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五号房 作者:绿痕
出版日期:2008年06月13日
简介:
做好事必有好报?骗人的啦!
他向来以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为己任
却落得人前风光人后啃馒头的苦情下场!
而这回他不过是帮人洗澡,也能洗出天大的乱子来
这脏到不行臭到令人想吐的乞儿竟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这下坏人名节的罪名扣到他头上甩也甩不掉
哎,就知道他命不好,才会衰运走个没完!
这女人外表邋遢、举止粗鲁,简直和男人没两样
也不知她是杠上何方神圣,惹来一堆刺客不分日夜追杀
他只好认命的扮演起解救落难民女的大侠……
第一章
初秋的骄阳,像名身着艳色彩衣的舞伶,自宫檐翘角的顶端冉冉攀上,以明媚的秋波照亮了御园里犹悬着晶莹露珠的叶尖,亦照亮了红白宫墙下头那绵延曲折、一眼望之不尽的幽暗宫廊。
羞涩柔美的晨光,无声地抚过开阳手中所捧的檀木盒,盒里由象牙与黑玉所雕一成的棋子,与下头白银所刻制的棋盘,灿目得令她几欲闭眼;然而就在她将指尖探一向棋盘下头时,一只搁放了约有五六张银票的信封,令她诧异地微微扬高了两眉。
按宫一昊规矩来说的话,正常的贿赂行情,应当是百两至千两左右,除非是来者另有什么特殊要求,或是说,情况压根就是强人所难。
但这份礼的厚度……
也着实厚过头了些吧?
即使只是一大清早,满园残存的热意,仍是令站在廊上的右司马,被朝阳晒出一身大汗,满心紧张的他,反复探看着四方有无他人窥看。在深吸了几口气,并以朝服拭去了额上的汗珠之后,他恳切地拱着两手,朝站在前头的开阳深深一揖,并话中有话地拉长了音调。
「小儿边关战事有功,还望大人……在陛下面前多多提携。」
开阳笑意满面地合上了木盒,「大人厚礼,这事,自是当然。」
「那本官就先告辞了。」深怕被人撞见的右司马,再三地朝她揖了揖后,便急忙地转身离开廊上,快步绕过满园的花草再转进宫苑的后门。
孤留在廊上的开阳,并没去理会那道消失在园外的仓皇背影,两眼静静定在手中木盒上的她,在听见身后一步步朝她走来,却又刻意放轻了力道的足音后,她朝身后招了招手。
躲在暗处目睹行贿全程的朝雾,边问边走至她的身旁看向她手中那只价值不菲的木盒。
「妳知道什么叫节操吗?」依他看,她八成只认得银票二字如何书写而已。
「我的节操不就是来者不拒?」打她进宫起,这便是她一直奉行不变的处世圭臬,在这方面,她自认她还算得上是满忠贞的。
看着她面上毫无愧色的神情,身为她多年同僚兼好友的朝雾不禁摇首长叹。
「妳这德行要是再不收敛点,早晚妳准会惹上麻烦的。」收贿多年却从没出过什么乱子,那是她运气好,她不会真以为她能在宫里横行下去吧?
开阳耸耸肩,「我向来对朝中各党派人士与诸位大人,皆是一视同仁的有求必应,无论是哪边从来都没偏袒过,哪能惹上什么麻烦?」
「意思就是,妳完全不忌荤素,任何人向妳行礼行贿,妳都大小通吃?」
「我不擅长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她搔搔发,还是一脸的没反省与无所谓。
「若是妳没法办成他们的请托呢?」收钱办事,还收的都是全朝高官的贿金,若是办事不力,那下场……
她有恃无恐地将两眼瞄向远处寝宫的方向,「到时,全都推到陛下天威难测这上头,不就成了?」
「妳这货真价实的贪官……」备感无力的朝雾,愈听愈觉得她与那位不能在朝的某人实在是有得拚。「妳就这么想向那位千里侯看齐?」若不是一个被困于宫中,另一个被困于宫外、不然他还真想叫他们两个认一认是不是兄妹,或是确认一下他俩上辈子是否曾经结拜过。
「千里侯大人可是朝中公认有牌、有匾、有圣谕的公然定期收献之先锋,实乃收贿之楝梁,贪污之表率也。」不以为然的开阳,在他提及某人后,眼中闪烁着崇敬的光彩,且不疾不徐地贬起自己的身价,「而我呢?区区一名陪陛下弈棋的侍棋大夫罢了,生平最大的作为,顶多也只是在宫中地下性的收收微不足道的小贿而已,我这么点道行,怎能与侯爷大人相提并论?」
朝雾忍不住小声地咕哝,「妳别捞得比他还凶就成了……」她究竟是哪点比千里侯差了?前些日子他还受她所托,特地跑到吞月城找上开钱庄的陆氏兄弟,请他们想法子处理一下她多到没地方藏的私房钱呢。
随着朝阳益渐往上攀升,站在廊上晒了好一阵的开阳,有些受不了地下了木廊走进园子的树荫一昙,而后弯下身子轻嗅着清晨才初初绽放的花儿。
「你今儿个专程来说教的?」今日宫中轮职当差的人又不是他,他不好好待在家中与妻子新婚燕尔,没事跑来这看她收贿做什么?
「我是专程送妳的仙丹来给妳的。」朝雾自怀里取出两只药瓶塞进她的掌心里,并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木盒。「哪,方才右司马大人希望妳代他在陛下面前疏通些什么?」
「那个啊?」开阳不怎么感兴趣地应着,「他家公子,数月前与护国大将军的儿子在吞月城大街上互抢闺女,此事不但闹得满城风雨,他家公子也因此得罪了护国大将军。听人说,护国大将军为此非但将那位公子军阶连降三级,月前还刻意将他调至关外剿匪剿寇,有意让那位公子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竟得罪了护国大将军……」他顿了顿,总算明白手中的这份礼会这么厚的原因。
「老实说,昨儿个护国大将军的门人也进宫找过我。」一大早就被宫人挖起床,精神有些不济的开阳,边说边打了个一点也不秀气的夸张大呵欠。
朝雾怔了怔,呆愣愣地瞧着她,「什么?」
她徐徐抖出内幕,「护国大将军的意思是,就先将那位公子在军中压个三年好好折磨折磨,待他心火消减了点后,他会考虑再将那位公子调回京里;当然,前提是那位公子还活着的话。」
「妳……该不会连护国大将军的礼也收了吧?」愈听愈觉得头大和麻烦惹大的朝雾,语调颤颤地向她求证。
开阳大剌剌地将两掌一摊,「他老人家都刻意抬出大将军的架子,派出亲信登门找到宫里来了,你说,他这礼,我能不收吗?」护国大将军是什么人物?她要是这回软的不吃的话,只怕下回进宫来的,就会是硬的了。
「那这两件事妳打算怎么办?」
「两边都办。」都成全他们的、心愿不也挺好的?
朝雾忍不住蹙紧了眉心,「这么着成吗?」万一事情被拆穿了怎么办?她就不怕两边都得罪了吗?
「怎会不成?」她不以为意地扬起唇角,「我想他俩私底下还不至于会交情好到互通有无,或是在朝中公然的彼此交换行贿心得,除你之外,谁会知道我在暗地里两边都收钱办事?」
就算是生财有道,但那条道,她也未免将它铺得太宽、赌注押得太险了点吧?万一事情没照她的然算走,反而被彼此拆穿,到头来右司马与护国大将军都同她翻了脸怎么办?为何每回在得罪与不得罪人这上头,她就是那么有勇气的敢放手赌上一赌?
着实被她吓出一身冷汗的朝雾,浑身乏力地瞪向身旁这位换帖同僚,实在是想不出,俨然就是个赌徒投胎的她,为何她的赌运总是如同那位千里侯的噩运般无坚可摧。说实话,为官十来年,他这与她一般皆是陪着陛下弈棋之人,在陛下面前哪种官哪等人没瞧过?可真要算上强运之人,这世上,除她之外,他还真找不着第二人。因此纵使全朝官员皆知她广开后门收受贿金,却也从没见朝中哪位大人与她生了什么嫌隙,或是因她办事不力而找她秋后算帐。
难不成,她的生命一昙,就永远都是这般,不会遇着什么风雨或是危浪?与他们这些凡人相较之下,老天也未免太过厚爱于她了。
「这是做什么?」开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在用力叹口气后,自动自发打开木盒,并自盒底挖出信封的举动。
「三不五时就为妳这般提心吊胆的,我需要压压惊。」他毫不客气地自信封里抽出两张银票往袖里塞,再对她脸一偏、眉一扬,说得全然面不改色。
她掠着白眼,「方才还满口仁义大道理的那位仁兄哪去了?」
「别忘了兄弟间有通财之义。」他老实不客气地拍着她的肩头,半晌,忽地忆起他来这还有另一件事,「对了,妳有封来自宫外的信。」
伸手接过信的开阳,在看完了信里简短的内容后,原本面上犹带着点睡意的她,登时敛紧了眉心,而时常挂在她面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亦随之消失无踪。
「出了什么事吗?」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的朝雾,担心地看着她难得不开朗的神色。
她慢条斯理地将信收进袖里,「我义兄说,义父病重,盼我能想个法子出宫去见义父最后一面。」
「开阳……」朝雾正想开口安慰她几句,蓦地自眼角余光中瞥见远处的一道身影,「慢着,那人是谁?」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看清那道鬼祟的身影后,防心颇重的开阳,随即一把扯过他就要往廊上走。
「与咱们无关。」来者非宫中之人又身无朝服,还形迹可疑的自园处后门擅自进宫……她可想不出这会有哈好事。
「但我记得似乎曾在哪见过他。」认人功力一等一的朝雾,偏挑在这节骨眼上两脚站在原地生根不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少又多管闲事。」不想惹麻烦的她扬手又要去拉他快走,可她的掌心却意外扑了个空,「朝雾?」
二话不说即偷偷摸摸跟了上去的朝雾,躲在门旁瞧着不远处那名令他觉得眼熟之人,与另一个似与那人约好在此私会之人,在一碰面之后,随即往偏僻的角落移动。
「我想起来了,他是豫王府的总管。」认出人来后恍然大悟的朝雾,顿愣了一会儿后,转身小声地问向她,「喂,妳说他来这干哈?」就算是要代传豫王之言,也用不着做贼似的溜进宫里来吧?而那个与他接头之人,看上去似乎是……
「别说了,快走吧。」被他拉下水,不得不跟着来偷窥的开阳,直挨在他的身旁想快点把他拖离这是非之地。
掺杂在晨光下的啾啾鸟鸣声中,纵使已刻意压低了音量的两道男声,顺着园子里早起的秋风,款款飘进正想离开的他俩耳中,且一字不漏,这让他俩当下僵住了身子,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愕然地看向彼此。
听见了?朝雾以口形问向同样不敢出声的她。
「不想死的话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过。」满面懊恼的开阳,使劲地拖着他的臂膀,扬首张望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马上逃难似地带着他穿过御园。
「开阳,他们朝这过来了……」不断向后张望的朝雾却在这时十万火急地摇着她的手,催着她再跑快一些。
随着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接近,已来到廊上的开阳,在左右都见不着可藏身之处时,她脑海里忽地忆起,身旁方成亲不久的好友,家中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娇妻,正倚着窗殷殷盼他归来。她当下猛然止步,不由分说地一把将朝雾推进廊上的角落里,并飞快地搬来搁在一旁小桌上插满鲜花的巨大花瓶要他捧着,而她则是以自个儿的身子挡站在他的面前,以她身上宽大的衣袍遮住他身子的其它部分。
举步绕过园子里提早盛开的金银木犀花丛,正朝另一处隐蔽宫门走去的两人,并未察觉到站在角落里的开阳,眼看他们两人就要举步跨过宫槛了,可就在这时,一名奉命来到园中摘采花儿的宫女,清亮的嗓音却打破了一园的宁静。
「开阳大人,您站在这做什么?」
悬在开阳眉角的冷汗,在下一刻滴落坠地之前,反射着阳光因而显得晶莹闪闪的汗珠,正巧,清晰地映照着那名豫王府总管朝这边看来的眸光。
疾速飞掠过天际的身影,在落地之前,已被四道刺眼的银光追上,落地时,前一任西域域主已遭四枚流星镖锁定四肢,定射在原地不得动弹半分。而身着一袭华服,出手狠快利落的挑战参赛者黄泉笑,只是满心不屑地振振衣袖,在四下响起了如雷的掌声时,倨傲地仰高年轻又自信的脸庞望向晴苍,无视于满场直朝他涌来的欣羡与佩服。
为此,身为主持人之一,高坐在西域域主擂台上的当今武林盟主斩擎天,一双好看的剑眉,不禁往上挑了挑。
缠斗了三个日夜后,每四年一届的西域域主总算正式出炉,由携著名门血统、方踏入江湖未满三年的黄泉笑荣任。因自身职务关系,每年都得出席观赛的斩擎天,在以统辖四域域主的武林盟主身分见证了新一任的西域域主诞生后,本是打算完成任务就打道回府的他,却在与会的人潮尽皆散去时,冷不防地被身后的一句话给留下了脚步。
「四年后,坐在那儿观赛之人,将不会再是你。」
「域主想挑战今年的武林大会?」缓缓转过身后,颇感讶异的斩擎天,暗自隐忍下满心的激昂,气定神闲地笑问。
「高悬在你头上十六年的武林盟主名号,今年我定会亲手将它摘下。」看着他面上刺眼的笑意,黄泉笑扬高了下颔,信誓日百一地道。
这实在是……实在是……
太令人感动了!
等待了多年,就盼着有人对他说这句话的斩擎天,此刻面上的神情,虽是维持着一派气定神闲的面色,其实正极力克制着打心底源源涌出甚想眉开眼笑那股冲动的他,为免遭旁人看出异样,他强自忍下一腔差点就无法压抑下的兴奋,目不转睛地瞧着眼前或许可能解救他于水火的英雄。
见他久久也不开口答腔,一径承受着他那看似诡异的目光许久后,黄泉笑嫌恶地瞪他一眼。
「怎么,你怕了?」
怕,当然怕,他好害怕这家伙也同其它人一样,只会说得到却又做不到……斩擎天默默在心底暗忖。
斩擎天不着痕迹地鼓励着他,「不,我很期待。」
黄泉笑冷冷地扫他一眼,「别以为你会永远的天下无敌。」哼,自以为连任十」六年很了不起是不?就在今年的武林大会上,他要全江湖中人等着看他改写历史。
「斩某不敢。」在展现武林盟主威严的架式之余,斩擎天极尽可能地命自己的语调温柔再温柔,「域主,既然你决意要参与这回的武林大会,那么请你自今日起,千万、务必、绝对要好好的保重身子,且注意饮食、勤练功夫、重视居家安全、出入小心,还要避开所有天灾人祸,好保持着健康的身体来参与今年的武林大会。」
为了他突来的叮咛,黄泉笑错愕了半晌,随即不屑地转过身。
「用不着你来假仁假义。」这家伙有病?
满心的祝-福不被人接受,衷心期盼每一位向他挑战武林盟主大位之人都健健康康的斩擎天,落寞地踱回这一场大会的主持人南宫道的身旁。
「我真的是诚心诚意在关心他……」
那位外行人不知,江湖中人一心向往的武林大会,这十几年来,不知怎地,就像是中了诅咒一样,每回在盟主大会开始之前,总会有一大票高手莫名其妙生病或是出了意外。而每回遇着了这事,最是感到惋惜的,不是那些抱撼不能参赛的高手,而是他这个又因没半个好对手,被迫得再连任一回的受害者。
「我明白。」深知内情的南宫道沉痛地颔首。「可他不明白,当个武林盟主除了名号好听外,哈用处都没有,既穷得要死又累得要命,一年到头都在行侠仗义、济贫救民,要是倒霉点,还要破财散财兼饿肚皮,没事还要保持着什么良好的武林盟主大家风范……换作我是你,我早早就连夜打包好家当退出江湖逃难去了,亏你还有法子一撑就是十六年,都饿不怕的啊?」
「你别老开口就往我的心酸处戳行不?」人前风光人后苦情的斩擎天,听着听着,就觉得一股陈年的一足伤再次泛上他的心头。
南宫道不看好地一手指向就连走路,姿态也显得孤傲无比的黄泉笑。
「你该不会又乐观的认为,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子真能把你给拉下来吧?」就算黄泉笑的确是这一两年来武林中声势看涨的新星好了,可连着四届的武林大会的教训看下来,无论事前再怎么被看好的武林新星,每每只要斩擎天一出手,到头来,不也都只有惨烈损落的份?
斩擎天振奋地一手握紧了拳心,「或许今年会有奇迹出现。」
「老斩。」看不下去的南宫道喟然长叹,「不是我要说你,都这么多年了,你真的得看开点。」明明就知他俩实力差了一大截,他还想安慰自己一下?
「我就连指望个奇迹也不成?」满腔的热情当下又被浇熄,斩擎天有些埋怨地瞪着身旁与他共患难多年的老友。
「老话一句,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早就看破这点的南宫道,一直都不懂他干哈不肯面对他真是举世无敌的这个现实,他以为,这世上能有几人祖上连个十代都是干武林盟主的?
「不,说不定哪个隐世的高手,或是某个云游四海的大师,今年会在大会上突然杀出来接手我的苦难。」
南宫道冷声地提醒他,「这些年来,你最少已经打趴了三打你口中的隐世高手,搞得人家才刚踏入江湖,就又马上退出江湖了。」
他仍是很想挣扎,斗总会有漏网之鱼的。」他事前哪会知道那些高手统统都只中看而不中打?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蔺言出现的,你就认命点,一路连任到你变成个老头吧。」南宫道再赏他一记白眼,转身走向在一旁候着他的自家下人。
都说好不提他家那个邻居的……
一想到自个儿家里就住了一名他苦求多年,却死活盼不到的高手中的高高手,满腹哀怨的斩擎天,便默默地再次怨恨起自家那个邻居,当年没事干哈那么早就退出江湖,还有这些年来,那个无情邻居,又是如何不理会他的苦苦恳求,就是不肯短暂复出江湖一会儿,好心狠手辣地将他给打下武林盟主擂台,让他惨烈下台结束苦难。
都怪那个说一不二的兰言,分明知道除了她外,这十六年来,他找遍了五湖四海,就是没找着半个像她一样资质的对手;偏偏她就是铁了心,没半点同居一个屋檐下的情义,说不干就是不干,情愿去医治她义医馆里满屋子病人的病痛,也不理会一下他这位邻居的陈年心伤。
他也不过就是想顶让一下武林盟主这个位置而已,这事,没那么困难吧?可十六年来无数的经验教训告诉他:要想求得一败,对他来说,根本就与登天无异。
唉,天底下干得最不情不愿的武林盟主,除了他外,大概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走回他身边的南宫道,光看他的表情就知他此刻又在想哈,对于这位盟主大人多愁善感又纤细得跟什么似的性子,他有些没好气。
倘你别老是想着想着就又开始悲从中来。」伸手拍拍他固执的脑袋瓜后,南宫道将一袋碎银搁至他的掌心,「咯,打赏了。」
「这回就这么点?」兴匆匆打开银袋往里头一瞧后,整个人精神登时又委靡下来的斩擎天,提不起劲地垂着两肩。
「光是这些就够你回家了,你以为只是主持个大会能拿多少车马费?」南宫道一手指着他的鼻尖,郑重地向心肠柔软过头的他摇话警告,「哪,这回要是你又心软的当个散财童子一路散回家去,肚皮要是饿了,你可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他将头垂得更低,「我尽量就是……」
对他完全不具信心的南宫道,边说边再拿了一大包的馒头给他当紧急存粮。「善良的盟主大人,回家的路上小心点,不要又被路边邪恶的老百姓给洗劫一空了。」为免他到山下之前全身上下的家当又全都奉送出门,还是给他准备些救济品妥当些。
对于这点也是满心不抱期待的斩擎天,还没能针对这点好好对南宫道再吐吐他的苦水与苦衷一番,即遭急着收拾场子的南宫道给逐客出门、一脚踢上返家的路途。无精打采的他,在通往山下的山道上,虽是走得漫不经心的,可脚下的步子仍是飞快得令其它武林中的高手难以望其项背。
打算遵照南宫道叮咛,以最快的时间返宅的他,走着走着,不觉间已使出上乘的轻功,脚下的步子,窜过林梢、跃过枝头、点踏过逐渐开始泛黄的草尖,转眼间,寻常人要花上一整日才能攀上的山势,他已来到了山腰。就在他打算一鼓作气速战速决剩下的路程时,一道跌坐在山道旁喘息的身影,紧急地扯住了他的冲势。
斩擎天踩着轻缓而不惊吓人的步伐,来到那名似是被日光晒得不适,因而半趴在路边站不起身子的老妇身边,一手扶稳她坐好后,他忙不迭地自行李中取出水壶要她先解解渴,在她因喝得太急而被呛着时,他徐徐地拍抚着她的背脊要她喝缓点,随后他因她那张过于消瘦苍白的脸庞,甚是担心地皱起了眉心。
「盟主大人?」家住在这座山头上,曾在大会上见过他的老妇,抬起头想向他致谢,一见救助她的来者是谁,她吃惊地瞪大两眼直瞧着这个在江湖人士口中地位高不可攀的男人。
「这银子妳拿着。」自银袋里掏出些碎银搁放在她的掌心上后,斩擎天柔声地在她耳边说着,「妳的气色不好,去吃些补身的东西吧。」
「多谢盟主大人……」没想到他竟如此热于助人,老妇先是怔了怔,下一刻满眼的泪水即夺眶而出。
自袖里掏出一张洁净的帕子为老妇拭去满面的泪水,并再三确定她的身子没事后,斩擎天站在原地微笑目送着一面走还不时回过头,不断朝他鞠躬道谢的老妇。半晌,就在他转过身来时,一整打与方才那位老妇造型及面色相去不远的村民,已动作整齐地在他面前排排站妥,人人紧握着两手,目光中流露着急待救援与要求同等待遇的光芒。
为此,斩擎天倒吸了一口气,接着他摸了摸手中的银袋,并开始为里头那些即将一去不回的碎银哀悼。
看样子,在回到客栈之前,他又得一路啃馒头回家了,而在下回武林盟主大会结束之前,他又得再去找东翁打点零工,以拯救他那永远都入不敷出的荷包。
来得快去得更快的钱财,只在转眼问,就像过路财神般再次用干扁的银袋来同他无言道别离,任由他在那票村民离去后再怎么仔细找、用力倒,银袋里就是半银不存。已经很习惯这种遭遇的斩擎天,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回他都还未走到山脚下,就已散光了他好不容易翻了几座山头才来到这儿所赚的辛苦钱。
咕咕的腹鸣声,很能体会他心衷般地捡在这时冒出来与他作伴,他抚了抚空空如也的肚皮,再转眼看向肩后那一包南宫道事前为他留下的备用存粮。
伸手摸出颗今早才出炉的馒头,满心感激的斩擎天才张大了嘴想一口咬下时,就瞧见一个没有随着方才那群人散去的小孩,正蹲在路边可怜兮兮地瞧着他手中白胖胖的馒头。当下,与生俱来的正义感与满腔的热血,立即止住了他手边的动作,不允许他自私地将馒头往他的口里送。
「来,这给你。」斩擎天踱至他的面前蹲下,毫不犹豫地取出两颗馒头,大方赠予这个口水几乎流满地的男孩。
如获至宝的男孩,珍惜无比地紧握着手中的馒头;可快乐的模样才停留在他的面上不过一会儿,他随即又忧愁地垂下了脸庞。
「我……我可不可以……」
「怎么了?」斩擎天不解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家中还有个爷爷……」
斩擎天听了,二话不说地又再多拿两个给他。
「还有奶奶……」小男孩抬起头,期期艾艾的看着他。
低首凝视着那一双饱含着祈求的天真眼眸,存粮所剩不多的斩擎天,咬牙地再自布包里掏出两个馒头交给他。
「在我下面,还有三个弟弟……」
算他狠……
不得不捐出所有存粮的斩擎天,认败地取回男孩手中所捧着的馒头装回布包里,就在男孩露出失望和恐慌的神情时,他干脆地将整个布包拎至男孩的面前。
「谢谢大叔!」伸手接下装满馒头的布包后,大喜过望的男孩朝他点了个大大的头。
欲哭无泪的斩擎天,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将他所剩存粮打劫走的男孩,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
「……就不能把我叫得年轻些吗?,」大叔?他今年也才三十有一而已。
彷佛要应和他此时的心情般,抗议的腹鸣声又再次传来,他搔了搔发,忽地想起在他身后所背的布包里,还剩下一包丹心在出门前硬塞进他的行李里,而他却忘了一直没拿来解解馋的肉干。有若漠地里遇着了绿洲的他,当下兴高采烈地翻找出那包肉干,并探首看向四下,再三确定了这一回不会再有人来同他抢食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它。
远比方才那名男孩更加无辜、更加令人心怜的一对滴溜溜大眼珠,在他正想将一小块肉干往嘴里送时,无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错愕地瞧着那只像是练过轻功般无声无息出现的小黄狗。
「你也饿了吗?」低首看着那双像是饿惨了的水汪汪大眼,他有些不忍地将手中的肉干改往牠的嘴边送去。
开心地吃下那块肉干的狗儿,在热爱动物有如热爱百姓的斩擎天嘉许地拍着牠的头顶时,蓦地一骨碌朝他的怀里扑去,张大了嘴一口狠狠鲸吞下那仅剩的一小包肉干,而后摇着尾巴、踩着轻快的步伐快速离去。
就连只狗也要欺负他的肚皮……
心在泣血的斩擎天沮丧地蹲在路旁,好半天都不能自又要一路饿回家的打击中站起来。聆听着肚皮熟悉的凄叫声,又照旧响遍林问,他不禁开始在想,这回在打道回府后,或许他该去同一号房的侯爷大人借个几本能辨识山中野菜的书,省得他下回落难时,才不会又饿得面色青黄有若饥民尽失武林盟主风范,不然就是饿到东翁不得不派出客栈所有人手,出门搜寻不知又饿昏在哪座山头上的他。
犹挂着绿意的林间枝头,静静地将一束束的日光洒映在一地就快枯黄的草皮上,在他眼前映成一地无法解饥的愁怅,望着穿梭在枝极间跳跃,看似一只只肥硕的鸟儿,斩擎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今日他之所以会饿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被他家哪个率先跑去当什么武林盟主的祖先给陷害的?
