他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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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哈哈哈哈——」

当一顶自卧虎营返回客栈的小轿,停妥在客栈大门前,并自轿里钻出一男一女,而东翁在看清那对男女是谁后,笑声就一直没有停过,即使想要保留颜面的君楠,已由余美人抱著快步送回本馆里的天字三号房,东翁仍旧对著那个刚从本馆里出来,留在客栈里喝闷酒的余美人笑个不停。

东翁边说边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堂堂两名将军,却挤坐一顶轿子回家?」原以为怒气冲冲的余美人会去收拾君楠,没想到他是把人带回来了没错,可却也一路丢脸丢到家。

「笑够了没?」暗自在心底气翻天一回的余美人,喝完一杯闷酒,先是记恨地瞪了东翁一记,再回过头瞪客栈里那些不敢大方笑出声,只能抿著嘴偷偷闷笑的众人。

东翁在他又灌完一小瓶酒后,亲自替他补上一瓶,满面笑意地坐在他的对面。

「你知不知道,现下全吞月城的人,都很期待你俩的婚后生活?」多亏有了这两个三不五时就搞花样的房客,使得一堆客人都挤来客栈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看到好戏,这也使得他的生意,近来可说是好到不行。

余美人反感地扬眉,「我的家事与他人何关?」

「谁教你们是出了名的死对头,偏又与对方成了亲?」东翁耸耸肩,再报上另一个小道消息,「我听人说,城里甚至还有人开赌,等著看你何时会休妻。」

他拉下了一张脸,「谁说我会休妻的?」他的孩子都还躺在君楠的腹里睡觉,还没出世叫他一声爹呢,要他休妻?那些人以为他成亲是为了什么?

「咦,你不想吗?」东翁兴味盎然地盯著他的臭脸问。

「你少触我楣头。」余美人冷哼一声,再将那瓶酒给灌下肚。

「你还要藉酒浇愁到什么时候?」反正全城的人大概都已经知道他们同坐一轿这回事了,相信往后也还有更多热闹可以看,他何不大方认命就算了?

他怏怏不快地问:「我连在这安慰一下我被那女人败光的名声,和方才又在蔺言那里损失的一百两也不成?」那个姓蔺的女人乾脆摆明了去抢算了,次次都是一百两,就连好声好气地同她商量打个折扣都不许。

「成是成。」东翁不反对地点点头,再好意地提醒他,「只是,你不回房看著尊夫人行吗?」

「难道我得成天盯著她吗?」人都已经被他给架回来了,她还能变出什么戏法找他麻烦?

「这位姓余的将军。」东翁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杯,以无可救药的目光看向他,「你打小就认识她到大,你认为,她可曾有安分过日的一天?」他会不会太过小看他的新婚妻子了?

不曾。

意识到这一点的余美人,二话不说马上推开桌转身冲回本馆内,也不管身后的东翁又是拉大了嗓门笑个不停,脚下步伐一刻也不敢稍做停留。在他冲至六巷底,一掌拍开了天字三号房的大门时,他猛地抬首一望,就见那个他刚抱回来看过诊的女人,不但没照他的话安睡在寝房内,反而高站在房顶上,做出他看了就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的动作。

「乐,君、楠!」他又急又气地吼向那个活像不怕会摔死的女人。

被他的叫嚷声吓到,脚下立即滑了一下的君楠,忙不迭地站稳身子,而下头的余美人,则是被吓得差点三魂掉了二魂。

「吓死我了……」站在房顶上的君楠吁了口大气直拍著胸口,「你没事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谁许你做出那种危险举动的?」两际冷汗直流的他,有了前车之鉴后再也不敢大声吼向她。

「我要拾帕子呀,不上来怎么拾?」她一手指向被风吹上房顶一角的绣帕,才想继续走向那边,底下的余美人见了更是气急败坏。

「要拾你不会叫我来拾吗?」他没好气地以轻功跃上房顶。

她愣了愣,「啊?」她没听错?

站上房顶拾妥她要的帕子交至她手中后,余美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确定已牢牢抱住她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捉稳。」在她一迳纳闷地瞧著他时,他低声吩咐。

「我自个儿会下去。」她都可以从山崖上摔下去大难不死了,区区一个房顶她会下不去?

他火速将冷眼扫向她,「再说一次。」

呃……好吧,今儿个他太凶,而她先前骑马去军营那回事又理亏了点,所以识时务者……还是不惹他为妙。

抱著她下地后,余美人小心地放下她,再蹲下身子庆辛地抚著她的肚皮。

「还好没事……」这孩子若能平安出世,那肯定是个奇迹。

君楠相当不满地环著胸,「姓余的,你关心的究竟是我还是我肚里的孩子?」

「当然是——」他抬起头,就见满面不悦的她,一双杏眼直瞪著他。

「哪个?」

「……两个都关心。」他不疾不徐地改了口,免得又得罪了她。

什么两个都关心?瞧他那样子,分明就是口不对心。

「你要去哪?」在她闷不吭声甩头走人时,余美人又像只老母鸡般地跟在她的身后。

「沐浴。」她拂开因汗水而黏在颈上的发,边说边走向水井,「我一身都是汗,我要洗一洗。」

在她走至井边,拿起摆放在井边的水桶,扔下井后准备打水上来时,余美人一把按住她的手。

「等会儿,你要洗冷水?」在蔺言要他背的「孕妇不可」中,她这举动就已犯了两条。

「天这么热,难不成洗热的?」虽是快近晚秋了,但秋老虎仍热得跟什么似的,她当然要洗冷水去去一身的热意。

余美人振振有辞地朝她开训,「首先,你有孕在身,不可提重物,其次,你也不能著凉患上风寒。」

「那你要我怎么洗?」她撇撇嘴,懊恼地坐在井边看著处处限制著她的大牢头。

「我……」他顿了顿,看破似地颓然垂下两肩,「我烧热水给你洗。」他认了、他认了!总之在她把孩子生下来前,他就照蔺言的话,委下身段当她的贴身男佣成不成?

「什么?」

「你去房里等著就是了。」余美人两手将她往寝房的方向推。

她忍不住回头问:「喂,你是得了什么毛病?」他打哪时变得这么殷勤?这完全不像他的作风嘛。

他说得好不自怜,「每个快当爹的人都会患的毛病……」在她把孩子生下来后,他头一桩要做的事,就是掐死这个心思一点都不纤细,不知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且不知还要折腾他多久的女人。

一脸狐凝的君楠,在他赶人似地赶她走,而他开始自井中汲起一桶桶的井水里头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哇啊——」没想到他会突然闯进来,大惊失色的君楠忙将身子缩成一团,阻止春光外泄。

「有什么好遮的,我又不是没瞧过。」余美人挑挑眉,将浴桶中一览无遗的春光不客气地饱览过一回。

「你进来做什么?」满面生晕的她,只差没把那颗头也给埋进水里。

「你该起来了。」他自一旁取来—条拭身的绫巾,站在浴桶旁摆出一副像要伺候她出浴的摸样。

她伸出一手抢过绫巾,「我自个儿会起来,你去外头等著!」

余美人朝大翻了个白眼,不知在连孩子都有了之后,她究竟还有啥好羞的。也不管她犹在抗议,他一手抢过绫巾,一手小心将她自浴桶里扶起,以绵软的绫巾包裹住她,再将她给抱出浴桶。

「接下来的我可以自个儿来!」一睑尴尬的君楠,在他七手八脚地擦起她的身子时,面如火烧似地拍开他偷香的掌指。

「确定不需我帮你穿?」他捞起一旁的衣裳,很乐意继续为她提供服务。

「我只是有孕,不是断了手脚。」她一手压著绫巾遮住胸口,一手抢过她的衣服。

「好吧,你别拖拖拉拉的,当心著凉。」压根就没打算出去的他,只是前过身了让她穿衣而已。

瞪著他八风吹不动的模样,君楠本是想以拳头将他给请出去的,岂料他却在这时淡淡对她撂了句警告。

「再不快点穿,那就别怪我亲自效劳了。」

君楠猛地倒吸口气,连忙抛开绫巾火速著装,以免真的有个大男人亲自替她穿衣裳。

当余美人转过身时,已紧急完成最后一个穿太动作的君楠,气喘吁吁地任皱著眉的他,拉著她回到寝房内,将她在妆台前摆好坐正后,取来一条小绫巾擦起她一头的湿发。

她两眼瞪著前头的铜镜,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瞧著镜中那个替她擦完发,还拿起木梳亲自替她梳起发的他,半晌,她揉揉眼,在镜中人的举动在继续时,她才肯相信这是事实,只是,她从没有想过他会行这种类似柔情的一面……

「为何你要为我做这些?」过了很久后,她讷讷地问。

「我是你的丈夫。」他答得再理所当然不过。

是不是只要成了他的妻子后,每个人,也都能够得到这种待遇?或是他原木就看全天下的女人都顺眼,独独看她不顺眼而已?若是她没怀了他的孩子,他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做这些吗?

心口徘徊不去的疑问,像声心酸的叹息,悄悄沉淀在她的心底,她不禁握紧了衣裙,语气有些哽涩地问。

「你原本想娶的……是何种女人?」以往他说要除掉她,就只是因为她占了他未婚妻这个名额,若他真的除掉了她,他会娶什么样的女人?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眼下木已成舟,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想。」同她打了那么多年,始终都没法除掉她,谁有空去想他要娶什么样的女人啊?她都霸占了这个位置那么久了,且还同他成了亲不是吗?

轻柔的梳发动作,就像是怕会扯疼了她般,细心得令君楠简直难以想像,她不语地垂下头,可在这时,已替她梳好发的他,却蹲至她的身边,明亮的眼眸直看进她的眼里。

「你呢?你又想嫁何等男人?」她不会以为他的心胸很宽大,完全不会对这事有半点疙瘩吧?哼,他老早就想知道她想干掉他改嫁给何人了。

「我从没想过。」她老实地应著,「只是,我也没想过那人会是你。」

对她的回答稍稍感到满意的余美人,伸手拍拍她的脸蛋道:「那咱们就都别在想了。」

坐在妆台前动也不动的君楠,一手抚着被他拍过的脸颊,好半天都没法回过神,直到他端来一碗味道跟日前喝的不同的药汤摆在妆台上时,她有些埋怨地想起今日他在人前对她做了什么。

「你今日让我很没面子。」她完全不敢想在今日之后,外头会怎么去传他们的事。

「我不也赔上我的面子同你挤上轿一块丢脸了吗?」心有戚戚焉的他,将已凉的药碗端给她捧著,「快喝了药。」

一想到今日一回栈,蔺言在听完她做过什么事后,那两道似要杀人的目光,多多少少也知道蔺言过去是做什么的君楠,就没勇气敢上反抗蔺言,而不乖乖把手中的这豌药给喝光。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在她听话地喝完药后,余美人拉来她的一手,慎重地将它握紧。

「什么事?」

「在你安完胎前,你就别再去营里,安分的待在家中待产。至於卧虎营那方面,我会亲自去替你告假。」光只是今日一日,他就被吓够了,他可不希望在未来的数月内,再被她吓成一头白发。

她又要被关在房里不知多久?

君楠紧蹙著柳眉,实在是很不想答应他这种会把她闷坏的事,且才一阵子没回去营里,今日一回去,她这才发觉她有多么想念以往的日子。

「就当是为了孩了著想吧。」看著她犹豫的模样,余美人再添上她不能拒绝的一句。

当下遭他一句话堵死,什么辩驳都说不出来的她,只好垂下螓首。

「我答应就是……」

一早就因晨吐而吐得头晕眼花的君楠,在含泪地漱过口后,浑身虚弱不已地躺在床上,在稍梢恢复了些许精神后,接著她就一拳朝不知已有几日也一样没有睡好的余美人挥过去?

「都是你害的……」

颊上挨了一拳,不能还手也不能回嘴的余美人,只是默然地去换掉又被她吐了一身的衣裳。

「都是你、都是你……」在他换好衣裳回来后,身陷孕吐水深火热中的君楠,坐在床畔紧握著双拳,一拳一拳地往他的胸坎上敲。

忍,要忍,忍忍忍……不能忍还需再忍,在一记拳头又直击向余美人的另一边面颊时,他忍抑地继续在心中默念著忍字拆开来后的刀心要诀。

「要不是你,我也不需日日这么被折腾!」从没想过有孕的过程竟是如此辛苦,在一早腹内又像是被翻了过来般很狠吐上一回后,君楠压抑不住地把气全都出在他头上。

几乎是每日被她当成沙包打的余美人,也很想来个仰天长叹。

她是被折腾得很辛苦没错,但更煎熬的人是他啊!

这一两个月来,君楠性格大变的程度,岂只是愈来愈明显和像换了个人似的而已,现在的她,不是爱哭就是爱笑,动不动就为了件小事忧愁伤感,或是莫名其妙突然笑得很开心。以往的她哪会这样?那个在军中威风凛凛,同他打起架来豪气万千的乐君楠究竟是上哪土了?他情愿把以前的那个给换回来!

不,又或者该说……他以往根本就不了解她的性格,直到现在他才算是真正的认识她?

「我不生了!」两手捶打他打到后来有些使不上力,她将脸一板,自暴自弃地瞪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

余美人凉声说著,「别说是生米煮成熟饭,现下都已端上桌了,你能不生?」

听完他的话,眼眶里忽然泛若泪光的她,好不委屈地抿著嘴,晶莹的泪珠也开始一颗颗落下。

「君楠?」他吓得瞪大两眼,怎么也没想到她说变就变,忙翻出一条条绣帕替她拭泪。

「不安慰我就算了,你竟还落井下石……」她哽咽地泣诉,接著就抱著他的手臂开始哭个不停「……我错了。」他是男人,他蹲,他姿态蹲低一点总成了吧?

她愈哭愈凶,「你没有诚意……」

「好吧,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 绣帕全部用罄,他只好贡献出刚换好的衣裳给她抹泪,「你之所以喜怒无常、不可理喻,你会哭你会吐、你会打人你会吼人还外加咬人,也全都是我害的,所以你就别哭了,好吗?」

她抽抽噎噎地表示,「你在话里拐著弯损我……」他以为她会笨到听不出来吗?

「我认错,总之是我对不住你。」他沮丧地低首求饶,「我求求你别在哭了行不行?」果真是不经一事长一智啊,今日他总算是见识到所谓的眼泪攻势究竟有多厉害。

「你承认我今日会这么惨都是你的错?」她泪眼汪汪地抬起脸问。

「是是是……」他用衣袖再拭去她滚落眼角的串串泪珠。

「这才像话。」她点点头,将脸埋在他的胸坎前擦净了所有的泪水后,接著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将先前所有的哭意全都收拾妥当。

余美人哑口无言地瞪著她,备感无力地看著此刻她面上,郡副马上又雨过天青的模样。

算了,只要她别再继续闹下去就好……

「这几*****的食欲都不是很好,你多少也要吃点。」扶她在床里坐妥后,他坐在床畔,手拿著一碗丹心煞费苦心熬好的浓粥,舀了一匙喂向她。

「我吃不下……」小吐完一回,整个肠胃犹在不适的她,抗拒地朝他摇首。

「孩子会饿坏的。」他不死心地把粥喂向她的嘴边,在她不情不愿地吃了一口后,捺著性子一匙一匙地喂她吃。

「我口渴。」吃完了整碗粥,她拉拉他的衣袖,两眼看向桌上那淡到一点茶味都没有的淡茶。

「会等儿,你先别喝那个。」余美人将锦被盖王她的陶前,轻声对她吩咐,「我去问丹心鸡汤熬好了没,你安分点歇著等我回来。」

被揍得从头痛到脚,又不得不好好伺候著她的余美人,在疲惫地走出天字三号房时,突被巷里一道耳熟的男音叫住。

「姓余的。」

「你回来了?」他回首一看,没想到那个一年到头都忙著到处比武的盟主大人,竟会在一太早就回栈。

「你叫我帮你——」靳擎天方走至他的面前,便一手赶紧掩住口鼻,「i你怎一身臭味?」

「被吐的……」整座客栈里的人,除了这个久久才回客栈一次的房客外,其他人都已经习惯他身上的臭味了。

「谁吐的?」生性本就爱洁,并患有洁癖的盟主大人,在那怪味始终徘徊不散时,边问边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无余地抚著额,「我刚娶过门的妻子。」

靳擎天先是愣了愣,再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是何方神圣愿意牺牲?」那女人的眼是瞎了不成。

「乐君楠。」余美人感慨地再报上另一个更让他错愕的名字。

他忙不迭地掏掏耳,「我没听错?」他们两个不是一年到头都在打,且时时都想干掉对方吗?

「没有。」

「你疯了?」他挑高一眉,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这位气色看上去颇为凄惨的邻居。

「就快了……」照这情形来看,不用等到孩子出世,他这个当爹的很快就会因照顾一个孕妇而疯了。

完全想不出他怎会和死对头成亲的靳擎天,也不打算在此时问问他会成亲的个中原由,只打算在办完事后,再去同什么事都知道的东翁问个明白。

「哪,你要我找的东西我替你找来了。」他一手拎著一大包以油纸包妥的药材,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扔给余美人,「我说,你要这些玩意做啥?」

「给一大早就又吐了我一身的女人补补身子。」要不是君楠的孕吐不止,加上蔺言索价太贵,又说君楠她没事,只要吐个几个月就成了,他才不会再花大钱另请这位盟上大人找来这些珍贵的补品。

「又吐又要补?」靳擎天当下只觉得顶上不但闪过了几道闪电,还有阵响雷打过,「难不成……她有孕了?」他不在家的这几个月,这问客栈里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呀?

「就快满五个月了。」每天都在算日子的余美人,巴不得能快点挨完剩下的几个月。

状似有点被吓到的靳擎天,先是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又退了两大步,在余美人满面阴沉地瞪向他时,他又再连连退了三大步。

余美人额上青筋登时爆跳了好几条,「给我说清楚,你那是什么意思?」

以无法置信的目光瞧了他好半晌,在鞑靼凑巧路过时,靳擎天忙不迭地叫住他。

「鞑靼,快,快叫蔺言来!」

「谁病了?」鞑靼不解地走至他的身旁。

盟主人人一手指向对面一身臭味,被打得面颊肿了两个包,满面憔悴兼火冒三丈,甚至神智很有可能已不太正常的邻居。

「我这就请她过来!」鞑靼只瞧了他一眼,即像见了妖怪似地马上掉头就走。

深伙已至,炎热的气候早已不再,秋霜遍铺大地,清早推开窗,便可见昨夜滴落在草叶上的夜露,凝结成霜将一园草木披上一件薄薄的霜衣。

晚起的君楠,一早醒来用过早膳,见著不得不赶赴军中处理要务的余美人搁在桌上的字条后,觉得自己身子已好多了的她,便整理好衣裳,打算让久末出门的自己也跟著出去外头走走。

「乐将军,你要上哪?」她才步进巷中没多久,手捧著一盅鸡汤的丹心便在她后头叫住她。

「出门透透气。」她走回丹心的面前,简单的回答完后,顺道把那盅补身的鸡汤给喝了。

在她喝完就要走时,丹心紧张地跟在她的身旁问。

「这事你告诉过余将军了吗?」

君楠瞥她一眼,「我出个门还需要同他报备不成?」

「可是……」很想逮住她,再将她绑回三号房的丹心,在她一路走向客栈时,忙暗自盘算著该如何让她改变心意。

「你忙你的,我只是想走走。」她挥挥手赶走丹心,并在巷中拐了个弯。

奉命得守候在本馆大门里头,而没在客栈外头拉生意的鞑靼,在远远瞧见君楠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时,登时小跑步地来到她的面前拦下她。

「乐将军,你要出门?」

「对。」她微微颔首,转身想绕过他时,他却扬起一掌将她给拦下。

「余将军事前知情吗?」

她有些不是滋味地睨著他,「我出不出门与他何关?」怪了,现下是怎样?她的一举一动都得同余美人知会过才成吗?

「等一下,乐将军……」鞑靼在她冷著张脸拍开本馆大门时,只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最后一关的客栈主人身上。

手边的生意正开始忙,却不得不抛下两具算盘的东翁,在君楠想走过柜台前时,忙问上一声。

「你要离栈?」

「对。」她赶在东翁开始罗唆之前,直接替他把话说完,「我没告诉那个姓余的,我也不需有他的同意,因此接下来你可以闭嘴了。」

因她有孕在身,惹不起她的东翁,也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这名余美人对全栈的人下令,不可在他不在时让她独自一人出门的女人,在无人敢拦的状况下,一路大步走出栈外。

「丹心。」东翁在她走远后,朝从本馆里走出来的丹心弹弹指。

「我不去。」被点到名的丹心,才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还有一大堆衣裳还没洗。」她今天还要跟三号房制造出来那堆有如小山的脏衣奋战,哪有空去做别的事?

「鞑靼。」东翁只好改挑另一个跟班。

「一定得换我去倒楣?」鞑靼苦著一张脸,实在很不想又沦为三号房房客手中的牺牲品。

东翁没得商量地朝他摇首,「不去的话,待余将军知情后,你肯定会更加倒楣。」谁教余美人没把她给拴好?拦不住人的他们也只好去补破网。

他认命地长叹,「我去就是了……」跟去可能会被打死,不跟去……那铁定会死得更快。

踏上已有许久没走过的卧龙街后,君楠边看著街旁摆著早市,一派热络的景象,边听著后头打从她走出客栈没多久后,就一直放轻脚步,似刻意不要让她察觉的步伐声。

走了一阵,也刻意离开卧龙街绕至一旁往来错杂的小巷,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步伐始终紧跟著她不放,她没好气地止步,回首朝那个人高马大,在人群中想要藏也藏不住的鞑靼勾勾指。

硬著头皮定至她的面前;鞑靼低首看著这位个头小虽小,可脾气却大得很的房客。

她不满地问:「你跟在我后头做什么?」

「余将军有交代,若你独自一人出门的话,需有人陪著你。」还不都因那个不过是出个门,就对自家妻子万般放心不放的余美人,一早在出门前就同他们撂话,要是他不在时她出了什么差池,他就唯他们是问。

「我不是三岁小娃。」她皱著眉,很不满自己简直就像是被当成个人质来看待。

「余将军还额外交代,当他不在你身边时,定要好生地看著你。」一点都不想趟别人家务水这池浑水的他,照本宣科地再道出别人的交代。

他居然派人全面监视她?