撇开那个造孽的先祖不说,在他上头其它的先祖们,没事干哈要把当武林盟主规定成他家的祖传行业,然后在穷了一代后,再代代的穷下去?而他家老爹和他家爷爷,甚至是那些他从不认识的曾祖们,又是为了什么在穷得苦哈哈之余,还是硬要为了祖传这二字,继续执迷不误下去,全都没人想活得现实点?
拂过树梢的风儿想不出个解答,他亦如是,眼下,在他的脑海里,仅仅只对一件事再清楚不过。
来吧,管它是东西南北哪一域的域主,或是方出师门想在江湖中扬名立万的武林新生,还是在道上打滚了无数年的江湖老鸟,是谁都好,快些将他自盟主这个宝座上给拉下来吧,因他真的真的已经……
饿了很多年了。
正午时分的吞月城内,遭秋老虎肆虐的大街上,为求躲避炽热的行人们,纷纷就近在街上的铺子或是茶馆里歇脚喝茶,无人愿行走在烫热的由石板铺成的大街上,就连行走在街道上的狗儿也都显得意兴阑珊地,虽说秋日已至,但流连不去的夏意,仍像是要贪恋至最后一刻似地盘据在城内的每个角落。
缩躲在茶馆外头廊檐下的开阳,两眼无神地望着大街远处,那些脚程快得有若个个都踩了风火轮,行动疾如雷迅如风、集体移动迅速又确实的乞丐,又再一次地将跟不上他们步伐的她给甩落在原地,人人一手捧着行乞的饭碗一手杵着竹枝,整齐地迈开步伐,转移阵地朝城的另一头移动讨饭吃去。
这年头的乞丐,脚程……都是这么快的吗?
天色未亮就尾随在他们后头,跟着他们一块在街上要饭的她,一路上只要是停下了脚步喘上个几口气,她这新加入的新人,即遭那些认饭不认同行道义的乞民毫不留情地丢置在原地,接连着三日下来,她已经数不清,她究竟遭方才还同她窝在一块的职业乞民给扔下几回了。
震天价响的饥鸣声,再次哀怨地自她肚皮里传来,声量之大,就连走过她身旁的两只狗儿也不禁回头多看了她两眼。已连续超过五顿什么都没下腹的她,头昏眼花地按抚着腹部,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可站起身走没几步后,映在她眼前日光刺眼的大街,却渐渐开始在她的眼中模糊扭曲了起来。
她怎会落得这等下场?
说来说去,她会弄得这般狼狈,全都是那个已经连走了十八年霉运的朝雾给带衰的。
打从那日在园子里听见了不该听之事、被不该撞见之人撞见后,有先见之明的她,虽是速速以探父的名义先行一步逃出宫,在义父不幸病逝之后,她亦以守丧为由迟迟不返回宫里。可她没想到,她预料中可能会随她而来的追兵,竟忍不过守丧的这段期问,在三天前的夜里,提早追上门来打算对她下手,躲过一劫的她,还是在被义兄摇醒慌忙之下,只穿着睡服分文未带地匆匆逃出家门的。也就是打从那夜起,她从未有过的噩运,就准确无误地降临在她的头上了。
颗颗一点也不晶莹、色泽黝黑甚至带着恶臭的汗水,再次自她的两际滑下,站在大街上的开阳,头昏脑胀地抬首看了看顶上的无垠穹苍,就在这时,一名走向她的老汉,在路经她身旁不意嗅到了她身上浓浓的臭味时,连忙以掌心掩住口鼻,嫌恶的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直戳向她全身上下。
已经挺习惯他人此等神情与举动的开阳,举起右臂低首嗅了嗅这件三日前她自路旁检来,破烂脏污到压根就分不出这是什么颜色,且臭气冲天的衣裳,再搔了搔她那头沾满泥垢落叶几乎掩去她整张脸的乱发,一点也不在乎在老汉后头走来的人们在见着了她后,也纷纷仿效老汉,不是快步走过,就是避开她走得远远的。
其实,只要不被人认出来、只要能保住小命,那么无论再臭再脏再邋遢,她都可以忍也都无所谓,毕竟面子事小生死事大,而她这人向来最不在乎的,刚好就是她那本来就可有可无的面子。
空气中的暑意徘徊不去,脚下的路面依旧烫热得吓人,举步绕过大街来到市集的开阳,才一踏进市集狭窄的街道上,便被迎面而来的人潮给挤得无法动弹。自认体力不济没本钱与人争先抢道的她,虽是很不想一直被挤过来撞过去,可一想到与其落单似地只身在大街上徘徊,还不如挤在热闹的人潮里来得安全些,她也只好咬着牙一路挤下去,想说待会若是运气好的话,或许她还可以在两旁的商家要些东西吃。
但就在她这么想着时,不知怎地?她突地觉得,眼前的世界逐渐歪斜倾倒,缓缓地,鼎沸的人声自她的耳际远去,灿眼的阳光斜斜地自一角射进她的眼底,大街上行人来往所携来的沙子,粗砺地磨抵着她的面颊,而一双双朝她走来的鞋,则是几次险些踩着了她。
迷迷糊糊之际,在身旁来来去去的双脚中,她见着了一双异于旁人,干净簇新得像是刚买来才穿上的鞋。神智已不是很清楚的她,在那双鞋的主人就要自她的身旁走过之时,想也不想地,奋力挤出全身上下最后一丝的力气,像是再也不能逮着下一棵浮木般,一掌用力地巴上去。
「饿……」开阳微微抬起脸庞,虚弱地自口中逸出这句低吟。
走在人群中,一心只想回家,却被众人挤得寸步难行的斩擎天,在一脚冷不防地被拉住时,先是防备地停下了脚步,就在他低首看清了脚下的阻碍物之后,他大大地怔了怔,而后瞪大了两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她。
深怕对方下一刻会一脚踹开她,开阳伸出双臂,紧紧地扑抱住他的一脚。她仰起头来,勉强自杂乱如草的发丝缝隙里,见着了一张因逆光而看不清楚的脸庞,她试着想看清楚来者面上的神情,但一阵晕眩却捡在这时措手不及地袭上她的脑际。
「好饿……」一把话说完即晕睡在陌生人脚上的她,紧抱住的两掌,在她不知已晕到哪一殿去时仍是紧攀着没有放开。
不顾杵挡在街道中会妨碍他人行走,硬生生站在原地不动的斩擎天,紧敛着的两道朗眉几乎连成一线,因他脚边的东西,实在是臭到不行又脏到一整个令他发指的地步,行走江湖多年,他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等脏到就算是专业行乞的乞儿,也不可能有法子敬业到如此走火入魔的程度。
这是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不成?
「斩盟主?」不小心撞着他的一位老翁,在看清了他的样貌后,满怀欣喜地扬高了音量,「这不是咱们的盟主大人吗?」
……没事喊出他的名号做什么?
遭人认出身分,满心怨念直冲天际的斩擎天,在市集里往来的城民们欢喜地朝他这边靠过来,并在下一刻看清了趴在他脚边的不明物,因而大大地沉默了下来时,当下一个最坏的预感立即自他的心中闪过。
他,堂堂一名现任,还很可悲的可能得一路连任到老的武林盟主,即使私底下再怎么热爱低调、不喜欢出风头,更不想因善行之故名扬整座江湖,但在这等情况下,他恐怕还是必须得……
怀抱着一丁点的期望,斩擎天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众人热切期待、万分崇敬的目光后,这辈子,他从没这么恨过自个儿在外头做人为哈这么成功。
噩梦啊。
安安静静的市集内,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整齐地停驻在斩擎天那张莫可奈何的脸庞上,任由他无声地站在原地挣扎了又挣扎、抵抗了再抵抗,仍是一心一意的众人,就是不肯轻易放过这个难得能亲睹武林盟主当街行善的大好良机。
纵使再不愿,迫于众人变相威胁逼迫的斩擎天,最终也只能僵着招牌笑脸,认命地弯下身子发挥身为武林盟主的标准风范,一把将手中根本就看不出是人还是泥的玩意儿给扛上肩头,而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万般忍耐地朝城的另一头迈出步伐,准备将肩上的东西给扛回客栈。
如雷的掌声有若潮水,在盟主大人的身后一波接一波地持续了很久很久,热闹的大街也因此沸腾了好一阵子;却无人听见一步步远去的斩擎天,此时心底满坑满谷的抱怨。
好怨,好恨,好无奈……
他当年没事干哈按照什么祖训,想不开的去当个武林盟主?
被肩上臭味重一得不得不屏住呼吸的他,在一路走回客栈之前,不知还有没有剩下一口气在?他会不会就直接被这股子浓浓的异味给黑挂在路旁,日后有人在路边帮他立个义碑来纪念他的义行?为什么他只是被迫行个侠仗个义,却还得冒着这种莫名其妙被臭死的风险?
愈走愈沉重、愈想愈自怜,很想在眼眶里含着两泡清泪的斩擎天,不禁在心中深深长叹。
倘若,上天真能够不再对他记仇,大方对他网开一面,奇迹式地实现他一个心愿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只想对上天说……
他想转行。
第二章
风闻天字五号房房客将会在今日返栈,这一日大清早,就已先行进栈抢位子的街坊邻居们,与千里迢迢慕名而来想一赌武林盟主风采的江湖中人们,未到正午时分,早已将营业用的客栈大厅给挤得水泄不通、一位难求。
身为天字一号房房客的上官如意,亦属于朝拜团新进一员的她,此刻正窝在柜台内边帮忙翻天的东翁记帐,边不时地仰首看向栈外,就盼能早点见着那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牌邻居。
听东翁说,他们家名扬天下的盟主大人,一年到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头比武或是应邀主持各式武术大会,以及忙着主持武林正义,四处行善救人。与同是住在这客栈里恶名昭彰的众房客相比,最是格格不入的一尊房客,非盟主莫属,因他不仅在江湖上有着崇高的名望,私底下亦受百姓热烈爱戴,放眼各届武林盟主,还真找不着半个人能与他德高望重的声誉相提并论。
忙到分身无暇的东翁,在见着外头又来了一批想挤进栈内朝拜武林盟主的贵客时,终于忍不住朝挡在外头斓人无力的鞑靼大吼。
「鞑靼,我警告你,别再放人进来了!」到底是哪个内贼把盟主大人的回家时间泄漏出去的?害得他没来得及调足人手帮忙的下场,就是里头的人多得快将房顶给挤掀掉。
「多赚点钱不好吗?」上官如意瞥了瞥外头的人山人海,总觉得天字五号房这一号住户,光只是放个风声说要回家,马上就能为这问客栈带来无限商机。
东翁没好气地指着一屋子的人,「就连站的地方都快没了,妳是要外头的人进来站在桌上,还是排排蹲在屋檐上?」
「咱们的盟主大人每次回家都是这种盛况?」看样子今儿个赚完这一单,东翁就可以歇业三日不必上工了。
「今儿个的还算少了。」东翁朝天翻了个白眼,下一刻又扭过头去,拉大了嗓门强力指挥起栈内的交通,「那些靠窗边的,再往里头挤一挤,别尽站在道上人挡人!」
随着远处街上阵阵鼎沸的人声愈来愈近,外头的人群也开始鼓噪起来,已对这情况驾轻就熟的东翁,放下手中的算盘,以指点点上官如意的肩头,要她往外头瞧。她会意的转首看去,但就在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见着了那一道徐徐分开人潮、大步朝栈内这方向走来的人影时,她忍不住揉了揉双眼。
客栈内,原本等待许久,期待的心情已凝聚到最高点的众人,皆哑口无言地张大了嘴,愣看着他们心目中的盟主大人,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踏进栈内,不搭理任何人也不停下脚步,笔直地往本馆的方向大步走去。就在他一走过后,阵阵令人作嗯的恶臭,马上令全客栈的人们动作一致地捂住口鼻。
差点被重一昏过去的上官如意,满心诧异地瞪着斩擎天肩上那个脏得根本就认不出原样的物体。
「东翁,那个挂在盟主大人肩上的东西是什么?」
「……人吧?」许多年没被这么吓过的东翁,愣愣地瞪着斩擎天的侧脸,一时片刻间还没回过魂来。
太不可思议了……
平常只要衣裳上头有了一点点脏污,随即就洗衣晒衣;只要住在家中,就天天洗刷打扫天字五号房;只要乱了根头发,立即就去找来妆镜打整自个儿的门面;甚至为了不让脚下的鞋沾染太多的尘土,不惜狂练出草上飞功夫的某人,跟眼前这一尊愿意直接以手触碰那团颇像是掉到泥沟里的垃圾,还将它扛在肩上的人,真是他所认识的同一位房客吗?
那家伙是对脏乱的忍耐度增强了,或是开窍了不成?
上官如意直皱着眉,「你不是说过,咱们的盟主大人生性爱洁?」全栈里的客人只差没死的死、逃的逃,那位老兄他是怎么有法子隐忍着把那个东西带回来的?
「岂只是爱洁?他的洁癖简直就是种连蔺言也治不好的病。」猛然清醒的东翁用力哼了哼,「我想他肩上的那个,八成又是他一路行善行到后来被迫带回来的。」
「我不懂。」她愈想愈不明白,「既是如此,为何我听其它房客说,天字五号房向来杂草丛生,也从没见丹、心命人去整理过?」
他凉凉地道:「那是因为某位盟主曾说过,除了他本人外,任谁都没法把五号房给打扫干净,因此他家所有家务他从不假手他人。」从没看过哪个男人爱洁到像他那种程度的,就连所有大小家事他也都要跟丹心抢。
「可他成年都在外头不回家,他家要怎么办?」
早就死心的东翁两手一摊,「盟主大人有交代,不许任何人趁他出门时动他家一草一木,否则他回来定找我算帐。因此,任凭荒废。」
「了解。」
全然不知身后留下了多少耳语,一径朝着天字五号房前进的斩擎天,在回到自个儿已多月未归的家中后,首先所做之事,即是一骨碌地将肩上之物往客房的床上扔,而后打开房一昙的所有窗扇通风透气。
就在这时,接获东翁通知,自家走失房客已回栈,特地来此打声招呼的丹心,一脚方踏进客房内,即被眼前不可能出现的异象给怔住,备受惊吓地退至墙边以背紧抵着窗扇。
「盟主大人?」
「妳来得正好,命人准备一大桶热水,就摆在客房里,快!」已经被臭得嗅觉有些失常的斩擎天,决定在拯救这名饿昏者的胃袋之前,先拯救一下自家环境的空气。
丹心怔愕地瞧着那名破天荒地出现在这向来一尘不染,洁净到有若仙境的盟主家中,打破所有盟主立下规矩的陌生客,就在斩擎天剥葱头似地开始剥下陌生客的外衣时,一股臭得让人刻骨铭心的恶臭,即浓浓地充斥在整间房一昙,逼得她不得不赶紧屏住呼吸。
「丹心?」斩擎天扬高了手中的脏衣递往身后,想直接交给丹心去处理;但在他手中的衣物迟迟没人前来接下时,他不解地回过头。
「盟主大人,你不会是打算……」被臭得脸都快绿掉的丹心,颤抖地伸手指向床上脏得看不出原样的陌生人,满心害怕地问。
斩擎天把心一横,「在喂饱他的肚皮前,我要先把这家伙洗干净。」反正好人他都已经做一半了,干脆就送佛送上天来个整套的。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在把热水送来后,我绝不插手帮忙!」嗅着阵阵刺鼻无比,类似猪圈味也像馊水的异味,丹心边说边自保地躲得远远的,一点也不想热情地参与他伟大的清洗工程。
「知道了,快去快去。」他摆摆手,继续与打成死结拆解不开的脏衣奋战。
深怕一大桶热水恐会洗不净天字五号房中的客人,丹心一口气命人抬来了三只大浴桶,注满了热水后整齐地摆放在客房内。在奉命抬来木桶的佣人们都因臭味而逃出门外时,丹心一手掩着口鼻,努力地克制住腹里阵阵翻绞欲呕的冲动。
「盟主大人,我就在外头候着……水若不够的话再叫我!」飞快地将话说完,丹心即一溜烟地跟着冲出门外避难。
忙得一头大汗的斩擎天,在手中的衣裳怎么也解不开没法顺利脱下后,被重一臭得脑际有些恍惚的他,索性脱去了自个儿的外衫并挽起两袖,一骨碌地抱起带回家的客人,直接置进了第一桶热水里,打算连人带衣一块洗以节省时间。
结结实实地饿昏过去好长一阵子,正在梦中做着满桌山珍海味美食大梦的开阳,冷不防地遭水给呛进了口鼻后,随即速速被周公给踢下餐桌。犹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的她,甫睁开两眼,就见一整桶热呼呼的黝黑污水正环绕在她的四周,而一双由上朝她探下来的大掌,则是在她还来不及看清来者是谁前,使劲地搓洗起她一头纠结的脏发。
「……哈?」一兀神还未完全归位,她皱眉地仰起了脸庞,想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岂料那一双大掌的主人,却在这时一鼓作气地将她的脑袋给压入水中。
差点被一桶污水给淹死或是臭死的她,虽是奋力地在水下挣扎,却怎么也敌不过清洗者的力道。不小心喝了两口水的她,在以为自个儿就将莫名其妙地死在一桶污水里时,原本强压着她的两手,忽地探进了水底,一鼓作气地将她整个人给捞出水面,趁着她呛咳得昏天暗地之时,再接再厉地将她往旁边第二个浴桶里扔。
再次落水的开阳,忙不迭地自水里探出头来,急着抹去满面的热水;然而在一桶水花激荡所制造出来的声响中,属于衣帛的撕裂声,在她耳里听来,令人觉得格外地突兀。
为此她大大地怔顿了一下,而后所有被饿昏而走失的心神,瞬间全都速速回笼,因在她眼前,本在用力搓洗着她长发和四肢的男子,正开始将她身上因湿透而紧贴着身子的衣物,以蛮力一件件撕碎扯掉。
「慢着--」接连被扯去了两件衣裳后,惊觉事态严重的开阳,死命地拉紧身上仅剩的一件内衫,「住手……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充耳不闻的斩擎天,在怎么也扯不下最后一件碍事的衣裳时,眼看浴桶里的水再次成了一桶泥水,他弯下身子,不理会对方强烈地在他怀中扭动挣扎着,一手环住对方的腰际拉起,不给任何抗议机会,继续将手中之人往隔壁的最后一桶水里送。
接连落水三回,愈洗愈干净的开阳,都还没喘过气来,一阵猛烈拉扯的力道又自她的胸口处传来,有些心慌的她,在对方锲而不舍地想脱下她身上最后一道防线时,连忙扯开了嗓子大叫。
「别再扯了……不许脱……」她边闪躲边拍打着他的手臂,「叫你别再脱了你听见没有!」
自桶里飞出的破衣,携着成串闪亮的水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最后定落在桶外远处的地面上,退出一男一女在桶中搅和的阵容,而后,原本热络吵闹的天字五号房的客房里,蓦地沉默了下来。
悬在开阳尖尖下颔处的晶莹水珠,滴落在桶内已不再波动的水面,点出一朵朵小巧的涟漪。漂浮在水面上的黑发,在窗外射进房里的日光下看来,此刻已恢复了原本该有的光泽,可因长度不够长,因此无法提供遮掩的功能,只能静静地漂浮在她身后的水面上。
低首看着自己毫无遮蔽的身子,以及桶里算得上是清澈,可也因此而毫无遮掩能力的清清热水,无力阻止惨事发生的开阳,极为缓慢冷静地抬起头,无言以对地瞧着与她面色相去不远的斩擎天。
目光完全忘了该要闪避,被吓得脑袋一片空白的斩擎天,两眼直不隆咚地瞧着她白净且丰满的胸口,再三确定了她的性别之后,他缓缓迎上她责备的眼眸。
等在外头好一阵子,才在好奇里头怎么突然没了声响的丹心,正欲推门进去瞧瞧情况时,就见脸色惨白的斩擎天,一手掩着脸,摇头晃脑地推门而出,反手关上了门后,脚步不稳地直靠在门扇上大口喘气。
「这么快就洗妥了?还是热水仍是不够?」丹心走至他的身旁,本是想推开他进去里头看看清洗后的成果如何,他却一把按住门扇不让她进去。
「盟主大人?」尚不能自震惊中回神的斩擎天,脑际一片乱轰轰的,硬是沉着声许久不发一语。丹心无言地瞧着他那张像是天又塌下来的脸庞,和他满额一滴接一滴落下的冷汗,习以为常的她,根据以往的经验法则想了想后,直觉地问。
「你又有报应了?」不过是洗个澡,这能洗出个什么乱子?
「……绝对是。」
好不容易捱过了午间用膳的高峰期,与鞑靼连手送走大批人潮后,浑身乏力提不起劲的东翁,才想偷个小空,就趴在柜台里头小小的午睡一会儿;但他家那个出门就当丢了,回来就像是在过年似的天字五号房房客,却逃命似地自本馆内冲出来,直窜进柜台里,强拉着他一块蹲在地上开起善后检讨大会。
「怎么办?」在听完了来龙去脉后,东翁盯着一身犹湿洒洒的他,两指用力地弹向他的额际,「还能怎么办?娶了她呀。」
「非得这样不可?」斩擎天听了,原本已够乱的心房,更因此而再沉重地多添了几颗道德大石。
东翁大刺刺地拉大了嗓门,「谁教你事前没问过是男是女就强脱她的衣裳,还逼她陪你一同共浴--」
「你不要愈描愈黑成不成?」额上青筋直冒的斩擎天,忙不迭地一手捂住他嚷嚷的大嘴阻止他歪曲事实。
「反正你横竖都得负起责任,别同我说你想赖。」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虽然是属意外状况,但他老兄也都一把年纪,他也就别太挑剔了。
他急切地证明他的人格,「我从没说我想赖!」
「那就是你想推脱解套,好抛下她弃她不顾?」小人性格的东翁邪邪睨他一眼,刻意说得挺瞧他不起似的。
「弃她不顾?」天大的冤枉啊!他什么都还没做好吗?
「名节都被你给毁了,你若不想娶她,不就是摆明了不管她的死活?」东翁唯恐天下不够乱地继续加重他的刑责,末了还夸张地大大叹了口气,「贞节可是女人的性命啊,别说她往后甭想嫁人了,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还真不知她日后该如何做人。」
那个方才在他房里,本是脏得他只想扔出家门,却在被他洗净后,虽是不像出水芙蓉,但仍是让他被一派艳色给震慑得忘了闭上眼的女人,她会……因他而落到那个下场?
生性多愁善感,情感丰沛纤细的斩擎天,就着方才东翁的话意,无法抑制地回想起,这些年来他在济贫行善之时,总是有机会遇着些命运乖舛、或是遇人不淑,孤苦无依亟待他人伸出援手的女人……
在他的印象里,一张张被岁月折磨了失去颜色的侧脸,倚在残破的纸窗边,静眺着满园不能解的孤寂,任由西方的残日将她们身后的影子拉长,无言地映衬着生命里早逝无踪的春天。
趁着他还在用力联想着日后开阳可能要面对的最坏下场时,蹲在他前头的东翁偷偷瞥他一眼,在见着了他神情愈来愈凝重、面色也愈来愈吓人时,向来就很清楚盟主大人心思是怎么转的他,不疾不徐地呷了口刚湖好的香茗,而后接续再战。
「你事前真不知她是个女的?」
满心沮丧的斩擎天,颇感挫败地抚着额。
「脏成那副德行,有谁瞧得出来?」千不该万不该,他就是不该走眼瞧不出来;可她生得高头大马,嗓音又低沉得跟个男人似的,加上身上还穿了四件厚重的衣物,这才害得他看也看不出来,摸也……摸不出来。
「也是。」东翁深表同意地颔首。「站在同是男人的立场上,你是值得同情一下。」的确,在那尊刚进门时,他也是被蒙骗的一员。
站在柜台外旁听的鞑靼,愈听愈好奇之下,忍不住也来凑上一脚。
「盟主大人,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呀?」
斩擎天抓抓发,「我只是连人带衣的帮她洗了个澡。」
「再顺手脱了她的衣裳?」满肚子坏水的东翁听了,一逮着机会就再乘势追击。
哪壶不开提哪壶……在东翁暧昧的目光下,斩擎天不自在地偏过头去,目光也显得有些闪烁,因此刻还盘据在他脑海里的印象,依然深刻得就像近在眼前。
他很清楚的记得,那时的她,身子因浸浴过热水,在洗净了之后,肌肤粉嫩嫩的色泽,就像是春日时分,初初自枝头落下的花瓣……想着想着便不断摇首否认的斩擎天,忙不迭地在心底说服自己:他的记性,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对,定是这样。
「脱了她的衣裳后,再顺手摸遍了她全身上下,接着又顺手将她给抱在怀里……」东翁一把勾过他的脖子,对他挤眉弄眼的暗示,「顺手的对她揉揉又捏捏?」
「什么、什么揉揉又捏捏……」难得红了脸庞的斩擎天,结结巴巴地想反驳时,不意回想起他当时对开阳所做的每一个举动,当下他的面色变得益加赤红。
「是男人的就老实招了吧。」东翁笑得一脸邪恶地刻意凑至他的身边,以肘撞着他的手臂,「哪,水底下女人忽隐忽现的胴体,透过什么都遮不住的水光看过去,是不是肤白肉滑,又凹凸有致的?你说,那软嫩与弹性皆具的触感,在心狠手辣地摸过一回后,现下手指头是不是相当的回味再三啊?」
的确是满让人回味的……
不知不觉被引导上当的斩擎天,满脑子充满了东翁说活了的艳色绮想,顿时口干舌燥的他,隐隐地觉得,一股自他见着了开阳光溜溜的身子后,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热血,又再次往他的脑际冲了上来,使得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强行稳定下心神,再三地深吸了好几口气以求冷静。
「东翁,求求你别再说了……」边听边看着斩擎天面上千变万化的表情,跟着想象过多的鞑靼,忍不住捂着鼻子,急忙止住就快流出来的鼻血。
东翁若无其事地捧起茶碗,义正词严地奉上最后一击,「我这是在教育他,都有色胆对个姑娘家做出那种事来了,身为一名既爱里子更爱面子的堂堂武林盟主,怎能不负起她这个责任来?」
「我……」人烦心更乱的斩擎天,已经很后悔他在出了事后,为哈第一时间就跑来这求援了。
「嗯?」目光露骨得就像拿着两把刀架着他的某两人,更是刻意地扬高了质疑的音调。
不得不认命的斩擎天,重重地垂下头,「我回房去面对现实就是。」
「不送。」搞定,睡午觉去。
虽然说,客栈大厅的这头轻松搞定了,但在这时刻,客栈本馆里的那一头,却是迟迟无法成功结案。
「什么怎么办?」一脸无所谓的开阳,意兴阑珊地问。
丹心简直想跳脚,「他看了妳的身子,又轻薄了妳,他当然得负起责任把妳娶回家呀!」都对她说了半个时辰了,她怎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德行?难道她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苦命的男人,真想为那个洗到她的人掬上一把同情泪……
打心底就不认为这件意外事故有什么打紧的开阳,在心底虽然认为女人生来的命运,是有许多是很可悲没错,但方才那个只是不小心看了几眼,就非得把她娶回家尽尽责任与道义的男人,也挺可怜的不是吗?