她微愠地一掌搭上鞑靼的肩,「好吧,那么乐将军也对你有交代。」

「什么交代?」

「再跟在她的后头,当心她会一掌劈了你,明白?」她扳扳两掌,朝他笑得很善良。

「明白……」这对夫妇何不乾脆给他一刀赏他个痛快算了?

打发了愁眉苦脸站在原地不敢再跟上来的鞑靼后,再次走上卧龙街的君楠,只走过几间子,就又有人跟在她的后头喊。

「乐将军,你怎么独自一人出门——」

「什么都不要说,谢谢。」她有些头痛地扬起一手,并且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想避开这些可能也被余美人交代过的老邻居。

「乐将军——」在又有个人满面担心地叫住她时,她索性直接转过头一眼瞪掉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一路接受整条卧龙街人们的目光洗礼,啥子闲逛的心情都没了的君楠,好不容易才离开卧龙街来到城郊,这才摆脱了那一道道关心她的目光。一阵冷风袭来,她不禁拉紧披在身上的外袍,继续踩著缓慢的步伐来到以往她最爱来此沉思的湖畔。

冬日将至,往常垂湖的一条条绿柳,都结上一层白色的霜,走得有些累的她,来到一棵巨大柳树下坐下歇脚兼避冷风,放眼看去,灰蒙蒙的天际将眼前在晴日时湛蓝的湖水,也都染上了一层灰。

一早就赴营的余美人,昨儿个夜里,他是几更才睡下的?他是什么时候出门的?还有,他有睡饱吗?

打从他们成亲以来,她就一直孕吐不止,为了照料她,余美人一直待在新房里与她同睡,只是,她睡的是软绵绵的大床,他睡的却是一旁硬邦邦的长椅,每每夜里只要她一有不适,他就会惊醒并赶紧过来服侍她……

这样的日子,已有多久了?他又有多久没有好好睡上过一觉了?

虽然这阵子来她孕吐的情况是已改善了不少,但余美人却常常满面精神不济,她一直都不晓得,他是用什么心情来照顾她的,是因为责任,还是孩子,或是不舍?

将头往后一靠,靠在柳树上想了许久后,她忽然有些怀念,那个从小就与她打在一块,就算后来各自拜入不同师门,仍是三不五时就特地去找上对方,验收对方功夫精进了多少;还有在刻意进了不同的军营后,常常用点芝麻小事当藉口,来与她打打兼聚聚的余美人。

只是以往的那个余美人,不会为了她而皱眉,也不会在她因害喜而哭得难以自抑时,一脸不知所措地抱著她,并拿著他的衣袖替她拭泪,也不会任劳任怨地照顾著她,还在她不肯用膳时,委下身段一口口地喂她吃饭。

对于过往与现在,她不知她较为喜爱的是哪个,若是可以,她是很想挑现在的,但前提是,她不要他是因为孩子或责任那类的东西才这么待她……好吧,她知道做人是不该这么苛求,更不该得了便宜还卖乖,因为他所为她付出的,说真的,实在是不少。

「你这个贪心的女人……」她拾起一颗石子,边扔向湖里边对自己暗骂。

打从东翁派人自客栈捎来消息,随即抛下军务离营找人的余美人,在卧龙街的街坊们指点下,骑著马一路找人找至城郊,大老远瞧见那个蹲坐在湖边吹著寒风的倩影后,他更是加快了坐骑的速度。

「乐君楠!」

她忍不住掩面长叹,「别又来了……」思人人至,她不过是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也不成吗?

「大寒天的,你一个人跑来这做什么?」将马儿丢在一旁吃枯草后,余美人三步作两步地冲至她的身旁。

「散步。」她抬首看向犹在喘著气的他。

「同我回家。」他弯身想拉起她,但她却不肯动。

「我只是有孕,不是被囚的要犯。」她固执地摇首,还不想那么快就又回去那个充满药味的房里。

盯著脾气又发作的她,余美人在平定了气息之后,拿她没辙地叹了口气,弯身将她挪了挪位置,坐至她的身旁将她摆在他的怀里,再拉起大氅将她给包紧。

「那我陪你。」

她微微侧首,「你的营里没公务要忙吗?」

「就算有,现下也都没了。」给她留在这一直挨冷那还得了?在她心情变好之前,他还是看著她比较妥当。

听著他语气里的让步,君楠侧首想了想,打开外氅离开他温暖的怀抱,与他面对面地坐著。

「坐好,不许动。」在他想把她拉回去时,她指著他的鼻尖下令。

不顾她的反对把外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后,余美人这才照她的话静坐在原地,任她直盯著他左看看右瞧瞧,还伸出手在他脸上揉来揉去,不时以指戳戳他的胸膛,再按按他臂上的肌肉。

「你……在做什么?」完全想不通她想怎么样的余美人,在全身豆腐都快被她吃光时,忍不住举手发问。

她很严肃地表示,「我突然发现我似乎不太认识你。」

「……所以?」

「不要动,也不要出声,待我想清楚了我再告诉你。」虽然他的内在她只懂了一点,最少她可以在外在补强一点。

奉命照办的余美人,只好僵著身子,一直不动也不出声,任她看个痛快。只是在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她却依旧深深陷入沉思,什么动作或表示也没有时,他终於忍不住开口问。

「你有没有用午膳?」她不会又忘了吧?

「别吵我。」

「今早的药你喝了吗?」她一定又是偷懒不肯喝。

「闭上嘴。」

所说的话都被她当成耳边风,又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余美人才打算放弃想强押她回栈时,她突然开口。

「为何你叫美人?」这个问题她好像一直没有问过,似乎也从没人敢问过他。

很不想提及这事的他扁著嘴,一把将她给拉进怀里抱稳,将她盖妥且浑身温暖后,才不情不愿地说出那件糗事。

「因当年我娘在怀我时,我那个不会相肚皮的亲爹,误以为怀的是个女娃,因此在我尚未出生前,他就替我取了名并将它排在祖谱上。」就连让他翻案的机会也没有。

「我爹也是这样……」君楠的反应,并没有像曾听过这事的人一样哈哈大笑,她只是深有同感地朝他点点头。

「你瞧够了没?」他伸手摸摸她有点凉的脸蛋,在她还是一直看著他时,他有些受不了地将她的头压靠向他的颈间。

窝在他的怀中,动也不想动的君楠,仍是一迳地在想著些什么,他在她久无动静之时,深深叹了口气。

「别再乱跑了,不然我真的会拿条链子栓在你身上……」

「我会砍了你。」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

他微微轻笑,「你这只纸老虎才下不了手。」她同他一样,光只会在嘴上说说而已。

「我累了,想睡……」被他体温薰染出睡意的她,眼皮开始往下掉。

「睡吧。」他没有反对,只是开始在想,待会该如何把睡著了的她给弄回家。

伸出一手环住他的胸膛,并找妥了睡姿后,就快睡著的她,细声地在他怀里问。

「我若叫你美人,你会不会生气?」通常叫过他这个名的人,下场都很难看,依她看,就算是她,应当也是叫不得。

「会。」他随即目露凶光。

「若我唤你孩子的爹呢?」她换了个语气,软软地问。

孩子的爹?

不知打哪儿生出的成就感,与就快溢出心口的满足感,当下争先恐后涌上余美人的心头,令他整个人浑身感到飘飘然的不说,一颗心也在这句话里软化为绕指柔。在照顾了她这么久,什么苦头都吃过后,他从没想过,要让他这一个大男人深受感动且无怨无悔,对她来说,竟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你爱怎么唤,那就怎么唤……」他轻抚著她的睡颜,再心满意足地将她搂紧了些。

第五章

服侍了君楠足足三个月,整个人累到一个不行的余美人,在君楠孕期步入第五个月终於不再孕吐之后,不只是他,同样也深受其害,日日洗衣洗到手软兼脱皮的丹心,简直想买几十串鞭炮来大肆庆祝一番。

总算能够安安稳稳一夜睡至天明的余美人,原以为这就是苦尽甘来之日,可他没想到,样貌原本就够艳丽动人的君楠,在这三个月的调养和进补之下,她那有孕的身材,不但突飞猛进变得秀色可餐无比,整个人更是艳光照人,害他时常不小心闪到眼睛。

压抑了好几个月,原本对君楠没有什么邪念的他,在她从病苦的德行变成了个老在他脑海里诱人犯罪的模样后,一反先前只打算好好照顾他们母子的心态,常在一个不小心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饥渴地盯著无限风情的她,再不然就是直朝著她猛吞口水。

看在她有孕在身的份上,且还好不容易才安好胎,因此他不敢胡乱下手再对她乱来,也怕她会在心情不好下失手一掌打死亲夫,只是这……这简直就是另一场更痛苦的煎熬。

他究竟是造过什么孽,或是老天真有看他不顺眼到这种程度?

他才辛辛苦苦地陪她挨完数月孕吐不止的苦日,现下,居然又来另一波日夜都考验著他定力的酷刑?

冬日的暖阳斜斜穿过窗棂映照在君楠的身上,近来嗜睡的她,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午睡,坐在床畔哄她睡的余美人,在打从她睡著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没法将两颗眼珠子从她身上乖乖收回来,直流连在她红润的双颊、娇嫩欲滴的嫣唇,和她一身诱人的曲线上,并在脑海里不时回想起,那夜在山崖底下,他俩究竟曾通力合作过什么事……

「乐将军——」

满脑子春色无边的绮想,在丹心从外头传来的叫唤声入耳后,这才勉强消散了些许。余美人甩甩头,力图振作地起身来到门外,再将寝房的房门关起。

「小声点,她睡了。」家有神医招牌的蔺言说了,君楠能睡能吃那再好不过,这样对母子两人都好,现下要是能宠她的话就尽量宠,能补的话也尽量补。

「那这个怎么办?」丹心皱眉地看著手中指名要送给君楠的东西。

「什么东西?」

「乐将军的拜帖。」以往在君楠有孕之前,就时常替君楠接帖的她,有些头疼该怎么处理手中的麻烦。

「拿来。」他都亲自去卧虎营替君楠告过假了,怎还有人找她?

没得到君楠同意,便直接拆开帖子大方代看的余美人,才阅过一回,两眉便极度不悦地直朝眉心靠拢。

「什么拜帖?这分明就是战帖。」有没有搞错,他的妻子都大腹便便在家中待产了,还有人这么不识相的想找她一较高下?

「又有人打算找乐将军单挑啦?」丹心好奇地凑过头去,对於这事显得已经习以为常。

哼,想找她单挑?

他光是请蔺言帮她安胎就安了几个月,万一这个莫名其妙找上门的,不小心伤到她或是伤到他的孩子怎么办?单挑?不必里头那个犹睡得香甜的君楠动手,他一人就可直接替她摆平省事。

「这帖,我替她接。」他将帖子收进怀中,跃跃欲试地扳扳两掌,「递帖之人呢?」也好,都几个月没大动手脚了,他是该动动久未动的筋骨,也正好可藉此转移些许他对君楠的垂涎之心。

「还在客栈里等著。」今儿个除了递帖之人外,还有一堆老面孔也一块跑来客栈,想要见见君楠那张许久不见的芳容了。

以往对君楠身边之事从不过问,也从不曾管过她的闲事的余美人,在一抵客栈里,瞧清楚了一屋子面容颇为陌生的男人们后,某种不快的感觉登时漾上他的心头。

「想找乐将军单挑的,是哪个?」两眼在一屋子的男人和一些客栈老主顾的身上转过一圈后,他抽出怀里的拜帖寻找物主。

「我!」一名年纪与他差不多的男人随即跳出来,「但我找的不是你,而是乐君楠。」

快速将他打量过一回后,余美人面无表情地说著:「她是我的妻,要想见她,就必须先徵得我的同意。」

「什么?」大受打击的男子,难以相信地一手掩著胸口,「她……她已成亲了?」心中的佳人已嫁人有夫?这怎么会?

「若你要找她单挑,尽管冲著我来就是。」余美人盯著他脸上颇为刺眼的神情,再顺道看向四边也都在脸上写著满心失望的众人,这下他才总算是明白,他们之所以会找上君楠……可不是为了她那一身的好武艺。

「为何?」

他气定神闲地宣布,「因她怀有身孕,不方便。」搞了半天,居然有一堆人想抢他孩子的娘?

众人更是震惊地齐声喝问:「她有孕了?」这下子就连一点点的希望都没有了。

愈看愈火大的余美人,半倚在柜台边,心情恶劣地朝东翁勾勾指。

「东翁,到底曾有几个人来这找我的妻子单挑过?」怎么这件事他之前都从不知道?

「这个嘛……」东翁皱眉想了想,表情显得很为难,「一时之间,我恐怕很难数清楚。」除了这个以往眼睛像是瞎了股,完全看不见君楠美貌的余美人外,这世上瞧得见君楠有多美的男人,说是多如过江之鲫也不为过。

「那,这些年来,暗地里爱慕著她的人又有多少?」从不知自家妻子有这么抢手的余美人,酸不溜丢地再问。

东翁深深长叹,「相信我,那就更难算清楚了。」每个来这同她单挑的,或是跑去投效她麾下的男人,十个里有九个是君楠的仰慕者。

他气冲冲地一掌重拍在柜上,「岂有此理……」

「喂,你要不要在乐将军把孩子生下来后就休妻,省得你三不五时就得代她单挑?」东翁在瞧了瞧他在柜上留下的五指印后,徐徐提供他一个解决之道。

「休妻?然后叫别的野男人当我孩子现成的爹?」余美人狠狠朝他一瞪,「想都不要想!」妻子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更别说他像个下人般伺候那对母子这么久,就为图个他们母子俩安稳舒适,除非他死,否则这辈子谁都别想来同他抢!

东翁凉凉地啜了口茶,「那日后你可有得忙了。」别人的家务事,他可管不著。

「你是何人?我从没听过乐将军有什么丈夫!」厅里其中一个仍不愿相信此事的男子,不死心地往前站了一步,质疑起余美人的身分。

「藏龙营的余将军。」余美人不客气地瞥他一眼,「我也从没听君楠说过,她身后有著一堆野男人流著口水追著她跑。」

「你说什么?」集体被他给惹毛的众人,当下全挽起衣袖,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

「我先同你把丑话说在前头。」余美人侧首瞧了瞧身为地主的东翁,「待会动起手来,我不保证我不会拆了这地方。

「拆吧。」早有心理准备的东翁一脸无所谓,「反正我今早才又收到一笔贿赂千里侯的贿金,那笔贿金的分量,够我重新翻修这间客栈了。」这几个月来因他和君楠都没再大打出手,也是该换掉这些老旧的桌椅添置些新的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亮出一双拳头的他,巴不得快点把这些想抢人妻的男人都揍回老家去,往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此处碍他的眼。

东翁忙对一旁拉大了嗓,「鞑靼,要开打了,送客!」

早就去劝过那些老主顾一回的鞑靼,飞快地跑回柜台前朝东翁摇著头。

「东翁,他们说要留下来看热闹。」据他们的说法是,太久没看天字三号房的房客动手了,难得能再打上一回,他们说什么都要留下来看戏。

东翁耸耸肩,「随他们,叫他们把小命顾著点就是。」

「噢。」

下一刻,在余美人率先一拳揍晕那个跳出来质疑他身分的男子后,客栈里再次轰轰烈烈地开打,处在柜台里的东翁一手撑著下颔,提不起兴致地瞧著那个似乎按撩著脾气已经很久,火爆性子又再发作的余美人,一人敌众人地拳来拳往,就算有人亮出刀剑,他也一样赤手空拳照打不误。

「东翁,他是不是忍了很久?」在余美人大肆拆桌毁椅,外加替墙面打洞时,鞑靼受不了地摇摇头。

「八成是。」东翁晾著白眼,「由他去吧。」

没过多久,当客栈大厅已被余美人毁得差不多时,特意为君楠前来的众人也已被他摆平得差不多了,在命鞑靼把那些奄奄一息的男人都给扔出栈后,东翁也顺道叫丹心将那个打到不知要收手的余美人?给拖回天字三号房里清醒清醒,再好好看著他家抢手的娇妻。

被丹心拖进本馆天字三号房内的余美人,在痛快地打过一架后,本还想再出去揍几个人过过瘾的,可当他瞧见方午睡醒来的君楠,正窝坐在廊上铺满柔软毛垫的椅上,津津有味地吃著他先前命人准备的瓜果,还一手不时徐徐轻抚著腹部时,当下他什么怒意和先前还想找人打过一场的念头全都消失无踪。

看著君楠舒舒服服窝在椅上享受冬日,和她那隆起的肚皮,顿时觉得一切辛苦再值得不过的他,并不想打破眼前这片得来不易的小小静谧,於是他便靠在廊柱旁望著她,一抹备感心满意足的笑容,不自觉地偷偷扬上他的唇角。

吃完瓜果,正吮著手指回味的君楠,在瞧见满头大汗的他,愣站在廊上朝她呆呆傻笑时,她不解地问。

「你被日晒昏头啦?」

他想,对於她,他是真的有点昏了头。

「乐将军,余将军呢?」

奉命跑一趟天字三号房的丹心,在找过东厢房和寝房却没找到余美人后,她只好问问那个尚未午睡,全身被余美人里得像颗粽子,正坐在走廊小椅上看著兵书的君楠。

「他去营里一趟,向晚才会回栈。」她边说边合上手上的兵书,「你有事找他?」

丹心一脸迟疑,「这个嘛……」这事若是让她知情了……会不会闹家变呀?

「谁来找他?」愈看她愈觉得不对劲,君楠不禁开始怀疑丹心是不是想掩饰什么。

「没什么。」丹心飞快地摇首,笑意盈盈地问:「乐将军,你该午睡了吧?在睡前你要不要吃点什么?要不,再喝碗鸡汤好不好?」他俩的感情好不容易才好了点,还是不要害他们夫妻吵架好了。

「我不饿,也别想敷衍我。」看出她眼神闪烁的君楠才不上当,「说,谁来找他?」

「一些……你不认识的人。」完蛋,似乎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到底该不该把余美人以往的风流韵事给抖出来?

她眯细了杏眸,「打哪来的?」

「我不是很清楚……」丹心说著说著头就垂得更低。

「那,是什么人?」

「莺莺燕燕那类的……」不得不出卖余美人的丹心,一张脸蛋简直就快贴平至胸口。

打心底推敲过丹心的反应,和回想过一回以往余美人在女性交友方面的情形后,当下变得面无表情的君楠,动作快速地伸出一手扯过她的衣领问。

「该不会是红袖招吧?」万花楼、百花楼、天香阁……凡是余美人曾经去过的风月之地,她全都数得出来,因为那家伙打认识她起,就不曾对她隐瞒过这事,反而还常拿这事来消遣她没那些女人有看头,并藉此自抬他的身价。

「呃……」看著她那似想要宰人的神情,丹心已经很后悔干啥要来这找人兼破坏别人夫妻间的感情了。

「她们来找他做啥?」他都成亲几个月了,那些女人还敢找上她家家门来打她丈夫的主意?

丹心忙安抚著她,「乐将军,你先别动怒,别忘了你不能动了胎气。」

「说。」君楠更是用力扯紧了她的衣领。

很怕会被她掐死的丹心,只好再出卖余美人一回。

「听说是因为余将军太久没去了,所以她们怕余将军会忘了她们,就来这……」

现下东翁正在客栈里头痛,因为那些找上门的女人,一进客栈后就赶不走,一直在客栈里相互比美、相互炫耀,以往余美人较疼爱她们哪个人呢。

君楠眼中随即迸射出杀意,「把那些女人给我轰出栈,不然就别怪我亲自撵她们出去!」

「遵旨。」丹心大大点了个头,赶紧逃出在余美人回栈后,即将又再沦为战场的天字三号房。

原本渴睡的君楠,在丹心走后,什么午睡的心情都没了。虽然她知道她与余美人会成亲,是因不得不为,而以往,她也没有反对或是过问余美人的私人生活是如何,可在他们有了孩子、成了亲后,要她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她可做不到。

抬首四望著园中已枯的花草,与天际飘落的薄薄雪花,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嫉妒的嘴脸很难看,也觉得她的心胸变得愈来愈狭隘,以往的她,不是这样的……

瞧瞧她,余美人究竟把她变成什么样子了?

一个待在家中等待良人归来的女子?一个只想全面占有,而不许他人来与她抢的妻子?在知道怀有身孕之前,她从没想过会有今日,而这真是她想要的人生吗?

日后,安待在家中相夫教子,而不是纵横沙场?她要的,真是这种生活吗?

她的人生和她的前程都哪去了?她曾经一心向往的那些,为何此刻她什么都忆不起来?