万一她是只猛兽而不是只依人的小鸟,个性不是温柔婉约,而是满心向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那款呢?那个倒霉的男人,难不成就真的得咬牙照单全收?万一她是个麻婆或是疯妇那又怎么办?
「免。」开阳潇洒地摆摆手,再次向这个啰唆的小管家重申,「他不过是瞧了我几眼和摸摸抱抱了几下,我既没少层皮也没缺块肉的,那么大伙就当作没发生过这回事吧。」
「这怎么可以?」左右都无法攻克,丹心忍不住使劲地摇着她的肩膀,「妳忘了他毁了妳的清白吗?」
她嘴角微微抽描,「没……那么严重吧?」这位姑娘就这么唯恐天下不乱?
「是妳看得太开了!」换作他人的话,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哭诉半天后就去找人主持公道了。
「好好的,我没事干哈要看不开?」又没家破人亡不是吗?而说到清白这一点,她还得感谢那位老兄帮她从一团黑泥洗得如此白白净净呢。
「可他看了妳的身子。」紧咬着这一点的丹心,无法了解她为何从出了事后,一直是一派不动如山的镇定模样。
「都说了是我的外表太过脏乱,所以害得他性别不分的嘛,他真的不是有意的。」为什么她这名受害者,非得坐在这儿替那个无心的加害者说些正义之言?
丹心不忘指证,「他还摸了妳、抱了妳、洗了妳的身子!」
开阳掏掏耳,「是,他是摸遍了也瞧遍了,可事情犯不着闹得那么大不是吗?不如大家都高抬贵手,放彼此一马,他的人生还好好的没被我破坏,我也继续过我的日子,这不是很好吗?」何必害惨了那位仁兄也害苦了她呢?
丹心呆愣愣地张大了嘴,「什么?」
「曙。」开阳一把拉过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口贴平,「妳这不也摸了我看了我,难道妳也要对我负责?」平常她也是跟朝雾三不五时拍过来打过去的,她这受害者都见怪不怪了,这位不知道在义愤填膺什么的姑娘,真有必要这么小题大作吗?
「这不同的,我是女人,而他是个男子汉,妳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饶了我吧……」别又再重新指导她的贞洁观一回了。
「开阳姑娘!」
「不是在这儿吗?」她叹了口气,满心尽是不能拒绝的无奈。
「总之,在我说服妳明白名节的重要性之前,妳绝不许离开这知道吗?」丹心一手用力的指着她的鼻尖,打算去搬东翁这尊救兵来导正她的观念。
「慢着。」开阳好奇地扬高了两眉,「这儿是哪?」
「有间客栈的天字五号房。」
「有间客栈?」登时自椅里跳起来的她,一把捉住丹心的两臂震愕地问。
「开阳姑娘知道这间客栈?」丹、心一头雾水地瞧着她颇为激动的反应。
她在嘴边小声地喃喃,「这间客栈里……住了尊千里侯大人,全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底下真有这么凑巧的事?
「这儿是五号房,侯爷他住在一号房。」
「这样啊……」开阳一手抚着下颔,在一时的兴奋过后,一抹忧虑,静静映在她的眼瞳里。
听朝雾说,千里侯向来独善其身,亦不把他人的命当命看,就她眼下的情况来看,就算是她想待在有千里侯光环加持的这间客栈,以躲避那些在大街上连追了她三日的追兵,只怕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能走的话,趁现下能走就得快走,因她一点也不想去挑战那个让千里侯声名大噪的克死人功力……
即使离开这儿是个上上策,但身无分文又快饿死的她,在踏出这间客栈后,她还能活着逃上几日?运气要是再差了些,若是身边没人保护她,说不定她一离开这儿没多久后……
慢。
她怎从没想过要为自个儿找个保护者?
「我听人说……能住进这间客栈的房客,来头不是很大就是很不寻常。」脑筋动得飞快的她,满怀期待地将两眼瞄向丹心,「请问,这号房的主人是哪位?」
「当今武林盟主,斩擎天。」
「那个打遍全武林无敌手,号称从未败北过,且还连任武林盟主十六年的斩擎天?」这么正中她的下怀?若是有了这等高手暂充保镖后,哪怕她身后有着什么仇家,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能动得了她?
丹心点点头,「就是他。」前阵子她才和东翁一块开了个赌盘,他们还相当看好盟主可能再继续连任个十六年呢。
天无绝人之路哪!
两眼为之一亮的开阳,一扫先前被唠叨得委靡无神样,当下振奋地张大了一双滴溜溜的眼眸。
宫内靠皇帝,宫外……靠盟主?难不成这就是老天刻意要她饿昏在大街上的原因?
以往待在宫里时,自认为上头还有个举世无人敢动的陛下为她撑着,她的性命虽有远忧,但从无近虑;可在出宫了后,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而眼下,无法回宫又失去蔽护者的她,倘若为了性命,非得找座靠山避避风头不可的话,试问,这世上,还有比武林盟主身旁来得更安全的地方吗?
她沉吟地问:「斩盟主他……成亲了吗?」虽说她是以自身的利益为出发点没错,但要是事前没打听清楚,不小心坏了人家的姻缘,那罪过可大了,她一点也不想造孽。
丹心感慨地摇首,「很可惜,目前还找不出半个有胆识敢嫁他的勇者。」
「那他可有心上人了?」就当她这人在感情这上头还有点道德感吧,她也不想做那等横刀夺爱,会遭天打雷劈之事。
「我想盟主大人是不可能有心思在那上头的。」一年到头忙着四处打工赚钱的斩家老兄,忙着不饿死就已够困难了,他哪会有那等闲工夫去风花雪月?
「他想独身一辈子吗?」事业做这么大?忙到这么无牵无挂?
丹心更是长叹不已,「据我观察,盟主大人还满向往一家和乐的。」
「那么,这世上……可有人打得过他?」认真思考此计似乎真的可行的她,为求安心,仍是想先确认一下她所找的这座罪山,是否真如江湖上的传闻那般无敌。
「别说是下红雨了,就算是老天爷改性格洒钱雨,我想也不可能有这种人才出现。」不然盟主大人的眉头也不会一皱就是十六年了。
天意啊……
开阳紧握着两拳,在心底热切地感激起那票将她给扔在路上的乞儿,若不是他们,她还真没法遇上这颗救星。而眼下,既然天意都如此了,她要是再不顺天应人的赖着那位盟主大人,那也着实太对不起众神与众人的热情了。
「好,我留下。」
丹心一头雾水,「妳终于想通了?」奇怪,她上头问的那些,与盟主大人娶不娶她有关吗?
开阳满怀感激地与她握了握手,非常乐意地道。
「妳说的没错,他是该负起责任来。」她这条摇摇欲坠的小命,就全都拜托那位盟主大人了。
老实说,他从没见过女人如此壮烈的吃法。
一手杵着竹筷,端坐在饭桌前发呆的斩擎天,无言以对地瞧着宛如饿死鬼投胎的开阳,此时此刻正以秋风扫落叶的狂速,将桌面上她喜爱的菜色全都扫下肚。饿得紧的她,左右开弓两手并用,右手正捉着一只鸡腿用力大啃,另一手还不忘夹菜,逮着了空档就硬塞进嘴里,吃相之豪迈,就连身为男人的他也要自叹弗如。
眼前这位名唤开阳的姑娘家,吃相像个男人、动作像个男人、身高也像个男人,就连身上所穿的衣裳,也是男人的……与其说他先前眼花认不出她是男是女,不如说,她里里外外,根本就像个正牌男人。
简单介绍完他们两人之后,负责处理他们这两名饿徒的丹心,随即送上一整桌治疗他俩肠胃的解饥良药;可斩擎天饿归饿,却怎么也吃不下,只因为坐在他对面不像男也不似女的女人,已接连着在今日让他开了数次眼界。
「妳喜穿男装?」光看她的吃相就觉得饱的他,清了清嗓子,试着想与她攀谈。
「是热爱。」开阳边说边唏哩呼噜地喝完最后一碗肉汤。
他直皱着眉,「妳的举止……」
「天生就是这款改不了的男人样。」她回答得很干脆,并在吃饱后,心满意足地拍抚着肚皮。
「妳怎能臭到那种程度?」在她像个汉子般大剌刺地跷着脚,并伸了个懒腰时,斩擎天隐忍地请她继续解惑。
她再打了个饱-隔,「三日不洗不睡,全程混在行乞集团里,再到猪圈里滚个两圈就可大功告成。」欢迎踊跃尝试。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说到底,他的忍耐力也只有这么点而已。
打小家教良好,知书达礼更崇尚身体力行的斩擎天,蓦地站起身来,动作飞快地绕过花桌来到她的面前,扬起手就拆掉她那个绾在脑后松松垮垮,看似随时都可能会散掉的男人式发圣口,三两下就为她重新绾过一个新圣口,并在完成后,他一把转过她的身子,动手把她跷着的脚给压下贴平于地面,再一掌拍在她的身后,要坐没坐姿的她挺直背脊坐正坐好。
「这是?」她讷讷地看着他的举动。
「再不让我动手,我怕我会失手描死妳。」额际青筋直跳的他,边说边拉来她的两手安放在她的膝上,接着开始打理起她身上穿得歪七扭八的衣裳。
开阳忙点着头,恭请他继续,「是,您请便,千万别因我而坏了您在江湖上的好名声。」
穿梭在她胸前的掌指,细致又精确地对准了衣裳上头的缝线与每一道皱折,头回遭人这么打理外观的开阳,不语地低首看着他看似熟稔的动作。
她知道,她随兴惯了,因住在宫中,平时与她相处的,不是宫女即是太监,而多年来他们也都与她熟络惯了,所以除了工作时会力求她衣着端正之外,私底下的时问也都由着她去,而她本身也从不在乎什么门面功夫。可这位盟主则不然他,即使身在自家家中,也没半个外人在,他仍是全身上下打扮得一丝不苟,端正光鲜得活像个刚出炉的新郎倌似的。
不一会儿即将她给打点完毕,大功告成的斩擎天,走至房里取来一面铜镜,让她瞧瞧她此刻的模样。望着镜中的自己,开阳还是头一回见着自己这么端庄整齐。
「请问,我保住小命了吗?」她偏过首,小心地问向身后力求她服装仪容整齐的大师。
他显得很忍让,「我尽量克制。」照他看,只要他一不在她身旁,她八成马上又变回原样。
「谢大侠。」不得不注意言行的她,在他热切注视的目光下,中规中矩地拿起茶碗,姿势优雅地喝起他湖好的热茶。
「妳真要我负起责任?」事事习惯速战速决的斩擎天,在她一吃饱后,不啰唆也不拐弯抹角,想先解决一下横在他俩之间的严重问题。
开阳扬高了柳眉,「盟主大人不愿对民女的清白负责?」
当下沉重的道德压力大石,直朝斩擎天重重压下,纵使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头一回做错事的他,仍是觉得这等的道德责任,对他来说实在是再沉重不过。
他大大吐了口气,努力地平定下心神,不意在瞥见了桌上碗盘里的剩菜时,丝丝的疑惑溜进了他的心坎里。
「我瞧妳对吃的东西挑剔得很,妳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吧?」一个饿昏在街头的乞丐,也会挑食?他还是头一回见过。
没料到他看得出来的开阳,本是打算编套谎言蒙混过去的,可身在宫中多年,她深知一旦说了一个谎言后,日后就得三不五时地一路圆谎下去。且听传闻说,现任的武林盟主,为人刚正不阿,如果说,光只是一个人的仪容端正与否,这位盟主大人都讲究到这种程度了,更何况是个谎言?与其在事后自找麻烦,她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说。
她轻啜了口热茶,「这些年来,我都住在宫中。」
「妳是个宫女?」斩擎天怀疑地拢紧了一双朗眉,怎么看她的言行举止就觉得不像。
「不,我是个闲官。」
她是个官?
在朝中,有女官?怎么他从未听步青云说过,无道王朝中有任何一个女人能破格晋官来着?
他愈想愈觉得可疑,「妳在宫里是做什么的?」
「陪大人物弈棋。」她坦坦直言,实话实说的眼眸里,并没有半分虚假。
「那妳怎么不回宫反而在街头遇难?」读不出她话里哪儿藏了谎言,稍微卸下心防的斩擎天,很是纳闷地请她给个今日他们两个都因此而麻烦大的原因。
她耸耸两肩,「因我在宫中得罪了人,现下若是回去了,只怕是死路一条。」就连躲在民问也被追得无路可逃了,她一点也不敢想象,在宫中又有着多少埋伏的刺客正等着她回去自投罗网。
听完她的话,斩擎天转眼想了想,摸清她心底在打什么主意后,不拐弯抹角地直接问。
「所以妳打算赖着我这避风港?」怪不得听丹心说,她先前为了负责这二字本是抗拒得很,可后来不知为何速速见风转舵,搞半天,原来是救命为上?
她一脸理所当然,「当初我可是阻止过你剥光我衣裳了,盟主大人。」这能怨谁啊?
被堵得一句话都答不上来的斩擎天,状似狼狈地低垂着颈子,满心哀怨地在嘴边低声咕哝。
「我就知道我的命不好……」都已经几年了,没想到老天还是这么不放过他。
「非常遗憾你所洗中的,就是我这款的男人婆,节一呆啊。」相当同情他的开阳,可以体会他心境地拍拍他的肩膀。
掌指下的触感,是她从未触摸过的结实,拍打着他肩后的开阳,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才发现他有着一具远比他人还来得宽阔的背。她收回掌心,将目光转看向他那张她一直都没机会好好仔细看清的面容时,她这才发现,原来朝雾对她说的那些江湖传闻,可真一点也不假。
面貌端正飒朗,身形修长魁伟,乃江湖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盟主,此刻在初上的烛光下来看,一点也不愧于他所博得的美名……生得如此养眼,就算是只陪着她消磨一段逃命的期间,似乎也挺不赖的。
辗转思考过后,决心快刀斩乱麻的斩擎天,抬起头诚恳地注视着她的眼眸。
「妳确定妳希望我对妳负起责任,日后绝不反悔?」对她负责,身为男子汉,这事自是天经地义;可成亲,则是一辈子的人生大事,她真有考虑清楚了?
「嗯。」短期内。
既然她都这么义无反顾,也不嫌弃他的身分地位和经济状况敢嫁他了,打光棍多年的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可拒绝,或是不实现她心愿的理由。
他沉沉一叹,「我明白了。」
「那就感谢你的英勇牺牲了。」
第三章
「命不好?」忙里分神的东翁扭过头来,没好气地问,「他又这样说?」
「怎么,他常这么说吗?」开阳好奇地瞧着他面上一点也不意外的神情。
「三不五时就把这句话挂在嘴上来逃避现实,妳觉得呢?」每个月都得说上一回,听得众人耳朵都长茧了,这话还能不熟吗?
狠狠在天字五号房大睡亡一天后,一大早醒来闲着没事做,特地请丹心带她四处串门子的开阳,此刻正站没站相地半趴在柜台上,任凭一屋子分不清她是男是女的客人们,直对着身材与男人一般高、且身着一袭宽大男装,偏又生了张女人脸的她指指点点。
「他为何会有这观念?」一直很介意斩擎天那日所说命不好的她,求知若渴地问向看似什么八卦与内情都知之甚详的客栈主人。
「还不都是他家老爹给害的!」一提到这点,东翁就觉得那一家子姓斩的先祖们,还真是会为他们家的盟主大人造孽。
「愿闻其详。」
东翁将两手拢进袖内,摇头晃脑地陈述当年听来的过往。
「听盟主大人说,在他小时候,曾有个算命的去替他那个也是武林盟主的亲爹算命,当时随侍在侧的他,因练了一整日的剑,所以不小心累得睡着了,也因此他忘了替来客斟上款客的茶水;偏偏那位远道而来,号称从未算不准过的算命仙,打心底认为盟主大人失礼至极一点也不尊重来客,所以在临走之时,留了一句话给他。」
「什么话?」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开阳屏气凝神地等着他揭晓那惨淡不为人知的过往。
东翁郑重地朝她比出一指,「自今日起,每个月,你都会有一桩报应找上门,这是你的命!」
怎么也想不到事实真相竟是这样,开阳愕然地垂下了下巴,哑口无言了好一阵子后,她淡淡轻问。
「……那其实是诅咒吧?」
深有同感的东翁,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所有的人也都这么告诉那位被诅咒的盟主大人,但他那颗顽固且迷信的脑袋,就是很坚持是他的命不好,因他上辈子坏事做太多了,所以这辈子才会有报应。」
「真是个宿命论的男人……」坚持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做什么?
「可不是?」东翁摇摇头,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站在不远处的身影,「咦,如意,妳来这儿多久了?」
「只够我听完盟主大人不为人知的秘辛而已。」上官如意一手掩着嘴,边走边努力地将自个儿的窃笑给藏在掌心里。
「她是……」身为客人的开阳,茫然地看着他们熟络的模样。
「上官如意,也同是这间客栈的住户。」上官如意婉笑婷婷地对她欠了欠身,两眼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这位新住入天字五号房的房客。
「千里侯夫人?」开阳意外地看向她,这才知道身旁站了个在她心目中,与步青云同样等级,也来头颇大的朝中重要人士。
「妳是?」为了她面上惊愕的神情,上官如意留心地多看了她两眼。
「在下开阳。」开阳连忙在她面前站妥,严肃地朝她拱手示意。
开阳?
不就是那个在朝中,以正大光明收贿而大大出名的侍棋大夫吗?上官如意徘徊在她身上的目光,当下不禁又多徘徊了几圈。
据她所知,眼下,在陛下跟前当红的二者,除开以克死人出名的步青云外,另一人,就只有几乎日日都在殿上与陛下弈棋的侍棋大夫莫属。而全朝中,除开摆明了骨子里就是个贪官的步青云外,也只有那名侍棋大夫,才能仗着日日都能亲见面圣,故收贿收得毫不手软、理直气壮。
除此之外,她还听说这位侍棋大夫深谙官场处世之道,面面俱到从不得罪任何人,朝中无论文武,人人都巴望着能与她攀上点关系,就盼她能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只因为找上步青云,十之八九很可能会死于非命,找上八面玲珑的开阳,则完全不会有这个风险,也因此她在宫中收红包收得可凶了。
身为朝中的当红炸子鸡,她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开阳姑娘认识盟主大人?」不打算打草惊蛇的上官如意,漾出良家妇女的大大笑脸,凑在她的身旁与她闲聊起来。
「我是饿昏在大街上被他给捡回来的。」不知她与步青云都是同一款心机派的开阳,冲着那张可爱的笑脸,也没多防备地就实话实说。
她会饿昏在街头?上官如意挑高两眉,心中的疑问也像朵朵的涟漪般,一个接一个地漾了开来。
若是没记错的话,前阵子同天字四号房的陆氏兄弟聊天时,才听他们说,近来钱庄里,有一名钱多得像座小山的大户,已正式晋级为他兄弟俩眼中的超级大户,实力之雄厚,直逼她家的千里侯大人,他们甚至在期望着,假以时日,终能有个新人能取代步家小人在他们钱庄里的江山。
既然有钱得令凡人生羡,又在宫中身居众百官梦寐以求的要职,那么,这位前阵子听朝中的官员说,因守丧而离开宫中的侍棋大人,她不回家亦不回宫,反而流落在大街上的原因是什么?
太可疑了。
「近来,我对弈棋还满感兴趣的,不知开阳姑娘,闲暇之际,能否来天字一号房与我弈上一局?」打开她们两人才知道的天窗说亮话后,上官如意语带保留地瞧着她。
开阳先是顿了顿,没想到身分一下子就遭人认出来,看着上官如意明媚的眼瞳,心中算盘拨得飞快的她,决定正面以对。
「那是『 民女』 的荣幸。」她微微欠身,并刻意加强话里某两字的语气。
一点就通的上官如意,也只是微笑地朝她颔首。
「怎么,妳俩认识吗?」被晾在一旁的东翁,愈看愈觉得她们俩尽在不言中的眼神有些诡异。
「我想,日后我们会熟络起来的。」开阳飞快地带过这个话题,「话说回来、盟主大人呢?」
东翁努努下巴,「曙,不就正站在角落里往这儿瞪?」
顺着他的话,开阳回首看向通往本馆大门处,可她没见着那张江湖中传闻的美男盟主俊脸,却是瞧见了一张黑压压的怒容,她纳闷地拍拍身后东翁的柜台轻问。
「他老兄的脸怎会臭成这般?」他不怕吓跑一屋他的仰慕者吗?
「我想,八成是因妳一副男人样给惹的。」熟知每一位住户个性的东翁,无奈地结束话题赶客,「妳就行个善心,去把那个碍眼的东西带回他的房里去,少让他在这坏我生意。」
「噢。」背部遭到瞪视的目光,热烈得几乎快将她给看穿,本还想打听更多小道消息的她,也只好顺着东翁的心意,转过身子缓缓踱向那个看她的眼神,此刻看来已是热情太过的盟主大人。
斩擎天两手环着胸,靠在通往本馆的大门上,额上青筋直跳地瞧着那个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开阳,走起路来既吊儿郎当、又慢吞吞像个小老头的模样。而在她走至他的面前,又站没站姿,歪着头、低垂着一肩时,他忍不住伸手扶住她的脑袋瓜强行将它扶正。
「你又想焰死我了吗?」在他两手停留在她的颈上久久不离开时,开阳颇有自知之明地问。
「就快忍不住了。」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为什么却是一副浑然天成的老人样?到底是谁带坏她这等习性的?
她不痛不痒地搔搔发,「这回我又是怎么引起你的杀机的?」
「瞧瞧妳,这是什么德行?」无法克制冲动的斩擎天,当下呱啦啦地数落起她,「衣裳也不穿妥,发也不整理,还有,妳那是什么站姿?不知情的人光是看着妳的背影,还以为是哪来的老头!就在方才,妳还一手杵着下巴当着众人的脸大打呵欠!妳究竟知不知道妳是个姑娘家?妳就不能留点名声给人探听吗?」
「好歹你也是个盟主,这么唠唠叨叨的,有损你的名望喔。」被轰得神清气爽的开阳,慢条斯理地指向一屋子都在看戏的客人。
斩擎天警觉地扬首一看,随即不愿见家丑外扬地揪着她的衣领,动作飞快地将她拎回本馆里。被扯进里头的开阳扬首看了看本馆里错纵复杂的巷弄,一想到今早她是如何在里头走失方向,后来才由丹心给捡回客栈里的,她即不客气地挽住他的手臂。
「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斩擎天皱着眉,想也不想地就拨开她的手。
「我是个姑娘家没错啊。」开阳厚着脸皮,再接再厉地搭上他的肩,「还是个很会迷路的姑娘家。」在试着闯过两三回这家客栈迷宫般的巷弄后,她就再也不敢挑战了。
只是斩擎天仍是再次拉下她的手,实在是没法忍受她似个男人般的与他攀肩搭背;可就在他这么做后没过多久,转眼间已绕过两条小巷的他,在没听见身后跟着他的足音时,连忙转过头来。
「开阳?」才走几步路而已,她就又跟丢了?
蹲在小巷里的开阳,不急着搜寻他的身影,也不急着再勇闯一回迷宫,她只是心情很好地窝在巷弄的角落处,低首看着自石砖缝隙中生长出来的不知名野花,任由四处寻找着她的斩擎天,再次赶回她的身边扮演解救民女的大侠。
再次找到她后,站在她面前的斩擎天,终于体认到她是个天生的大路痴之后,他叹息地一把拖她站起,而后小心地牵着她的手往天字五号房的方向走。
「姑娘家的手可以这么牵吗?」她爱笑不笑地指着他轻薄的大掌,顺道欣赏他微微腓红的侧脸。
「打从妳要我负责起,妳就是我家的姑娘家。」斩擎天认分地再将她牵紧一点,并体贴地为她刻意缓下了脚步。
他家的姑娘家?
呃……言之,也是有理啦。
「往后妳要离开五号房的话,就知会丹心一声;若是待在房里觉得无聊的话,想看书就去天字一号房,想聊天听八卦就去客栈里找东翁,记起来了吗?」走在她前头的斩擎天,不放心地边走边语重心长地对身后的她交代。
开阳的两眉直朝眉心靠拢,「你呢?」怎么言下之意里,好像还漏了个某位大侠?
「我明儿个得出远门一趟。」
「何时会回来?」当下警觉心不得不全面提升的她,连忙走至他的面前斓下他问。
斩擎天大约估算了一下,「应该是两个月后。」
「什么?」开阳瞠大了两眼,没想到她的保护伞居然才让她安稳了几日,就要转身离开她。
「我有事待办,妳就安心地待在家中等我回来,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丹心一声就是。」不知她心中正波涛翻涌的他,还以掌拍拍她的头顶。
「慢着慢着……」她抬起一掌,想先弄清楚,「你出门上哪去?」
「我有公务在身,且家里多了妳一口,我得更卖力的去打零工。」
哈?
开阳一脸难以置信,「身为武林盟主,你……需要打零工?」是她听错还是他说错?
「不这么做的话,没法打平我的开销。」也是身不由己的斩擎天,满腹心酸地朝她重重叹了口气。
他也不愿这样啊,好不容易才回到自个儿的家里,吃饱穿暖了几日,不必再四处奔波劳累饿肚皮;偏偏这一早,见不得他日子过得太安逸的东翁,即一脚踹开天字五号房的房门,将一迭厚厚的账单摆在他的面前,像面照妖镜似的,直将他短暂且美好的日子给打回写实的十八层地狱里。
如同东翁所说,要是他再不勤快点,早点滚出门去赚钱还债,还有打点零工赚取生活开销,以他目前家里的贫穷程度,他是绝对付不起秋末时所举行武林大会一路上的路资,以及他原本就该还给东翁的欠款,更别说他这一路来回所需额外付出的济民支出。
因此为了还债,为了维持生计,纵使他再舍不得生活好似天国般的天字五号房,他还是得出门扮回他的苦命盟主辛勤打工,且现下他家中还多添了一口成员,他不更加卖力些可不行。
「身为武林盟主,难道你没半点收入吗?」开阳不解地问。身不处在这一行的她,压根就不知在她印象中,只是闪亮亮地登场,就能获得一堆掌声的武林盟主,怎会过得如此刻苦,并彻底地颠覆她的印象。
「有是有,但最多也只是些车马费罢了。」他以指弹向她光滑的额际,「妳不会以为只要当上了武林盟主,就能财源滚滚而来吧?」
她呆愣愣地捂着额,「不能吗?」
「当然不能。」斩擎天感慨地道出不为外人所知的独家内幕,「身为盟主,必须克尽的职责与义务,即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以上的这些,别说是不能生财了,要是我不走运些,说不定下个月我又得再次散尽家财。」
再次?那意思就是,当上盟主这么多年的他,不像其它武林高手一般、开立个门派或是山庄敛财,在他身后,毫无恒产,没有积蓄,常常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
可他分明就是个武林盟主啊,他怎会把自个儿搞成这副狼狈的模样?
「你都打些什么零工维生?」脑际有些晕眩的她,一手抚着额茫茫地问。
他耸耸肩,「帮忙官府捉拿棘手的危险江湖人物,或是去武学院教导武生们功夫、再不然就是受人之托保护些大人物,或是解救人质或是平息门派争端。总之,只要不辱武林盟主之名,我什么工作都可以做,就算是帮农家下田干活我也行。」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而天算,又不如财神爷精打细算。
她万万没想到,位居武林第一高位,备受武林中人与百姓爱戴的武林盟主,现实生活一昙,竟得为五斗米折腰至此?她早该看出来,自踏入江湖以来,从不聚庄也不结派的他,身后没有了财源挺着,而他的外表仍能如此光鲜亮丽,在背后定是付出或牺牲了什么……
可这些事,身为外行人的她哪有机会提早知道?
「怎么,妳很失望?」低首看着她失魂落魄得跟什么似的小脸,斩擎天拍拍她的面颊要她回神。
「不,我只是有些意外……」完了,这下他要为生计奔波出门,那她的安全是要怎办?
「总之,妳能体谅就好,安分在家中等我回来好吗?亡斩擎天弯下了腰,刻意放柔了声调,哄小孩似地向她请求。
不好,一点都不好。
叫她离开他的身边?她又不是嫌命太长,不怕那些长年训练出来的高手爬进这间客栈来对她暗算?她老早就摸清楚了,这问客栈里,虽是卧虎藏龙处处都有高手,但那些住户,他们却相当热中于独善其身这一套。就拿天字一号房来说吧,虽然在一号房外,有着宫中派出来的大内高手守护着,但他们只奉命保卫天字一号房的住户,其它人他们可都管不着。而这问客栈外,虽然还有个鞑靼在,可双拳总难敌四手,无论她再怎么想,还是觉得万万不妥不安全啊。
「开阳?」在她一径呆呆地不发一语时,斩擎天颇担心地瞧着她似乎苍白了点的面容。
在他的呼唤下,好不容易自打击中振作起来的开阳,冷静理智地瞧着那一双关心她的眼眸,而后她伸出手紧搂住他的臂膀,怎么也不想放开。
「我就不能跟着你去吗?」在她听过丹心对她开讲武林盟主这十六年来的英勇事迹后,现下她只相信,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身旁更为安全的避风港。
「跟着我去打零工?」斩擎天感到有些不自在地想拉开她的手,岂料她却更用力地将他给搂紧。
「嗯。」开阳意志坚定地朝他颔首,并张大了水汪汪眼眸低声向他请求,「我知道我很碍事,或许还会为你带来麻烦也说不定,但我还是想跟在你身边,我会尽量不造成你的困扰的,不要拒绝我好吗?」
「我是去工作,会累着妳的。」他摇摇头,试着让她明白其中的辛苦,「妳长年待在宫中,没什么奔波劳碌的经验,所以待在客栈里不是很好吗?何必非得跟着我在外头翻山越岭餐风宿露?」
「我不喜欢等人的感觉,我也不想孤零零的。」为求保命至上,开阳索性一骨碌地扑进他的怀里,将他给当成唯一的护身符紧捉着不放。
「妳怕孤单?」有些手忙脚乱的他,对于她的主动投怀送抱,只能张开两手,不知到底该往她身子的何处摆。
流泻进她耳里的字句,令已多年不再想过这事的她,不禁大大怔了一下,而后搁浅至她的心坎里,像个漂流多年,最终还是回到原处的证据般,令她怎么也无法直视。
久久不见她回话,怕是踩着了她心痛之处的斩擎天,知解地拍拍她的脑袋,随后拉开她藤蔓似的双手,以指支起她的下颔,对她投以令她安心的一笑。
「好吧,咱们回房收拾行李,明日就起程。」也罢,以他的功夫来考虑,要照料她应当是绰绰有余,而他也挺担心,已经够不像女人的她,在他不在家的期问要是多与那些住户或是东翁接触的话,待他回来时,她会不会真成了个货真价实的老男人?
「直一的?」开阳喜出望外地眨着眼,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好说话。
「嗯。」斩擎天揉揉她的发,再牵起她的手,「走吧,出门前咱们可有得忙了。」
任由他牵着她走,走在他身后的开阳,一路上,一直瞧着他有若伟山的背影,以及回想着方才置放在她头顶上,一下又一下拍抚着她的大掌。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种沉稳的力道,令人安心得就像是一副足以抵御人事与风霜的坚固盾牌,好像在有了它之后,她就真的可以放下所有忧伤烦恼,就像那一株她蹲在巷角所看的不知名野花般,只是一径地安心看着天上犹带暖意的日头,从不去想身后即将来临的秋霜,到时又将会有多么寒冷。
走在她前头,拖着她慢慢在巷中漫步的斩擎天,在身后的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在顶上流曳的秋风声中,听见了她加入其中的低沉嗓音,有些意外的他,并没有回过头,只是静心地听着她开口唱出像是充满人生挫折的高低曲调。
「妳唱的是什么?」斩擎天皱着眉,自认参加过无数的武林中人的寿宴或是喜庆节日的他,应是听得懂她在唱什么的,可无论他再如何翻找着回忆,就是忆不起哪个女伶曾唱过这怪异的曲子。
「剧曲。」开阳摇摇他的手,「我偶尔会去宫里的剧团一昙客串生。」
「生?」他直觉地反应,「小生?」想来想去,女人能仿男人所唱的,大约也只有这种吧?
「老生。」岂料她却一桶冷水直朝他泼下来,瞬问浇熄他期望她能够女人化一点点的幻想。
的确,她的嗓音天生就略低,唱起老生来,确实是再适合不过。聆听着开阳清唱出抑扬顿挫的曲子,满心感慨的斩擎天,突然有些想哭。
为什么他遇上的,会是这款的老人家?
她开始觉得,陪着他出门这是个蠢主意了。
接连着爬过两座山头,走过无数路况奇差无比的山间小径后,长年在宫中大门,二门不迈的开阳,这才深切地体会到自个儿的身子骨,几乎可说是与老人无至少,就她在山路上看到的那些老人家,走起山路来的速度,都比她还要来得
自从离开吞月城后,他们也才走了三日的路程而已,她就已是全身酸痛,很想路爬回天字五号房躺平了。据斩擎天说,照她这等脚程来看,他们要是再不赶赶路的话,恐怕武林大会结束时,他们还到不了那个地方。
坐在歇脚的客栈里,临窗而座的开阳,微瞇着眼看向外头这三日来最是折腾她的毒辣日光,一想到她还得这么风吹日晒上几个月,她就完全提不起劲来。她微微侧首看向身旁那个已经很习惯这种生活的斩擎天,而后对他的衣着打扮再次感慨地摇首。
虽说他是个武林盟主,但他真有必要这么招摇出门吗?
瞧瞧他,又是一身整齐光鲜,讲人路过也忍不住要多看他个两眼,他是怕别人认不出他是武林盟主,还是怕他生得不够醒目高大,没人一路上频频对他行以注目礼?为了这事,这一路上她已劝了他好几回,可那位在衣着礼仪方面全然无法沟通的盟主大人,依旧顽固地执行着他那让人无法理解的坚持。
等待了许久后,跑堂的店小二总算送上了他们期待已久的午膳地瞧着桌面上一壶淡而无味的茶水,两碟卖相不怎么样的土色馒头免费送的一小碟佐味盐巴。
「盟主大人。」望着一桌节俭的菜色,开阳头疼地抚着额,「您不觉得,在吃的这方面……您庶民过头了些吗?」有必要省钱省到这等地步吗?
「能吃饱就成了。」长年下来,很习惯这等菜色的斩擎天,津津有味地啃着手中的馒头。
或许他是行,但她可不行,长年居住在宫中,她哪一餐哪一顿吃的不是精致料理或是极品美食?而他呢?瞧瞧他,即使贵为武林盟主,即使他手中的馒头只沾点酱油或是盐巴,他照样心满意足地将它啃下腹。
食之无味的开阳,一手杵着下颔,提不起精神地问。
「让我猜猜,只要你一出门换上了盟主的身分,路上若是遇见了熟人,或是有人认出了你的身分与你搭讪,你就得摆出盟主大人的架子请客摆阔,哪怕是银袋里根本就没有多少银子?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你就省吃俭用的啃馒头,或是在山里打打野味吃吃野菜充饥,而最凄惨的是,若是你不巧在只剩馒头的节骨眼上遇到了穷人时,你还是会把唯一的食粮给大方捐出去?」
斩擎天讶异地张大眼,「妳怎都知道?」
天、啊……
她实在是太低估他的贫穷能力了。
半趴在桌面上、,完全不想领悟他贫穷到什么极限的开阳,直在心头想:就算是心地善良,也没必要饿死他自个儿吧?也不想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倘若长年下来他的身子因此而给饿坏了,往后他是要怎么去拯救那些需要他的老百姓?而他,又干嘛那么顾忌他的脸面,情愿饿肚子也要维持住他武林盟主的尊严?
真是,从没见过比他更爱面子的男人,也不想想换掉那身容易遭人认出来的盟主装扮,扮成个小老百姓可以省下他多少钱?
「盟主大人,不知您可曾听过『 人是英雄钱是胆』 这句话?」哀叹再三后,开阳坐直身子,勉强自沮丧中重新振作起来,试着想改变一下因他而带来的肚皮困境。
「我也很不想这样啊……」斩擎天愁容满面地搁下手中的馒头,打心底怀念起自家天字五号房能提供的一桌好料。
眼看他说着说着就感叹起来,看上去就是一整个忧愁不已状,开阳无力地垂下两肩,非常不能适应一个好好的大男人,感情竟是如此纤细。就在他自艾自怜好一会儿,仍旧没有半分止歇的迹象时,她终于忍无可忍的扬手朝身后一唤。
「小二!」
「客倌,您要点什么?」
她一鼓作气点完对面那位贫穷老兄此时绝对吃不起的美味。
「来只烧鸭和一盘切牛肉,再上两道青菜,还有,麻烦湖壶最上等的龙井。」还好这回出门前,她事先有请丹心拿着她的印信代她跑一趟钱庄,不然她就得一路与他一块饿得半斤八两了。
「这就来!」
听完那串足以让他们再缩衣节食好段时日的菜单,内心直在淌血泣泪的斩擎天,紧闭着嘴,好不可怜地瞧着身旁不知民间疾苦的宫中贵客。
「别痛在心里了,我出钱啦。」开阳受不了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在菜一一上桌后,展现出义薄云天的气势,一掌用力地拍着他的背脊,「不先喂饱肚皮,你怎有力气去打工赚钱?你就放、心点吃,不会耽误到你的救民大计的。」
「身为盟主,岂有让妳请客的道理?」事关男性自尊,斩擎天当下坐直了身子,理直气壮地回拒她颇为伤害他颜面的善心。
「那你就不要一副外在光鲜无比,内在饥贫泣血的穷酸盟主相啊!」她大刺刺地浇熄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一点点自尊气焰,而后当着他的面,毫不客气地朝满桌的菜色进攻。
居然讲成这样……斩擎天无言地扁着嘴。天生就不善经营之道又不是他的错,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嘛。
「妳今儿个怎又穿男装?」隐忍了数日,愈看她的穿著打扮愈觉得刺眼,斩擎天忍不住又开始数落起她。
「我向来习惯这么穿,且要出远门,一身的闺女打扮太碍事了。」开阳边说边劝他多少吃些,已经很能适应他每日都得像个老妈子般地唠叨上一回。
「妳在宫中也是这个样?」
「对。」开阳冷冷地向他提醒他所不知的现实面,「若我不这么打扮的话,万一朝中哪个大人一时兴起,或是看走了眼看上我,因而想去向我家主子讨了我,欲将我收作小妾或是把我打赏给底下的门人,你说怎么办?」她可一点都不想冒那个风险。
「当然不行!」那怎么成?
她低首轻啜了口香茗,「所以说,与其给他人机会添我乱子,不如我一开始就阻止这机会发生。而我跟着你出门,本就很碍你的正事了,所以我理所当然得想法子将我造成的困扰,在事前就先行减到最低的底限是不?」
犹如弈棋般,该事先考虑的、该先找条后路的,全都在最坏的事情发生前先行推演过。聆听着她有效阻断问题发生的话语,不知怎地,一抹熟悉的身影,就像个水印般停留在斩擎天的脑海里。
「听妳说话,会让我联想起某个人。」打从认识她起,他就觉得她的性子与哪个人很像,今日一听,他总算是有些明白了。
「谁?」
「我家的那尊侯爷。」他微瞇着眼,不得不怀疑起她的钱财是打哪儿来的,「妳在宫中,不会也似他一般广开后门大收红包吧?」
开阳以指刮刮面颊,在这点上头并不打算否认。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嘛。」既是身处在如狼似虎的宫中,不多捞一点怎划算?正所谓风险大利益也大不是吗?
斩擎天振振有词地纠正她的不良观念,「应当是富贵如浮云,脚踏实地的挣钱才是正道。」
「然后落得人前风光人后啃馒头?」现实派的她不以为然地挑高秀眉,「若我是你的话,我情愿活得市侩点。」光是赖着那不能看又不能吃的面子有哈用处?
他有些受不了地直摇着头,「妳跟一号房的那两尊简直就是同一挂的。」
「我的道行可差得远了。」她仰首饮尽最后一杯茶,「哪,我吃饱了,咱们该上路了吧?」
「妳要剩下这些菜?」生性从不浪费的斩擎天,大惊失色地指着一桌她没吃完的美味菜色。
「……我命人打包就是。」她已经彻底认清这男人本性有多节俭,而他的荷包又有多拮锯了。
原本高悬在天上的日头,在开阳一手拎着打包好的剩余菜色步出客栈大门时,已来到她的面前,并在她的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身影。先她一步走在她前面的斩擎天,突地顿住了脚步,转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臂,飞快地将她给拖至路旁的草丛里蹲着。
「怎么了?」她不明究竟地看着他双目紧盯着远处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这才在远方的草原上见着一抹疾走的人影。
「妳在这等我一会儿。」斩擎天不疾不徐地将她整个人往草丛里塞,「记得,待会躲好别出来。」
「慢着,那位是何方神圣?」开阳拉住他的衣袖,不明白他怎会突地换上一副正经八百的严肃面孔。
斩擎天扳扳两掌,「六扇门悬赏榜单上第二名逃亡要犯石砖,定价五百两。」
很能共体时艰的开阳,当下一掌重拍在他肩头上。
「盟主大人,您就快去挣钱养家吧。」五百两?谁说武林盟主这行不好赚来着?若是她也有一身好功夫的话,她说什么也要天天为六扇门努力拚业绩。
「包在我身上。」斩擎天取来些干草遮在她的头顶上,把她藏妥好后,即使出最快的轻功步法,以对方来不及回避的速度朝目标狂奔。
舍弃了民道,正在草原上赶路的石砖,在一阵冷意蓦地自他身后扶摇窜上时,留心地朝一旁多看了一眼;然而就在他这么一瞧时,不花片刻工夫就来到他面前的斩擎天,已站定好位子阻挡住他的去路。
「斩擎天?」一时还无法反应过来的石砖,在认出了他那身武林盟主的标准打扮后,登时变得面无血色。
「你认一认,这上头的人可是你?」斩擎天自袖中取出厚厚一迭的悬赏单,自其中挑出了张人面绘像后高举在面前。
「是又如何?」石砖一掌紧按在腰际的佩剑上头,深知遇着了兼差替六扇门办事的斩擎天后,即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我并无杀你的打算。」斩擎天看了看他的举动,为免节外生枝,他选择把话说在前头。
「笑话,我可是六扇门重要的人证,若是你杀了我,你以为你还能自六扇门那头领到赏金--」石砖冷冷哼了口气,可就在下一刻,斩擎天已脚下一蹬,无声无息地朝他飞扑而来,并迎面朝他胸口击出一掌。
没想到他动手前也不事先通知一声,石砖一手掩着胸口,气急败坏地边躲边嚷。
「你好歹也让我把话说完呀!」
「赚钱要紧,没空同你啰唆。」斩擎天脚下一转,以疾快的速度踩过草尖,在下一刻又来到他的面前,并在他出手前再赏他一掌。
唔哇……难不成这就是朝雾口中所说的,江湖绝技草上飞?
生平头一回开眼界的开阳,满心赞叹地张大了嘴,原本蹲低的身子,也因他俩愈打愈远使得她不能瞧仔细,而忘了斩擎天的交代站了起来;然而就在她这么一动,不经意轻轻触碰到身旁的草叶之时,耳力灵敏无比的石砖登时转过头来,准确地对上了她好奇的目光后,他随即抛下身后一掌一掌打着他,偏又不打死他,简直就像打着他玩的斩擎天,改以措手不及的速度直朝她奔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开阳愣愣地眨着眼,压根就搞不清方才发生了何事,她只知道,前一刻她还看着他俩打得好好的,后来也不知怎地,她的眼前就一花,在她回过神来时,她已从旁观的观众晋级升格为局内人。
「别过来!要是你杀了我,我发誓我定会拖她当垫背!」石砖一手紧继住她的腰,另一手则紧谄住她的喉际,在斩擎天一步步走来时,他忙不迭地拖着她腾腾后退。
斩擎天有些没好气,「你耳背不成?我不都说过我无意杀你?」真要打死他不就白忙了?
眼看已是退无可退,去路就快被逼至尽头的石砖,索性把心一横,拖着开阳往身后高大茂盛的枫树树梢直窜,一二两下即以上乘的轻功攀上了树巅处。
「下来。」斩擎天淡看他一眼,也不急着追上去,只是两手环着胸站在原地。
「有本事你就上来!」石砖一手紧攀住最顶端的树身,再也不敢与他近距离地交手,打定主意就是要拿手中的人质赌上一赌。
倒霉被夹在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开阳,此时此刻,两脚悬在空中无立足之处,还遭人一手紧搂住腰际,害得她连想喘口气都有些困难。在她久久都没等到站在树下的斩擎天采取行动,再次施展那些她看不懂的好功夫将她救下来时,她满心纳闷地瞧着他动也不动的模样。
就着逆眼的阳光,斩擎天大略地在心中估算出力道与距离后,不打算上树去救人的他,弯身捡起一片掉落至地上的枯枫叶,在上头灌注上了内劲之后,转眼间原本质地脆弱,稍一用力一碰即碎的叶面,登时变得坚硬无比,而叶缘更是锐利有若刀刃。他扬起衣袖,正打算将它朝树上射去速战速决之时,他却瞥见被挟持当作人质的开阳,手脚齐用地朝他挥舞着,像是想要对他说什么,他不禁缓下了手边的动作。
「盟主大人。」隐约看出端倪的她,试探性地问:「你该不会是……上不来?」虽然这是很不可能的事,反正她不懂功夫嘛,随口问问无妨吧?
毫无预警来袭的沉默,顿时笼罩住树上树下,斩擎天在他俩皆讶异地张大了眼时,颇不自在地微侧过脸以杜绝他俩探询的目光。他没想到,多年来他一直深藏着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居然会是在这个当头,被她这个门外汉歪打正着给抖了出来。
开阳语气颤抖地问:「你……惧高?」
微冷的西风款款吹过,缤纷多彩的秋枫漫天飞舞;然而分据树上树下的三者,则因此而更是尴尬和沉默。
名扬武林、威震八方,被喻为史上武学造诣最高的当今武林盟主,之所以从不曾在人前展现过任何轻功的原因,就只是因为……他惧高?愈想愈觉得离谱的开阳,一手轻抚着微微作疼的两际,难以置信地问向身后也一样瞠目结舌的同伴。
「喂,他究竟是怎么当上武林盟主的?」
石砖讷讷的开口,「我也开始怀疑了……」
她看上的这座靠山,究竟可不可靠啊?
「除了得罪了宫中之人外,妳还得罪了哪位朝中人士?」
大清早的,秋露仍留在草叶上静静反射着朝阳,一夜未睡的斩擎天,在天未亮前就已通知六扇门辖下官差,前来将被他手到擒来且已打包好的石砖给捆回六扇门受审。送走了官差后,为赶时间的他拎着开阳再次赶路,只是在上路没多久后,他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将开阳给摆在面前与她眼对眼鼻对鼻、决定不再继续将疑问给窝藏在他的腹里。
开阳愣了愣,而后颇心虚地将两眼往旁边的方向飘。
「我这么人见人爱,怎可能得罪什么大人?」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说实话。」斩擎天不吃这套地瞪视着她,左右开弓地各以两指紧捏着她的面颊要她吐实。
「他们应当是认错人而已。」被捏得很痛的开阳直皱着眉。
他不客气地拆穿她的谎言,「打从咱们出门起就一路跟在后头,每夜都突袭个两回,这也算是认错人?」她当真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发觉不成?这阵子每夜都得起床好几次打发来者的他,可没她想的那么容易唬弄。
「咦?」从不知他已在暗地里解决多少追兵的她,霎时错愕地瞪大了眼瞳。
斩擎天试着推论,「妳在朝中所得罪的人,是个来头不小的大人物?」能够出得起日夜都躲在后头随时准备暗算这等身家,主谋者定是财源宽裕的朝中大富。
「嗯。」她撇过眼,直在心底想着他与步青云的交情究竟有多好,他又会在何时全盘知晓她的背景。
「若是不达目的,他们不会罢休?」就那票偷袭者的狠劲来看,他很难不这么怀疑。
「应当是。」要不是深怕小命不保,她怎会死活都要赖着他?
「好,我明白了。」他转眼想了想,当下即转过身再次上路,并未继续对她穷追猛打那些她从不主动对他说的内幕。
「你不问我是谁派人在后头追着我跑?」
「妳想说我就听。」他以掌拍拍她的头顶安抚着她,「总之,妳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会设法摆平他们的,因此这事妳不需担心,我不过是想明白原委而已。」
「那你呢?行走江湖多年,你会不会也有仇人?」很担、心会为他带来负担的她,一股挥之不去的自责感,不知怎地就是直缠着她,让她很难置之不理。岂料斩擎天却爽朗地朝她摇首,「从未有过。」
「这怎可能?」她颇不信任地睨他一眼,压根就不信他这十六年来从没得罪过半个武林人士。
「我真的没有仇人。」他再次郑重地向她声明他在这一行做人到底有多成功。
开阳歪着头问:「因为没人敢斓着你行善?」
「或许吧。」他哪知道每个与他同行的人,每回一见到他,干哈不是摆着钦慕的脸色给他看,就是以同情到极点的眼神向他致敬?