鹅毛似的雪花,缓缓地堆积在园中,一桩桩分不清是懊悔还是失望的感觉,也缓缓地压在她的心坎上,她将身上裹著的毛毯拉得更紧,总觉得,今年的冬日,似乎特别的冷,且由外直寒进心底。

被拉回藏龙营练兵,并与手下的军官们进行沙盘演练,一路忙至夜色降临时分才急急赶回栈的余美人,一回到天字三号房内,不但没见到屋内的灯火,找过东西厢房和正中央的寝房,也没找著君楠,才以为她是否又擅自出门去了,没想到就在他准备出门寻妻时,却在廊上发现坐在椅上一直看著雪景的君楠。

「这么晚你怎还坐在外头?」他讶然地问著,忙去点亮寝房内的灯火,烧好炭火后,里头置了几盆火盆,再把像尊木人儿似的她给搬回房里。

一言不发的君楠,黯然地瞧著他打理著她的模样。

「看看你,把自个儿冻成什么样子?」他拉开她身上被雪气弄湿的毛毯,替她改裹了新的后,再把火盆摆在她的椅旁,边搓著她的手边替她烤暖。

「今儿个有些人来这找你。」许久过后,她终於开了口。

「谁?」为了她冷漠的语调,他警觉性地抬起头。

「以前你常上门光顾她们的姑娘们。」

他眨了眨眼,「什么……」

「你以往的老相好们,听说很想你,所以今日特意来这探你。」君楠抽开被他紧握著的双手,一把拉下身上所裹著的毯子,与他拉开了距离后,双目带著熊熊愤火地瞪向他。

「等等。」余美人忙抬起一掌,要火气上心头的她缓缓,「君楠,你先听我说……」

君楠二话不说地抄起桌上的茶碗,一个接一个掷向那个她不揍不痛快的男人。

「我不是叫你先听我说吗?」左躲右闪的余美人,还不忘担心她,「你别激动,小心点你的身子!」

一只茶壶登时飞过寝房外的大厅,险些正中闪躲不及的余美人。

她愈想愈气,「人家都找你找上门来了,你还要说什么?」好歹她也是个堂堂的将军,且还是余美人的正妻,那些女人是都不把她给放在眼里,还是以往余美人将那些女人给宠得太过无法无天了,所以她们根本不把她当成一回事?

刚用过晚膳,打算来天字三号房看过君楠后,就回地字十号房歇息的蔺言,一脚踏进已是狼藉一片的寝房大厅内,便开始与余美人一般,忙著闪躲满屋四处乱飞的暗器。

「杀人吗?」额上青筋直冒的蔺言,在她忙得不可开交时颇为光火地问。

「你没瞧见吗?」她想也不想地就回上一句,并再将一只花瓶使劲扔向余美人。

「杀哪个?」蔺言冷冷地瞪她一眼,「是眼前的这个,还是肚里的那个?」这对夫妻就这么希望她出手摆平他们吗?

「我……」君楠气息猛然一窒,在蔺言的一双锐目下,也只能忍下一双犯痒的拳头。

蔺言再将兴师问罪的目光扫向余美人。

「这回我没惹她,还有,我既没回嘴也没还过手!」无辜的余美人,赶紧澄清自己的清白。

早就听丹心说过三号房正在闹家变的蔺言,不客气地把余美人赶至一旁。

「闪边。」就知道这男人不济事,连哄个女人也不会。

不情不愿被蔺言拉至一旁坐下的君楠,在蔺言替她把脉时,仍是一脸怒气未消,而诊完脉象确认一切平安的蔺言,则是起身走至他两人的中间,一手各指著一个。

「你,克制你的脾气!」她先是瞪向君楠,再警告性地一拳敲向余美人的额际,「你,控制你的耐性!」

被那一拳敲得额际红肿的余美人,在蔺言难得的没收医药费就走人后,关上大厅的厅门免得冷风再灌进来,再绕过一地的破瓷碎片,蹲在君楠的面前抬首望著她。

「你听我解释。」早知道他就把他们已成亲这事昭告天下了,省得不时有人上门来找他们的麻烦。

不说也不动的君楠,只是静坐在椅里,也不看他一眼。

「君楠?」他轻拉著她冰冷的手。

「说啊。」她抽回手,还是不肯回头看他。

他句匀实言地道:「打从娶你过门后,我就再也没去过风月之地,不信的话,你可去问问我的副官。」成亲以来,他忙著把她看牢就没什么时间去做其他的事了,连向来负责的军务也都由他的副官替他分担一半,且每回一出门,他哪次不是急著赶回家?

「日后呢?」

他叹了口气,「也不会再去。」他还等著抱孩子呢,不然他何须这么辛苦?

她酸不溜丢地睨他一眼,「怎么,开国大将军又拿官威来威胁你?」

「并没有。」他没好气地应著,「而是因我有妻有子,我还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野花总是比家花香的。」她不以为然地淡道。

余美人沮丧地抚著额,「饶了我吧……」她根本就不知道她这朵家花香到什么程度,而他又是有多么的想采……眼下的他,满脑子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他哪还有什么闲情去想什么野花?他没夜夜扑倒她,他就已够佩服自己的克制力了好吗?

眼看她还是像一尊冰雕的人儿,似乎并不为所动,他只好一手抚著她的肚皮对她起誓。

「我发誓,我不会再去那等地方,所以你就别再动气了。」唉,真不习惯,这几个月当她会对他哭,会对他笑,偶尔还会对他撒撒娇,一下子又换回从前那副敌对的德行,他怎么也没法适应过来。

「我呢?」她有些心酸地看著自己的肚子,「我的人生又该怎么办?」

「什么?」

「日后,我该过著什么样的生活?我还能再当卧虎营的将军吗?或者我必须像其他的女人一般,在有了孩子后,就得成日守在家中相夫教子?」

怎么扯著扯著,她就扯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原来她气的不只是他,还有她自己?

余美人扳过她的脸蛋,一手轻弹著她的鼻尖。

「以上你所说的,皆不会成真。」她以为,她是当良家妇女的那块料吗?

她一手捂著鼻,「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一来,你本就是匹野马,从没人拴得住你。」对於她的性子,他已经算是很了解的,「二来,你不需相夫,因我乖得很,就算有了孩子,日后当然也会有我为你分担一半教养孩子的责任。」给她一人全责去养孩子?他的孩子不要有样学样,被她这个娘亲给带坏就很好了,他哪敢把育子这重责大任全都交给她。

君楠不确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在他那张再认真不过的脸庞上,她找不到半点怀疑和犹豫。

「为什么?」

他一头雾水,「什么为什么?」

「你为何要迁就於我?」她愈问就愈鼻酸,「与你自小打到大,两家又是水火不容,为何你不讨厌我?我这阵子有多任性你又不是不知,你为何还要这样服侍我?甚至连往后的事你也都替我想好了。」

「我只简单的问一句。」余美人一手撑著面颊问,「你怀孩子怀得那么辛苦,为何你又不恨我?」

因为他是她孩子的爹,以及她日后得陪伴一辈子的人……啧,她是打哪时起有这种想法的?一定是他日日趁她在夜里睡著了后,偷偷在她耳边说的,所以才害她想都不想就直接这么认为。

「你可能没有意识到,打你怀了孩子起,咱们就已是一家人了。」余美人一把将她拉起身,再抱著她一同坐下,「既然是一家人,还管它什么恨不恨的?」

虽然心火稍稍被安抚下来了,但她还是记恨地瞪著这个打小到大,女人缘就一直好到不行的男人。 .「尚若再有女人敢找上门……」

「我会吩咐东翁直接把她们赶出去。」不用等她撂完话,这几个月来已是训练有素的余美人,直接奉上她想听的。

她再掐著他的脖子进一步勒索,「你若不去与那些女人做个了断,日后你就别想再踏进家门一步!」

「我明日就速速去办。」他拉下她的手,把一身冷冰冰的她环紧,「这下不生气了吧?」

她倔强地扁著嘴,在得了便宜而他又讨好地在她面前扮乖后,反倒有点拉不下脸。

「别气我了。」余美人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我答应你,往后我只看你一个女人就是。」

「你要是反悔,我就休夫改嫁他人给你看。」她边说边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再像只八爪章鱼般将他给搂得死紧。

对於这个老是口不对心的女人,余美人很有把握地笑了笑。

「我不会给你那个机会的。」

客栈才刚开门做生意不过多久,正指挥著店中的小二们打扫的东翁,在君楠步伐缓慢地踱出本馆后,他忙扔下手边的工作去迎接那个全栈中唯一的孕妇,且同时也是被蔺言放话所有人都得关照著她,不然他们就等著讨皮肉痛的女人。

「你怎出来了?」他牵著她的手将她扶至柜台里坐下,「余将军呢?」

「他在房里处理军务。」全都因那个不想再闹家变而不肯回军营,乾脆把军务带回家的余美人,所以今儿个一早就有一堆藏龙营的官兵在他的东厢房里出出入入的,吵死人了。

东翁含笑地替她倒了碗淡茶,并在心底默默回想,那夜过后,在丹心的通风报讯下,全栈都已知道余美人早已认了错,也对她发过誓后,天字三号房就再次恢复了太平。

「你出来透口气也好。」怕她会冷,东翁还替她添了件袍子披在身上,「腹中的娃娃如何?」

她欣慰地拍拍肚子,「这阵子乖得很。」

东翁转眼想了想,坐至她身旁低声地说著。

「我想,有件事我该告诉你。」既然她身子好些了,那么那件一直搁在他这儿的事,也刻让她决定要不要去解决了。

「什么事?」

他更是压低了音量,「自你成亲后,令堂常托人来此打听你的消息,但碍於你在安胎,所以这事我一直没对你说。」

「我娘?」挂在君楠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泰半。

「嗯,昨儿个她还亲自来这一趟呢。」除了她怀有身孕这事没说外,他大抵上都说了。

「我娘她……」自成亲后就没再返家的君楠,经他一提,也不禁想起那个打小就把她捧在手心上宠的娘亲。

东翁搔搔发,「她看来挺想你的,也想见见你,更想知道你婚后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低首看著自己的肚子,再想想那个应该是瞒著她爹跑来这打听她消息的娘亲,愈想就愈觉得自己不孝的君楠,也觉得一直不回府禀报双亲成亲这事,并不是个办法,还是种让双亲挂记在心的不孝举止。

「这事你同姓余的说了吗?」

「没有,因这是你的家事,而不是他的。」他一点都不反对替她牵线,「你想见你娘吗?若要的话,我可派人安排。」

「我想亲自回家一趟。」与其在外头偷偷见面,像是见不得人似的,还不如她就正大光明的回家,也顺道去看看那个至今可能因她成亲这事,还在倔著死硬脾气的老爹。

「那样不妥吧?」她的双亲,为了气她和余美人,气到就连他们成亲都可不到场主婚,她若一个人回去,万一出了什么事……

「无论如何,我早晚都得面对他们。」她决定快刀斩乱麻,就由她先回家报告,「东翁,你帮我挡著那个姓余的,我去去就回。」

「不让余将军知情成吗?」万一余美人跑来同他要人怎么办?

她摇首反对,「我可不想让他死在我家。」若是余美人出现在她家的地盘上,可以想见,她那脾气远比她还暴躁的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想想也觉得让余美人深入虎穴似乎是太危险了点,东翁在颔首同意之余,一手招来鞑靼,吩咐了几句,在鞑靼快步走出栈外后,他从后头找来件斗篷交给她,这才轻扶她起身。

「这样吧,我派鞑靼驾车送你去,这样你就可快去快回。」她要是回来晚了,那个姓余的肯定又会到处去寻妻。

「那就谢了。」她匆匆谢过,在鞑靼将马车驾至客栈门口时,冒著外头的大雪赶紧上车。

送走君楠后,东翁一手撑在柜台上,开始思索要是余美人不老实地待在本馆里办公,突然跑出来找妻子的话,他可能会有什么下场。

「……我不会被打死吧?」啧,好人果然不能当。

乘著马车绕过半座被大雪覆盖的吞月城,在快抵城门之时,鞑靼在君楠的示意下,将马车停在家门外远处,并要他在车上等著。

方从温暖的马车出来,一脚踩进软绵绵的雪地里,一阵冷意随即袭上令她抖了抖,她抬首望著远处的自家家门,不知怎地,方才她在同东翁说话时的那些勇气,在她一步一步地踱向家门时,也开始一点一点地流失。

通报府里的下人进府后,被迎进大厅里的君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紧张地张首环看著四下,就怕先出来的不是那个疼爱她的娘亲,而是那个从头到尾都反对她嫁给余美人的老爹。

「君楠!」收到婢女的通报,急忙自里头赶至大厅的乐夫人,一见到许久不见的爱女,眼眶便开始泛红。

「娘……」她才想迎上去,同样也收到消息的乐老将军乐云天,已一手推开乐夫人冲至她的面前,劈头就朝她大喝。

「你还有脸回来?」

「爹,我来是因我想告诉——」她深吸了口气,一手抚著腹部,方想好好同他说上话,但觉得她丢人脸面的乐云天,却已朝她高高扬起一拳。

没想到自己会挨打的君楠,只是站在原地,紧闭著双眼两手抱著腹部,未料她等了半天,那只对准了她的拳头迟迟没落在她的身上,相反的,在她前头反而还传来了一声闷哼。

一具熟悉的身影,在她张开眼时,已笔直地站在她的面前,同时替她挨下那一拳。

「你……」出手的乐云天,愣愣地看著一路从外头冲进里边,二话不说就先用脸颊替君楠挡下一拳的余美人。

「岳父,您要打,就打我吧。」嘴角流出些许血丝的余美人,一手将君楠护至身后,再弯著腰,低首朝这脾气简直跟他爹如出一辙的丈人继续讨打。

「谁是你岳父!」乐云天不屑地再将响雷轰在余美人的头顶上。

「爹……」站在后头的君楠忙想出来替余美人说上几句,可他却一把将她推回身后。

「谁许你这小子来这的?」

余美人站自她身边,「我是来找我妻子的。」看样子,那一举似乎对他的丈人来说是打够了,那么接下来,就轮到他办正事了。

「什么你的妻子?我可从没承认你们成过亲!」事前没徵得他们双方家长的同意不说,还去请来了什么圣旨赐婚,这事他老早就想找这小子算帐了。

「我知道。」早就料到她家老爹会说些什么的余美人,恭恭谨谨地应著。

「滚出去!」

「老爷……」看不过眼的乐夫人忙拉著他的衣袖。

「你甭替他们说话!」他用力哼口气,不管是谁的面子都不买。

「岳父大人,君楠已怀有身孕。」余美人两手扶著君楠让她站在身旁,刻意挑在这当头,以清楚的音量告知那个还在气头上的丈人。

当下厅里的另外两人,随即将四颗眼珠子死死地定在君楠藏在斗篷下的肚子上。

他再向他们颔首致意,「待孩子出世,日后,我再带著君楠和您的孙儿一道来这向您俩请安。」

内心颇受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到的乐云天,怔愣了好一会后,没好气地拂袖而去。

「岳母大人,天寒,我这就先带君楠回去,若您不嫌弃,有空还请您多过来与君楠聚聚。」打发了一个,余美人再改用温情攻势来面对那个泪眼汪汪的乐夫人。

「嗯……」强忍著泪水的乐夫人,不住地朝他点头,然后赶紧拿出绣帕拭脸。

不知自己是怎么被余美人给带出家门的君楠,在出了家门后,慢了一步才回过神,她不忍地看著他颊上替她挨的那记拳印,直想著方才他在里头说了些什么。

她汲著泪问:「东翁叫你来的?」

余美人先拍掉落在她头顶上的雪花,边说边替她罩上斗篷遮雪。

「这回他没主动出卖你,是我扬言要打死他,他才告诉我你跑这来了。」要不是他临时起意想出来看看她却找不到人,再十万火急策马狂奔来此,不然她就被打定了。

「疼不疼?」君楠抬起一手轻抚著他的脸颊,再以指擦去他嘴角的血丝。

他皱皱眉,「你爹手劲还满重的。」不愧也同是干将军的,揍起人来力道就是不一样。

「为什么你要来?」他明知他要是踏上她家的地盘会有什么下场,干啥还那么傻的跑来讨打?

「挨他一拳,总比打在你身上好。」敢打她?那个还不肯认他的岳父是想吓死他吗。

愈听他多说一句就愈觉内疚的君楠,不争气的泪水终於落下,他看了,只是叹息地拭去她的泪,再捧起她的脸庞在她的唇瓣印下一吻。

「你……不怪我又私自乱跑?」

「丑女婿总要见岳父母的。」他拭净她所有的泪水,再搓搓她的面颊好让它看起来红润些,「拐跑了他们的掌上明珠,早晚我也是得来这挨上一拳。」一拳换一记香吻,划算。

听了他的话,君楠不语地低下头。

「你怎了?」

「我也去你家替你挨一拳!」她抬起头重重地说著,决定在这方面还给他一个公平。

他叹息连天地把她按回怀里,「你希望我再代你吃我爹一记老拳吗?我会消受不起的。」他可不想一日之内连连被揍两次,而且都不能还手。

「可是……」

「我都已挨你打几个月了,不过才这一拳,没事没事。」他搂著不肯动的她,「走吧,鞑靼还在车上等著,我得赶在你患上风寒又要多花一百两之前带你回家。」

在余美人一到场,替他把马绑在马车后,就一直站在马车旁探向远处动静的鞑靼,在他搂著君楠回到马车旁时,讷然地抬起一手指著他。

「余将军,你的脸……」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这个?」余美人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疼的面颊,「有只蚊子停在我脸上,所以就有人好心替我打蚊子。」

鞑靼愕然地瞪大眼,「有必要这么使劲吗?」上头有个明显的拳印哪。

「因那只蚊子不但挺大的,且还身怀六甲。」余美人在把君楠送上车,并抱好她坐后,再一本正经地说著。

坐在他腿上的君楠听了,忍不住笑出声,并扬手轻捶他一记。

蚊子,身怀六甲?

坐在前头驾著马车的鞑靼,无论再怎么想,横竖也想不通,而坐在后头的那对夫妻,似乎,也没人打算向他解释。

第六章

大雪降了数日有余,仍是不肯止歇,因严冬已至,使得近日来有间客栈的生意清闲了不少,而回栈避冬的房客也多了些。

因大雪日而没法出门做生意的封浩,瞪著客栈外头因雪深而不能行车的卧龙街好半天,最终不得不放弃出门的念头,顶著天际不断飘落的雪花,缓缓再踱回本馆内。

就在他才走进馆内的巷中时,不意瞧见雪地里一堆方踩过没多久的脚印,一路由本馆蔓延至六巷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按著脚印一路定至六巷底的天字三号房,才转过巷角来到门口处时,就见东翁、鞑靼还有丹心,这三人全都不务正业缩躲在三号房大门的两边,个个的眼睛全往里头直瞧。

「你们在瞧什么?」也好奇凑到东翁身旁的他,才出声一问,马上就有三个人不约而同将指放在唇上,示意他这个最晚报到的小声点。

「嘘……」

该不会是那对冤家又闹家变了吧?

也好奇在门边采出头的封浩,在茫茫降下的雪势中,努力眯著眼,放眼看去,置了三四个火盆的凉亭里,君楠坐在亭中赏雪,而余美人则趴在她的身上,以耳贴紧她的肚子听著里头的动静。

「听见什么了吗?」他都听了快半个时辰了,究竟有完没完呀?也不想想他有多重。

「没有。」很想听听肚里的孩子跟他打声招呼的余美人,不死心地侧过首,换了另一只耳再听。

「可蔺言同我说,这时应当听得到了。」是她记错了吗?

「孩子可能还在睡。」他边说边调整了一下姿势,「我再听一下。」

低首看著余美人一头浓密且有光泽的黑发,君楠心不在焉地抚著他的发,开始在心里想著,将来若是生了个女儿,或许女儿也会有著一头美人似的黑发……嗯,这事绝不能告诉余美人,万一他知道她希望未来的女儿像他一样有头美人发,或是张美人脸的话,最是痛恨美人这二字的他,肯定会不顾情面宰了她。

「有了,我听见了!」听了半晌,终於听见些许动静的他,忽然大叫。

「听到什么?」不只是她,门外的那四人也都紧张地屏住了气息。

余美人抬首看向她,「你肚饿的叫声。」她最近饿得还真快。

「去……」守在门外的众人,在大失所望之余,集体不屑地瞪他们一眼,并在耐不住大雪后一哄而散。

「他们近来老是三不五时就跑来偷看。」君楠回首瞧了瞧远处的大门,对於那些过於关心他们夫妻的邻居有些受不了。

「别管他们。」余美人自摆在石桌底下的火炉上,取来一盅热著的补粥,「你饿了,先吃点吧。」

她伸手接过他捧来的粥碗,才舀了一匙吹凉正欲放进口中时,她瞧了瞧他,再把汤匙转向递至他的嘴边。

「你要不要一块吃?」

向来就只有他服侍她,而不曾受此礼遇的余美人,愣愣地张大嘴吃了一口后,在她又舀了一匙想喂向他时,他不禁有感而发。

「……我开始觉得你除了有孕味之外,还很有女人味。」同食一碗粥?她总算是有点体悟到他们是对夫妻了。

「我本来就是女人。」君楠马上把那匙舀好的粥,改放至自己的嘴里。

「以前可不像。」别说是贤淑或是温柔体贴,打他认识她以来,他可不曾听说她绣过花,或是像其他大家闺秀做些女人该做的事。

「想讨打吗?」她挑挑眉,下一刻即当著他的面大口大口吃完那碗粥,再把空碗扔给他。

他颓然地垂下头,「目前不敢……」唉,就知道她的本性永远也不会改,女人样更维持不了多久。

认分地收好空碗与粥盅后,余美人不意瞧了吃得饱饱,面颊焉红得像扑过脂粉的她一眼,两眼即定在她红润的脸庞上离不开,甚至,还意犹末尽地打量起她那让他看了就觉得饥渴的身材。

「你在瞧什么?」她在他看得出神时,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我在想……或许我该把你再里紧一点。」遮起来、遮起来!只要眼不见为净,他就不会觉得自己像是个八百年没碰过女人的一代色男。

「我已穿够多件衣裳了……」在他还真的又拿条毯子想把她裹住时,她忍不住抗议,「够了,我又不冷,你是存心想把我裹得不能动吗?」

「至少可以阻止某件事。」不想继续身心受煎熬的他,手边的动作一刻也不敢停。

「什么事?」又再度被他裹得像颗粽子的君楠,不能动弹之余,有些纳闷地问。

他抚著额,「我的煎熬……」反正说了她也不会懂。

「煎熬?」她忽地顿了顿,低首看向自己的肚子,「啊,动了。」

「什么什么?」余美人忙翻开毯子把耳贴向她的肚皮,但听了好一会,他所得到的只是满面的失望,「没动静啊。」

「方才有。」她很确定地点点头。

愈想愈觉得不甘心,他气不过地一手指向她的腹部开骂。

「喂,别光顾著讨好你娘,对我这个当爹的公平点行不行?好歹我也伺候你好阵子了,给听一下也不成?」不管是男是女,里头的那尊都太不给面子了。

她翻著白眼,「现下就训孩子会不会太早了点?」他最近是真的有点怪。

「余将军——」从东厢房里出来的藏龙营副官,手捧著一叠军情公文,才想拉著他回去东厢房与那些将官一起商讨,不意却瞥见他俩腻在一块的模样。

亭里的两人,只是不语地看著打扰他们共叙天伦的局外人。

「我……」他马上识相地转过身,「我待会再过来。」

「你去忙吧。」君楠推开还赖在她身上不动的余美人,「还有,你不必刻意陪著我。」

他撇撇嘴,「你嫌弃我?」

「我只是不想影响你的军务而已。」她拉好毛毯,以下巴朝他努了努,「去吧,他看来有事找你。」

「那你在这乖乖待著,我忙完就回来。」也觉得自己不能成天都同她处在一块什么正事都不办,余美人虽是不情愿,也只好逼自己走向东厢房。

在他小跑步地跑进东厢房后,君楠看著四周纷落不断的大雪,不禁拉紧了毯子怀念起他方才温暖的体温,在火盆里的炭火就快熄灭时,一阵冷意拂上她的面庞,令她想起那日在她家家门前,他捧著她的脸庞给她的那个吻。

一进到东厢房里,余美人即被众人请至案内坐下,开始批阅一大堆他累积著未批的公文,忙到甚至没空去注意四下的景况。

「乐将军?」一名将官在君楠冒著雪走进来后,有些意外她竟会来这。

她摆摆手,「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我只是逛逛。」

穿过屋里的人群,环首看了看四下各自忙著手边事务,而没人留心她的众人,君楠下著痕迹地站至余美人的身旁,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唤。

「孩子的爹。」

「嗯?」他状似茫然地抬起头。

算准时机的君楠立即低首吻他一记,在他因此而愣住之时,再若无其事地走出东厢房。

「哇啊!」再次捧来一叠公文的副官,当下被余美人那张红透的脸庞给吓了一跳,「将军,您是怎么了?」

冷不防遭到偷袭的余美人,好半天,就只是面红耳赤地捂著嘴,坐在原地不动也不语,不断回味著停留在他唇上的柔软触感之余,更怀疑起她会这么做的动机。

「来人,快,快去请大夫!」慌张的副官急急使唤著手下,还转过头推著像是病了的他,「余将军,您快回房歇息!」

「……」她一定是故意的。

也不知是大夥太有默契,或是商量好了存心要一块登门找碴,这日在向晚过后,上至开国大将军,下至余美人与君楠的双亲,全都集体造访有间客栈的天字三号房。

不过,就东翁的观点来看,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美其名是想来这探探小两口,实际上,恐怕是兴师问罪的成分居多。

打从将贵客们一路迎进天字三号房后,就被那对紧张不已的夫妻给绊住,因此没法脱身不管别人家务事的东翁,在厅内的主位坐了个开国大将军,两旁各坐了他们的双亲,而像是等著被审的三号房两位房客则与他站在正中央,一同与他们面对此刻像可把湖水给结冻的僵硬气氛。

眼看著底下的双方家长,各自以不屑的眼神相互高来高去,而上头的开国大将军则是以质疑的目光盯著那对小夫妻直瞧,厅里久久都没人要开口说话,也没人有任何动静。被迫跟著罚站的东翁,在挨了许久之后,终於忍不住压低音量问向站在他身旁的余美人。

「你留我在这做啥?」明明就不关他的事,就算是要三堂会审,也不必拖他这局外人来被殃及无辜吧?

余美人横他一眼,「你是这客栈的主人。」只有他们夫妻两人,哪可能敌得过那三方恶势力呀?他说什么都要把这个长袖善舞的东翁给拖下水。

东翁咬著牙抱怨,「你的性格就一定要这么缺德吗?」早知道把人送到地头上他就快快走人了,没事干啥还要招呼这票人进来里头?

「只打我一个太不公平了,我当然要拉个垫背的。」已经有被打被揍被扁心理准备的余美人,一点都不想因为这票人马而爬不出天字三号房,或是见不著明日的太阳。

「喂,快上啊。」就连君楠也与余美人连成一气,忙不迭地鼓吹著东翁先去替他们打头阵。

「我一定得去替你们破冰?」一点也不想成为头一个牺牲品的东翁,臭著张脸,打心底的感到不情愿。

「你要是不去,在他们走后,我就再拆你一栋楼。」君楠小小声地朝他撂下话。

「两栋。」余美人也帮衬起她,「我会助她一臂之力。」

不愿损失一笔银子而遭两人推出来,被迫当头一个发言人的东翁,心不甘情不愿地快速换上张款客的笑脸,两手朝袖里一放,好声好气地问著前头看上去都不好惹的贵客们。

「诸位大人们,今日大驾光临本栈,是特意来瞧瞧余将军他们小两口的?」

摆明了就是来找碴的众人,动作一致地冷扫了他这局外人一眼,只差没用恫喝的目光当场将他给活活戳死。

「我帮不上你们,我先走了。」碰了一堆硬钉子后,东翁转身就要走。

「你别想袖手旁观……」余美人和君楠忙七手八脚地把唯一的救星给拖回来。

高坐在上头的开国大将军,先是清了清嗓子,在下头的那三人因此而不敢动时,语气相当不悦地问。

「我听人说,你俩之所以会成亲,是因陛下赐婚?」当年见证两家指腹为婚的人是他,而这两个当事人,居然全都没把他给放在眼里,跳过他这个见瞪人,擅自找上陛下后就成了亲?

「回大将军,是的。」余美人和君楠异口同声地答道。

他一掌使劲地拍在一旁的小桌上,「那事先怎都没人知会过我?」全都反了不成?目无尊长就算了,他们还竟敢越级?

在君楠被吓得面色苍白还频流著冷汗时,余美人只好硬著头皮率先去接招。

「回大将军,因千里侯侯爷认为这事由陛下作主就成。侯爷他还说,大将军贵为国之栋梁,日理万机太过繁忙,因此侯爷要我们这些小辈别为了件小事再去劳动您的大驾。」开国大将军他们是动不了没错,但有个邻居,不仅敢把开国大将军捏在手里玩,就连全朝文武百官也没半个人敢同他作对。

「千里侯?」开国大将军意外张大了眼,小心翼翼地求证,「难道是步青云?」

「正是。」逮到机会的东翁赶紧下场声援,「侯爷大人就住在敝栈栈内,要不要我派人请侯爷人人也一同过来聚聚?」想不到这老家伙竟也会怕步青云,早知如此,他早该吩咐鞑靼,就算用扛的也要把步青云给扛过来处理别人的家务事。

「不必了!」当下三堂会审的贵客们,全都被那个不管男女老少是民是宫,只要是人就全都克的步青云给吓得齐声出口。

君楠一脸无辜地望著顶头上司,「这桩婚事是千里侯侯爷一手促成的,不知大将军是否对千里侯此举有何意见?」

「没有,完全没有……」曾经几度差点就抽中生死签,因而压根就不想与步青云扯上半点关系的他,忙不迭地挥著手。

「你们呢?」她再问向两方父母。

「当然有!」怕虽怕,但更伯失了面子的两方家长,仍是倔著脾气吼向她。

「东翁。」她为难地一手抚著额,轻声说著,「依我看,你还是请侯爷过来一趟好了。」

「我这就去。」早就想落跑的东翁,转过身巴不得能速速离开。

「站住!」四道高低下同的声音,随即吼住他欲走的脚步,也让想逃脱的他再次功亏一篑。

僵硬又紧绷的气氛又再次徘徊在大厅之上,找上门的,在得知步青云也住这后,不知该不该在步青云真也过来这里而在烦恼著。而被迫面对他们的,则是因不能得罪他们而又送客不得,只好在下边头痛不已。

静默了好一阵的大厅里,在君楠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后,总算是有了转机。

「我累了……」她状似疲惫地侧身倚著余美人。

「要不要睡了?」知道她想演什么的余美人,赶忙扮出好夫君的模样,一手搂著她,轻声问出逃生之道。

「嗯……」她渴睡地揉揉眼,将脸蛋往余美人的怀里钻。

瞧见一线曙光的东翁,忙再推他们一把,「既是累了,那就快去睡吧,你有孕在身,累坏了可不好。」

「爹,娘?」君楠以撒娇的音调分别问向两方家长,「公公、婆婆?」

「去吧去吧!」四双眼睛盯了她隆起的肚皮一会后,不得不为她腹中孩子著想,当下一致通过。

「大将军?」她好不可怜地望著上头不放人的上司。

「你早点歇著吧。」怕累坏她会出什么差错的开国大开军,也因而稍稍软化了态度。

「那我也——」两手扶著君楠的余美人才开口,就遭一阵震耳的吼声给吼得两耳嗡嗡叫个不停。

「你留下!」

「不行,没有他在我会睡不著,他不陪我,我就不走。」君楠一手紧紧挽著余美人的臂膀,很讲义气地朝众人摇首,且刻意还挺著肚子,摆出一副孕妇说了就算的姿态。

说得好啊……默默在心底暗付的余美人,简直对自家妻子此举感激涕零。

「……你们都去歇著吧。」被哀兵政策击败的众人,再怎么不情愿,看在君楠的面子上,也只好暂时放余美人一马。

在他俩演完戏准备离开战场时,东翁忙叫住他们。

「喂,那我呢?」他们想撇下他独个儿留在这呀?这么不讲道义?

他俩各赠他一眼,「你自个儿看著办。

「什么自个儿看著办?他们又不是我的双亲更不是我的顶头上司!」他只是个小老百姓,哪有本事赶走这票人马?

余美人只在口头上留给他一条生路。

「扛不住你不会叫姓步的过来担啊?」保证天字一号房的还没到场,就先吓跑这一票人。 「你们我给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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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睁睁看著不讲道义更没人性的房客们,挽著手及时逃离火线,被迫留下的东翁,无奈再无奈地回首看向那一票似乎有意把腹内火气,全都改出在他身上的贵客们。

置东翁生死於不顾的两人,在溜回寝房后,两人先是靠在门板上深深吁了口大气,再拍拍胸口庆幸能从那些长辈的手下死里逃生。

「你想他们会待多久?」君楠在余美人替她弄掉头上的发簪时,忧心地坐在妆台前问。

「也许待会就走,也许会待个一两日吧。」余美人想到这个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下可好……」她沮丧地叹口气,任由已把她打理好的余美人抱上床。

替她将棉被盖妥后,本想照旧去一旁长椅上睡的余美人,才要离开床铺时,君楠突地抬起一手要他别动,他随即瞥向窗外,两眼登时逮著了几抹闪过窗边的身影,并在听出那些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后,他有些受不了地翻著白眼,在君楠的示意下赶紧爬上床与她并肩躺著,免得她先前说的谎言会因此而破功。

「他们还是不相信?」君楠压低了音量在他耳边低语。

「应该是。」八成是前来求证的。

并肩安静地躺了一会后,极轻微的纸张破裂声,在耳尖的他俩听来却再清楚不过,他们一同转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并愕然瞧著远处窗上,那个遭人以指戳破一个小洞的窗纸。

「……」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他俩互看了对方一眼,接著便合作地将床边的床帘给放下,以杜绝外头那几人的偷窥视线。

已经很久没睡在床上的余美人,在君楠仍是睁著眼不睡时,转过身子面对她。

「你睡不著?」

「睡不著。」一堆人躲在她的门外偷看,这教她怎么睡得著?

「那说些话吧。」也觉得在这景况下要入睡实在有些困难的他,倾身替她把被子盖至颈间,但在被子里的双脚,却不意地碰著了她的。

「正在想。」她还不知该如何打发这个漫漫长夜。

与她的身子靠得极近,深吸口气就可闻到先前沐浴过的她身上的花香味,再加上怕冷的她在他的双脚碰著了她的后,她就一直缠著他的取暖,久未在他脑海里肆虐的垂涎之欲,在他一手搂上她的腰际时,即开始卷土重来,并令他口乾舌燥不已。

「别靠得那么近……」不习惯与他睡在一块的君楠,没注意到他的手在做什么,只觉得这样躺著很不适。

「床也只有这么丁点大!」身陷天人交战的余美人,在她想将他推远一点时,不小心扬高了音量。

她飞快地掩上他的嘴,「你小声点行不行?」

贴在他唇上的手心,感觉起来冰凉凉的,彷佛只要咬上一口,或是亲上一口就可稍微满足一下他的口腹之欲……完了,他居然对她的手心都有非分之想。

满心挫折又得不到个解脱之道,余美人才想拉开床帘看那些人究竟走了没,好让他可以下床离开这片温柔乡,以停止满脑子克制不住的绮想,可这时他却听见了君楠不适的低哼。

「怎了?」他马上窝回她的身旁。

「腰酸……」随著肚子愈来愈大,近来她的腰总是觉得酸。

「我替你揉揉。」他推她侧过身子,徐徐按摩起她的背后。

轻柔的手劲,逐走了阵阵的不适感,也让君楠的眉心不再紧蹙,但就在他愈揉愈远时,她缓缓地睁开双眼,低首往下瞧。

「你在揉哪?」她一手指著他覆上她胸口大吃豆腐的手掌,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他居然还对她那么有兴致。

「相信我,我已经很努力在克制我的兽性了……」余美人痛苦地埋首在她的发里咕咕哝哝。

背后被他整个人熨贴得热烘烘的她,不语地想了很久,在他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之时,红著俏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你克制多久了?」

「很久了……」眼里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偏又下手不得……等外头那堆人走后,他要再去灌几壶酒解解闷。

聆听著他含怨的语调,君楠想了想,在他的怀里转过身子,一手先拍向那个自我折磨的男人的额心,再拉过他,将软软的唇瓣贴上他的。

宛如久早逢甘霖的余美人,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并在她丝毫没有拒意反而还再吻他一记时,登时松开心中的栅栏,一鼓作气扑向她。

於是在这夜,成亲多月的他们终於发现,日后,该怎么打发漫漫长夜的好法子。

话说那两名住在天宇三号房里的房客,长年以来就八字不合,更别说有过什么共识,可就在开国大将军率两家父母亲自造访过一回后,这阵子,他们两人渐渐变得很有默契,夜里只要时间一到,君楠就吹熄烛火,而余美人一见烛火已灭,便二话不说地溜进她的房里再深锁门户。

这日接近正午时分,客栈里挤满了一堆避雪和用午膳的人,在客栈里的东翁和一群小二都因此而忙翻了天时,独独只有鞑靼不解地站在柜台前,两眼直咚咚地盯著坐在柜台前的客桌旁,脸上笑得神神秘秘,还心情很好,不再猛灌水酒改喝茶水的余美人。

「东翁,余将军是怎了?」看了老半天始终不得其解,鞑靼忍不住要里头的东翁也一块看看。

停下手边工作的东翁,一抬首见著余美人,便微微扬高了两层。

鞑靼搔著发,「近来我常见他摸著背后。」他的背是怎了?怎么他的手不时老往后头摸?

「我也正在纳闷……」该不会……是他所想的那样吧?

被雪困在栈中好几日,趁今日雪势稍减,打算出门采些药草的蔺言,正要走过余美人的身边时,不意见著了余美人抚背的动作后,立即停下了脚步,并摆出了一脸难看的脸色。

当下全客栈里的人们,除了余美人外,个个都将两眼往蔺言的身上瞧,终於注意到四下异常静谧的余美人,在他们的目光指点下,也跟著回首看向那个总是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的蔺言,而蔺言,只是在一室的沉默中,冷不防地开口。

「我虽能治你背后的抓伤,但我可不希望再帮她安一次胎。」这对夫妻是又想找她麻烦吗?

「……」这样她也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她这神医不必这么神吧?

正在喝茶的东翁当下被茶水呛到,蹲在柜台里咳得天昏地暗。

蔺言使劲地瞪余美人一眼,「为了肚里的孩子著想,你们俩,节制点!」

在撂完话就走人的蔺言步出客栈后,诡异的沉默兀自徘徊在客栈内,当客栈里的人们慢了一步,总算是在想通了蔺言的话义后,众人纷纷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向余美人。

「看什么看?」面皮特厚的余美人,在被识破了后,乾脆摆出一脸恶相,「夫妻间不能恩爱呀?」

众人更是因此而瞠目结舌。

「东翁……」满脸僵硬的鞑靼,拉拉东翁的袖子。

「什么都别问我,因我什么都不想答。」猜中且也差点被呛死的东翁,直摆著手,在他们先前对他那么不义之後,一点都不想再去管别人的家务事。

「可听蔺言说,这样似乎对乐将军的身子不好。」鞑靼还是很想拖他下海,「你就去同余将军说说吧。」

东翁撇撇嘴,「啧。」

遭鞑靼给拖到柜台外,与余美人同桌坐下,而鞑靼也送来两壶酒后,东翁边替两人倒酒,边在桌底下踹他一脚。

「喂,蔺言的话,你就照办吧,不然,至少你也控制一下。」再让君楠有个什么不适,或是又来个孕吐,那洗衣洗到手软的丹心肯定会同他说她不干了。

「连你也管起我的家事来?」余美人在灌完一杯酒后,对这与蔺言站在同一阵线的老板深感不满。

他耸耸肩,「你若是嫌钱多,或是你能找得著比蔺言更好的良医,你是可以不听。」他想当个穷光蛋的话,那就继续去找老是坑人钱的蔺言好了。

也才乐了没几日的余美人,在经过蔺言与东翁现实的洗礼后,面上笑意登时消失无踪,万般沮丧地趴在桌上,实在是很不愿意又回到以前那和尚似的生活,更不想一天到晚看得到却吃不到,因而严重内伤却又无处发泄。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将脸贴在桌面上,两手直捉著自己的发。

「知道什么?」

他微微抬起头,「你不觉得君楠变得比以前更美了吗?」这绝对不是他的眼误,而是有生了双眼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娶过门的君楠,最近已从病妻变成娇妻了。

「她一直都很美。」东翁反而觉得他迟钝到没药救,「是你这个瞎子以往没看到而已。」

「我说的是现下!」

「嗯……」他皱眉想了想,「好吧,她是愈补愈美了。」的确,这阵子君楠看起来,更有女人味了些,肤白细滑、脸蛋红润可人、娇艳欲滴……这家伙究竟是叫盟主大人拿了什么东西来给她补,而把她补成这般让他残害自己的?

「看,我就说吧。」他说著说著,又把脸贴回桌面上继续自怜。

「这又如何?」

他的口气愈说愈像是个怨夫,「我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又与她睡同一张床,加上同处在一个屋檐下,要我不心动更不手痒,除非我是个圣人或是个和尚。」他只是个身心都很正常的血肉凡夫而已呀。

“言之有理。」行,算他够可怜,同情心暂时分他一点。

「你可不可以不要继续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著我?」他又不是来这乞怜的,他只是在抱怨蔺言那残忍的恶行。

「那你回去继续慢慢煎熬好了。」东翁一脸无所谓地更进一杯酒。

他自怜地再饮一杯,「我要能回去我还会待在这?」最近他只要看到君楠,就从头到脚开始不受他的控制,别说是定力了,他连半点克制力也都被那个娇妻给摧毁得一乾二净,他要是成天都待在天字三号房里,那他肯定会完全不想离开那张床。

东翁提供一个暂时能救火的法子,「你就忍忍吧,不然,你就搬回你的营里住上一阵。」

「问题就出在忍不住,也搬不得……」他也很想搬回营里住一阵啊,可他又不放心放她一人在家,天晓得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再加上,万一他不在家,又有野男人跑来这想找她单挑怎么办?

「我要回去做生意了。」东翁朝天翻记白眼,决定让他去自生自灭。

独自在客栈里喝光两壶酒后,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不得不回天字三号房的余美人,才回到房里想叫君楠起床吃些午膳,一拉开床帘,他就又两脚生根,定在床畔没法动弹。

这实在是太……太香艳了。

床上的艳妻还在睡著,她那露出被外的香肩,和她那一头披散的青丝,当下让他觉得方才他喝的并不是酒,而是油,而她则轻而易举地又点了把火,直将他给烧得头昏脑胀,再度饥渴到不行。

也不知呆站在那儿多久後,幽幽醒来的君楠,甫睁开眼,就见著他又摆出与昨夜差不多的神情看著她,眼底还有著明显的欲火,还不是很清醒的她,想也不想地就朝他伸出手。

很想再跳进温柔乡里的余美人,在忍受不住地想握住她的手时,蔺言那张恶脸登时跳进他的脑海里,逼得他不得不放弃送到嘴边的天鹅肉,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有办法将她的手给压下。

「你怎了?」总算有点清醒的君楠,在他的面色忽青忽白时,一手按著锦被坐起身。

咕噜一声,余美人下禁咽了咽口水,因她那裸露双肩、无辜可人的模样,对已尝上了瘾头,此刻完全不具定性的他来说,未免太过春色无边,也再撩人不过……

「你的身子……可有任何不适?」他迟疑地问著,很想拉下锦被一览春光,更想同她一块再钻进里头一整日都不出来。

「没有。」她摇摇头,还担心地以手探了探他的额际。

理智再度松弦,蔺言和东翁警告的话语也逐渐自他的脑海里远逸,太过食髓知味的余美人,低首吻住那张娇艳欲滴的嫣唇,直在心里想著……

一次,只要再一次就好……

只是,他事前并不知道,这很可能会是短期内的最后一次。

当事后他慌慌张张地抱著君楠一路往十四巷底跑,去找那个正好采药回来的蔺言报到,面上带著心虚和紧张的他,才进屋没多久,就开始频频闪避著蔺言不时刺过来的冷目。

替君楠号过脉诊完後,蔺言一开口就是冷箭齐发。

「你们成亲,就只是为了毫无节制的欢爱?」都特意提醒过他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将她的话当耳边风?