「为什么你要对那些人伸出援手?」大概明白他人心态的开阳,到目前为止,还是不明白他为何会以拯救天下人民于水火为己任。
原本一直对她侃侃而谈的斩擎天,在她问了这话后,忽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她以为她问错话题时,他却仰首望着林间的叶梢,音调沙哑地答道。
「因为我看见了。」
「看见了?」就着刺眼的阳光看向他的侧脸,开阳有些看不清楚他此刻的模样。
「就是因为看见了那些人需要我帮助的模样,所以,才会更加觉得不做些什么不行吧。」他回过头来,神情专注认真地瞧着她,一字字脱口而出的话语,就像是诺言一样,「我并不想在事后困扰或是悔恨当初为何我不尽一己之力,因此该做的事,当下就要做。」
撞击在心底深处的,是种从未体验过的深刻感动,开阳一手抚着胸口,模糊地想着:此刻在他眼瞳里坚定的目光,是在亲眼目睹过多少风霜苦难后,才会如此确信不摇的?而他的这一双眼,又是经历过多少哀伤的洗礼后,才能变得如此温柔与体贴的?
「哪怕是你得散尽家财?」开阳试着迎上他毫不犹疑的双眼,却在他正视着她时,下意识里想要将自己躲藏起来。
「对。」
她不懂,他将自己搁在哪儿?
当他人得到了他的帮助,食饱穿暖之余,又有几人曾经为他的处境设想过?那些人知道他也饿了吗?他们知道他为了继续提供协助,暗地里是多么卖命干活,一点也不像个地位高高在上的盟主吗?而他,为何又能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置在众人身后,再装作只看得见他人面上的快乐,却从来都看不见自己的难过?
「你是傻子吗?」就算他再如何为他人设想,他明白这其中又有多少人是真心需要他的帮助,又有多少人只是打算利用他?而这么一味地为他人付出,他都不累的吗?
斩擎天不以为意地笑着,「就算是某方面傻,也是最傻的武林盟主。」
「就为了那个武林盟主的身分?」不就只是个地位的表征?
「这身分,不是用来打打杀杀,或是暗地里仗着武艺去赚取多少不义之财的;它是个武林正义的象征,一个必须为众人付出,去倾听平凡百姓们诉苦的地位。」将两眼望向远方穹苍的他,娓娓地道出在他眼中,身为武林盟主该尽的职责。
林间的风儿拂过开阳的发梢,亦轻柔地抚过她的心弦,她怔怔地看着他,从未想过,对众人来说,那集合了所有的名利私欲,人人求之不得的地位,在他眼里,却是另一种他人无法想象,必须得费尽心力去承担的重量。
斩擎天边说边为她拨开覆面的发,「我很清楚,凭借我的武艺修为我能得到些什么;但我喜欢这世上所有的人们,不管是平凡的、毫不起眼的、温柔的、胆小的、卑鄙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只想要活下去的,我都喜欢,也愿意为他们付出。」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很温暖,也都有着一颗不被他人了解的心,所以我喜欢他们努力活着的模样。」
逗留在她面上的指尖,触感轻柔得像蝶儿轻吻般,温柔得就像他对待每个人的柔软心意一样。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又穷又多愁善感的盟主大人,他的胸怀像片壮阔的蓝天,无垠无际,可以容纳下每一片漂流的云朵,而在让人动容之余,却又不禁要为他的单纯与无私感到心酸。
「即使是坏人?」开阳深吸了口气,总觉得喉际似粳住了什么。
「纵使是坏人,不也在某方面自私得很可爱吗?」斩擎天笑了笑,顺手为她整理起她被风吹乱的发。
「若是杀人者呢?你会杀他们吗?」
「我会。」他毫不犹豫地颔首,「为了其它安分守己活着的人们。」
「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为他人做再多,你可能什么回报都得不到?」她怔愣地看着他细心整理的模样,满心空洞地问。
斩擎天乐观地摇首,「我只需要他们的笑脸,不需要任何回报。」
只是这样,就可以满足了吗?
开阳落寞地垂下蚝首,怎么也想不起,那一个当年也曾经这么想过的自己,如今又是身在何处。
「妳怎了?」斩擎天有些担心地抬起她的下颔,不太明白方才在她面上一闪而逝的失落究竟是什么。
「没事,只是饿了……」开阳勉强地挤出笑脸,才想转身继续上路时,她忽地想到一个攸关他俩的大问题,「你身上究竟还剩下多少钱财?」
方才还泱泱大方与她畅言行善理念的斩家盟主,先是面色一僵,而后怯怯地看向系在他腰间扁平的银袋。站在他面前与他一块低首看去的开阳,则是在目测过里头大概还剩下多少后,凉声说着。
「我听东翁说,上回你出门前,你向东翁预先借了笔款子。」据她观察,东翁是个有头有脸之人,出手自是不可能小气,可才多久时间而已,这位仁兄就将那笔钱给花得一乾二净?
「前阵子,我经过一座村子,那儿对外唯一的桥梁坏了,所以……」斩擎天的两肩登时畏缩地抖了一下,颇心虚地垂下视线不敢看向她。
「你就拿那些钱替他们造了座新桥?」已经算是颇了解他的开阳,连想都不用想,也知他绝对干了哈好事。
「嗯……」
她还是很疑惑,「就算是这样,那总有些剩下来吧?」又不是石造或玉雕的,一座桥能花上多少钱?
「我看他们村里的路都坑坑洞洞的……」斩擎天愈说声音愈小,头也跟着愈垂愈低。
「就『 顺道』 连路也一块铺了?」开阳两眉一挑,总算是逮到重点核心了。
「对……」
「在离村前,你还顺道做了些其它的小事是不?」唉,眼下这已经不是贫穷问题,而是更严重了点的人格问题。他八成是那种有一就有二,有二就不会落了三的类型,依她看,他这性子要是不改改,恐怕东翁借他再多钱也是不够用。
「是……」
开阳很想仰天长叹,「你是圣人投胎不成?」他要是把钱全拿去吃喝玩乐,日后饿死了,相信也没人会同情他一分;可偏偏他全都是拿去喂饱别人帮助别人……
怪不得东翁愿借他钱,因为指死他也不是,饿死他,则更不是。
「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斩擎天小小声地重申他行走江湖的理念。
「行了行了,我已经非常深刻地明白为何你会两袖清风的原因了。」她一手掩着脸,无力地朝他摆摆手。
「有哈法子?」他满面无辜地转着手指头,「来得快去得更快嘛。」
「哪,从今日起,你我的开销就全由我来做主,你不许再插手,没意见吧?」思前想后不过一会儿,决心治标更治本,不想再任由他一路穷下去的开阳,豪气万千地一手指着他,大声向他宣布。
斩擎天抗拒地皱着眉,「那怎行?」男子汉大丈夫,让女人付钱?这事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开阳一把扯过他的衣领,眼一瞠,眉一扬,气势惊人地压低音调朝他喝问。
「你不是要对我负起责任?难道你希望我陪你一块饿昏在路上不成?」没钱的人没资格说话。
「好、好吧……」强龙硬是压过一尾地头蛇,但他还是不忘他的坚持,「待我赚到钱后,我定会连本带利的还妳!」
「贫穷盟主,眼下你只要专心对我负责就成了。」开阳一掌往他的头顶招呼过去,「快走吧,你得赶赶场子努力赚钱养家养民养正义。」
再次踏上蜿蜓的小道后,不过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处临水的河岸,秋日盛绽的芦苇将沙洲处妆缀成一片热闹的景致,风儿吹来,修长的枝叶犹如阵阵翻浪。
当长年身在宫中而无法亲眼一瞧这景象的开阳,边走边赞叹地瞧着时,走在她身旁的斩擎天,两眼却直落在沙洲不远处一幢以芦苇所筑的矮房上,她跟着看过去,远远地,她瞧见了一名老妇,正辛苦地将梯子架上矮房房顶,并试着想将一捆捆新采的芦苇给搬上去修补房顶。
当一直领在前头走着的斩擎天愈走愈慢,并频频回首往后头的那幢矮房看去时,开阳叹息地瞧着他面上那等很想去帮,却又畏畏缩缩,深怕若是去帮了的话,好似就会遭到她责怪的神情。
「去帮她吧。」她索性停下脚步成全他的心愿,省得他一直将这事记挂在心上。
如获特赦的斩擎天,朝她漾了个大大的笑脸后,」且即转身匆匆飞奔而去。跟在后头的开阳,则是拖着步伐慢慢地走过去,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他抱了一堆芦苇跳上还不至于能让他惧高的房顶,开始忙碌地除去房顶上的旧芦苇后再替换上新的。
自云端露脸的秋阳,匀匀地将日光洒落在他的脸庞上,让他面上的笑容看来更显璀璨。虽然她也常见他笑,但她觉得,依循着自己心意行善中的他,面上一派纯粹欢喜无私心的笑意,是她见过最好看,也最让人舍不得挪开目光的。
这般看着他,她恍恍地思考着,似乎在今日之前,她总是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她从没有好好地正视自己过。
她不像他一样,顶天立地的站在属于自己的天空下,正视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也面对自己谨守的义务。他选择了该承担就承担,对自己的信念坚定不移,哪怕他会因此得贫困过日,或是得在暗地里忍受他人的嘲笑,他还是不轻易改变更不轻易放弃,该救的、该杀的、该济的、该同情的,没有片刻的犹豫过,该做就去做。
而她呢?她总是在夹缝中寻找一个最简单、最能活下去的方式,随时随地都在想着该怎么去与环境和得失妥协。她从来都不会去想,她究竟应该坚持些什么,或是冒着危险去捍卫些什么,更遑论是那些在他眼中理所当然,而在她眼底,却是她从不能去考虑过的正道或是歪道。
因为对她来说,身在宫中,光只是活下去,就是件艰难无比、必须用尽心力的人生唯一难题了,至于其它的,实在不是她能或是该去在意的本分。可即使是这样,纵然有着数之不尽的堂皇理由,在骨子里,她还是很羡慕。
她羡慕他可以活得那么黑白分明,事事在他眼中总有个是非曲直;她羡慕他的从容与单纯,与轻易就能自他人面上得到的感谢笑容。
她羡慕他那颗柔软的心。
若是她也能像他这般就好了。
「开阳,帮我拿些芦苇过来!」铺完了大半面的房顶,欲再铺另一面的斩擎天,朝站在芦苇堆附近的她伸出手。
站在树荫底下的开阳愣了愣,因此时此刻他唤她的语气,在她耳里听来,不知怎地,就是令她觉得再愉快顺耳不过。
她挽起两袖,「这就来!」
第四章
「不在?」朝雾失望地垂下两肩,没想到千辛万苦才打听到消息,并想尽法子溜至吞月城后所得到的结果,竟会是这般。
趁着晌午时分客栈内的人潮还不算鼎沸,东翁本是打算乘机好好整理一下帐簿的,可就在面生无比,找上门来劈头就指名要找开阳的这位客人驾临后,先前还存在东翁脑海里的念头,随即远逸而去,替换上的,是许久不见的疑心与好奇。
「这位客倌找开阳姑娘有事?」东翁将两手搁在袖里,朝这位身分令他存疑的新客漾出职业式的笑脸。
愈想愈心慌的朝雾急切地问:「她究竟是上哪去了?一个人吗?她身上可有带着银两?」
善观人相的东翁转了转眼眸,一开口便先缓下他的心。
「她上哪去我不清楚,但陪着她一道出门的是当今武林盟主,我想她应当是不愁吃穿且安全无虑。」
他一愕,「武林盟主斩擎天?」那女人是怎么回事?就连逃难落魄时,也能走这种大运?
「就那家伙将开阳姑娘给捡回来的。」东翁热情地为他奉上一碗解渴的茶水,并在暗地里仔细地将他给打量过一回。
「太好了……」心事全写在面上的朝雾,毫不掩饰地拭去额间的汗水,一手取过茶水后,仪态端庄地掩着袖一口气将水喝尽。
大致抵定内心猜测的东翁,两眼微微膘向站在他身后的鞑靼。
「请问,你与开阳姑娘是何关系?」收到暗示的鞑靼,相当配合地挤站至他的身旁,装作一脸好奇地问。
「我是她的友人。」总算是放下这阵子来悬在心中的大石,朝雾想也不想地就回道。
打从出宫探病,到后来变成守丧的开阳与他失去联络以来,这阵子,日日寝难安食无味的朝雾,从没像今日这般打心底感谢老天对于开阳的厚爱。
据他的打听,开阳的义兄,前阵子在办妥父亲后事后即与开阳断绝关系,举家不知迁至何处了。而这阵子在蚀日城与吞月城里,不管是朝中哪一方派出的人手,都打听不着开阳的消息,害得他直在想,开阳若不是早就被逮着了,就是被窝藏在众路高手都找不着的安全所在;只是他万没想到,开阳所落脚的地方,竟会是在这间她一直都很看重的客栈里头。
「这位客倌?」东翁在他兀自抚着胸坎庆幸时,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今日我来,是想带点东西给她。」这才想起正事的朝雾,自怀中慎重地取出一只绣功精致的锦袋,「请务必将这交给开阳。」
「务必?」伸手接过锦袋的东翁,玩味地重复那令他起疑的二字。
「对,在下个月月底前,请您定要派人亲自交至她手上。」深怕赶不上期限的朝雾,在说完了后,还请托似地对东翁大大鞠了个躬。
「能否告诉我原因?」东翁惦了搪手中锦袋的重量后,两眼不着痕迹地探向他那忧心的眼眸。
朝雾却在这时选择不再透露口风,「恕在下无可奉告。」
「我明白了,我会如期将这转交给开阳姑娘的。」不想对他穷追猛探的东翁,识相地朝他微微颔首。
「那就拜托您了,在下告辞。」像是一刻也不能多待的他,左右看了四下一会儿,再三对东翁低首请托后,随即不敢多逗留地急急走出客栈。
就连告辞二字都来不及说的东翁,目送着那位来匆匆去也匆匆的老兄,踩着焦急的步伐在绕过大街后,随即乘着私人小轿,闪躲人群般地消失在小巷里。
负责一搭一唱的鞑靼,靠在柜台边一手撑着下颔,满心好奇地盯着那只锦袋问。
「你猜这会是什么玩意儿?」
「若不是与金钱有关,那大概就是与性命有关了。」东翁摇了摇手中的锦袋,大致在这重量1 畏猜出它里头装的可能会是什么东西。
「东翁,他是个官。」长年待在这家有着一号千里侯,朝中百官日日都来报到的客栈里,他们哪门子的官员没见过?想要在他们面前隐瞒身分,那位不熟练的陌生官还嫌功力弱了点。
「嗯,很明显是。」且还是个常在宫内走动,不常与民有所交流的宫内内官。
鞑靼不解地搔着发,「盟主大人的那位开阳姑娘,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回想起那日开阳与上官如意在头一回见面,即让他觉得暧昧不已的交流目光,决心挑个好日子亲自上天字一号房走一趟的东翁,慢条斯理地将那只锦袋收进怀里。
「这就得问问一号房的侯爷夫人了。」
「我睡不着……」
「那是妳的错觉,妳很困了。」
「不,我是真的睡不着。」
「妳明明就累得都睁不开眼了,快睡快睡。」
「我一点都不想睡。」
「好吧,我哄哄,哄完了就要睡喔。」
开阳抓狂地大吼:「你究竟听不听得懂人话?」
橘艳的霞辉,尚徘徊在西方的山际流连不忍离去;初舞上天际的星子,隐隐约约的,犹不透亮璀璨;而秋夜柔媚似水的夜色,则拖着缓慢的脚步,还未正式驾临夜空。
坐在床铺上的开阳,遥望着窗外院里鱼贯进入禅堂做晚课的僧人们。今日在与斩擎天一块来到这间禅院借住一宿时,她原本因为在外头打野铺了好几日,今晚终于能睡在房顶下而感到开心不已的;可她却不该忘了,每日一到了傍晚时分,也就是她一天里最是痛苦异常的好时辰,而那原因,就出在这名与她同睡一室的某位室友身上。
早早就上了床铺的斩擎天,翻过身瞧了瞧睡在远处另一铺上的开阳,在她的表情已显得有些张牙舞爪时,他不忘提醒她。
「天未黑就一直喊累不想赶路的人是谁?」
开阳气结地翻身下铺,穿上鞋就冲至他的铺旁,将说着说着就要翻身去睡的他给转回来面对她的难题。
「可在这时就睡未免也太早了!」天才刚黑,怎可能睡得着?他夜里想要省灯资她是可以理解,但每日都像这样七早八早就逼着她睡,这实在是太过头了。
「不然呢?」因练武的关系,长年生活就是规律无比的盟主大人,夜里除了睡眠大事外,对于其它事一概都不感兴趣。
开阳拖着他的臂膀,「咱们去镇上逛逛。今晚镇上有一年一度的南北市集,就算是去透透气也好。」她记得傍晚在上山投宿之前,她在镇上是听人这么说的。
他缩回手,「有哈好逛的?」他又没钱买东西,去看心酸的吗?
「去瞧瞧六扇门最新贴出来的悬赏榜单,对咱们来说,似乎是件挺有趣的事。」她将脸一板,不疾不徐地为他温习起他的最新丰功伟业,「你忘了昨*****把手中最后一件零工完成后,都做了些什么?而昨日顺道预先支光了六扇门的赏金,全都拿去路过的农村一昙赈旱的人,又是谁呀?」
「……」标准的打蛇打七寸。
「总之,我再也受不了你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了,起来陪我消磨时问。」开阳一鼓作气地将气短的他给拉起,不许他又让她一人独自面对无聊长夜,而他老兄却早早梦游仙境去。
因无财,故所以气短的盟主大人,在开阳的冷脸下,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穿鞋着衣,就在他打算把发束好时,她愈看愈觉得不对地朝他扬起一掌。
「慢。」
「妳做什么?」斩擎天不解地瞧她先是弄乱他的发壁口,将他给弄得披头散发的,接着又抢去他手中的外衫,改拿了件禅院里禅师的旧衣给他披上。
「省得待会儿你在被人认出来后,又善心大发地当起散财童子。」她拨乱他的发,再把衣裳扯得歪七扭八的,用力营造出邋里邋遢的形象。
斩擎天紧敛着眉心,压根就不愿以此失礼的面目出门见人,在他抗拒地想重新整理过时,开阳冷声地提醒他。
「别忘了你的银袋早就空了。」现下掌管他俩经济重权的人,可不是他老兄。
他还是满心的抗拒和不安,「可这……」
「放心,没人认得出你是谁的,你的盟主招牌可光鲜整齐得很,任谁也不会相信你就是斩擎天的。」她爽快地一掌勾上他的肩头,直压着他往外头走,「走吧,咱们找乐子去。」
遭她一路给拖出禅院外,来到了夜晚远比白日还要美、人潮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后,斩擎天先是找着了贴着六扇门悬赏榜单的公告处,伸手取下几张他认为能在赶路时顺道去办的榜单后,他就被等不及的开阳给拉去逛摊商遍布的大街。只是在人挤人的街道上走马看花地逛了一会儿,斩擎天即一如往常地发现,他又再次弄丢了他家那个既会迷路脚程又特慢的姑娘家。
随着夜色愈来愈深,自镇上的十字大街的东边找至西边,再从另一头的南边找回北边,全然没有享受到什么逛街的乐趣,一整晚就忙着找人的斩擎天,在心慌地来到他们走散的地点,打算再找不到就先回禅院看看时,却赫然发现了一抹杵站在道上不动,看似妨碍他人行走的孤单身影。
扬首看去,开阳就像只被遗弃的狗儿般,孤零零地站在他们曾走过的地方等待主人归来,风里的她,稍微宽大的衣袖弗弗曳动,往来穿梭的人潮,则好像随时都会将她给淹没。双眼一直凝望人群的她,在一对对的男女或是一家大小经过她身畔时,她看向他们的目光,好似十分羡往,勾留在他们身上的视线也格外地久长。
不知怎地,这让斩擎天的心头不禁一热,某种朦朦胧胧的情绪,促使着他赶紧奔上前将走失的她拉来身旁,并牵起她的手就怕会再丢失她。
然而出乎他意料地,开阳才欣喜他回到她身边不过片刻而已,突地,她收起了笑脸挣开他的手。
「别这样。」
他拉回她的手,「为何?」日日就是由他这般拖着她赶路的,怎现下她才来与他扮生分?
她频频闪躲着四下不断朝他们射来的关爱目光。
「两个大男人手拉手逛街,这太怪了,我可不想被人误会我有那方面的癖好。」光只是他一人就够醒目了,再加上个穿着男装看起来不像女人的她?
「妳又不是男人。」斩擎天才懒得理会她多余的担心,照样伸手过去就是要与她十指紧握以保万一。
「这么暗,他们可瞧不出来。」不肯妥协的开阳,也不管他们这般是否更加丢脸,当街就与他上演起拉拉扯扯的戏码。
当伫立在大街上围观的人们愈来愈多,而他俩也因互不相让全忘了所处何地,一径地大眼瞪小眼,看谁先投降时,远处一道微弱陌生且令他警戒的气息,这才让不知丢脸已丢够久的斩擎天总算是有些清醒过来。
「倘若不能手拉手,那能搂搂抱抱吗?」他不动声色地瞧了身后一眼,再调过了目光,两眼悄悄越过她的肩头,直望向她身后一旁弯曲且不宽敞的小巷。
开阳一头雾水,「哈?」
赶在被不速之客包围前抢先发难的斩擎天,二话不说地弯身搂抱起她,在她两脚一离地时,他首先跃至路旁民家的房顶,点脚踏过后,落在他事前看好的巷子里,使劲狂奔了一阵,再翻身跃至另一条小巷里,也不管怀中的开阳没什么这种经验,和会不会因此而被他吓掉了三魂七魄。
「你这是在做什么?」急速窜过的风儿低低在她耳边呼啸,头一回体验到疾速飞奔的开阳,紧张地在他耳边扯大了嗓子问。
「负起我对妳的责任。」斩擎天侧首看了远处一眼,见来者们的轻功不属泛泛之辈后,他干脆抱着她再跃过大街小巷。
「吓死我还是吃我豆腐?」她边问边拨开他因风披散在面前的发,免得他跑着跑着,就因视线不清带着她撞上路边大树或是民家。
「是保住妳的小命。」忙里分心的他冷静地更正,在身后的追兵愈追愈近时,他索性在奔跑中猛然回身,腾出一手接住朝他射来的暗器,再顺势抽射而出将它给物归原主。
拐弯绕过巷底,在来到大街的另一头时,斩擎天使出上乘的迷踪步法加快了速度,开阳只觉得,一晃眼间她就离开了方才之地老远,接着,大街上的灯影自她的顶上全数散去,不适应的黑暗漫了过来,而他也在这时终于止住了脚步。
甩开身后的跟班带她来到偏僻的暗巷后,斩擎天缓慢地放她下地,趁她犹在喘息并平定下满心惊魂的这当刻,他先是脱下他的外衫将她从头到脚都罩住,再将靠站在墙面的她整个人给搂在怀里。
「别出声。」当刻意放轻的步伐声靠近时,斩擎天一手环在她的腰际将她拉得更近,一手则防备地按抵在墙面上。
「又是夜里常来拜访你的那些人?」开阳压低了音量,小声地在他耳边低喃。
他没好气的更正,「这回来的是新面孔。」有没有搞错,她才是害得他夜夜都没法安睡的元凶吧?