「噗——」在旁旁听的左刚,登时喷出一口茶。

被诊的君楠,与知道自己是来讨骂的余美人,两人皆很识相地选择闭口噤声,免得蔺言会因此而更加光火。

「你们,分房。」深深觉得治标不能治本的蔺言,直接下达最后手段。

「什么,分房?」余美人头一个就反对,「何时起我们夫妻的事要你一个外人来管?」

蔺言毫不客气地凶回去,「那往后就别再抱著她来找我!“

「……」

“左刚,送客!」多看他们一眼就多被惹毛一分的蔺言,一点情面也不留地下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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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将那对让他又妒又羡的夫妻给赶出地字十号房后,左刚踏进蔺言制药的客房里,看著正在将今日采来的药草分类的妻子,颇为犹豫地开口。

「蔺言……」

「别想,我不会生的。」先前就对他说过不生,而在看过君楠有孕之后所经历的种种,她更是下定决心,绝对不生个孩子来虐待自己。

“可是……」很是羡慕三号房邻居的左刚,也很想像余美人一样,日后能够有个孩子抱,而不是对不起自家祖宗,真的要绝后。

蔺言淡淡再问:「你要我休夫吗?“

「不要……」

因前阵子纵欲过度,导致这两日身子备感不适,向晚时分,当君楠再次喝完了蔺言派人送来的苦药后,打不起精神的她,想不用晚膳就早早上床歇息,但就在她打算吹灭烛火之前,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钓身影,又再次徘徊在她的窗外……她没好气地瞪著窗纸。

说来说去,她又沦落到必须喝苦药的下场,全都是那个余美人的错,毕竟,这种坏事,只她一个人可做不起来。

等在外头徘徊了许久,耐不住寒冷的天候还是跑进房里的余美人,一进房里便直接走向君楠,低首想给她一个吻时,她即以一掌及时推开他的脸。

「不许再碰我一根手指。」现下想想,前阵子的她,的确是太过欠缺考虑了,也被余美人的引诱给迷昏了头,所以才没顾虑到肚里孩子的安危。

「什么?」当下似被泼了盆冷水的余美人,僵直著身子看著拒他於千里之外的娇妻。

「你,安分点,回你的椅上睡。」她再将他推远一点,然后指著那张以往他睡惯的长椅。

难道他的好日子……真的已如逝去的大江东水,一去不回了吗?

愈想就愈心酸的余美人,一把抱起她让她坐在长椅上,将耳贴在她的肚皮上,想藉此安慰一下自己,顺便看看能不能让她因此而回心转意。

「你在做什么?」不为所动的君楠,低首看著他抚著她肚皮的模样。

「同我儿子聊天。」

她不但不感动,反而一把抓起他的发,「什么你儿子?是我女儿!“

「女儿就女儿……」无端端被她凶了一顿的余美人,不满地皱著眉,「你的不也是我的?」怎么搞的,她的本性怎又跑出来了?

瞪著他又赖在她身上的德行,君楠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而他俩定力又都不够坚强……为了孩子著想,她还狠下心点好。

「出去。」将他自身上拉开后,她一路推著他走向房门。

“啥?」被赶到门口的余美人连忙止步,回过头才想对她求情,早已备好说词的君楠,索性当著他的面再给他另一个打击。

「咱们分房。」

「你还当真要照蔺言的话做?」他忙不迭地握住她的两臂,直要她再想个清楚。

君楠没得商量地朝他点点头,两手环著胸,说得再理直气壮不过。

「当初你不也把她的话奉为金科玉律?」哼哼哼,现在深受蔺言其害的,可就不只她一人了。

「此一时彼一时,更何况你的身子都已经——」

「停。」她再次打断他居心不良的劝言,郑重向他声明,「总之,我可不想再喝那苦得要命的安胎药了。」

「君楠……」万般不愿她这么做的余美人,刻意弯低了身子,与她眼眉齐对,好声好气地柔柔唤著她。

「你叫得再动听也没用。」她甜甜一笑,再一脚将他踢出门外,「出去!」

「慢——」里头的妻子关门落锁的速度,快得连让他把冤情喊完的时间都没有。

「余将军,你站在外头做什么?」端来晚膳的丹心,在想把晚膳端进厅里路过他的身边时,不了解内情地问。

他沮丧地抚著门板,「我是被关在外头……」虽是冬末,但现下还是大雪日哪,他那孩子的娘,还真狠得下心把他弃置在外头挨冷。

「为何?」丹心歪著头瞧了瞧他,直觉就这么想,「你俩又吵架了?“

余美人记恨地握紧了拳,「因她要照蔺言的话与我分房……」那个姓蔺的女人……明明赚了他不知多少银两,可只要出了岔子,就不分青红皂白,事事都把罪过往他的头上算!

一脸恍然大悟的丹心,在明白内情之后,先是顿了顿,微侧著脸睨了他一眼,然后往后退了两大步。

「给我说清楚。」余美人恼火地一手抚著额,「那又是什么意思?」那个姓靳的盟主就算了,没想到她也是一个样。

「咳咳……」丹心忙端出一脸正经样,「我只是认为,为了孩子著想,蔺姑娘的话,你还是多少听点好。」

又是为了孩子著想……那谁来为他这个未来的爹著想?

当丹心在厅内放下晚膳,再由窗户送进晚膳给君楠就走人后,独自一人坐在厅内吃著晚膳的余美人,从不曾像此刻这么深刻体悟到,一个人吃饭,竟是这么寂寞冷清的一件事。他甚至嫉妒起君楠腹里的孩子,不但可以独占她一人,还可以陪她一块吃饭,沐浴和睡觉……

慢著,他在想什么?老子跟儿子吃起味来?

他八成是没药救了……

「君楠。」独个儿用过冷冷清清,没有人作陪的晚膳后,不死心的余美人,又再次站回寝房门口,边敲著门边唤。

「做什么?」正要吹熄蜡烛的君楠,不怎么想理会他地应著。

「天这么冷,我没地方睡。」他装可怜一点总成了吧?

岂料她早安排好他的去处了,「回你的东厢房去睡,不然就去我的西厢房睡。」

「不要,我想跟我儿子一块睡。」现下回去东厢房,他只会被那堆手底下的将官拖著一路办公到天亮而已。

儿子儿子,一天到晚满脑子就只有他的儿子而已!

「待他生出来后,你会有大把的时间陪他睡!」君楠没好气地在门上踹上一脚,再一鼓作气吹熄房内的烛火。

眼看夜色愈来愈深,不想去办公也不想孤家寡人的他,硬著头皮再敲她的房门。

「又有什么事?」

「我想陪我女儿的娘睡。“只要能让他进去,别孤零零的在外头,眼下他什么都可以退让。

房里的人儿沉默了一会儿,还不时透过微敞的窗扇,瞧著外头愈晚下得愈大的雪势。

余美人只好再保证,「只是睡觉而已,绝不动手动脚。」

「也不动口?」哼,她太了解那个男人的一双唇能做出什么事了。

他很忍让,「对……」

下一刻,紧紧闭上的门扉,在他期盼的目光下微微敞开,如获特赦的余美人连忙把握住机会,钻进房里关上门后,在君楠的目光下,自柜里抱出一床锦被,乖乖躺在她所指定的长椅上。

过没多久,很受不了他在长椅上翻来翻去,还因把火盆都搬到床边让给她而冷得发抖,君楠只好掀开锦被一角,「上来,别在那儿抖。“

得了寸不敢进尺的余美人,上了床后,只是习惯性地搂著她,让她枕在他的肩上睡,至於其他,则不敢再造次,免得又会被她给踢出门外。

「别搂得那么紧。」她拍拍他的手,把他的手挪至她的腰后,知道她腰酸的余美人,放轻力道开始替她按摩。

「还酸吗?」

“不了……」她舒适地吁了口气,翻过身子一手抱紧他后,渴睡的眼帘在他的注视下沉沉合上。

侧首看著这张他已日渐习惯的睡颜,他这才发觉,早在他心底,他已对这张容颜习惯到夜里睡去时有它,张眼醒来时也有它的存在,他愈来愈习惯有她陪伴在他的身旁,也愈来愈不习惯没有她的日子。

这阵子,若是军营里突有要务,迫使他得在军营里过夜不能返家,待在营中的他,总是了无睡意,一路睁眼至天明,可只要一回到她的身边,他不但不会在夜半醒来,且睡得很沉,一夜无梦,天曦二兄,他只要转首,就能瞧见那张令他安心的睡颜。

看样子,这个原本住在西厢房的同房房客,不但把她的房间搬至他的房间里,还一路搬进他的心坎里,不经他允许也不过问他反不反对,迳自在他心底占地为王霸著不走。

而他,却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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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啧,加上后头的,究竟总共有几个?

春寒料峭,天色方蒙蒙亮,客栈都还没开门做生意,东翁即领著一堆子男人来到天字三号房敲大门,简短地介绍完来客后,即晾在一旁,心情很好地看著出来应门的余美人,与那票贵客们皆一语不发地瞪来瞪去。

半晌过后,余美人朝东翁勾勾指,在东翁摆明了不愿掺和此事时,一把揪著东翁的衣领将他给扯过来,压低了音量问。

「君楠到底有几个师兄?」眼前的男人多得跟一班小兵似的,不想亲自算清人数的余美人,愈算愈火地问。

“二十个,全都到齐了。」已经替他点过名的东翁,挂在他的手上没好气地应著。

「他们来这做啥?」他是知道君楠与他一般,都有著一票师兄弟,但他的那票师兄们,可不曾来这探过他半回,而她家的……倒是挺殷勤的嘛。

「探亲兼作客。」东翁自怀中亮出一张拜帖,改塞进他怀中,「他们想与君楠聚聚。」

「什么聚聚?」余美人更是用力揪紧了他,「你难道看不出他们存的是什么心吗?“色色色!除了对君楠的色字之外,在那票男人眼底,还有爱慕和专程来找他麻烦的警告!

东翁不客气地拍开他,「我又不是那个看相的,我哪会知道?」谁教这票家伙找上门时,姿态强硬得什么僧面佛面都不看?加上这票男人又都摆明了说要叙旧,他也只能顺应民意把他们给请进来。

在那票所谓的师兄们,个个对君楠所居的那栋楼看得目不转睛之时,余美人只差没叫人拿几十条帕子让他们擦擦快流出来的口水。

「他们不知她已为人妇了吗?」他是被严格限制不许外出打野食,可是呢,君楠却与他相反,就算足不出户,永远都有一堆男人在打她的主意。

东翁无奈地两手一摊,「他们认为这不影响他们师兄妹之间的感情。」

「慢著。」余美人的神情更是狰狞,「你为何没把他们给轰出去,反倒把他们给请进来?」这根本就是把一堆野男人给放进他家来抢人,这位客栈的老板,就不能让他安安宁宁过个几日吗?

「谁教你曾对我不仁?我当然也要对你不义一回!」逮著机会报仇的东翁冷冷一笑,「喏,人就交给你了,你慢慢享受吧。」上回他被留下与开国大将军和两家的家长,足足周旋了一晚,而那一晚,他则是里里外外两面都不是人,在他不得不派人请来步青云之前,他只差没代这对夫妻被那些尊长给拆了。

率众前来的师兄弟们,在东翁远离火线之后,首先推派出师门里的大师兄上前要人。

「君楠呢?」

「她还在睡。」将他上上下下打量过一遍,并习惯性地在他面上找著了类似嫉妒的目光后,余美人登时木著一张脸。

「不邀我们进屋去坐坐?」让客人集体站在院子里挨冷,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他很懒得拐弯抹角,「是不怎么想。」

说时迟,那时快,本就打算找他算算拐跑小师妹这帐的众人,团团围住了余美人。早就有被集体围剿心理准备的余美人,只是扳扳颈间,打算在最短时间内打发这票居心不良的师兄弟后,再去服侍君楠吃早膳。

「师兄?」

双方一触即发的战火,在一声轻唤自远处传来时,立即掩兵息鼓,包括余美人在内,大夥全二话不说地收拳收刀收剑,一同合作地完成掩饰动作。

被全师门上下捧在掌心里的君楠,身上披著件外袍,睡眼惺忪地站在院子远处,一脸意外地看著那票跑来拜访她的师兄们。

「师妹!」喜出望外的众人,皆刻意省略过她胸部以下大腹便便的模样,目光只定在她那张可人的面容上。

「全都……给我站住。」在他们想街上前包围她时,余美人站在原地压低嗓冷声向他们警告。

众人回头威胁性地瞪他一眼,余美人完全无视於他们的目光,推开他们笔直走向君楠,先是替她将外袍给拢紧点,再占有性地一手揽著她的腰。

「你那么早起做什么?」真不会挑时候,她就不能等他把他们都给收拾完再来闹场吗?

「我听到声音,所以……」她伸长了颈子,想探首看向那些久违的同门师兄们。

「我自会招待他们,你就别累了,进去歇著。」余美人马上遮住她的视线,并转过她的身子,将她往后头他们所居住的那栋楼推去。

「你又不认识他们。」她走了几步,皱眉地想止住脚步。

「放心。」余美人说得相当斩钉截铁,「我很快就会全都认识了。」那票早晚都要收拾掉的后患们,敢自动送上门来?哼,算他们倒楣!

「噢……」君楠瞄了瞄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和他额上又冒出来的青筋,大抵知道他在火些什么后,她很识趣地乖乖走出院中避风暴。

「慢著,小师妹!」

「她嫁人了。」余美人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挡住想要将她追回来的众人,「请改叫余夫人。」

「我们来探的是她又不是你!」身长高度高了余美人些许的大师兄,在上前缠住余美人时,一手搁在背后暗示其他的师弟们。

余美人摆出一脸拽态,「不、欢、迎。“

「我们要在这住上一段时日。」大师兄再走上前一步,似要噬人的两眼直瞪著他。

他往东厢房一指,「客房在那个方向。」待会儿他就吩咐那些已经算是长住在他这儿的将官们,好好伺候这票打算赖著不走的贵客。

两两互瞪、一触即发的目光,在僵持了一阵子时,君楠的声音忽然自后头的楼院里传来。

「师兄,放手……」

余美人一怔,才想要转身赶至后院时,一道拳风已自后头扫过他的脑际,没空耽搁的他,扬拳揍了那个居然敢偷袭他的仁兄之后,顺道再踹了跟过来的几个各一脚。

「我叫你放手你听见了没有?」远处佳人的音调已变得愈来愈不悦。

「君楠!」不敢再留在原地搅和的余美人,十万火急地往后院冲去,但冲到一半,就见一个男人已遭人一脚给踹飞过院。

「你……」在那个不知排行第几的师兄落地,认出他脸上的鞋印后,余美人眨了眨眼,拉长了音调问向那个对自家师兄下毒手的君楠。

她冷冷轻哼,「只是闲著没事做,所以动动脚而已。」也不看看她有孕在身,还敢吃她豆腐?以为她的肚子大了一圈就好欺负呀,她就照踹不误给那些被她踹了好些年的师兄们看。

「没动了胎气吧?」深怕她又动了胎气,余美人忙蹲下身子抚著她的肚皮。

她扳扳两掌,「胎气是没动,不过怒气倒是有一箩筐。」她不该忘了,当年她的武艺会快速精进和提早离开师门的原因,就是因为这票食色性也的师兄们。

将她检查完毕的余美人,听完了她的话,顿时也有志一同地转过身子并撩好两袖。

岂有此理……让君楠怀有身孕,且变得艳光四射无限动人的人是他,他这个当丈夫的,眼下都没法沾上一口,别的男人还想来这分一杯羹?他们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头!

他深吸了口气,再朝远处大喝,「东厢房里头的,现下全都给我滚出来!“

“一堆人数不下於这票师兄弟的军官们,不一会就整整齐齐地站在房外,跟随他多年,已经很会看他脸色的副官,转了转眼珠子问。

“不知将军有何指示?」才一大早,又有谁惹他生气啦?

“今日不处理军务,改为操练!」余美人直接朝他的副官下达指令,「你们的对手就是眼前的这些。」

“得令。」向来只管照办,不问原由的副官,随即转过身去整备队形。

“你来真的?」站在他身旁的君楠,一脸无所谓地问。

“难道你方才踹假的?」他挑挑眉,完全不介意眼前这两堆人马再拆东翁几栋楼。

她耸著肩,「好吧,你尽兴就好,其他的,就让东翁去哭吧。」也是该有人给她家那票永远都不懂得死心的师兄们一个教训了。

余美人朝前站了一步,赶在两方开打之前把话说清楚。

「别说我不给你们机会,哪个不甘心的就尽管站出来!」

二十个男人,在他的话声一落,动作整齐地集体往前跨了一大步。

居然全都给他站出来……

余美人不禁一手抚著额,直在心底想著,他是有必要找个时间跟君楠抗议一下,她以往太过招蜂引蝶才是。

「若是胜不过我,那往后就不许再来找她!」他抹抹脸,一手指著那个带头的大师兄大喝。

「没问题!」

「不准看。」两造即将动手之际,紧急想起一事的余美人,忙不迭地转过身要君楠回避。

「为何?」那么久没看热闹了,她为何不能参与?

他一睑凶样,「你少教坏我女儿,转过头去!“她想培养出一个脾气比他们更火爆的女儿不成?

君楠只是不语地扬扬眉,以为她又要抗议的余美人,立刻再补上一句。

“万一我儿子有样学样,在肚里踢他娘亲怎么办?」余美人乾脆转过她的身子再将她往房里推,「待会儿我再同孩子沟通沟通,你现下就回去房里好好待著!”

儿子女儿都是他在说的……蔺言早早就同她说过了,她这回又不是一次怀两个。

遭人驱赶的君楠,微绋著脸缓缓踱向寝房时,腹里的孩子还真照余美人所说地踹了她一脚。

她好气又好笑地轻抚著肚子,「乖,别听你爹胡说。“

当天字三号房里的两派人马开始集体干起架时,两手端著早膳的丹心,无言以对地杵站在大门口,不知该如何穿过眼前那些打成一团的男人们,把手上的早膳送到君楠的房里。

两肩挑著扁担,今儿个打算去卖豆腐的封浩,在路经吵闹不已的三号房时,也跟著在大门处停下脚步。

“丹心,那是在做啥?」呃……这算不算是某种形式的家变?

她满面无奈,「没什么,只是余将军在处理家务事而已。」一栋、两栋……看样子,第三栋楼也快被他们给拆了……几个月前步青云所开的那个赌局,东翁应当是赢定了,不过,东翁也快亏大了。

「不会闹出人命吗?」封浩看了里头激烈的战况一会,不敢苟同地摇首。

「……应该会吧。」

「你说,拆了……几栋?」

没留下来观战,将贵客送到地头上就回客栈做生意的东翁,晌午一过,在丹心头疼地一手抚著额来到栈中向他报告后,他即很后悔先前他干啥要对那个姓余的有仇报仇。

亲自替东翁清算过损失的丹心,正打算派人去天字三号房收拾善后,顺道把那些贵客和伤兵全都扔出客栈外。

「三栋。」倘若不算上旁边的柴房的话。

东翁听了,打不起精神地趴著柜台上,默默在心底算著这回他同步青云打赌所赢的赌金有多少,但在算了一会,发现那些赌金根本就不够他拿来重建天字三号房后,他更是心痛得直捶心肝。

丹心拍拍他的肩头安慰,「往好处想,余将军已经处理完他的家务事了。“那票师兄们,别说是在这多留两日作客,往后应当是不会再找上门来了。

「哪有什么好处可以想啊?」东翁颓丧地两手伸进发里将发揉成一团,「只要那对夫妻一日不搬出栈,我就没一日好日子过……」

“节哀。」将话传完后,忙碌的丹心即撇下他,任他继续自暴自弃。

赶在正午进栈用膳的人潮涌进前,本在外头拉客的鞑靼,在东翁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拨著算盘数算著三号房又造成的损失之时,跑进客栈里头通报。

「东翁,方才余将军的岳父曾来过这。」

东翁提不起劲地问:「怎么,那个老家伙终於打算认女婿了?」那家伙不是撂过话,这辈子绝不承认有这件婚事吗?那个老顽固是回心转意了不成?

“看来不像……」鞑靼愈是回想方才乐云天面上凝重的神情,愈觉得里头似有别的内情。

“那他来这干啥?若是要见君楠的话,他怎不进来?」该不会是还拉不下老脸,所以想进来又不敢进来吧?

鞑靼摇了摇头,「他也没说要见乐将军,他只是问了我一些话。“

「问些什么?」终於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东翁,面色一沉,总觉得这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他皱眉地回想,「问余将军待乐将军好不好、腹里的娃娃如何,还有他们夫妻俩恩不恩爱那类的。」奇怪,那家伙先前不是还扬言要与君楠断绝父女关系吗?怎会突然关心起她和余美人了?