「还有分新旧面孔?」
「嘘……」斩擎天低下头向她示意,不意朝她一看,他登时屏住了呼吸。
镇上大街不甚明亮的光影,像层白色的薄雾似地,浅浅淡淡地映在她的面上,平时都采男人装扮的她,因方才的奔跑而披散着一头青丝,现下看来,肤白貌艳,风情无限,像极了个美丽的误会,让他忍不住想将这样的她再多留在脑中一会儿,再多看她一些。
远处巷中在风中不安舞动的灯影,突破幢幢黑暗,一点一点珠缀在她的面容上,不知为何,他难得有空平静下来的心弦也跟着摇曳,总是忙碌过日的他,已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如此好好地凝视着美好的事物过了。
当吹拂在她颈畔的气息,使得开阳怕痒地频缩着肩时,斩擎天格外敏感地察觉到,她紧抱住他身子的双臂是如何牢牢地攀附着他,而她温暖且迷人的体温,则透过了她总是穿得颇单薄的衣裳阵阵透了过来,再缓慢地漾上他的心梢,令他空洞洞的心房多了一点点的暖意,少了一些些她在他眼中总是不怎么女人味的遗憾。
「走了吗?」开阳倚在他怀里问着,因他高大的身形根本就没法看清外头发生了何事。
「……还没。」早就走得老远了。
「咱们还得躲多久?」站得两脚有点酸,也因方才的逃命之举而感到有些疲累,开阳在浅浅的睡意来袭时,忍不住以脸赠着他的胸坎。
「再一会儿吧,他们还在街上来来回回找着妳。」他的指尖滑过她的面颊,依依恋恋的,并不急着打破此刻难得的氛围。
「噢。」
在打起小盹来的开阳就将睡着之际,斩擎天转过身子靠在墙上,伸手将她按靠在他的胸口上。当倚着他的她渐渐放松了身子,呼吸声也愈来愈沉时,一种难得的起伏思潮朝他兜拢下来,来得没有丝毫征兆。在这当下,没有岁月、没有恼人的贫富、没有像抹不散游魂跟在他们身后的生死问题,只有他满心不可告人的转辗难言与忐忑。
她沉沉垂下的眼睫,像则只说了一半的故事,没有告知他太多的来龙去脉,再借着睡意轻盈地跳开,撇下他独自困囿在角落一昙打转。
他不知他轰轰的心音,是否泄漏了此刻他有些异样的心情;他亦不知,他究竟是打算抱着她在这站到何时才会感到心满意足。可是在历经了长久的孤单后,满满的胸臆里和怀里,多了一个她的感觉……
真好。
醉酒的红枫,携着隆重跃上季节舞台的秋意,将山头沱染成一片的金红秋色,与天际的艳日两两相应。
走在铺着大石的山道上,斩擎天低首瞧着手中方自天水一色那里领来的一张张银票,满心欢喜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一口气跃至武棋院的山门处,想快些拿给开阳看看,好让她称赞他个几句。
两日前,为免白日与夜里都没法好好休息,斩擎天决定将开阳托给开设武棋院的老友帮忙照料,他则是以武棋院作为据点,为六扇门的天水一色缉拿这区域里所有的通缉犯,打算一鼓作气先打完所有零工赚足盘缠,而后再专心赶赴武林大会。
两掌推开沉重巨大的山门后,直接绕过正堂来到东院客用厢房里的他,并未看见开阳等待他的身影,他纳闷地踱出东院,正想找个人问问时,缩躲在弈棋大厅外的一道道鬼祟身影,轻易地就招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无声无息地来到那些院生的身后,好奇地朝厅里看去。
端坐在大厅里的武棋院院主天机,一改在斩擎天印象中总是一派从容的印象,此时正难得地紧敛着眉心,双目不断地在棋盘的方格里不安地游移,而隔了只棋盘坐在他对面的开阳,则是一副又没睡饱的德行,不雅地盘腿坐在地上猛打呵欠。
见着这一幕,满心只想进去厅里纠正开阳坐姿的他,不意往旁一看后,他登时愣了愣,忍不住赶紧打量起四下,这才发觉整个武棋院里的院生,都不练棋也不练武地跑来这偷窥起他们弈棋,而那些人的目光,则是一改旧习,不放在天机的指尖上,而是集中在开阳露出来的颈子上流连不去,尤其是在开阳歪着头思考下一步棋,当穿过檐下的阳光笔直地映照在她的身上,更是衬出一派诱人的雪白肤色时,众人面上的神情也随之变得有些恍惚。
紧握着银票的斩擎天,进门前的好心情,不知怎地,全都在众人看向开阳的露骨目光下烟消云散。满心不是滋味的他,默然地将手中的银票放进怀里,而后两手环着胸靠在廊边处,扬首瞪看向大厅上那个棋艺号称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老友,破天荒地为了争口气,硬是绊着开阳在棋盘上挣扎着,就是不肯痛快点大方认输后放人。
差点打起瞌睡来的开阳,在对面的天机总算愿意认输后,站起身子大大伸了个懒腰,打算回房里补眠睡一顿的她,正想走出厅外时,一见不知何时已回来的斩擎天正倚在廊上朝她勾勾指,她随即漾开了笑脸,三步作两步地朝他跑去。
「你回来啦!如何,赚到盘缠了吗?」
「嗯。」斩擎天摸摸她白里透红的脸蛋,「妳怎一脸都是汗?」
「没法子,天太热了。」她不舒服地拉拉衣襟想透透气,见他腰际系了只水壶,她不客气地一把拿过,当着众人的面,不顾形象地仰首痛快解渴。
穿过屋檐的日光,静静照射在她仰直的颈项上,近距离瞧着她的斩擎天,忽地觉得口干舌燥,尤其是她大口喝水后,残留在她唇上晶莹的水珠,在路经她微微敞开的衣襟滴落在她的锁骨上时,一种好似以慢火细熬而成的热意,透过他的眼,好整以暇地,一路熨烫进他的脑海里,令他觉得喉际也干渴了起来。
四下探来的目光,像是共犯似的,昭示着他一时片刻间没掩住的心思,他忙不迭地扬手想帮她把衣裳拢好。当他的指尖滑过她的肌肤时,柔嫩又诱惑的触感,感觉既像块上好的缎子,又像块脂滑的白玉,正等着虔心之人前去抚摸,他忍不住想起,那一日记忆里的水中芙蓉,那时的她,就在他的掌心之下……
「咳咳。」站在厅上远观的天机,在斩擎天一径地对着她发起呆时,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斩擎天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的指尖竟已开始在她的颈上游移滑行,他连忙缩回掌指,转过身拉着她快步回到东院的厢房。
一手任他拉着,开阳心不在焉地边走边哼唱着她拿手的老生调,全然不知走在她前头的斩擎天,为何会警戒地绷紧了肩头,而在她身后,又是弥漫着何等诡异的气息。回到房里的她,开心地点着斩擎天交给她的银票,小心收妥后,她便大刺刺地坐在窗畔,跷着二郎腿继续哼哼唱唱。
「过来,我替妳梳梳发。」斩擎天瞪看着她仪容不整的模样,在发觉窗外远处仍有不少人躲着时,他索性关上窗扇杜绝所有视线,然后将她拉到凉椅上一块坐着。
躺在他掌心里的青丝,在发梳梳拢而过时,闪烁着美丽的亮泽,坐在她身畔的斩擎天忍不住在想,若是她能扮成个女子的模样,而不是这等的伪老头样,那将会是何种风情?
「我不在的这两日,妳与多少人对弈?」
「十来个吧。」突如其来的手劲,令开阳忍不住大皱其眉,「啊,会痛。」
放轻手中的力道后,斩擎天沉默地梳着她的发,在她摇头晃脑地又唱起老生调时,他定看着她的侧脸,忽然不想知道,那些人在与她弈棋时,究竟是看人抑看棋?而他们看向她的目光,也是像此刻的他这般吗?
「妳要不要先回有间客栈?」现下他已经很后悔带着她出门来了,就算是她会被东翁那票人给带坏成个老头子,也总好过让她这般在外头冒些不必要的风险。
她扬高柳眉,「为何?」
「……近来妳气色不是很好,我怕妳会累着。」万一路上遇着的其它人,也像打一开始就识人不清的他一样,都偏好这款男人婆口味怎么办?
「我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开阳朗声笑着,颇为粗鲁地拍着他的肩头,「放心吧,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窝藏着满心暗鬼却说不出口的斩擎天,沉着声,心虚地将目光定在她的发上,怎么也没法一如往常地好好正视着她的眼眸。这才察觉他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开阳,忍不住捧起他的脸庞,万分好奇地瞧着他面上千变万化的模样。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事,所以才会让你的眉头皱成这德行?」
「不,我只是……」他忽地顿了一下,转首看向外头不若片刻即按着她的肩头交代,「妳等我一会儿。」
特地跑来东院赶走旗下不识相弟子的天机,在斩擎天臭着一张脸走出来时,不疾不徐地抬起两掌向他示诚。
「这两日来,我门下的弟子,可是连碰也没碰着她半分。」
斩擎天不满得很,「那些想吞了她下腹的眼神又该怎么算?」瞧瞧他们,如同豺狼虎豹似的,口水都快淌下来了。
天机听了两眉一挑,玩味地直搓着下巴。
「哟,咱们的盟主大人有点变了。」真难得他这回的报应居然这么合他的意,他向来对于女人这玩意儿,不是能避则避的吗?
他面色微诽,「少啰唆。」
「好,那就不啰唆。」天机扬手指向他的身后,「接下来那些一直想爬进我家墙内的不速之客,就有劳盟主大人您自个儿去打发吧。」
斩擎天迅即回过首,在一批刻意蒙着脸的不速之客已跃过院墙时,赶着回去救人的他,忍不住边跑边回头抱怨。
「亏你往常还一直夸口你家的墙筑得够高!」
「谁教你带来的贵客魅力那么大?」怪谁呀?谁像他一样只要高度一超过房顶,他就惧高爬不上去?这种墙也只能用来防他这款有缺陷的高手而已。
为争取时间,直接破窗而入的斩擎天,自厢房里拐带着不明就里的开阳冲出门后,他定定地站在院中,两眼直视者大批来者与江湖中人不同的特异步伐,而后他错愕地看了怀中的开阳一眼,再看向那一个个以黑巾掩面的来者。
军人?
「他们是谁?」开阳好奇地拉拉他的衣袖。
「天机……新收的室外弟子。」他清清嗓子,随口绉了个名目,「他们慕名而来,想与我切磋一下武艺。」
「那我需要按照惯例躲一躲吗?」平常不都是他扮他的大侠,她躲起来当她的无用小百姓吗,他怎还不放手?
压根不希望开阳会因此而受伤,斩擎天下意识地转首看向站在远处的天机,希望他能伸出援手提供蔽护;岂料天机竟扮出一脸垂涎不已的模样,刻意朝他们敞开双臂,摆出一副欢迎开阳送上门来的等待貌。
登时改弦易辙的斩擎天,想也不想地一把拉过开阳,才不愿将她往狼口送。
「这回不必,妳只要照着我说的去做就成了。」哼,想分杯羹?不怕被剁手指那就过来报名。
「好……」
斩擎天一手捉紧开阳的腰际,在十多名不速之客纷纷亮出了统一的刀械,群起朝他们冲来时,脚下踩着家传的迷踪步法,带着开阳在人群间一个晃过一个,并在来到每一个黑衣人面前时扬手顺道为他们点穴。
「缩头。」一心二用的斩擎天,在一掌劈昏了其中一人时,不忘警告身旁的同伴。
聆听着他的指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开阳才缩起了颈子,一记白灿灿的刀光下一刻即自她的顶上闪过,她紧张地深吸了口气,十指忍不住紧紧捉住他的衣袖不放。
「弯腰。」
斩擎天在她弯下腰后,转过身子来到她的另一边牵稳她的手,并没把非江湖中人给看在眼里的他,一脚踢走埋伏在她身后的一人,慢条斯理地再次下令。
「笑。」
「啊?」她当下愣住。
「照做就是。」他没给讨价还价的余地。
「噢……」开阳满心不解地冲着他呆呆傻笑。
「转身。」盟主大人再度下达指一丁,「再笑,笑得妩媚一点。」
奉命照办的开阳,在笑了好一阵子,两颊都快笑僵了,而他却迟迟不说下一个新的指示,院里所有人也因此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有志一同地全盯着她瞧时,忍不住出声问。
「呃……盟主大人?」现下这是什么状况?
稍稍抚平了心火,也满足了满脑子的想象后,情绪终于获得抒解的斩擎天松开她的手,一纵身,随即犹如秋风扫落叶般地,一鼓作气将在场犹站着的人全都以一掌快速摆平,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虔心瞻仰烈日去,而后,他再脸不红气不喘地走回看呆了的开阳的身边。
「瞧妳流了一身汗。」他以指将她的发丝拨至耳后,「先回房里去歇歇换件衣裳,我待会就来。」
「小的遵旨……」压根就没看清方才发生了哈事的她,觉得有些眼花地直搔发。
从头到尾都作壁上观,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需要出手帮忙的天机,在斩擎天走向这边来时,爱笑不笑地瞧着他那一脸不自在的模样。
「这表情的意思是……佛日,不可说?」真难得这个一板一眼的家伙也会有春天。
「我的私事你少管,快去把那些你新增的室外弟子处理掉吧。」很努力想在他面前隐藏心事的斩擎天,掩饰性地别过脸。
天机不满地直在嘴边咕哝,「我哪时曾收过什么室外弟子?」真是,每回都要拖他下水。
斩擎天瞥他一眼,「不都叫你别啰峻了?」
「老斩,那个叫开阳的,她的棋艺不像是普通人。」天机在他满心困窘只想逃回房里去时,成功地以一句话就唤回他的脚步。
打从他远离朝政来到这山里开设起武棋院以来,能够在棋盘上对他让子,又在暗地里为他做足面子,刻意铺好了后路不让他输得太难看之人,也就唯有那位摆明了将斩家盟主给迷得晕陶陶的老姑娘一人莫属了;他甚至开始在想,他是否该把他院上的招牌给拆下来对她以一不尊敬。
斩擎天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来,在他面上并未盛着太多意外。
「有多不普通?」
看出端倪的天机,话中有话地道。
「你家的侯爷大人若是与她对弈,恐怕也只有认输的份。」下棋亦如为官,既要懂得做人的道理,又得眼观八方未雨绸缪,而最是困难的,并不是求之不得的天分,而是一颗坚定不受动摇的心。
「是吗?」看样子,他似乎是太低估她在朝中的地位了。
「将她看牢一点吧。」天机狡黠地朝他一笑,「若我收到的风声没错的话,扣掉你这迟钝又别扭的老兄不算,想得到她的人,可是多得远远超乎你的想象。」
「哈……哈啾!」
一轮半圆的月儿高悬于天顶,疏落清扬的潺潺水声,适时地掩盖过破坏幽雅夜色的夸张喷嚏声,一丛丛盛长白色花穗的芒草亦适时地响起沙沙的摇曳声帮忙掩饰。
离开了武棋院后,为免夜里随时都可能遭人打扰或是暗算,斩擎天决定今晚就落脚在河面广阔,四面皆是水的河中沙洲上;然而这样的夜晚,虽是可以确保他俩今晚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上个好觉,不必烦恼今晚会不会太寂寞了些,又有人偷偷摸摸跑来与他们作伴,但在只有芒草遮蔽的沙洲上过夜,可不是开阳所能忍受的普通寒冷。
开阳揉揉鼻子,「我若是染上了风寒,那定是你害的。」
「我是为求自保。」斩擎天面上全然没有半点悔意,压根就不认为一抵达此处即蒙上了眼押着她去洗澡有哈不对。
「瞧瞧你多粗鲁,居然把我刷成这副德行。」她拉开衣袖,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要他看看她略带红肿的手臂。
「这位姑娘,妳已连着三日没洗澡净身了。」负责动手刷洗的他,额上青筋直冒地对她提醒。
「那又如何?」不都跟他解释过好几回,出门在外就配合环境随兴一点,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了吗?
他咬牙地问:「妳想重一死我这贴身保镖吗?」都在烈日下走了三日了,浑身臭味的她撑得住,他可忍不了。
越过河面而来的夜风,在河面上留下了一道轻浅的波纹后扑上开阳的面颊,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伸长双手把身边唯一的热源再拥紧一点。
「你身上是藏了火炉吗?」
「是内力的关系,睡好来。」斩擎天挪动着她的身子让她侧躺在他的身上,再伸手拨了拨一旁的芒草挡住灌进草丛里的冷风。
柔柔抚过他颊上的发丝,在徐来的风儿吹拂下,温柔得像是羽翅似的,一下又一下地轻吻着他的面颊。斩擎天低首看着怀中毫无防备的开阳,看着她那全然不加以抵抗?反而紧紧捉牢他、打心底的相信他的模样,不知为何,他总有种感觉,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去面对的小小冲动,并不时地让他回想在武棋院时他人看待她的目光。
不着痕迹地,他的指尖悄悄画过她小巧的下颔,纵使他再怎么在心底提醒着自己,她骨子里仍是个十足十的老头子,可那束缚了好些日子的冲动,在这暧昧不明的月光下,却似乎再也束缚不住他鲜少会去在意的春情理智。
虽说他从不曾虔心虔意地抚摸过每一缕雨丝,可在这般地触摸着她时,指尖传来的阵阵丝缎般的触感,却让他彷佛真能瞧见那湖岸春晓时的细雨,是如何的诗情,又是如何的画意。他虽不曾有过能像现下一般,如此拥有着头一回真正完全属于自己的人,但此时此刻那难以言明,沉甸甸累积在他心头的占有感,有那么片刻,令他突然很想就这么放弃孤身漂零在江湖中,独自行善也独自孤寂,转而只为了一人着想,再也不想再因他人而多添烦恼一分,就这么全、心全意爱护着一个人。
挨在他怀里的开阳,仅只安分了一会儿,便在他的怀中摩摩赠赠地转动着身子,不多久,她两手抵按着他的胸膛,两眼直视进他的眼底,也不管她的两掌掌心究竟是碰着了他胸口敏感的哪一处。
「妳、妳做什么?」想象力加上毫无防备的景况下,差点被撩拨上来的斩擎天,有些尴尬地想拨开她的手。
「我饿了。」开阳浑然不觉他正心潮翻涌些什么,一开口就像面照妖镜般地将他的幻想给打回原形。
他很想翻白眼,「妳一日究竟得吃上几顿?」
「饿了就得吃。」她坐直了身子,一把拉开他的外衫,在他的衣裳里东翻西找。
「不能等等吗?」任凭摆布的斩擎天,只是坐在原地随她去搜。
「不能等。」翻遍了暗袋却一无所获,她改而向他的两袖进攻。
「不能忍吗?」他配合地举起两手。
「更不能」她强行拉开他的内衫,在见着里头光溜溜的胸膛后,非常不满地瞪着他。
「慢着,妳别又急着暴动,今儿个我有后备存粮。」斩擎天一掌按住她,伸出另一手自搁放在一旁的行李里摸出了颗路上顺手摘来的橘子。
她扁着嘴,「就这玩意儿?」
「这位客倌您就别挑剔了。」斩擎天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靠回他的怀里,在安抚了她后,慢条斯理地为她剥起橘子,再一瓣一瓣地送进她的嘴里。
入口的初秋新橘,微甜中带着浓浓的酸味,开阳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地吃着,感觉身后暖烘烘的热意,加上舌尖上的酸甜,遂融成了种蒸腾的满足感。她吮着他送橘进口后仍徘徊在她唇上没离去的指尖,而后备感幸福地叹了口气。
「打从咱们上路起,妳就三不五时地背着我偷偷摸摸的吃药。」趁着她没防备,斩擎天很懂得挑时机地把心头的疑问乘机问出,「妳的身子是怎了?」
她含糊地带过,「只是点老毛病。」
然而斩擎天却支起她的下颔,就着顶上的月光,直瞧着她心虚游移的眼瞳。
「女人病。」为了不再让他追问下去,她索性编了个他肯定会打退堂鼓的借口。
斩擎天没有言明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徘徊了一会儿后,放弃似地落在草丛外的河面上,瞬也不瞬地瞧着河面因月色照耀而七彩邻邻的波光。窝在他怀中的开阳,在瞧了他方正的下颔好一会儿后,试图想支开他满心的疑问出声轻问。
「哪,凭你的名声和武林地位,你可以早早成亲的,你怎不?」要不然他也不会被她给赖上了。
他抚着她的发,「因没人看得上我吧。」
「别太看轻你自个儿了,盟主大人。」不接受他搪塞的她摇摇头;然而他却一骨碌地将她压靠在自个儿的胸坎上。
「在知道我实际上有多么穷困后,这世上还有谁敢嫁我?」他低叹似的音调,在柔媚似水的夜色里,携着一点点的莫可奈何,轻易地就融入了风儿里。
「就为了这理由?」开阳不满地低嚷,为他抱屈之余,也为他人看不清他对这人世的温柔而感到不平。
「不然呢?」他漫不经心地应着,边将她搂紧些,边把心底诉不出口的原由再藏好些。
他怎可能老实地对她说,其实他和其它人一样,当然也会对浓情爱意带着份向往?可在他成长和生活的环境里,他从没能有过机会能说上什么情意绵绵的温柔话语,更不懂女人渴求的是如何缠绵细腻的心思,他就只是一尾红尘情海里身荡过客、从来就不懂得该如何飞的鱼,从来就不明白,该怎么在浪涛里翻身而起飞腾跳跃,一窥海上的虹彩,他只是沉在海里深处,独自游得很认直一,也十分卖力的鱼,但在这之外……
却也很孤寂。
当上盟主以来,江湖中的武林世家或是名门大户,不是没有对他招手过,可那些人最终也只能体认到,他身后的武林盟主光环,并不能让他们多添点利益或是名望;相反的,只要是与他沾上点关系之人,往往钱财都还没捞到,就得先赔上了本。也因此,多年前他已习会了不要将世俗的价值等同于感情,亦不要将渴望去催化成现实;他很明白现实的。
若是没得希望,又何来的失望呢?
只是就在他已心如死水十来年后,命中该有的报应,仍旧是如期光临地找上了他,赐给了他一个老头翻版般的女人,且还不给他半点拒绝的余地。
从不拒命抗运的他,并未挣扎多久,便选择一径地承担了下来。可他事前并不知,在他眼中如此男孩子气,甚至行为举止与老人有得比拚的开阳,就是有法子在短时问内让他耳目一新,不再将她当成哥儿们,反而在意起她的一言一行,为了她的安危而牵肠挂肚,更为了她熨贴进他胸怀里的安心姿势而感到动摇不已。
熟悉的呵欠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的面前展开,斩擎天不语地瞧着窝在他胸口的开阳频揉着眼,一脸爱困又可爱的模样,蓦然间,在他满脑子乱哄哄的这当下,一股子突自他心头汹涌而上的冲动,促使着他将打小起便挂在颈间的家传金锁片取下,改而挂在她的颈间。
「这是什么?」开阳勾起颈间不请自来的礼物,在低首瞧了它的造型好一会儿后,忍不住大皱其眉。
「给妳的。」斩擎天耐心地帮她系妥挂好,而后心满意足地环着她的腰际将她给抱回胸前。
「好丑……」她皱着眉,有些不能领受他的美感程度。
「记着,绝对不许将它取下来。」打心底也觉得它丑的斩擎天,只是拉下她不安的掌指。
「为何我得挂上这玩意儿?」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模模糊糊间自金锁片上认出一字的她,在怎么也分不清其它字后只好乖乖地将它收进衣里。
「……防虫。」
「虫?」都秋日了,哪还有什么蚊虫?
「妳该睡了,不然明儿个妳又要起不来了。」不想解释太多的斩擎天,让她的面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再一手按着她的腰际不让她再乱动。
直接敲击在耳畔强而有力的心跳,在一片暧昧又让人舍不下的温暖中,沉稳地在她耳际一下又一下地轻敲着。开阳挪了挪身子,也不明白为何他的心跳声就是让她愈听愈清醒,也愈听愈没睡意。
「别扭来扭去的。」斩擎天一掌固定住她的脑袋。
「我睡不着嘛。」她在他怀里转过来翻过去,四处想要躲避他那吵死人的心跳声。
「妳的手在摸哪?」当她两手环上他的腰际时,他登时屏住了呼吸,并努力抑制住遍身因她而起的燥热。
「谁教今儿个夜里特别冷?」开阳拉开他阻拦的手掌,「别动,我要找个好姿势。」
他急忙想阻止,「慢着,这太……」
「你能不能配合点?」她干脆拨开他的两手,一鼓作气地将他给推倒躺平。
斩擎天红着脸,耳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血液倒流的声音。
「妳别--」为什么他是被推倒的那一个?
「对,就是这样。」整个人趴在他身上的开阳,心满意足地枕着他的肩头,将他视为浮木般地紧紧抱牢,一点也不体贴一下这姿势会让他有多痛苦。
啊,不行了……
他一手掩着脸,音调转瞬间变得沙哑不已。
「妳真没将我当成个男人来看是不?」不然就是她早已忘了自己是个女人。
「什么?」她一时之问并未听清楚,才想抬起头来时,他已一掌按住她的后脑勺,再凑上前去将她结结实实吻个正着。
拂过耳际的冷风,令开阳清楚地感受到了附在她唇上另一张唇所传来的热意,还有彼此舌尖滑润的触感。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挪开,而僵住身子不敢妄动的她,就只能两眼直不隆咚地瞧着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明暗不清的脸庞。
「振作点。」斩擎天大方地拍拍她的肩。
她很勉强地挤出声音,「你……」
「反正我老早就打定主意要对妳负起责任了,现下,咱们就只差成亲这一步而已。」他耸耸肩,在忍抑过头后,反而让他觉得索性就全豁出去这法子也不错,至少,往后他就不需三不五时的窝在心里来个天人煎熬。
「所以?」开阳瞪看着他洒脱的模样,并默默在心底敲起警钟。
「所以,我压根就没打算当什么柳下惠来虐待我自个儿。」他以指来回地抚过她的唇瓣,「既然妳爱点火造孽,那么及时行乐也是挺不错的主意,妳说是不?」
她两眼瞪得大大的,犹在想着她心中满是正义的武林大侠,为何转眼问就变成了个行乐派大盗时,他已再次凑上前来,慢条斯理的吻起她的耳朵,并在她耳畔低喃。
「还睡不着吗?」
「……哈?」令人浑身酥酥麻麻的诱惑嗓音,直由耳边窜至她的脚底,她有些没法回神。
「方才妳不是说,妳睡不着?」他刻意吮着她的耳垂,还轻咬了好几下,「再睡不着的话,我有的是法子打发咱俩的漫漫长夜。」
开阳赶紧闭上眼,「睡着了睡着了,我马上就睡着了……」
或许她是很快就能睡着、但他可不。
斩擎天在她缩起身子再也不乱动后,自一旁取来件外衫披在他俩的身上,两眼望着天顶闪烁辉映着明月的繁星,一手则轻轻拍着被他一吓后,没过多久就累得睡着的她,当一颗叛走的星子滑过月儿的身边直坠在远山外时,他有些认分地合上眼帘。
照这情况看来,在他出手将她彻底摆平之前,他恐怕还得再失眠上好一阵子。
第五章
那一年,在她头一回进入家门,被众人以鄙视的目光逼得想要夺门而出时,那一位自大街上牵着她的手回家的义父,以不可动摇的姿态这么对着众人说。
「她是我的女儿。」她也曾是某户人家的女儿的……
「我只需要他们的笑脸,不需要任何回报。」
斩擎天坚定的话音,融入了风里、渗进了秋意里,她侧过耳娓娓聆听,待她回首探去,看见的,是他的笑意朗朗,独独不见他面上半点为难的忧伤,只有市侩又心机的她,必须面对难堪的自己。
可,随波逐流,也是一种错吗?