「然后呢?」东翁愈听,五指愈是直在柜上敲个不停。

「没有然后,他问完话就走了。」

他搓了搓下巴,「嗯……」可疑到明显的程度,这教他要不怀疑也很难。

「东翁,你想他来这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既不是来认亲的,那十之八九不会有好事。」他两掌重重按在柜上站起身,转首看了后头的本馆大门一眼,「那个万事通封浩在不在本馆内?」

「他一早就出门去了,他今儿个是卖……」鞑靼想了一会才记起那个一年换三百六十五个行业的房客今日是改做哪一行,「对了,卖豆腐。」

少了一个可以提供消息的封浩,东翁并不气馁,他想了想,打算改找另一个对朝政之事,消息更加灵通的房客。

「鞑靼,这由你看著,我去天字一号房一会。」

「你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在寝房内等了一个晌午的君楠,在余美人完整无缺地踏进房中前,她本还打算在他与那堆师兄打完一顿后,她得替那个为她出头的余美人疗疗伤,没想到,他全身上下半点损伤都没有,甚至就连顶上的头发也都没乱过。

「那当然。」她都可以长年踹著那票师兄玩了,就算他没亮刀亮枪,他也照样赶得跑那票统统都心怀不轨的家伙。

收拾妥备而用不上的药箱后,君楠纳闷地看著似是心有末甘的余美人,臭著张脸,直在房里走来定去,她想了想,探头看向窗外的院子。

「我家那票师兄呢?」

「全都识相的滚回去了。」他更是没好气,照样在房中踱步,且脚步一下踩得比一下重。

她一脸兴味地瞅著他的模样,「他们不是说要在这作客几日?」原来他嫉妒时的脸色是这个样呀,她真该找人将这情景画下来,以供她日后好好回味。

「我可不款待那种客。」那票师兄们在他忙著开揍的时候,还有空闲在他耳边说以往他们的小师妹,待他们是如何好、又是多么受他们的疼爱……让他光是想到当年她身处一票恶狼中的那等情景,他就很懊悔当年他干啥要听他家老爹的话,而不与她拜在同一个师门下。

君楠不语地坐在小桌旁,慢条斯理地喝完鸡汤后,见他仍是在气头上,还三不五时看向外头看还有没有人敢再上门,她忍不住漾出笑,一手撑著下颔瞄著眼前的妒夫。

“这位姓余的将军,您还要吃味多久才甘心?」都酸得可闻到酸味了。

「说!」他速速将火目一转,「你家那票师兄打你的主意有多久了?」他以往去风月之地都一五一十地向她报告,而她却隐瞒著这事从没对他说过,哼,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她轻耸香肩,一派习以为常,「大概自我拜入师门起吧。」

那不就十几年了?

「他们可曾吃过你的豆腐?」他两掌重重拍在桌上,兴师地将整张脸逼至她的面前,与她大眼瞪小眼。

「哪有可能?」她挑挑眉,啾的一声,飞快地在他唇上偷袭一记,以消消他的心火。

“他们可曾向你示爱?或是曾打算上你家提亲过?」虽然那记小吻安抚了他不少,但肝火仍旺得很的余美人,并不打算因她略施小惠就对她以往有多勾男人而不记仇。

“嗯……」她苦恼地皱著柳眉,「那我可能得算上好半天了。」除了她家二十个师兄外,她没记错的话,对山的另一座师门,里头扬言要娶她的似乎也下少。

在余美人又因她这句话而气得面色铁青时,瞧了他好一会的君楠,突然发觉他的性格其实相当可爱,虽是小气又爱记仇,可看他只为她护为她忧的模样,就足以让她的好心情持续上一整日,也许,往后她该时常派人来这激励他一下,他就会知道对他来说,她有多重要了。

忙著一迳火大的余美人,在下意瞥见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时,他顿了顿,愣愣地瞧著她那美丽的笑颜,并直在脑中回想著,他究竟已有几日没再亲吻她那双甜甜的唇了,而他以往又有多久,像个瞎子般,没将她的美给看进眼底?

两手轻捧起她的娇颜,低首柔柔地吻了她一番后,稍感餍足的余美人,弯低了身子搂著她,无言地靠在她的颈问与她耳鬓厮磨。

“你就别再气他们了。」君楠两手环上他的颈间,再亲了他一下后,拉著他走出房外,「难得放晴了,我想晒晒日。”

微寒的春风袭来,园中提早盛开的春风,姿态婷婷地在风中摇曳。君楠躺在小亭中的长椅上,枕著余美人的大腿,边享受著照在她面上融融的日光,边听著他以他那副在不吼也不吵时,格外悦耳动人的嗓音,念著他们摆放在亭里的兵书。

在听到快睡著前,感觉腹中的孩子又踢了她一下,她不禁睁开眼,拉拉他的衣袖。

「别念这个,会带坏孩子的。」他俩的性子已够糟了,她可不希望将来他们的孩子会更上一层楼。

余美人搁下手中的兵书,一手轻抚在她的腹上,一脸心满意足的他,低下头轻声地对她说。

「改日,咱们找那个算命的,替咱们的孩子取个大吉大利的好名字。」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姓轩辕的,不但会算命、看相、看风水,就连命名也很有一套。同是这间客栈的房客,不好好利用未免也太可惜了。

她心不在焉地应著,「嗯……」

「你想睡了?」

「我有个念头。」她摇摇头,拉来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扳著他修长的指头把玩时,边说出那个随著孩子就快出生,在她心中也就愈加成形的心愿。

「什么念头?」

「关於我未来的前程。」她张开五指,与他的紧紧交握,「我想,在把孩子生下来后,就弃军从商,接下我娘亲她家的油行事业。“

以往没听她跟他商量过此事,也不知她是打哪来这种念头的,余美人难以理解地看著她那似是早已下定决心的表情。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忙以一手拍拍她的面颊,以为她是有孕胡涂了,「你辛苦了多少年才当上将军,你竟要放弃你的心血?」习武、读书十数载,再入营当兵操练多少年,她是如何一路走来的,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与她走著同样道路的他可再明白不过。

「我就快当娘了。」她淡淡地说著,没想到他的反应比她预期中的激烈。

余美人飞快地驳回,「我早对你说过那不会影响你的前程。」谁说女人在有了孩子后就不能再从军的?

「我只是不希望,往后我没能陪著孩子一块长大,或是因军务而少给孩子一分爱。」

或许她与余美人成亲,的确是因身不由己,可至少他们俩不像是她的双亲。她的那对双亲,成亲就只是为了政治与商业利益,不是因为孩子,也不是因为感情,就算是表面上貌合神离,也不多说一句。也因此,自小她所得到的关爱与照顾,大都只来自於她的奶娘,而不是她那总是很忙碌的娘亲身上,而她爹,则只是一心希望她继承家业而已,除了她的军功之外,从没把她给放在心上。

就算,日后她可能因此而感到有些落寞,也不能再回到那片她所熟悉的天地里,她仍旧是不希望,她那未出世的孩子,日后也要走上她的路途,孤单的成长,独自一人没有她的陪伴而寂寞的长大。

长久以来总是踩著同样步伐同行的两人,如今有一人即将离开了?余美人一想到日后没有她在另一座军营的陪伴,顿时觉得心中那座平衡的天秤,因她的离开而少了另一半。

他沙哑地说著,「我从没要你放弃过什么……」

「我不是放弃。」她反而看得很开,「我只是认为我能有更好的出路,不去闯一闯,我怎知我是否还有别的能耐?况且,我娘与我都是独生女,我娘亲的家业,由我来继承,也是理所当然。」光靠他俩的军饷,是可养活孩子,但他们的忙碌及因军务不能常在家却是不争的事实,再加上她会从军是因她爹所逼,如今能够陪著孩子又能不再照著别人的命令走,这可是一石二鸟的好作法。

「那你爹呢?」余美人不忘提醒她,「他不是一直很希望你能当上大将军?」

她笑咪咪地拍拍他的肩,「那部分,往后可能得由身为半子的你去实现他的梦想了,至於他会怎么想,我可管不著。“

身上突然多了个重责大任的余美人,听了,只是不发一语,并突然对她张大了眼。

「怎了?」他不会是听呆了吧?

“动了!」他一手按著她的腹部,一脸激动又兴奋,「孩子又动了!”

“腹里的娃娃总不会成天都在睡吧?」在他乐到不行时,她好笑地以指弹向他的鼻尖,”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因为这孩子知道爹娘在说话。」他连眼睛都笑眯了,标准的有子万事足的模样,「无论是男是女,这孩子认得我!“

“日日都把耳贴在我的肚皮上同孩子说话,还能不认得你?」严格来说,那应当算是骚扰。

兀自开心笑了一阵后,余美人勉强收回笑脸,瞧著在他腿上睡得舒舒服服的她。

“待孩子出世後,我俩,会如何?」虽然他们之所以会成亲,并有今日,皆因她腹中的孩子,可他并不想在日后因多了个孩子而有所改变。

「什么如何?」

「步青云曾问过,夫妻间的感情呢?」打从一开始,那个没良心也没人性的侯爷,就已很有远见地把他们的问题挑得很清楚了。

君楠想了想,决定把问题扔到他的身上。

她凝睇著他问:「你希望如何?」他要是敢答错一字,她保证,在她把孩子生下来后,这位仁兄他就死定了。

「你是我的妻,无论如何,就算你再不愿,我都会与你厮守到老。」他老早就在人生中挪了个位置给她霸占了,她以为他还能有第二个选择吗?

她撇撇嘴,对这答案似乎不是很满意,「到老是多老?」

“一辈子。」倘若他哪日没被心情不好的她给一刀砍死的话。

君楠先礼后兵地笑著警告他,「我先说,就算身为军人的我们是将命悬在刀口上,但,诺言就是诺言,少了一日,或是你在战场上不小心阵亡都不算数。倘若你敢反悔没做到,我不但会将你挫骨扬灰,我还会从这辈子恨你恨到下辈子。」

聆听著她那一点也不美好、更不柔情似水的但书,余美人虽是满心的感慨,却也知道不能指望她能像个小女人般,吐出什么肉麻兮兮的字句,或是什么深情款款的言语,好让他再次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我答应你。」他慎重地颔首,同时朝她伸出一掌,「但为求公平起见,你也得答应我同样的条件才成。」

君楠很爽快地握住他的掌心回应承诺。

「一言为定。」

就在那日过后,接连著几日来,余美人因突如其来的军务而在藏龙营忙得抽不出空,在家中独守空闺三日的君楠,却始终不知究竟是何军务,可令余美人连向她解释发生了何事的时间也没有,即紧张地速返藏龙营。

就在她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打算亲赴藏龙营一趟时,卧虎营里暂时替她当家的副官,却在这日十万火急地亲自找上门来。

「你说什么?」听完他的话后,君楠震惊地站起身,「叛朝?」

「十日前,邻国陵金国扬言再不臣於我朝,亦不再岁贡,并在九日前派兵袭向我国叹息山国界。」不得不火速找上她的副官,没料到这事余美人连提也没同她提过。

「叹息山……」那不就是她卧虎营支营驻扎且负责巩固的疆界?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决定另一事也得有人同她说说。

「将军,盘古营已在七日前得令前去迎敌。」

「为何是盘古营?」君楠怔了怔,一掌直拍在案上,「叹息山属西,乃卧虎营守卫的疆界,按理该出征的应当是我卧虎营才是!」

「因盘古营的车骑将军主动请缨代卧虎营迎战。」副官为难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地再道出她家老爹为她做了何事。

她愕然地张大眼,「我爹?」

怎么会……

这不可能,她家那个顽固的老父,怎会为她这么做?他不是对外扬言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吗?为什么连来这与她商量过都没有,就二话不说地自动请缨代替她出征?

「依属下看,乐老将军此回并不是为了什么军功,而是因您怀有身孕,故不要您去犯险,所以才会代您亲去……」其实知道这消息的人也都很清楚,那个快自盘古营除役的乐云天老将军,会极积争取回到沙场的目的,全是因一片爱女之心。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君楠不知此刻是该为她那老父难过心怜,或是大骂上几声愚蠢,她一手抚著额,试著在这一团混乱中厘清思绪。

“依你看,敌我两军胜算如何?」她甩甩头,换上了公事公办的面孔,很现实地问。

“前线探子今日回报,敌军军容远胜於盘古营。」他瞧了瞧她苍白的面容,不得不狠心要她面对事实,「若无他营兵援,盘古营……恐寡不敌众。”

明知没有胜算,却还是要代她这个女儿去送死?

她家的那个老爹是老胡涂了不成?还有,谁要他自以为是的以为她著想这个名义替她挺身而出的?

“将军?」副官在她面容变得铁青,且紧握著双拳隐隐发抖时,有些担心地看著她。

「盘古营大军现下位在何处?」许久不见的火爆脾气,又再次出现在她的身上,眼下的她,只想快快赶至盘古营的前头,先去拦下那个愈老愈不要命的亲爹再说。

「估计已王国境。」

她在心山中盘算了一会,「若是藏龙营立即增援可否赶得上?“

「那也得拖上一段时日。因藏龙营支营驻守之域与卧虎营支营远远差了一大段距离,若要增援,本就布兵在陵金国界附近的卧虎营支营更为洽当。」他自袖中取出一道圣旨,与一只动兵铜鱼,「将军,兵部尚书今早已派人送来陛下亲赐的动兵铜鱼,命吞月城卧虎营前去国界与支营会合,再前去增援盘古营。」

看著他手中那已许久不见,命她再上沙场的铜鱼,与那道黄澄澄的圣旨,君楠原是想二话不说就马上接旨的,但就在这时,在她腹里的孩子,却不安分地轻踢著她的肚皮。

「将军,您是否要依旨接下此令?」不希望就快临盆的她冒险接旨,也不希望乐老将军成为孤军,不知该怎么选择的副官,望著远比他还要更为难的她。

君楠一手轻抚著腹部,掌心传来了阵阵孩子的动静,她不禁低首看著这个由她与余美人一手呵护至今的孩子,回想著他们是如何期待这个孩子来到这座人间,以及她在日前才与余美人约好了的种种誓言……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当余美人头一回感受到孩子在她腹中伸展拳脚时,他脸上那既满足又快乐的模样,还有他在暖暖的春阳下,与她十指紧紧交握,一块勾勒著未来的情景。

若是在从前,她定会不顾一切随即赶赴沙场救父,可现下,那些她曾经以为不可能会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羁绊,却早已盈满了她整个人生,让她失去了些许后,却得到了更多。而这些深藏在她心底的感情,更像沉沉的铁块,绑缚住她的双脚,不肯任由她割舍下它们。

倘若……她有个万一,一去不回怎么办?

倘若一个不小心,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该怎么办?

若是余美人失去了她与孩子,那他往后的人生,该如何走下去?

曾经她认为,她不太认识、也不熟知他脸庞每一寸轮廓的余美人,此刻他的面容,就静静地浮映在她的脑海里,看来好清晰。他的每一个微笑、叹息、皱眉、吃味、为她发怒的模样,像滔滔不断的海浪似的,一波波地打在她的心坎上,似都在挽留她,央求她不要弃它们而去,不要让他在付出了那么多后,却可能会在未来变得一无所有……

到时,那个就连吃顿饭,也不想孤零零一个人的余美人,又怎么办?

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的对老父见死不救。

陵金边界,本就是她卧虎营支营所负责保卫的地域,她没有任何可以逃避的理由,只能当仁不让,更不能在那个与她一般,总是口是心非的老父亲自代她上阵后,为了她个人的一片私心,因而撇下他置之不理,而她,亦万万不能抗旨不从,因而落得了个死罪。

我想,在把孩子生下来后,就弃军从商……

前些天的话,犹言在耳,可如今,却像个遥不可及的美梦似的,她尚不能去实现它,它还得挂在遥远的未来继续等待著。而远方那一座等待著她加入的沙场,则是张开了血盆大口,正待她一脚踏入,并在她的耳边告诉她,或许,这将会是她最后一次的出征,同时也是她军旅生涯中的最后一击,挑衅地要她违背她对余美人的誓言,前去赴约一较高下。

「将军?」还在等著她答覆的副官,轻声地提醒她。

「领旨。」她伸手接下圣旨与铜鱼,并即刻颁布军令,「传我军令,你立即回营整备大军,备齐粮草兵器与战马,再另备几具战车来这。」

「但您的身子……」

由衷不希望她选这条路的副官,还想说些什么,她却扬手打断他,并果决地作出决定。

「待我乘车回到大营后,大军即刻奉旨出发开往国界!」

「遵命。」

第八章

晚了一步的余美人,在得知君楠已获动兵铜鱼,且率卧虎营大军前去国境边界与支营会合,即使他已急著赶去卧虎营,但他还是没能来得及拦下已率军出发的君楠。

为了补救此事,余美人在外头整整忙了一日,但他所得到的却是……

「你没能拦住她?」一早就打烊不做生意的东翁,心乱如麻地在客栈里等了一日,在等到气急败坏的余美人回栈时,愕然地拉住他问。

碰了一整日软硬钉子的余美人,又急又气地拂开额前的发。

「她手中握有动兵铜鱼,又早我一步出兵,我怎么拦?况且就算我能及时追上她,而她也真依我的话而抗旨不出兵,那日后我就得家破人亡了!」之前他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乐云天已出兵一事,所以才瞒著她,没想到她……她究竟在想什么?就算是为了那个代她出兵的岳父,她也要考虑一下她的身子状况呀,难道她就只惦著她的老父,却将他以及她腹里的孩子置之脑后?

公翁犹豫地看著他疲惫的脸庞,「那……」

「今早我已进宫面圣,可无论我再怎么恳求陛不让藏龙营出兵,陛下却推说已将全责交予兵部尚书处置。」愈想愈气的余美人,一拳重重击在柜台上留下个拳印,「我也去求了兵部尚书一整日,无论我再如何求他想见他一面,但那个老顽固说什么就是不肯见我!」

东翁一掌拍向他的肩头,要焦躁不安的他先镇定下来。

「咱们先冷静冷静,看看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想。」果然,那日君楠的父亲会来这不是没有理由的,再加上他自步青云那得到的最新军情,他就知道定会有今日这情况。

心似油煎,却又什么都没法做也不能做的余美人,猛然抬起头看向外头犹在喘者气的马儿,转身就又想离开客栈。

「你还想上哪?」东翁飞快地拦在他的面前。

「再去求兵部尚书,逼他向陛下为我调来动兵铜鱼!」他一手拨开东翁,未料东翁却死捉著他的臂膀不放。

「你肯定他会答应你?」

余美人光火地一掌想拍开他,「我不管他答不答应,总之我不会让君楠死在沙场上!」

稳稳接下他一掌的东翁,仍旧是八风吹不动地杵在他的面前。

「等会儿,你先别激动成不成?」与其任他漫无目的到处寻找机会,还不如众人集思广益,看该由哪下手才会成功且不浪费时间。

「我可等不了!」一想到愈是在这拖上一刻,君楠就离他愈远,也离抵达前线的时间愈近,余美人就有种就算是抗旨私自出兵也要豁出去的冲动。

「不能等也得等!」难得发挥强悍本色的东翁,硬是拖著压根就静不下来的他往本馆里走,「别毛毛躁躁了,总之你随我来就是。」

一整日不看书也不代批奏摺,只是窝在天字一号房里等著某人来报到的步青云,在东翁拖著余美人来到一号房内的大厅时,光是看了他俩心急的神情一眼,也不等他俩说些什么,他便直接道出他所知的消息。

「我知道这事,也知道前线战况日后可能会更加险峻。」若他所得到的消息没错的话,那个陵金小国,这回可是动员了国中所有之军,区区盘古营与卧虎营,恐怕抵挡不住陵金国入侵国境之举。

东翁赶在心急的余美人开口前,先是一手掩上他的嘴,再看向似是已胸有成竹的步青云。

「你认为,余将军出兵这事,有没有转还的余地?」

步青云毫不犹豫地摇首,「以兵部尚书的性格来看,若是连卧虎营也不敌,他会直接指派军员数最多、胜算最大的轩辕营出兵,而不是藏龙营。因此,我不认为那家伙会让他如愿。」

「就算是先斩后奏,我也要救出她!」来这只想讨条君楠生路的余美人,根本就不想在这听他泼冷水。

「慢。」在东翁快拉下住又想走人的余美人时,步青云淡淡地开口留人,并端来一旁的茶碗。

余美人火爆地回首瞪他一眼,「既然你不想救君楠那就别耽搁我的时间!」

「我可令兵部尚书改变心意。」步青云不疾不徐地啜了口香茗,懒懒地再道。

侯爷大人此话一出,当下厅里安静得就连根针掉下去也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僵住身子不动的二人,纷纷对步青云投以既狐疑且纳闷的目光。

「你……有什么主意?」余美人迟疑地看著那个好像早就已想好法子的侯爷大人。

他耸耸肩,「没什么,不过是去拜访那个老家伙一下。」

“等会儿。」东翁忙举一起掌,「兵部尚书会肯见你?」这家伙是以克死人出了名的大人物,别说是城里的小老百姓无人敢见他,就连在朝当官的,无论文武也不管官居几品,也无人有胆见他一面,那个兵部尚书,会不要命的让步青云到府亲自拜访?