她不过是想保护她的家人。
她一直都记得,他说过他就只要感谢的笑脸而已,不为名不为利。她也很想进入他的那个世界,也想只求活得心安理得,可是对于必须对环境低首的她来说,却是好难。
为什么她是如此轻易地就对环境低首?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像他一样,抛开身上的束缚,也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缠绵的梦海海水,漫天盖地的,吞噬了所有交缠的过去。在梦一昙,开阳分不清哪个是十年前的过去,哪个又是十年后现在的自己,张目所见,梦海无涯,无一处是岸,眼看着她就要力竭灭顶……
「别哭……」斩擎天擦去她眼角的泪,「没事了,我在这儿。」
额上的冷意令开阳蓦然惊醒,她喘息不定地看着近在面前的他,浑然不知面上挂满了一道又一道的泪痕。
「我哭了?」她看向陌生的四下,一点也不记得这里又是哪里。
「嗯,我想妳定是做噩梦了。」已经照顾了她半日的斩擎天,将她额上的湿绫巾放妥一点。「妳梦见了谁?」
一时之问答不上来的她,一手抚着额,在动了动身子后,却发现全身上下都不怎么听从使唤。
「我怎么了?」
「妳染上了风寒。」他满面自责地扶起她,让她半坐半靠在床边。「来,喝点粥。」
早知道她的身子是外强中干的话,他昨日就不强迫她在冰冷的河水里洗澡了,不然她也不会天未亮就像盆烧得正旺的小炉火似地,昏睡在他的怀中几乎将他给烫着?而他也不必大清早就背着她跑了几里,这才在野地裹找到间小客栈让她养病。
喂她吃完一碗清淡的肉粥,再次扶着她躺下后,无事可做的斩擎天坐在床旁的地板上,想与方醒来的她聊聊打发时间,却又不知身在宫中的她,与身在江湖中的他、两人之间究竟能有什么交集,在怎么也想不出的景况下,他的两眼落在她的身上。
「为何妳的衣裳都不穿别的颜色?」在他的印象中,她永远都是一袭黑衣,是她的偏好吗?抑或是她在悼念着什么?
「我在守丧……」她爱困地揉了揉眼。
他顿了顿、「妳出宫是为了奔丧?」
「嗯。」开阳目无定根地凝望着远处,「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在街上流浪乞食为生,十岁那年,我义父收养了我。」
没来由地,以往那些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除了朝雾外从不肯对其他人说出口的,在这时这地,就是让她觉得好想说,就如同尘封在书库裹已久的书卷,渴望再见天日,摊躺在阳光下好好地晒着阳光一样。
「身为宫中司棋侍郎的义父,除了供我吃饱穿暖外,还教会了我弈棋。」低首看着右腕从不离身的白玉串珠,眼中盛着惦念的她,以指轻抚着,「而我的义兄,是个单纯无心机的好人,他虽没有绝顶聪颖的天资,更不懂我义父的棋,可是他疼爱我,纵使每个人都反对义父收我为义女,就只有义兄他,从头到尾没有说个不字,反而还打心底将我当成他唯一的亲妹子来看待。」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只花了短短两年时间,棋艺就已轻易突破义兄苦学的成就,义父因此将本要给义兄继承家业的信物白玉串珠,给了年纪还小犹懵懂的她。当她后来在他人口中得知,这白玉串珠是传家之宝后,她哭着跑去义兄的跟前,满心惶恐地想要摘下这只串珠还给义兄时,义兄却止住了她的动作,温柔地握着她的双手对她说……
妳瞧,这颜色,很适合妳啊,为何要摘下来呢?
那时,她在义兄的眼里所瞧见的,是她以往在大街上,只能渴望却永不可得到的亲人温情。她汲着泪水,聆听着义兄用哄孩子般的轻柔音调,细声地对她解释她的肤白,戴着那串玉珠有多么相衬好看。他一点都不在乎那串珠是否是继承义父棋艺者才能佩戴,也不管外人是如何在他的背后说三道四,讥嘲他这学艺不精的独子有多不争气,竟拱手将一切让给了个捡来的乞儿,相反地,有耐性的他,蹲在她的面前花了好大的功夫对她劝哄,就只是要她相信,她挂着这条串珠,真的,很好看。
「所以在出事后,妳就擅自与妳义兄断绝关系,独自在外头流浪也不要牵连他?」寂寂的音调在房里低叹地徘徊,斩擎天不忍地将它们一一收进耳一昙后,怎么也抚不平心湖里那一池因她而起的涟漪。
「我义兄是个善良的好人,也是这世上我唯一的牵挂,若是因我之故而连累了他,相信义父地下有知,也定会怪我的。」
她也很善良啊。
善良到,只能在睡着后偷偷在梦里哭。
斩擎天伸手扶正她额上就快掉下来的绫巾,在触及她偏高的体温后,他的指尖怎么也走不开,流连地停留在她的面上,抚过她从来不张扬心事的眼,走过她有时在想起某些人时会紧敛的眉;但是这张在他指尖下总是戴着面具的脸,却怎么也不曾像今晚这般地把痛苦张扬开来,赤裸裸地袒露着她隐藏起来的脆弱。
「妳义兄,他现下可还好?」她夜里总是无法成眠的原因,或许就是担、心着她义兄的安危吧。
「他本就是一介布衣,再加上义父过世后不久,我即对外放话与他断绝关系往来,所以他或许会没事。」不知已为此做过几回噩梦的她,藏不住的忧虑明白地悬在她的眉眼间。
他明快地向她保证,「明日起,妳毋须再为他的安危担忧了。」
「为何?」
「因我会派我门下师弟前去代妳好好保护着他。」他拍着她的掌背要她放宽心,「他会安然无恙的,我还会派我的师弟们定期去向他告知妳的消息。」
开阳定定地瞧了他好一会儿,总觉得在一切感官都朦朦胧胧的当刻,她唯一能清楚瞧见的,就只有他这一盏总在她危难当头为她燃起的灯,她忍不住紧紧握住他的掌心。
「……谢谢你。」
「谢什么?咱们是自家人。」他微笑地颔首,也不管她的力道是否握疼了他。
她忍不住想起,「你家的姑娘家?」
「嗯。」趁着她难得愿吐露心事,他顺势继续再问:「告诉我,妳为何会进宫当个闲官?」
开阳的眼眸微微浮动了好一会儿,半晌,她撇开了脸蛋。
「因为,我太大意了……」
「什么?」
因额上的高热,她颠颠倒倒地说着,「我很明白,失去,向来就只在一瞬之问,因此我一直都很小心的防范着。只是那一日,我轻忽了,我以为只要尽我全力即可,但我却不知,我的以为,就是我失去的原因……」
或许是她流连于风霜太久,故而在进入了安稳的家庭后即太过大意了,她实在是不该以为,她苦痛流离的记忆都将随着这对好心父子因此过去,所以才对奸险的未来毫不设防。
直至后来,她终于明白,命运从不站在她的这一端,她错得好彻底。
那是怎么发生的?
啊,她还清楚地记得,某日义父口中的友人欲来家中与她这继承人弈棋,那时的她,不懂得什么叫该让则让,更不懂得什么叫朝中为官的道理,她只是一如往常地在棋盘上攻城略地,却不知与她弈棋者,竟是奉圣上钦点,特意出宫寻找侍棋大夫的宫内特使。
于是在那一日后,与她弈棋者,再也不是什么市井小民或是达官贵人,她面对的是一国之君,从此她失去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人,被迫辗转投身到另一个陌生的宫廷里;同时也是自那日起,她失去了一盘她不需对自己说谎的棋。
进入宫中后,看遍人情冷暖与权谋斗争,开阳后来才明白,在她掌心中捉得牢牢的东西,实在是抵不过他人的一句言语或是片点风霜;她的步步为营,亦敌不过他人的别有用心。毕竟,她的一双手,无法掬起一整面尽是波涛的人心海洋。
也因此,为保一家三口的性命,她听从义父的劝言,在圣上的面前开始下起伪棋;为了不让义父的立场难堪,也避免会让义兄的生活受到打扰,她选择了在宫里结交百官,利用有形与无形的势力,将义父一家人远远地隔离在一个安全,且不受朝政影响的地方。
尔后,就在义父他们因她而置身事外,总算能松口气躲藏在市井里安稳的过日时,身在宫中的她,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离开这座华美的牢笼,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在政治角力中,扮演好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舟,伴着岁月不知何处是尽头地浮沉摇晃。
偶尔在她觉得疲惫时,她会抱着珍藏的点滴回忆敲骨吮髓,期盼能度过宫中清寂或是笙歌恼人的每一个长夜;在天晴的日子里,站在宫廊上望着天际遥想着,或许唯有这样,才能让这片蓝天下的每个人都得到小小的幸福。
「我不在乎的,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无端端涌上眼眶的泪,怎么也关不回眼底,就像是想要为她多年来的无言说上几句话般。
「开阳?」
开阳并没理会他,径自说着她想说的话,「我愿意待在我不愿意停留的地方,我愿意拿出所有来交换,只要我的义父义兄健康安泰,我没有什么是做不来的……」
聆听着她的低喃滑过幽夜,斩擎天忽地觉得四下好安静,安静得能仔细听清楚烛焰燃烧的声响,和他与她此时的心音。
虽然说,他一点也不明白那令她哽着嗓的哑涩音调是从何而来,但他却想起了,那一夜她站在大街上,不住地看着路旁行人一家和乐的模样。那时藏在她眼中欣羡不已的目光,令他不禁要想,她口中所失去的,是不是就是她打从生下来就不能得到的,好不容易才在她义父一家人身上找到,却又在才获得未久后即再被剥夺的?
这样的她,不难过吗?
任凭红颜似玉,却只能为了他人,孤身一人在宫中扮老着男装,无视韶华芬芳。她说得平淡似水,他却听得同感心伤,百折愁肠。
这样蹉跎岁月一场,到底算不算得上愁怅?
「好奇怪……为什么我连动也没法动?」开阳喃声问着,已是多年未曾朝她狠狠袭来的睡意,在这一刻,似乎坚决地要将她全面占领。
「妳累了啊,因为妳累了。」斩擎天低声劝哄,「就这么好好歇着,别再想太多了。」
「就这样子,真的可以吗?」她拉着他的衣袖,习惯性窝藏在她心头的防备感,任她怎么也没法安心合上眼。
「只要妳想,有何不可?」
「今儿个不需赶路吗?」
「明儿个再赶也来得及,不然,我就去买两匹马,而后连着几日咱们日夜兼程。」斩擎天边说边再拧了张湿洒的绫巾覆在她额上,并将她的手放进被里。
开阳愈说声音愈小,「我可不要……」
「睡吧,先把身子养好来。」
低首看着她的睡脸,在他眼前,张翕的唇瓣,带点粉色的面颊,柔美得像幅画似的,而后眼前的种种,动作利落地跃至他的脑海里,牢牢地在他的脑海里据地为王。至今他仍清楚的记得,那时自舌尖传来的触感,甜美得让人近乎麻痹,可他却怎么也不知,在她身后,她还藏了些什么没有告知他,哪怕是他靠得她再怎么近。
他以指尖汲去她悬在眼角的泪,「我不知道妳曾受过什么挫折,也不知道妳为何要忍耐着只在梦里哭。但我想问妳,在我身边,妳也一样不快乐吗?我就不能让妳在梦里不哭吗?」
开阳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看了看他,随后又闭上眼睡着了,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清他的话意。
「这些年来,让妳受苦了……」
「盟主大人?」
「嗯?」目光呆滞的斩擎天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你的脸上有饭粒。」开阳不自在地闪避着四下质疑的目光
「嗯。」他敷衍性地胡乱拨了拨面颊。
她不得不提醒他,「你对着我的脸发呆已快一个时辰了。」究竟两日前病着的人是她还是他?怎么她在短短时间内复原后,他这一两日却是这副失魂落魄又懒洋洋的德行?
「喔?」
「咱们也已经无脸可丢了。」她伸手指向两旁围观他们许久,早就认出他的身分,不断窃窃私语的人群。
「噢。」他漫不经心地应着,继续对着她的脸庞目不转睛。
莫名其妙被飞鸽传书十万火急的找来,来了后却只能坐在客栈里看着自家老友出模丢人,天机在四下的吵杂声已沸腾到一个顶点时,忍无可忍地一掌重拍在桌面上。
「姓斩的盟主,你能不能清醒些挽回一点你的形象?」这老小子搞什么?拖他来这丢脸?
斩擎天眨眨眼,「你是哈时来的?」
天机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那副一脸茫然的模样,恨不能一掌从斩擎天的天灵拍下去让他老兄清醒清醒。他万没料想到,自他发表声明沉痛退出江湖不问世事多年后,他竟得为了老友的个人私事暂时复出江湖,而就在他大老远地赶来此地,偏偏委托他的人,却呆着张脸瞧女人瞧到一整个人处于状况外。
「盟主大人,你没忘了咱们要赶路,所以你答应我今儿个会买两匹马吧?」开阳一手按下已经快按捺不住手痒想扁人的天机,好声好气地问着坐在对面一手拿着空碗已发呆许久的万众注目焦点。
好不容易才拉回走失的心神后,斩擎天自她手中接过她交付给他的银袋,在指尖触着她的手时,总觉得她的温度还是高了些,他不禁摸摸她看似有些苍白的面颊。
「妳肯定妳在这儿会没事?」明明前两日还在昏睡着呢,她怎么今儿个又是一副随时都可以活蹦乱跳的模样?
「我很笃定。」已经保证再三的开阳不禁一手掩面频频叹息。
他还是很不放心,「一个人真行?」
「喂,你老兄当我是路人甲吗?」额上青筋直跳的天机,隐忍地瞪向坐在对面视他于无物的某人。
打心底觉得不妥的斩擎天,在他俩强烈驱逐的目光下,才站起身走没两步,就又回过头看着开阳的颈间。
「给妳的锁片呢?妳藏哪去了?」不是要她好好戴着吗?
「那个啊?」她无奈地将锁片自衣里拉出来,「因为它实在是丑到让我觉得颇伤眼,所以我就藏在衣里遮丑了。」
「拿出来。」
「为何?」
「叫妳挂在衣服外头就是了。」他才不管那么多,仍旧是坚持着她无法理解的坚持。
「好了,路上该买的必备品你就快些去买,开阳姑娘由我看着不会有事的。」天机受不了地催促着,实在是很见不得一向处事分明痛快的盟主大人变得如此拖拖拉拉。
斩擎天将两眼瞟向他,「她若出了事……」
「我会很大方的让你拆了我的武棋院行吧?」等不及的天机一把将他给推出客栈,临门时还不客气地补上一脚,「快滚。」
目送着一路上频频回首的斩擎天走远,直到绕过对街的巷子里再也看不到人影后,开阳满脑迷思地问向身旁被找来当代替保镖兼保母的天机。
「他今儿个吃错药了不成?」
「是不合时宜的在春情荡漾。」天机毛火地搔着发,以往辛苦建立起来的斯文形象,皆毁在那个转个性的老友身上。
「……对我?」开阳沉默了一会儿,两眼微微瞟向他,并未装作不懂或是想要扮傻。
「难不成是对我吗?」天机朝天翻了个白眼,走回原位坐下不久,他忽地瞇细了两眼看向门外,而后一把将她给拖至身后。
「天机?」
盟主大人前脚刚走,这些人后脚就到?这未免也巧合得太过了。
他有些没好气,「妳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连这等小门派的手下也都能找上妳来?」
被他推至角落裹的开阳,不语地瞧着踏进店门的六个大汉,也不管店里是否还有其它的客人在,二话不说就亮出了刀剑飞快朝他们冲来,而一夫当关的天机,则在伸了个懒腰后,抬起一脚迅速将其中一人踹飞出店门。
乱仗中,侥幸躲过天机快脚的其中一人、不顾一切地拔腿飞奔向开阳所在的方向,眼看他就要来到她的身旁,伸指就将摸到她的衣领时,却在赫见她颈上戴了什么东西后,吓得速速缩回手闪避,还因止不住冲势而撞上一旁的柱子。
开阳一头雾水地看向自己的颈间,才想弄清楚发生何事时,另一道自角落里窜出的人影在来到她的面前时,同样也是硬生生地停住脚下的步子,不但刻意闪过她,还瞪大两眼,在面上摆出了备受惊吓的模样。
趁着人人惊慌的这当头,天机抄起一大把竹筷,出手如闪电地以竹筷将众多来者的掌心插在桌面上,接着他将躲在角落的开阳拉回桌旁坐下,为她奉上一杯压惊的香茗后,他瞥了瞥一旁动弹不得且极力忍痛的众人。
「好了,难得今儿个天气这么好,大伙都一块坐下来喝盏茶吧。」
开阳不语地瞧着面上个个带恨的众人,奋力拔开手上的竹筷后,在天机嘲弄的目光下夺门而出。
她想不通地问:「你的身手这么好,怎不去同斩老兄抢抢武林盟主之位,反窝在深山林裹开什么武棋院?」
陈年旧怨不意遭人给破土挖出,天机愈想愈闷地答道。
「我就是同他抢过,所以才会被那位盟主大人给打趴在地,不得不含恨退出江湖的。」她到底有没有搞清楚那位姓斩的仁兄究竟有多本事?
她一脸尴尬,「这、这样啊……」
「妳没事吧?」他两眼上上下下将她给扫过一回。
「完全没事。」开阳拉着颈间的金锁片,迫不及待地想与他分享她刚刚发现的秘密,「你说,这上头是有什么诅咒吗?为什么每个人一看到这块锁片就退离我三大步?」
「……并没有。」天机顿了顿,实在是很不想出卖斩某人的家族隐私。
她两眼一兄晶晶的,「这块锁片除了防虫外还可以防武林高手?」
「……是、是啊。」到底是谁告诉它这玩意儿是用来防虫的?
「这么管用?」她惊讶地低呼,不得不对这块丑到她只敢藏着不敢拿出来的锁片重新评价。
天机心虚地别过眼,「妳若想拿去卖的话,我相信,全江湖中人都会乐意高价向妳抢购的。」到时候会不会暴动啊?
「是吗?」她不解地歪着脑袋,「怎么了,为何你一直瞧着我?」
「我在想……」他以一指勾着那块锁片,意喻深远地道:「这块金锁片挂在妳身上,还挺合适的。」
火速离栈办完事,又赶投胎似地赶回来的斩某人,板着一张脸站在天机的身后,直接把响雷打在他头顶上。
「知道的话就把你的手拿远点。」
「咯,还你还你。」天机消受不起地把开阳推回给正主儿,「你们有话就慢慢聊,我先去打点马匹。」这款男人婆也只有他老兄才行好吗?他以为谁会像他这般荤素不忌的都吞下腹?
拿着剩下的钱先去会完帐,并赔偿店家的损失后,不顾整室的人都在瞧着他们,斩擎天熟稔地牵起她的手大方地往外走,被他当成幼儿般对待的开阳,则是已经习惯到连反抗都已懒得再反抗,只能一脸无奈地任他牵着走。
感受着他掌心下令她安心的温度,隐隐约约的,一种悸动的感觉,挥之不去地萦绕在她的心头,像是在为她温习着那夜他在她耳边所说过的话。
真糟,她是中了什么邪术不成?
瞧瞧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武林盟主一个,除了武功好得不像是人外,全身上下一堆子摆给外人好看或是暗地里惧怕的东西,而他满腔过头的正义与温柔,也已到了某种执拗的程度;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这款有病又爱行善的武林盟主,就是很对她的眼。
她不会是还病着吧?
她记得朝雾常说,她就像池会倒映人们身影的水塘,倘若来者心地良善,那么她也会温柔待之;但若否,她则会以同样的面孔来面对他们。
或许正因为斩擎天待人良善是她未曾遇过的,所以她才会想对他回报以温柔……啧,若是这样想来,那她还真是没性格啊。
一直以来,对于渴望而不可得之事,她从不会去想,因为她不想接受命运对着她张扬的诉说着失败的苦果,所以她对于周遭的一切毫无所感,虽不能做到心如止水,但她也很努力的克制过她的冲动与欲望了。她对自个儿就只这么一个要求:安分守己,工作外的事,一律不听不看不被左右。因此她,一直,一直就这么地告诫着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也不要向命运恳求些什么。
身为宫中之人,人生大事不是能由她决定的,而她也早就体悟到她的人生并不只是她一人的,因此让他负责这事,对她来说只是个权宜之计。可不知道为何,现在她却开始在想,或许跟着他也不错,而让他真正的负起责任来,似乎也是件挺好的主意。
因为她很想要有着片刻的自由,满怀的柔软与温暖,无论日后的结果会是后悔或是痛快,这过程她都很想要。
「开阳。」走在前头的他淡淡地说着,「现下,在咱们身后有着江湖人士、军人、跑单帮的杀手,还有王公门下的门人正追着我们。」
开阳停住脚步,呆怔在原地忘了该怎么动。
他缓缓回过头,「我想妳并不清楚妳惹上了多大的麻烦是不?」他本是不想同她说的,只是随着追在后头的人多到他不得不请出天机来帮忙,他就很难继续装聋作哑了。
「我没想到会牵连得那么广……」难得失策的她,愕然地一手抚着额。
「开阳?」
「对你来说,我是个很沉重的责任吗?」她惶然地问,赫然发觉原来他承担了许多他不想让她知道的负担,令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我倒是希望,妳能再真心的倚靠我一些。」斩擎天握紧她的手,微笑地继续往前走。「放心吧,我会一直都这么把妳紧紧牵牢的,有风我来挡,有雨我会替妳遮,没事的。」
沉默地看着那道总是先她一步走在她前头的背影,开阳的心头摇摇晃晃的,找不到半点可以伫立的重心,不熟悉的恐惧像是从天而降般,小声地在她的耳边问着:她在破坏了她义兄宁静的生活,亦改变了义兄的人生后,她是否又再次地改变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他是个善良之人,以他的性子来看,他不可能会弃她于不顾,只是若是再这么下去的话,她还会怎么拖累他?也改变他所习惯的武林生活,再卷入更多的纷争里头?
不自觉地,开阳害怕地放开了他的手;然而斩擎天却早知她会这么做似地,准确地找回她的掌心把她牵回来后,头也不回地对她说。
「开阳,我是个重诺之人,所以请妳相信我好吗?」
她仰首看向他的侧脸,「相信你什么?」
「请妳无忧无虑的待在我身旁,而这,也是我最想给妳的,即使我不知妳要的是什么,也不知妳逃避的是什么,但只要我能给妳的,我绝不会吝惜,我只是希望妳能快乐而已。」
低首看着他脚下的影子,一步一步地遭她所踩过,像是在告诉她,他所走过的每一步,即是可以安心的据地,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将它踩过去。开阳闭上了眼帘隔绝眼底的热意,专心地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阵阵牵扯力道,不再去想等待着她的远方是否将会是一片泥漳。
「可以再把我的手握紧点吗?」
「那有什么问题?」
在买了马匹日夜兼程赶路下,原本以为永远也到不了中域盟主山的斩擎天,才下了马领着开阳来到盟主山大会会馆外,一阵熟悉的寒意即袭上他的背脊,令他忍不住抖了抖。
他警戒地扬首四下张望着,可在挤满了江湖各地高手的馆外山顶上,他并未瞧见什么特殊的人或事,就只有吹扬起一地黄澄澄银杏叶的秋风,温柔地抚过他的面上。
「你怎了?」开阳拉拉他的衣袖,不懂他在紧张些什么。
「照你这反应来看,你不会是又有报应了吧?」天机烦恼地皱着眉,很担心什么不准就坏事准的他,会在这当头又有什么新的麻烦跑出来。
「很可能是……」他两眼不停地在馆外四处搜索着。
山顶上的阳光自一片金黄的银杏树梢洒落,将大地染成一地金色的诗意。斩擎天两眼朝树底下的一小排摊商看去,赫然在人群里瞧见了他家邻居封浩那具熟悉的身影,登时他只觉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而那名几乎可说是每个月都会与他打声招呼的噩运之神,则又再次站在他的面前对他愉快地招着手。
有些不能接受这打击的他,三步作两步地冲至其中一个小摊子前,满心不安地拖过他家这个专扯各家房客后腿的不肖邻居。
「你这小子在这做哈?」前阵子不是才听东翁说这小子跑去什么北大荒一骂毛皮了吗?他怎会出现在这?
封浩一脸莫名其妙,「当然是做生意呀。」盟主大会四年才有一回,他怎可能错过那些财力雄厚的武林高手不来这海捞一票?
「今儿个你打算卖些什么?」斩擎天担心地瞧着他一桌摆放整齐的书籍,探首看了看四下,发现还有不少人买的样子。
「武功秘岌。」封浩快乐地漾着张笑脸,「哪,要不要参考看看?全武林各大门派一应俱全,就连杀手界的也都有喔。」
「你……」
「哇,就连你家的祖传秘岌也有。」天机在摊子上翻了翻后,顺手拎起一本看似卖得最好的斩家秘岌珑玑赋。
「你这是打哪弄来的?」斩擎天连忙一把抢过来,捉着那本仿得几可乱真的破烂小本子喝声问向封浩。
封浩理直气壮地抬高下颔,「当然是我自个儿编的呀。」无本生意就是要这样做。
「你这个万年不改的不肖商!」气炸的斩擎天,直在心底怨恨起东翁做哈不把这个家丑给关在客栈里,反而放纵他在外头四处为害人问。
天机不敢苟同地摇首,「你家邻居是想降低这回武林大会的参赛水平,还是想陷害你再当一届武林盟主?」
「全都收起来不许卖!」斩擎天气急败坏地收起一摊的封氏私人著作,深怕真有冤大头买了这些回去后照着秘岌练,结果练功练到走火入魔。
「啧,你今儿个是专程来挡我财路不成?」早已发了一笔小财的封浩,心不甘情不愿地看他三两下就把小摊上的书本清得干干净净。
「我是在拯救那些无辜的江湖人士!」
封浩无所谓地搔搔发,「算了,大不了明儿个我改卖别的就是。」
「慢着。」当下如临大敌的斩擎天一把按住他的肩,「你还想留在这?」给他这个只会桶楼子的祸害留在这还得了,他是想搞垮这届的武林大会吗?