「他要想不见我也成,只要他愿手书一道联合轩辕营与藏龙营动兵谕令,我就不找他的碴。」自认性格本就有缺陷的步青云哼了哼,为达目的,一点都不在乎别人将会因他的任性而在日后会有多头疼,「至於未得陛下赐予动兵铜鱼就下令出兵,那日后就是兵部尚书他家的事了。」伤天害理的事他做得可多了,也不差再多做这一桩。

「你怎么见他?」余美人愈说愈没好气,「他现下是什么人都不见!“顶著身为兵部尚书的官威大剌剌地关上府门不见客,任凭他联合了好几个将军递拜帖,那老家伙却什么人的情面都不看。

东翁也是一脸担心,「就算你真见著他了,若是连你也说不动兵部尚书呢?“

“说不动?」步青云目中无人地抬高了下颔,「你认为,满朝文武百官,有哪个人敢与我为敌?而天底下胆敢同我作对之人,除了顶上有著福神罩顶的如意外,你可还找得著第二人?」敢不见他?那也不怎么著,就克死那家伙呀,然后改换上另一个既怕死又肯乖乖听他话的新任兵部尚书。

「……“完全忘记他以往是怎么铲除朝中政敌的二人,听了他那一如往常没什么人性的话后,皆哑口无言地瞧著他面上半点内疚也没有的神情。

「我倒要看看……」他还兴致勃勃地一手搓著下颔,「届时究竟是他兵部尚书的面子够大,还是我千里侯在陛下的心中来得重要。」若他没记错的话,据宫中内线捎给他的消息,陛下近期内应是会再将他加晋一品,算是犒赏他这些年来为陛下分担国务的辛劳。

余美人与东翁默然地交视一眼,再一块上前一左一右地站在步青云的身边。

「你打包票这事肯定妥当?」东翁搓著两掌,朝他笑得谄媚十足。

「那当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只要有他出马,有哪回事情是没法摆平的?

「我该做些什么?」余美人紧张地盯著他瞧。

步青云朝他摆摆手,「你现下就去准备出兵,你要的动兵谕令或是铜鱼,会在你出发后很快就追上你。」

「若是你弄不到手呢?」私自出兵可是要掉人头的大罪,要不是他不敢冒这个风险,他早就抢先去追君楠了。

「我照样保你日后绝对没事。」步青云若无其事地喝光手上的茶水。

“你最好是说话算话!」得了他这句保证之后,顿时像是吃下定心丸的余美人,边快步跑向外头边回头对他大嚷。

目送著那个一刻也待不住的邻居,像阵风似地刮出天字一号房,步青云不满地在嘴边咕哝。

“……连个谢字也没有。」啧,就知道他家的邻居们,一个一个都比他更没良心。

“他救妻救子心切嘛,你就甭抱怨了。」东翁笑咪咪地一手拉起还赖在椅上不赶快去办正事的他,「走吧,我会叫鞑靼备好马车。”

被东翁拖去换好衣裳,再梳好他那一头总是不乖乖束好的发,接著就被一路推到客栈门口,步青云在鞑靼驾来马车,准备步上可以将他藏在里头不见外人的马车时,脚边的动作地顿了顿。

“侯爷?」才想待会儿要一路狂奔至兵部尚书府的鞑靼,不解地看著没立即上车,反而站在原地沉思的步青云。

另外想出一计的步青云,微笑地弹弹指。

“我想,待会儿,咱们再去顺道拜访一下另一人好了。为免兵部尚书真敢赏他一记闭门羹,他得先另图一条更为妥当的后路才成。

「谁?」

他气定神闲地一笑,「非常怕死,且远比兵部尚书更加管用,手中还握有大批救兵的糟老头。」

国境边界,叹息山。

两军开战以来,一直处於恶劣境地的盘古营,不但屡遭敌军突袭,就在经过昨日一场两军短兵相交之后,总算大致估清敌军来数的车骑将军乐云天,这才终於明白,眼下的战况对他究竟有多不利。

就军员数、就天时与地利这三点来看,赶赴此地阻止敌军踏入国境的盘古营……根本,就是螳臂挡车。

当军医在行辕里替背上挨了三刀的乐云天,试著止血并包扎伤口时,暂时负责代他督统前行军的副官,虽知他的脾气有多死硬,但为了大军著想,还是想试著再对他说说理。

「将军,依属下看,咱们就去向卧虎营求援吧。」若无援兵,别说是守住国境了,若是敌军大军倾巢而出,只怕他们盘古营就会被灭在此处。

「不成!」原低首忍著背后伤口阵阵作疼的乐云天,登时抬首大声喝向他。

「将军……」

「你说,咱们是为何来此?」

「为了代卧虎营来此。」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只是为了救女的副官,无奈地垂下头,「可是……」

「家国虽重,但我女儿的性命更重,因此我绝不会让我女儿来此犯险!」算算日子,君楠都快临盆了,她怎么上战场?他若不来此,还有谁愿意代她来此?就算他明知如此是件愚行,但身为人父的他,就是无法看她来此送死,而什么都不做地袖手旁观。

不知道究竟还要怎么劝,才能劝动那颗顽固脑袋的副官,深深长叹了口气后,只好继续与行辕中其他的将员们讨论,在他们己被敌军左右两翼包围的状况下,该如何突破敌军封锁线,试图找出一条保命之道。

「启禀将军,卧虎营将军乐将军求见。」站在行辕外的卫兵,在整个行辕内士气低迷之际,忽然掀开军帐来报。

乐云天顿了顿,一骨碌地拍桌站起,「你说什么?」

「爹。」虽是挺了个肚子,但也是一身军装的君楠,领著副官直接踏入行辕内。

他火冒三丈地问:「为何你会在这?」

「我率兵来兵援你的。」打小就习惯他这等脾气的君楠,不疾不徐地道。

「你昏了头还是疯了?」愈看她的肚子就愈觉得心惊胆跳,快被吓掉半条老命的乐云天,当著她的面就逐客,「现下就给我回去!」

君楠却在此时换上公事公办的模样,也是一脸的没得商量。

「将军,本将乃奉旨兵援。」虽然他的兵阶是高了她一截,但,要她临阵退兵?办不到,她可不想因此而掉了人头也失了个亲爹。

「把你的兵马留下,你即刻回吞月城!」

「恕难从命。」她不痛不痒,随他去吼,自顾自地走到行辕里的议事桌畔,取来军图仔细看著。

乐云天怒气冲冲地夺下她手中的军图,「你说什么?你是反了不成?」

「将军,恕我说得难听点,一来你无权夺我兵权,二来,本将更不能违背圣意!」君楠冷冷地瞥他一眼,照样再把军图给抢回来,并扔给身后的副官。

「你……」

「你吼完了?」在行辕里的人都被吓得不敢说话时,君楠慢条斯理地再道:「我来这是想告诉你,包围盘古营的敌军左右两翼,已被我卧虎营铲除,接下来,我得奉旨整合两营军力,再将敌军逐出国界,届时,还请将军你可别来碍事。」

「你这蠢女儿……」差点被气昏头的乐云天,紧捉著她的两肩问:「你在来这前有没有为自个儿想想?」

「我会顾好自个儿的。」她轻轻格开他的两手。

「你怎么顾?」他厉目以对,「这里可是沙场,而不是什么你待产的地方!」

「我知道。」早在出兵之前,她就已全盘考虑过了……当然,她也考虑过什么是最坏的下场。

「你要知道你还会来此?」乐云天不死心地拉回她,「若是你有个不测,你说,你是要我如何去向余家交代?」

她换上一张冷脸,「将军,此时不宜商讨私事。」

「你可曾为你腹里的孩子想过?你又可曾为余美人想过?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他日后是要怎么过?」他才不管别人会怎么看,照样在众人面前搬出他们的家务事。

不是没有想过这点的君楠,沉默了一会,半晌,下定决心的她,难忍地别开脸。

「若我有个万一,孩子……」她几乎没有勇气说完接下来的话,「孩子日后可以再生。」

「你在胡说些——」

「但我只有一个爹而已!」她回过头来,定定地凝视著他那张历经风霜的老脸。

没想过自己的女儿竟会固执至此的乐云天,在他俩僵持不下之际,本是想强行派人将她逐出国境的,但站在君楠身后的副官,却走至她的身旁轻声地道。

「启禀将军,前线军情有变,咱们得即刻返回行辕。」

「知道了。」再三看了老父一眼后,君楠即转过身。

「君楠!」

「若乐将军你没别的事的话,恕我有军务待办,无暇奉陪。」她连回头都没有,边说边走向行辕大门。

「你是只有一个爹,但我也只有一个女儿呀!」乐云天忍不住在她身后大喊。

君楠脚下的步子,因他的话而停顿了一会,她不敢回头,两眼直视著前方,努力地维持著不变的音调,不愿让身后的老父听出丝毫惧意。

「我会照顾好自个儿的,你保重。」

「君楠!」

敌军先前究竟是藏在哪里?

为何,事前她就是找不著占了地利的他们?

虽是一抵前线之时就已先斩断了敌军左右翼两军,君楠在整合了盘古营与卧虎营的兵力后,随即突围,犯险烧了敌军供输粮草之线,只是面对军容远比他们还要来得盛大的敌军,她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几日前,她认为会仗著军员远胜於她,而直接大举进攻下让她有半分喘口气余地的敌军,前行军与阵容庞大的中军,不但没如她预期的进攻,反倒像是在风中消失了般,任她遍寻不著半个敌军的踪影。

她知道,在先天条件不利的这状况下,此战得速战速决,并同时采取突袭之策,方才可能有点胜算,可偏偏藏在连绵不断的山中的敌军,硬是沉住气按军不动,令她白费了许多时间与力气寻找敌军。数日过去,大举搜山的卧虎营已是兵累马疲,而敌军却在这节骨眼上再次现身,前后包夹著我军,再将她给逼至平坦辽阔的平原上,不让她有半点可躲避敌军大军的地点,只能在极度不利的状态下正面迎敌。

远处的敌军有若万蚁钻动,敌军负责开道的前行军,已在后头箭伍的强力支援下,一步步开道上前逼近他们。居於中路正军中的君楠,火速下令强盾伍与箭伍前後交错,置於持长枪的前行军之中,并命箭伍未得令前绝不可发箭浪费箭矢,而她的中军则一分为四,组成十十方阵,紧守可免於遭破阵的正方阵式。

早已预料到敌军定会采分割包围阵式来破她的十十方阵,为免敌军前行军抢得先机,君楠在两军已拉近了距离之后,命大军全数停阵止步,强盾伍率先冲至前行军前,严密组成一道阵形为弯月的盾墙,拦下敌军第一波的箭袭,其余强盾伍则散居前行军中,朝顶上举盾。随後,并未命强盾伍开盾好让骑兵冲出去迎敌的君楠,在挨过敌军第二波箭袭过後,即令前排箭伍自盾缝中发箭,后排箭伍则朝天顶派箭。

耳畔的战鼓重重擂起,鼓声震天。

多年来听惯了这鼓声与箭啸声,和四下人喊杀之声,在今日,不知为何,君楠总觉得这些声音,其实原来是用生命奏成的悲凉乐音,她一手紧掩著腹部,脑中晃过了一阵阵这些月来,她安稳舒适地被摆置在一园花香鸟鸣的天地中生活的记忆……然而此刻置身在这片将生命视为草芥,人人都搏命豁出去的战场上,她不知道,日后,她是否还有机会回到那等生活里。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脑海中一闪而逝的话语,令她怔了怔,突然发觉,此刻再次深思此话话意,她这才赫然明白,在那牺牲的背后,竟藏有著不能承受的痛楚,而她深陷其中十数载,却从无发觉过,亦未珍视过她手中所曾拥有的。

「启禀将军,前行军即将遭破!」代她上阵指挥的副官,在情势愈来愈不妙时,穿过阵中紧急向她来报。

她回过神,不疾不徐地问:「投石机是否已至定位?“

「已就定位。」

“投出火禽火兽。」两军对垒以来,她就一直辛苦地掩藏著遭她命人拆卸未组的投石机,并在开战后,派人以强盾掩护重组,眼下两军军距已至抛投范围内,此刻不派上它们,更待何时?

「得令!」

刺眼的夕日悬於远处山巅之上,一个个远比夕照灿光更加明亮、不可逼视的火禽与火兽,一波接一波落置敌军前行军中,载著油火的火禽与火兽,一触著原上的青草之后,即熊熊燃起烈焰,来不及躲过的敌军前行军,转眼之间遭火焚身了泰半,侥幸躲过一劫的敌军,见状立即后撤,这时,君楠下令将投石机再往前推动至我军前行军军后,而这一回,她将敌军中军含括在射程范围内。

当她下令朝敌军中军再次投射时,已将中军分割为两股的敌军,在第一波火禽与火兽坠地后,迅速分割成两路,她立即把握住时机,下令四路中军尽出,以强盾伍做掩护,各以二路包围敌军已一分为二的两支中军,再以小队狠狠分割开他们,不让他们有机会再组阵势。接著强盾伍盾面一开,藏在盾後佩著大连陌刀的骑兵随即冲了出去,斩杀出一条生路,跟在后头的步兵,亦持陌刀上前冲锋。

只是当她在成功地分割了敌军两路中军时,她愕然地张大了眼瞧著远处,万万没想到,眼前的敌军,根本就不是中军而是伪军,敌军真正的中路正军,打从一开战就藏在平原尽处的密林里,并在她忙著歼灭敌军伪中军之时,大军已全速朝她开来。

就在草原的另一端,另一支小军伍也疾快地开来,她定眼一看,军旗上所绣的军徽,正是盘古营。

君楠握紧了双拳,在乐云天不惜代她前去拉劫敌军真正的中军时,狠命一咬牙,大声喝令全军後撒并重组紧守十十方阵。

「将军?」副官难以置信的看著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不在第一时间赶上去支援乐云天。

「卧虎营不能在此时被毁,待盘古营一拦下敌军中军,全军即刻整好阵队速抵盘古营后!」她可不能盲目的任手下大军去送死,或是就这般莽撞前去与盘古营会合,唯有整备齐全再重新发动攻势,他们两营才有一线生机。

“箭袭!」在她把话说完,忙著重整大军时,前方的前行军忙不迭地朝后头大喊。

仰首看去,布满天际密密麻麻有若黑云的箭矢,已开始自高处坠下,君楠的心房震了震,即使已速命强盾伍紧急全员举盾,但仍是救不了位在前头的前行军。

处在军阵中的她,在箭矢挟带著啸音,有如暴雨阵阵轰然落下时,与身旁的兵员们一般,忙一手举起厚盾,承受著盾面遭到箭矢钉打的震力,然而跟在她身旁的副官却来不及举盾,亦遍找不著身旁可用之盾。君楠忙不迭地将他一把扯至她的盾下,但盾面虽大,却不能全掩住他们两人,半个身子被迫退出盾外的她,在另一波箭雨又袭来时,右臂当下被由上而下射来的箭矢给射穿。

「乐将军!」代她举盾的副官,仓皇地将她拖至他的身前,再自后头一手紧紧抱著她,再不让她步出盾外半步。

“我没事……」她忍著疼,直在心中估算敌军的箭矢再过几波才能用尽。

处在敌军中军前头的乐云天,因箭距之故,并未受到箭雨暴袭,他猛然回首一看,为了要赶上他的卧虎营,已全军陷入箭势之中动弹不得,当下心急如焚的他,是很想掉过头先去救救君楠的,但他却不得不继续勇往直前,因他知道,若是不快点捣毁敌军的箭队,就算他即刻回头也救不出他们。

奋力突围的乐云天,在快抵敌军箭队之前,已被敌军中军再次团团围住,而已用尽手中这一批箭矢,正待著后方再次供输更多箭矢的敌军,亦在此时停止了箭袭。

才想乘机率大军往前推进的君楠,盾面一开,立即又听到一波的箭袭所发出的箭啸之音,可这回啸音却与敌军的有所不同,听出差别在哪的她,忙回首朝天顶与远处张望。

每根箭矢都涂上黑漆的藏龙营,一逮著敌军止箭的这个空档,随即掌握住发箭之机。

「余家军的箭队……」君楠错愕地看著远处那一面面眼熟的旗帜,没想到余美人居然能追来此处,并在这危机的当头抢救起他们两营。

「什么?」她身旁的副官,也很难相信这时竟还会有救兵。

君楠深吸了口气,立即按著他的肩头交代,「命前军跪姿举盾,中军站姿举盾,步兵与骑兵藏於阵中待机冲锋!」

「为何?“

「藏龙营到了,在敌军重施故技之前,咱们得先替藏龙营挡下敌军的箭袭!」

「那乐老将军怎么办?」若让余家军出手,位在敌军中的乐云天岂不也难逃箭雨?

「我这就率小队去救他。」君楠想也不想地抽出身上的陌刀,朝身后紧跟随著她的小队扬扬手。

「慢著,将军……」来不及拉住她的副官,在她头也不回地率队策马冲上前时,只能按照她方才的交代去办。

以强势的箭袭转换过攻防战权的余美人,率著大军前来与卧虎营会合后,已事先安排好战术的他,全权将接下来的攻势交给副官执行,而他则是率著一大队人马,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著那抹他非得见到的倩影。

高坐在马上的他震声大喊:「君楠!」

放眼四下,敌我两军已是两军交接,弃箭以刀开始了肉搏,他边挥动著手中的陌刀砍向接近马匹的敌军,边朝底下卧虎营的兵员心急地问。

「你有没有瞧见乐将军?她人在哪?」

「我不知道……」被他一刀救下的步兵,一脸茫然地朝他摇首。

不肯放弃的余美人,扯紧了手中的缰绳,将马儿调了个方向,一路驰向前头的战场,并在敌军以人墙之姿一波波朝他冲来时,他举起佩挂在马旁的长枪,紧随在他后头的小队,在他一枪刺向敌军的人头之后,也纷纷举枪刺向敌军,并追上他,紧随在他的两旁为他护途且为他断后。

眼前的面孔一个换过一个,余美人一手抹去飞溅至他面庞上的鲜血,但任凭他再努力寻找,他就是找不著君楠的身影,在他将手中的长枪掷出去,再抽出另一柄陌刀时,他扯大了嗓门用力嘶喊。

「君楠!」

远远的,一名个头比四下军人们来得娇小的身影,在余美人回过头来时,轻轻地掠过他的眼帘,速度之快,令他差点就没瞧见。高坐在马上的他登时沉住气定眼一看,却赫见想冲进敌军中军里的君楠,一整支小队被困在前头,进也不是、退也不得,一支怵目惊心的敌箭就静插在她的右臂上,而她,却还用著伤臂举盾御箭,并腾出另一手挥动陌刀砍向敌军的颈间。

余美人朝一旁的手下扬手示意,知悉他想做什么的手下即向后头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不待后头的人马赶至,急著去救下君楠的余美人已策马狂奔,沿途上他取来背在身后的大弓,在弦上架了两柄箭,毫不犹豫地松弦射出,两箭直射向朝君楠冲来的两名敌军。

瞪著手执大连陌刀,不要命地快步朝她跑来,却在下一刻倒在她面前的敌军,君楠缓缓地侧过首,即看见那个快马朝她冲来,且不等马儿止步就已跃下马背,手持陌刀一路杀出一条血路的余美人。

突然间,四下的纷嚷吵杂,全都消失在她的耳际,只听得见胸坎里那轰轰作响的心音,难以克制的泪光浮上她的眼眶,并模糊了余美人的脸庞……

恍如隔世……

也不过才几日没见到他而已,为何再见他时,她的心却有若刀割似的,有种好似已失去他多年的错觉,明明……以往她曾与他分开更久的时光的……

为什么在他踏进了她的生命里后,一切都已变了?

这一点都不像她……以往的她,不会伤心落泪,更不会惦念挂心,夜夜无法成眠,全都只是因她见不著那个日日与她为伴的余美人。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起深深钻进她的心里躲藏著,并暗自瓜分了也的心,再将她一半不完整的心,紧系在他的身上?

「君楠!」及时赶至她身旁的余美人,一刀砍向她身后的敌军,再将受了伤的她给扯过来。

「我……」当余美人带来的小队护在他们左右时,觉得喉际像是一下子被缩紧了的她,才想开口,却又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眼底燃著愤火的余美人,当著她的面大喝,飞快地撕下一截衣袍,一手按住她的肩,以刀去掉箭尖之后,一手飞快地替她拔出箭。

咬牙隐忍的君楠,也不喊一声疼,余美人替她草草止血之后,再快速检查了她全身上下,确定她身上没有别的伤处之后,即一手搂住她的肩。

「我这就先突围带你去大军后头。」

「不行,你先去救我爹。」她止住脚步,直朝他摇首。

「但你——」

她坚持地大吼:「先救我爹!」

不愿让步,却又不得不让步的余美人,太清楚若他不肯照办,接下来她会继续做出何事。气怒得隐隐颤抖的他,不情愿地在她执著的目光下朝她颔首。

「我知道了。」

也知自己强他所难的君楠,抬起完好的另一只手轻抚著他的面颊,他马上紧紧握住,两眼直望进她的眼瞳里,低声向她警告。

「在我回来前,你得给我好好活著,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她眨去眼底的泪光,哽咽地应著。

他不安地将她的小手握得死紧,「你要敢违誓弃我而去,我保证,我会恨你,我会恨你直恨到下辈子去!」

「我不会违誓的。」

「这话是你说的,你绝对不能有半分差池……」不曾有过的恐惧深深掳获了他,他不断喃喃,怕若是少叮咛她一句,或是回头时再没能找到她,若是她……

察觉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她不忍地按住他的唇,止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深怕只要他不在她的身边,他就可能会失去她,余美人激动地握著她的两肩,硬是要她给他一个确切的保证,「说,说你会答应我,你定会好好的等著我!」

「我答应你……」她不断点头,并眨去溢出眼眶的泪水。

敞开了怀抱用力地紧紧抱住她一会后,争取时间的余美人即扬手差来两名总是跟著的心腹。

「来人,护送乐将军至我军军后!“

「得令。」

头也不回地送走了君楠之后,身后跟著推进战线的藏龙营,也已在副官的指挥下集结成阵,少了个后顾之忧的余美人,当下即再攀上马背,率军朝前头已陷入死地的盘古营的方向冲去。

打横冒出来拦劫敌军后,便一直苦苦力撑的乐云天,在身畔的部属一个接一个倒下后,已有了必死决心的他,才想做最后一搏,冷不防地,穿过他身子两侧和他发际的黑色兵箭,已一箭一人地快速射向朝他靠拢的敌军。

「乐将军!」下了马后不断拉弓放箭的余美人,也没想到他这孤军竟能撑到这时候。

「你……」看清了援兵是何人之后,乐云天先是怔了怔,随后火上心头烧地大声喝问:「你来这做什么?」

「君楠要我带您离开这儿。」早被他给吼惯的余美人,百忙之中还要分心给这位还不肯认他的丈人。

「回去!」乐云天落力地驱赶著他,「谁要你来这多事?回去照顾好我的女儿!」

实在是很受不了这对父女都同一个脾气,已被惹毛很久的余美人,终於忍不住回嘴吼向他。

「岳父!」

经他这么一叫,有些呆了呆的乐云天,一脸茫然地看著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我可不希望我的妻子没了爹,而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没了外公!」他一鼓作气地把负伤在身的乐云天给拉过来,然后再扔给跟在后头的心腹,「把他给我带走!」

「得令。」

「姓余的臭小子!你要敢辜负我女儿,我保证,不需敌军动手,我绝对会让你死得很难看!」遭人左右架住,强行被拖走的乐云天,犹不死心地朝代他留下的余美人大嚷。

余美人直接赏他一记白眼,「别逗了,我怎可能舍得抛下她?」他可是专程来这救人而不是来送死的。

乐云天以及他的手下一走,余美人即派令拉开两军军距,调来旗下箭技精良的箭队,分为两伍,居於大军前后开始大量派箭,为了闪避大量的箭袭,敌军不得不再拉远了两军之距。在旗下的箭伍必须补充不足的箭矢之时,已与旗下的快刀伍做好冲锋准备的余美人,尚未命前头的盾伍开盾让道,此时在他后头,却传来阵阵轰隆隆的马蹄声,声声不绝於耳。

他纳闷地回首一看,接著便愣张著眼,直看著那个排场与军容远比他还要更加壮盛的来者。

「开国……大将军?」他老人家跑来这做啥?

「盘古营已在本将军令下撤离战线,藏龙卧虎两营亦立即离开此地,此战在此由本将军接手!」一点都不想待在吞月城里死於非命,情愿来这搏搏命的开国大将军,在一找著了他之后,马上抬出官威朝他下令。

「但——」还想亲自打完这场仗的余美人,话才到口,就被他给狠狠瞪回去。

「你敢抗命?」

在他的官威之下,身段硬是矮了一截的余美人,过了一会儿,总算是想清他为何会来这瞠这淌浑水后,当下再感谢不过地朝他握拳以覆。

「谢大将军!」

第九章

战事一转交给开国大将军接手,并驾著战车离开前线国境,余美人即马不停蹄地狂奔了七个日夜,一心只想快些赶回吞月城让蔺言为君楠治伤。可就在他们快抵达吞月城之际,君楠却开始捧著肚子频频喊疼,这令余美人更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快马一路驰回吞月城内的有问客栈,紧抱著她一路奔至天字三号房,将她安置妥当后,再冲至地字十号房急急拉来蔺言。

诊过了君楠之后,蔺言即二话不说地将那个在房里急得团团转,不时握著君楠的手低声安慰,不时还朝她大吼她是不是个庸医的余美人,一脚给踢出寝房外,并在顺手关上门扉之前,当著他的面奉送上一句——你可以开始慢慢等了。

「你拖我来这做啥?」

打从晌午起,就遭人自天字一号房里给拉了出来,一直被困在天字三号房内脱不了身,步青云怏快不快地瞪著与他一块坐在亭中的余美人。

“陪我。」神色甚为紧张的余美人,边说边再灌了一杯酒壮壮胆,两眼还是直盯著远处被蔺言拿来当产房的寝房瞧个不停。

「我们呢?」也同样被他给逮来此地的众人,有些受不了地瞧著那个俨然已经紧张过头的余美人。

「一样。」有难就要大家一起当,他这人是很讲究公平性的。

「咱们就在这慢慢喝吧。」被迫关门不做生意的东翁,将先前命鞑靼扛来的几坛酒开封,顺手为亭中面上皆写满不情愿的陪客们各斟上一杯。

被困在这也没别的事可做,只能陪著余美人一块心乱如麻的众人,在酒过三巡后,每个人面上仍是没半点醉意,相反的,还因寝房里传来的痛苦叫喊声,而更加地醉不下去。眼看大夥都已灌光了酒,却还是没啥用处,东翁只好再叫鞑靼多扛几坛酒过来。

很怕那个不时屏著气息等待的余美人,会等著等著就忘了要呼吸,东翁才想叫他放宽心点等待时,丹心却自紧闭著门扉的寝房内走了出来。

「如何?」当下两手各拖著一人的余美人,忙不迭地冲至她的面前问。

丹心无奈地叹息,「还是生不下来……」虽然蔺言说,每个女人头胎的情况都不同,但照这情况来看,君楠可能还得再拖上一阵子。

“那……」心房倏然似被绞紧的余美人,也不管两手还捏握著两个邻居的臂膀,不自觉地更是使上手劲,令无辜被被牵连的两人,简直疼得龇牙咧嘴。

她稍稍安他的心,「你别慌,蔺姑娘在想法子了。」

急如锅上蚁的余美人,在丹心传完话又要进去里头时,再也挨不住地大喊。

「我要进去看她!」

「你能不能冷静点?」东翁自后头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使劲地把他拖回凉亭里,「女人生孩子你进去搅和些什么,你是想在里头碍事再被蔺言一脚给踹出来不成?」

百般无聊地喝著水酒的步青云,则是以不屑的眼神睨了余美人一眼。

“蔺言行医又不是一两年的事了,就算是去了半条命的她都能救得活,何况只是生个孩子?」除了已经挂了的死人外,天底不会有那个姓蔺的救不活的?这家伙可不可以不要再丢他们男人的脸面了?

“你少说两句不吉利的行不行?」东翁忙捂上他那张永远都吐不出什么好话的大嘴。

「那我回房好了。」本就不想留在这陪他们耗下去的步青云,再乐意不过地起身就要走人。

「你休想撇下我们!」亭内的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拉回来,不许他在这当头又来那套置身事外。

「啧。」跑也跑不掉的步青云,不情不愿地被他们给一骨碌压回原位里坐著。

「光是坐在这儿陪姓余的穷紧张,我倒忘了要问一事。」东翁喝酒喝了一半,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事,忙转看向身旁的步青云,「喂,后来战况如何了?」

「姓余的私自出兵这一事,你真的已经摆平了吗?」封浩也很担心这位侯爷大人会出了什么岔子而没保住余美人。

「那当然。」他一脸没事样,「有个开国大将军在,怎会摆不平?」

「开国大将军?」轩辕如相纳闷地皱起眉,「你去威胁的……不是兵部尚书吗?」怪了,先前他听东翁是这么说的啊。

「我只是顺道去拜访了开国大将军一下。」他摇了摇手的酒杯,「谁晓得我就连人都还未到,早就收到风声的开国大将军,怕我真会去见上他一面,就脚底抹油速速逃进宫里,不但主动向陛下请缨即刻出征,还说已先派上藏龙营为他轩辕营开道,当下即把我要办的事全都收拾得妥妥贴贴。」就知道那老家伙怕死得很,算他识相。

「慢。」愈想愈觉得不对劲的东翁,以质疑的目光瞟向他,「那……兵部尚书呢?」

「那日他将我拒於门外不见我。」相当记恨的步青云冷冷一笑,「我想,或许这几日就会换上个新任的兵部尚书吧。“

来得措手不及的沉默,安安静静地蔓延在亭内,过了半晌,听明了话意的众人,皆把眼珠子对准了那个笑得一脸猖狂的步青云。

「……新任的?」那旧任的呢?

他不负责任地甩过头,「这就得看那老家伙的命够不够硬了。」谁教那个胆敢拒他於门外的兵部尚书,居然连他的面子都不看,害得他累积了一肚子的怨气和火气?哼,那家伙事前也不去打听打听,同他作对会有什么下场。

当下众人又赶紧把目光转向本业为术上,但也看相兼算命测字的轩辕如相。

「够硬,应当活得下去。」屈指算了算后,轩辕如相很想来个抚额长叹。

正当众人纷纷深吁了一口气时,偏偏轩辕如相却捡在这当头再添上一句。

“前提是,咱们侯爷大人的克性不要太过坚强到无所不摧。」对於这个砸过他无数次招牌的邻居,轩辕如相已经很认命了,他相信,日后步青云仍旧是会继续招摇嚣张,就算他要横著走,普天之下也没人能拦他。

「……」看过太多人下场的众人,这下完全不对兵部尚书抱以任何希望。

「你们有什么不满?」怎么,他们以为他很爱管闲事啊?没有半句感谢的话就算了,他们那是什么眼神?

「没,没有……」

当亭内的众人不知该感谢这个命格够诡异的邻居,还是该替那些犯著了他的人感叹时,快步跑至天字三号房的鞑靼,两掌拍开大门,十万火急地朝客栈主人大嚷。

「东翁!」

「酒已经够了,你还来这干啥?」他要是想留下来陪他们一块受苦的话,他是不反对啦。

「不是。」鞑靼直摇著头,「而是街坊邻居全都挤进客栈里来了!」

东翁皱著眉,「不是早说过今儿个不做生意了吗?他们还进栈做什么?」

他一手指向他们,「与你们一般,他们也想进栈等消息。」据那些老主雇说,吞月城里最大的赌坊,在得知君楠即将临盆后,已摩拳擦掌地等著看结果揭晓了,眼下全吞月城在赌君楠头胎会生男生女的城民们,也都在等著结果开盘。

东翁朝天翻了个白眼,“告诉他们,等孩子生下来后自会通知他们,现下都给我待在客栈里慢慢等!」

「噢……」

整颗心不在亭内的余美人,此刻两眼看不见身旁的邻居们,两耳亦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只是一直凝望著远处的寝房,聆听著君楠时而传来的阵阵叫喊声,心头更不时地狠狠拧紧。

两目目无定根地飘移至园内,不意瞥见春日已至的园中,花儿们正待璀璨盛绽以送冬迎春,置在院中的一座座宫灯,灯焰因风摇曳,使得园中正待他人来赏的花姿,时显时灭,如针如刺,更像他心中的希望般,忽现忽隐。而自寝房内传来的叫声,则是伤尽了无限春风,令那风声听来格外心碎,也让他深深尝到了椎心之痛的滋味。

倘若,他真能够许个心愿的话,他希望,当今年园中的花儿们盛绽之时,他们一家三口,能够一块坐在融融的暖阳下,欣赏满园的春意,共享他渴盼已久的天伦之乐。

在这他与君楠一路走来的路途上,他曾经失去了不少,却在不知不觉里得到了更多。在他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之后,要他再硬生生地抽走长久以来怀抱在怀中的期待,和那片他小心翼翼地珍视著的小小幸福,他做不到,而他也不愿再回到以往的日子里,就算他仍能回到沙场,有幸在日后成为人们口中一身傲骨的英雄豪杰,可若没有他们母子的陪伴,这人生未来的路途将只会是坎途,而在他背后,有的,仅是剩下的孤独。

只是上天会听从人们的祈愿吗?

若是他虔心地祈祷,那,风儿能不能代他将心哀托与天顶之上?只要能让君楠少受一分苦、一点折磨,只要他们母子都能安然无恙,无论要他拿什么来交换,哪怕是割心也好,他都愿意双手奉上。

就在余美人一迳地发著呆时,寝房里终於传出了娃娃啼哭之声,亭内的众人莫不松了口气,总算是能够卸下悬在心上的那块大石。

「恭喜你当爹了。」等了快一日,好不容易等到这刻的轩辕如相,解脱似地拍拍余美人的肩,「待孩子的名字起好后,我再告诉你。」

「孩于满月时我会包份厚礼。」巴不得能快点回天字一号房的步青云,话一说完,也马上跟著走人。

「姓余的?」没听见余美人回半句话的东翁,本也想跟著走人时,有些纳闷地回过头。

「那个……」封浩一手指著身旁的正主儿,「他好像呆掉了。」在蔺言处理完里头的那个,要不要叫她顺道治治外头的这个呀?

“喂,醒醒!」东翁不留情面地左右开弓,两掌直扬在像是呆成了个木人儿的余美人的颊上,在发现如此仍是不济事时,他索性拉大了嗓门在耳边大喊:「姓余的,你的孩子出世啦!」

总算被东翁给打醒也给叫醒的余美人,这才恍惚地回过神,接著二话不说地直往寝房冲去。

在他两脚一踏进寝房内就将他给拦在小厅外的丹心,一直等到里头的蔺言将事情全处理妥当之后,这才放刚升格为爹的余美人进去。

“君楠……」眼看著躺著床上的君楠,面色惨白、气若游丝,余美人又是一阵心疼。

没空让他心疼的蔺言,一把将已洗净包妥的孩子塞进他的怀里,趁他呆愣愣地瞧著臂弯中,面颊红通通且啼哭不停的娃娃时,不忘扯过他的耳朵向他报告。

“母子一切均安,其他的事,待会儿我会吩咐给丹心。”

“谢谢你……」宛若置之死地,又再重新回到人间新生一回,重拾这一小片得来不易幸福的余美人,在怀中的娃娃舞动著四肢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时,溢满他心口的感动,使得他的喉际极度哽涩,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有法子把这话给说出口。

打从认识他们以来,就没听过他们俩半句谢词的蔺言,听了,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她颇不自在地一掌拍向他的背后,将他推向君楠。

「这回,就算你们免费,恭喜你们了。」谁教那个可爱的小娃娃,面子远比他家爹娘的来得大?

怀抱著手中不再哭闹的娃娃,真实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与重量后,感谢盈满心怀的余美人,并没有留意到蔺言与办妥了事情的丹心是何时走开的,一迳盯著孩子睡脸的他,这时,衣角突遭躺在床上的君楠轻拉了一下。

他忙不迭地坐至床畔,低首看著还冒著冷汗,面色也苍白如纸的君楠,正张著嘴,嘶声地对他说些什么,他在抱妥了孩子后,赶紧朝她低下头。

「你想说什么?」

「待我身子复原后……」好不容易才喘过气的君楠,在找回了一丝力气后,即一手扯住余美人的衣领,「咱们单挑。」

完全没想到她生完孩子后,头一句话竟会是这个的余美人,怔怔地瞧著她那张看似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脸庞。

「……为何?」他到底是又犯了哪条家规了?

她咬牙切齿地更加扯紧他,「为了生你的孩子,我疼得死去活来……我非打断你的腿,让你日后再也不能爬上我的床不可!」以往在沙场上,挨枪挨箭也不知有过多少回,却从没一回比生个孩子还要痛得这么刻骨铭心,若是他还想再叫她受这种罪一回,下回她就叫他自己去生生看!

余美人皱眉想了想,也觉得在她挨过那么漫长痛苦的生子过程后,这点小小的弥补,似乎很公平。

「成。」他爽快地允诺。

只是,日后他俩是否真能说到做到……

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夏日已至,沁凉的夜风穿过一园的馨香,月儿也穿过云雾初初攀上了柳梢头。

按时送来晚膳的丹心,一手轻推开自两位将军参战后,已平静了将近三个月的天字三号房,一手端著两份热腾腾且菜色丰富的晚膳。

「两位将军,该用晚膳——」

话说到一半的丹心,一抬起头,就见这问房的两位主人,又摆出以往准备干架的熟悉姿态,纷挽起两袖,还两人人手一柄陌刀,看来正准备再大打上一架。

「丹心,你来得正好。」余美人顺手自还不明状况的丹心手上端走晚膳,再把它摆到靠近大门的角落。

「这个暂时就交给你。」君楠也自摆放在凉亭中的摇篮里抱来心肝宝贝,再一把将孩子塞进她的怀里。

她一头雾水,“交给我?」他俩感情近来不是都很融洽吗?怎么好端端的又闹家变啦?

「我们有点小小的家务事得先解决一下。」等这日已等够久的君楠,边说边暖身地扳扳颈项。

「什么家务事?」

「单挑。」余美人无奈地垂下头,很是后悔那时他没事为何要答应她这事。

丹心不禁晾著白眼,「你们……还打呀?」

「我已忍得够久了,若不揍揍他,难消我心中之痛。」生过孩子才知道什么叫痛的君楠,老早就想狠狠扁他一顿好让她能平衡一下。

「而我答应过她,我会让她得偿所愿。」百般不愿的余美人,为免反悔将会引起家变,只好乖乖下水奉陪。

「我明白了……」丹心受不了地摇摇头,抱著怀里的孩子边说边走出天字三号房房外,「乖,你爹娘待会要拆房子,咱们闪远些,先陪姨去串串门子,待他们打够了咱们再回来。」

天字三号房大门一关,先发制人的君楠即一刀朝余美人掷过去,快速闪过那一刀的余美人,在她手无兵器后,索性也跟著弃刀,但刀犹未落地,君楠已欺身上前朝他面颊重重揍下一拳,令他俊俏的脸蛋歪了一边。

「够不够痛?」乐得看他脸歪了大半的君楠,再痛快不过地按按两拳。

「你这女人……」被揍出熟悉火气的余美人,颇为光火地瞪著完全不对亲夫手下留情的她。

「这是你积欠的利息!」近来三不五时往那对陆姓兄弟档那儿跑,以学习经商经验的她,甩甩手,以另一拳再揍上他的下巴后,接著一个旋身,一脚将他给踹得大大退了好几步。

「你玩真的?」捧著肚子闷咳了好一阵后,余美人勉强站直了身子,将十指扳得格格作响。

她哼了哼,「不然你以为那时我是痛假的不成?」

「既然你下手这么无情,那就别怪我不惦念夫妻之义了。」也觉得很久没再同她好好打过一场的余美人,一个箭步上前,一掌即击向她的胸口。

早有准备的君楠,随即紧紧扣握住他的手腕,转过身子,动作俐落地将他给使劲摔出去。

被摔到园子里,痛得眼冒金星,自花丛中冒出来时,头上还插了两朵花的余美人,在她跟上来踩他一脚时,乾脆用两腿夹住她的双脚往旁一拖,逼得她一块躺在地上作伴,接著他俩便躺在地上,四手四脚地不断朝对方招呼过去。

好半天过后,双双挂彩,脸上和身上战绩都差不多的二人,躺在花草堆里气喘吁吁地瞪著对方,但看著看著,他俩就忘了他们原本大打出手的目的是什么。

自战场上重逢的那一刻以来,那时的深恐失去、强烈的忧心与不安,即一直积压在他们的心中,只是这些日子,他们两人皆有默契地不愿提起、不愿回忆,甚至害怕想像再有一次的情景。那些积藏在心底已久,却始终未曾获得宣泄的惧意,在此刻,像是一堆乾柴,遭人燃成一蓬烈火,徐徐催化为一股许久未见的热情,清晰地映入他们的眼底,不受控制地接管了他们的理智,令他俩二话不说地搂紧对方的颈项,并将双唇贴上对方的,像是会再失去对方似的,以大得似想将对方揉入彼此怀里的力道紧紧相拥,再也不愿再次分离……

余美人沙哑地在她耳边喃喃,「不需……再节制了吧?」

「嗯。」正忙著扯开他衣衫的君楠,忙里分心地应著。

「咱们回房去……」他一把拉起她,沿途上两人拉拉扯扯地走向楼院,再一路纠缠直至进了寝房。

油灯下佳人的姿影,远比成亲之前更加诱人,这让已经隐忍多月的余美人不禁呻吟一声,迫不及待地想满足这几个月来的欲望。

「孩子……」君楠在他七手八脚地拆掉她头上的发簪时,边吻上他的唇边问。

「方才不是交给丹心了?」

「房门……」在她被他一路推往寝房之前,她还不忘问,以免待会儿丹心会不看时机的跑进来坏事,到时他们就糗大了。

「我落锁了。」等不急的余美人,乾脆一把抄抱起她,快步定向大床,扔她上床后,再赤裸著胸膛倾身扑向她。

只是……

事前,他们似乎「又」都忘了某个教训与前例。

岁月悠悠,两个月晃眼一过,当君楠又再一次吐在余美人身上后,面色慌张的余美人,当下急急忙忙地抱著她往地字十号房跑去。

诊完君楠后,蔺言这回神色不仅仅是十分不善,她还恶狠狠地瞪著这对专找她麻烦的夫妻。

「她又有孕了。」瞪著两张皆是戒慎恐惧的脸庞,蔺言毫不同情地再次宣布。

再次面对卷上重来一回的青天霹雳,他俩登时齐声暴吼而出。

「什么?!」他们煎熬了多久,好不容易才……怎么这会儿又有了?

相形之下,也待在房中的左刚,则是对那对表情像是又掉进地狱里的夫妻,投以羡慕得要命的目光……唉,谁教他家的蔺言说不生就是不生,偏偏这对邻居,却是生完一个,就又接著准备再生一个。

很不想接受这事实的君楠,娇俏的脸蛋上尽是嗔怨。直在心里想著,往后她又要吐上好几个月,然后再痛个死去活来。

不小心又弄出一条人命的余美人,则是满面懊恼。一想到他又要像个清心寡欲的和尚,连连憋上好几个月,他就很懊悔那时他干啥要那么冲动。

「这回在我帮她安好胎后,往后几个月……“

面色铁青的蔺言,两手擦著腰瞪向他们,而他们,也都知道接下来她肯定会再说出那句他俩再耳熟不过的老话。

「你们俩,节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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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四号房 作者:绿痕 -画眉深浅- 给 画眉深浅 发送悄悄话 画眉深浅 的博客首页 (239112 bytes) () 09/24/2009 postreply 07: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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