「我怎会放过赚钱的机会?,」封浩纳闷地看向站在他身边的新跟班,「咦,盟主大人,你身边的这位仁兄是哪位?」
开阳徐徐澄清,「我是女的。」
封浩无言地瞧着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像老人的姿态,以及她身上所著的老人装,再瞧向她那张虽是生得不错,但完全不稍加打扮的脸蛋,而后根据经验法则,他与丹心一般也是头一个就这么联想。
「盟主大人,这是你上一回的报应?」来个不男不女的?
「不懂内情就少乱说话。」斩擎天只想速速赶走专会惹是生非的邻居,「仔细听着,限你今日就下山去别的地方做生意,不许留在这儿坏我的好事。」
「好事?是指那些吗?」封浩想了想,唯恐天下不乱地指向远处直以爱慕的眼神看向斩擎天的一大票自各地千里迢迢赶来的仰慕者。
「她们是谁?」开阳慢条斯理地看向那票环肥燕瘦皆有的女子,总觉得背后被那些人不友善的目光刺得有点痛。
「各大门派的女弟子或是知名山庄的千金。」身兼包打听的封浩,还多事地凑到她的身旁对她说起小道消息,「听人说,今年她们全是特意冲着咱们愈老愈俊俏的盟主大人来的。」
她也配合地婷婷笑问:「怎么,相亲呀?」
「这妳就外行了,咱们盟主大人哪需要相什么亲?」封浩还很引以为傲地拍着胸口,「只要他点点头或是勾勾手指头,就算是他想把她们全都打包带回家也不会有问题。妳不知道,这些年来想倒贴他的女人,简直可说是多到数也数不清。」
「这、样、啊。」那晚到底是谁说没有人看得上他的?眼前的这一票,就只差没朝他扑过来而已。
「呃……」斩擎天不自在地僵着脸,可又迟迟说不出半个可以反驳事实的谎话来。
「倘若她们也算是你的报应的话,那,我就是你命中的天谴了,你说是不?」开阳侧首看向额上覆了层薄汗的他,朝他笑得一脸灿斓。
「开阳……」斩擎天在她忽把笑脸一收掉头就走时,只能僵站在原地不敢追上去。
「好好享受美人恩吧,斩家某人,这回我帮不了你。」天机拍拍他的肩头,而后不放心地转身追上她的脚步,「开阳,我带妳去同主办人打声招呼。」
「那就劳烦你了。」
封浩摇摇头,「你的命还真是挺不好的。」就连品味也怪。
「这全都是谁害的?」黯然被人留下的斩擎天,气抖地紧握着拳。
站在楼上将下头的这一幕全都瞧进眼底的南宫道,两手背在身后,缓缓踏入厅内湖了壶茶。在天机带她上楼向他介绍完后,他即为她奉上香茗,并准备接手帮斩擎天从女人这难题上脱身。
「开阳姑娘很介意那些女人?」
开阳撇着嘴角,「不,我只是觉得他这盟主的武林之路还满不寂寞的。」
「妳多虑了,我想斩盟主是不会将那些人放在心上的,现下的他最担心的事,应当莫过于该如何努力保养众参赛者的身子,好在大会开始前不出任何意料外的状况才是。」
「努力保养众参赛者的身子?」她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为何?」他不是应该担心他会被哪个新崛起的高手打下来吗?
「斩盟主他有多穷,妳可知情?」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回答,「印象非常深刻。」这一路上她已经受够那些永远都会出现在他们饭桌上的馒头了。
「那妳能明白他不想再当盟主的心情吧?」年年都得救济斩擎天的他,打心底的希望那个害得大家都得一块穷的祸首,往后再也不要出现在这座山头上。
「完全明白。」是她的话,她可能就直接把盟主大印往路旁一丢,然后来个打死不认了。
南宫道扬着食指提醒她,「只是,万一没半个好对手将他给打下来又该怎办?」
「由他续任?」不是理所当然吗?
「没错,这十六年来,除了头一回是他真正有心想打下盟主地位外,其它的几回,就是因他找不到对手而不得不续任。」愈想愈感慨的南宫道不住抚额长叹,「妳可能不知道,老天多么希望他当武林盟主是到什么程度,而又有多恨他的银袋是恨到什么地步。」
她抓抓发,「有多惨?」
「例如:原本各方看好的参赛者,在出赛的前一日在客房的澡盆裹溺水;又例如:出赛前的几个时辰,一大票参赛者全都喝了不洁的水源集体拉肚子拉到虚脱;甚至还有人在一觉睡醒时,因为落枕转不过脖子而无法参赛。」面对那些惨不忍赌,无论再怎么离谱也都还是可以发生的过去,南宫道只挑几个比较冤枉的讲。
「……」
「除开那层出不穷的天灾人祸,还有一大堆乌龙的不战而胜外,到目前为止,武林中还真找不着半个人能在武艺上与斩盟主匹敌,也因此,他就算是不想当,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当下去。」他心有戚戚焉地问:「妳说,在这等景况下,他哪还有心思去想什么女人之事?他最想做的事,其实是求神拜佛努力烧几大把香啊。」
开阳抹着额上的冷汗,「你说得极是,今年大家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
「是吧?」转眼间就解决掉斩某人红粉杂事的南宫道,心情挺不错地为她再斟上一杯茶。
好不容易才打发了楼下的莺莺燕燕,与大批前来向他请安的武林人士后,可说是逃来楼上的斩擎天,一踏进厅里就见开阳正歪着头,仔细听南宫道说话的模样,他两眼不着痕迹地在她露出来的白哲颈问转了一圈,随即走上前拉住她的腕间。
「开阳,咱们回房去了。」
「哪时起您的咱们也算得上我一份了?民女可不敢。」她不领情地拉开他的手,转首问向南宫道,「请问我的房在哪?」
「廊上最大的那一间就是。」南宫道朝外伸出一掌,恭谨地为她指引方向。
「谢了。」
窝在厅内一角的天机挑高眉峰,「最大那问不都一向是斩某人的房?」
「知道就别说出来。」总要给她台阶下嘛。
「开阳,妳先把衣裳穿好……」斩擎天在她拖着老人般的步伐走出外头后,他连忙想追上去对她解释。
「且慢,你甭急着去追,反正在我地头上她也跑不了。」南宫道拦下他,打从知道他今年带了个伴来这座山头后,就打算好好谈一谈了。
他不耐地转过身,「还有什么事?」
「哪,你这家伙不是很好面子吗?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带着那个老头似的女人,不怕砸了你的招牌?」几乎可说是斩氏盟主对外代表的南宫道,交握着十指,不疾不徐地与他算起新帐。
天机听得频频颔首,「一路上我都对他说过十来回了,可他就是听不进耳。」
「今年前来参赛之人,想必都见着她身上那块锁片了,你若不想让全江湖都知道武林盟主所看中的是个男人婆,你最好快些挽救一下你的形象。」南宫道再指出眼下得尽速改善的首件要事。
没想到这层面的斩擎天,在评估了风险与得失之后,狐疑地看向他们。
「怎么挽救?」
第六章
「妳别动成不成?」封浩一掌固定她的脑袋,拆开她顶上男人式的发圣口后,拿起木梳整理起她根本就没打理过的发。
开阳百般无聊地坐在妆台前,看着面前的铜镜反射出站在她身后奉盟主大人之命而来的男人,正以灵巧的手指轻轻滑进她的发中,掬起一股又一股的发丝,转眼问就在她顶上绾出美丽的发。
也不知怎么搞的,自从斩擎天自南宫道那儿回来后,已有好一阵子不叨念她服装仪容的他,先是给了她一篇又长又臭的妇容谏言,接下来进门的天机,再给她上了堂女子言行礼仪摘要,就在她以为接着会换南宫道登场时,这位号称一年换三百六十五个行业的封浩,不知从哪拎来了一大箱女人的行头,迫她换上衣裳后,即整治起她向来束手无策的长发,说是要为她改头换面。
自箱里取出造型精致的发钗与金步摇,合适地滑进云鬓里缀亮了总是寂寞的发梢,封浩左看右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再自箱里取出几盒胭脂挑选起衬她肌肤的颜色。
「慢着,妳身上怎会有那玩意儿?」他一手自盒里勾挑起一抹胭脂,正想为她上妆时,他的动作顿了顿,赫然发觉他一直没瞧见她挂在脖子上的斩氏一族的传家金锁片。
她打了个呵欠,「盟主大人赏赐的。」
「他给的?」封浩面色凝重地紧握着她的肩,「心甘情愿给妳的?」
「是他硬塞给我强迫我戴上的,有什么不对吗?」被他神情吓着的开阳,忙不迭地拿起锁片细看,就怕上头有什么问题。
他讷讷地,「不,并不是那样……」瞧她这反应,盟主根本就没对她说明这块金锁片的用处嘛,他是想先下手为强不成?
「你与盟主大人瞒了我什么?」她转了转眼眸,开始怀疑起为何每个人在瞧见这块锁片时,总会出现的奇怪反应。
「这事妳要问就去问盟主。」他利落地为她上好妆,「好了,大功告成,今晚与宴时妳给我像女人一点。」
「不就只是吃个饭而已?」太小题大作了吧?
封浩再三向她告诫,「今晚陪你们用膳的都是武林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妳可得顾着盟主大人的颜面点。」
「是……」
耳朵都快生茧的她,提不起精神地站起身,拖着步子准备去赶一下场子时,冷不防被站在门口的天机一瞪,她只好配合地改成天机示范过的女子袅袅步伐,在天机的带领下,一路细步慢走向设在南宫道自宅中的宴会大厅。
进了大厅后,开阳奉命不能开口与他人攀谈说话、不可随意走动,只能端坐在座上微笑再微笑。坐在主座旁的位置上的她,眼巴巴地瞧着一桌按照规定她碰不得的山珍海味,浑然不觉四下朝她看来的目光与以往有多不同。而在厅里另一角,刚与其它旧识叙完旧的斩擎天与南宫道,转过身在跑来与宴的封浩指点下,扬首瞧见她后,即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定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果真是人要衣装……」南宫道惊艳地挑高两眉,没想到她打扮起来远远超出了人模人样的等级。
「可不是?」封浩也很满意自个儿的成果,在发现身旁的斩擎天一点反应也没有时,不禁以肘撞撞他,「喂,你看呆啦?」
是看呆了没错……斩擎天无法思考地瞧着远处的开阳。
不走在场大家闺秀们清纯可人之风,也不走道上女侠们精简利落装扮之路,在封浩的巧手下,一袭大红纱裳的开阳,在众多黑与白的色彩中显得艳光四射教人不敢逼视;微敞的领口衬着胸口的白肤,几乎招走了所有在场人士的目光;自发上垂曳下来的金步摇,款款在她的耳畔摇曳,随着她颈部的摆动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的金色流光。
「若她算是你的天谴的话,我看在场很多人也都很想要有个天谴的。」眼观四方的封浩,在瞧完一屋子人们的反应后,默默在心底计算起他家斩兄在今晚过后将会新增多少情敌。
还是答不上话来的斩擎天,气息有些不顺地深吸了口气,可他总觉得吸进肺叶里的,并不是片刻的冷静,而是难以抵抗的焦躁和灼热,就像是一身红艳的她,都要把四周的空气给燃烧起来似的。
枯坐着任人看,什么事也没法做的开阳,只静了一会儿,便开始频频在座上蠢动,站立在一旁负责看管她的天机,低首瞥了她一眼,以只有他俩听得见的音量向她提醒。
「别像只猴子似的,端庄点。」
「穿这样很难坐……」衣裳滑溜溜的害她坐不稳,而她又不能往后靠着椅背,更不能跷脚或是盘起两腿,这不是要她命吗?
「妳只能看不许吃。」天机在她嘴边的口水都快流下来时,硬起心肠再给她一记警告。
「我真的很饿……」她肚里的饿虫都要起兵造反了,他们都不觉得只给看不给吃很不道德吗?
「忍着,我在妳房里已备好一桌饭菜,只要妳乖乖的,回去就让妳吃个痛快。」瞧她那一脸就快破功的馋相,天机拚命忍住想指死她的冲动。
深陷水火的她苦命地问:「我究竟是来这做哈的?」
「补强咱们盟主大人的颜面。」他小声在她耳边叮咛,「我去请南宫他们过来入席,妳安分点等着。」
天机离开她的身旁未久,一道陌生的人影即来到她的面前遮去了所有的光影,开阳抬起头来,就见一名她从未见过的男子近距离地打量着她。她原本想张口问问他有什么事的,但一想到天机的交代,她又赶紧合上了嘴。就在这时,她右手已遭人牵了起来,并在下一刻翻转过她的掌心,一把紧紧扣住她的脉门。
「盟主大人,看来你金锁片赶虫的功效好像大大降低了。」眼尖的南宫道在瞧见开阳发生何事后,一把推了推身旁不知呆到哪一殿去的斩擎天。
「什么?」斩擎天猛然回过神,定眼瞧清后即采取行动,不顾场合时宜地即派用上轻功飞奔赶抵她的身旁。
不知不觉间已反手扣住来者之手,逼得他不得不将掌指撒离开阳之后,斩擎天在他还想去拉开阳另一手时冷不防地道。
「别碰她。」
「这位姑娘已名花有主了?」南域域主楼倚南有些讶异地瞧着他的保护姿态。
「她是我的未婚妻。」斩擎天在反复检查了开阳的腰间确认没事后,接着拉她站起身,并防卫性地搂住她的腰。
此话一出,热闹吵杂的厅里,登时静得就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除了愕然站在原地的开阳外,所有人动作一致地往她颈间的金锁片看去,而后,淡淡的叹息声与庆贺的低语声,开始自四面八方漫了开来。
「楼某一时不察失礼了,望盟主大人您别见怪。」出身南方世家的楼倚南在惊讶过后,随即展现风范地低首向他致歉。
「好说。」斩擎天面无表情地应着,低首对开阳小声地道:「情况不太对头,妳先回房里。」
脑中一片空白的开阳点点头,任由赶过来的天机护送她回房。本还饿得慌的她,在回房面对着一桌早备好的酒菜时,她蓦地失去了所有饥饿感,脑海里所留存着的,只剩下方才斩擎天看似坚毅也不后悔的表情。
高烧的烛焰不知在她坐了多久后,光芒渐渐变得微弱,在斩擎天推门而入,风儿也携了进来时不安定地摇曳了好一会儿,而后又恢复安稳,静静地映照着一对坐在一块各自心怀所思的男女面上。
「咱们……何时起是未婚夫妻来着?」开阳在他似是有、心僵持下去时,首先打破他们之间难得的无言。
斩擎天一径沉着声,看上去,似乎是不怎么想那么早就面对那个一直被他隐瞒着的现实。
她拉拉颈间的锁片,「该不会是从我挂上这玩意儿的那刻起吧?」
心头的答案三两下即遭她给猜出,他的默然,在一室的冷清中无言地左证着她的说法。
「这事都不需同我商量一下吗?」果然如此,早在他强硬塞给她时,她就觉得有古怪了。
「是妳要我负责的,难不成妳还想嫁我以外的人?」被逼到角落的斩擎天,在闪躲不开后,也只能堂堂正正以对这件在某方面他也还不想那么快就承认的婚事。
开阳大大叹了口气,「你这是拐骗民女。」亏他一昙外都是标准的正人君子,没想到他竟也会做出这种事。
「这位姑娘,别忘了妳早被我看遍只差没吃干抹净而已。」现下才说这些她不觉得太迟了些吗?
「当时……你看得很清楚?」她一手掩着微排的面颊,以往从不在意的旧事,现下在她的脑海里再次苏醒之后,就像在她心坎上卡了根刺般,令她很难不去在意。
「我的眼力和记性都很好。」托她之-福,自认识她后,他常一夜无眠到天明。
她瞄他一眼,「好到什么程度?」
「要我说说妳胸前有几颗红痣吗?」觉得她的举止总算有些女孩子气后,他干脆将心一横,目光露骨地滑过她微微敞开的衣襟。
开阳忙不迭地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再说下去,他却扣住她的双掌,慢条斯理地拉着她更靠近他的面前。
「妳虽是老头性子,但骨子里仍旧是个十成十的女人,尤其是……」斩擎天轻啄着近在眼前的红唇,「该有的,妳不但都有,日后还会让我很幸福。」
「很高兴盟主大人您能满意。」直朝她看过来的火辣辣目光,害得她不知两眼该往哪儿摆才好。
回味着唇上触感的他,在浅尝了一口后,欲罢不能地轻吻了她一下又一下,在她面红耳赤到很可能会拔腿就跑时,他笑笑地转过她的身子将她搂在怀里,低首靠在她的耳畔低声地道。
「回到客栈后,妳偶尔也这么打扮吧。」虽然看起来是非常赏心悦目没错,但他想,她还是照原样打扮得像个老头子好了,省得有太多的人都一块沾他的光。
「怎么,很惊艳?」开阳回过头瞧着他面上一派满足的表情。
「嗯。」
她微瞇着眼,「你这意思是,我这身打扮,及得过那些等待你青睐的大家闺秀或是江湖侠女?」
「别太谦虚了。」
「我像个女人了?」他不是三不五时把老头这二字挂在嘴上吗?
他低声在嘴边咕哝,「像到我可能又会睡不着……」
爽朗的笑意再次跃上她的脸庞,一时间又看呆的斩擎天,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两眼自她嘴角小小的梨涡挪开,满脑绮思的他搂紧她的腰际,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道。
「咱们早点摆平这个大会回客栈去吧。」回去后,他可得请东翁为他好好挑个良辰吉日。
她怀疑地挑高柳眉,「你真认为今年的大会能够顺利的进行到底?」根据南宫道所说前三届的惨况,她可完全不敢指望这回的大会能如他所愿平平安安的落幕。
「怎会不能?」
当然不能。
他想得太美了,他不该忽略掉他的报应强度和他的衰运度。
听主办人南宫道说,就在武林大会开始的前一日早上,一堆武林高手因吃了大会外来路不明小摊商所烹煮的不洁食物,纷纷上吐下泄,一半的选手因此而不得不退赛,另一半的人,则都集中躺在大会提供的客房里养病,就盼能赶得上这次的比武。
至于闯祸的小摊商,早在事发之前就已先行跑路了,根据其它摊贩的供词,那位让众多高手含恨下山的一兀凶,姓封。
接获南宫道的通知后,被打击到难以承认这是事实的斩擎天,深深的体会到,他心中的美梦在有了他家邻居的搅局后,永远都会变成噩梦这个道理。
待在房里看他失魂落魄了一早后,开阳站在他面前,以哀悼的目光瞧着他那张怨到深处还是很怨尤的苦瓜脸。
「盟主大人,您再沮丧也还是得面对现实的。」能够衰成这样也太不简单了,她现在完全能体会连着三届武林大会下来他的悲惨心境。
斩擎天忿忿地抬起头,「我要指死那个臭小子……」
「别忘了你的盟主风范。」开阳一把拉起他,「起来啦,身为盟主的你,不是有责任去慰问一下那些就快落马的高手,并在病榻旁为他们打打气?南宫大人都替咱们把慰问品给准备好了。」
望着堆满一室的汤药与补品,又再次站在地狱边缘的斩擎天,勉强打起精神,他侧首看向封浩一不帮她打扮,就又是那副散漫德行的开阳,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仍旧还是能感觉到,自昨日起,每个人看向她的眼神已变得与初时不同了,眼下在外头的廊上,还有着一大票慕名而来,想亲眼一睹未来盟主夫人风采之人。
松松散散的发髻,在她的发上绾成一种放纵的风情?垂缀在她颈畔的发丝,则令人有种想将它拨开的冲动;大红的腰带在她的腰际打成一个小结后,垂曳下来随着她的行走妖娆地摇曳着……
为何这样的她,他得将她自掌心中交出来,与他人一块分享?藏在她身上的每一分美丽,她一无所觉,而望着窗外人影绰绰的他,则是满眼的不愿。
当开阳端起一盅快放凉的鸡汤时,斩擎天快步走至她的身旁将托蛊放下。
「妳不需去了,我与南宫两人一道去就成。」
「为何?」开阳仰首看着他,隐约地听出他的音调似是有些不自在。
他心虚地别开眼,「因为……」
「你近来的目光干哈老是对我闪闪躲躲的?」她一手覆上他的面颊,将他的脸给转回她的面前,对他这种逃避的态度感到有些不满。
「那就不闪躲,咱们和外头的都正面以对吧。」斩擎天索性来个快刀斩乱麻,一把扯开她的衣领低首探向她,张口就往她的颈间咬下去。
「什么……」反应不过来的她忙缩着肩,「痛痛痛……」
斩擎天不动如山地紧握住她的两臂,全然不把她的推扯当作一回事,咬完了左边的颈间后马上又换成右边,且咬完了一口就又再接一口。
她不解地低叫:「为什么咬我?你饿了吗?」
「是饿了。」他意犹未尽地往她喉际再啃上一口。
「你早膳没吃饱?」发觉整个人被他拿来啃的她,在使出全身的蛮力加上手脚并用后,这才把他给推开一段距离。
「只是还有些嘴馋而已。」低首看着她颈问的战绩,斩擎天颇为满意地松开箝制的双掌。
开阳一头雾水地端起托璧,不想再被咬一回地赶紧逃离虎口。在她打开房门来到外头的廊上时,一整群占据了走廊的人们,见着她脖子上的咬痕后,先是集体呆了呆,不一会儿在清醒后,马上有志一同地围上前去口口声声地问着她疼不疼。
将众人的反应都看进眼底后,斩擎天额上青筋直跳地走出门外,一手接过她手中的托盘、一手环过她的腰,动作快速地将她拖回房里并踢上房门。
「这回又怎么了?」开阳没好气地两手抆着腰,看着这个今儿个可能是被打击过头的男人,无言地在她的面前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我想清楚了,我还是有点饿。」斩擎天忽地停下脚步,看似冷静地将目光集中在他已蹂躏过一回的地方。
「哈?」
熟悉的气息再次包拢在她的四下,温润的唇亦贴牢在她的颈问开始大肆吸吮,开阳愣了愣,回想起外头人们与他的反应后,总算是摸清他老兄如此反常是为了哪一桩。
「喂,你是改食人肉不成?」她两手用力揪着他的耳朵,奈何他就是不痛不痒。
「似乎是这样没错。」他更是兴起地在她脖子上亲来亲去,到后来甚至连她的双耳也不放过。
开阳缩着身子,酥麻与战栗的感觉无处不在,偶尔滑过她肤上的舌尖,更是勾引出更多难以言喻的心头骇浪,逐渐上升的热意,似乎都集中在他的唇走过的每一处,燎原似地熊熊烧了上来。
「别亲……」她很努力地想捧起他的脸制止他为恶,「别再亲了!」
正正踹中腹部的一脚,成功地踹走了耽于美色而有些分心的盟主大人,开阳气喘吁吁绕过花桌防备地与他拉开距离,在他又想要走过来时,她扬手警告他。
「别动,不许过来,不然我就在人前休了你这号未婚夫。」
斩擎天回味地舔着唇角,不情不愿地高举着两掌向她示诚,而一点也不敢松懈的开阳则是抢过桌上的托盘就往外头跑。下一刻,廊上响起了整齐的抽气声,所有人先是扼腕地瞪看着她那吻痕泛滥的颈问,再看向站在她身后春风得意,一副欢迎众人挑战模样的盟主大人,而后,众人都很识相地摸摸鼻子在廊上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心情转瞬间好到不行的斩擎天,跟在开阳的身后只走了两步,就遭她回过头大声喝住。
「你已经够饱了吧?别再跟着我!」拜他所赐,她这辈子还没这么丢脸过。
「可是……」
她再冷冷一瞪,「还不快去履行你盟主的义务?」
「好吧。」自眼角余光瞧见躲在廊上角落里的天机后,他这才放心地愿意放人。天机在她举步离开时,很认分地放弃看戏也跟了上去。而已一长叹了一早的南宫道,则是在廊上的人们都跟着开阳离开时,满心落寞地朝斩擎天一步步踱去;他万没料到,在连续了三届的意外频传后,今年的大会还是一片凄风苦雨。
「四域域主都没事?」斩擎天无力地靠在栏边问,目光没离开下头已走远的开阳。
「没事,他们这些娇贵惯了的域主,吃的全是自家带来煮食的。」虽然这么做是挺不给他这东道主面子,不过,也多亏这样他们才没跟着阵亡。
「还好还剩下四个希望……」斩擎天庆幸地拍抚着胸坎,由衷感谢大会一异最强的四位高手全都安然无恙,让他逃过今年无人可挑战的窘境。
南宫道不以为然地摇首,「我可不会这么乐观,就算眼下逃过了这一劫,别忘了到时竞武台上还有你这最后一劫。」
「我会尽可能放水的。」不管了,什么人品或是道德全都暂时闪边去,无论是用什么手段,他今年一定要让出大位强行转业。
「那也得让众人心服口服才成。」南宫道搓着下巴,十分认真地向他建议,「哪,你有没有想过,与其担心别人会再有任何意外发生,不如这回你就把所有的意外都集中在你身上,例如:赛前拿刀往你身上桶个两下,或是服用些不会死人的毒药,这样到时你就可以输得合情合理些了?」
「……一定要这么冒险吗?」
「反正赌的又不是我的命。」南宫道将刚收到的来信贴在他的脸上,「哪,你家侯爷大人派人送来给你的。」
无端端的,步青云会有事找他?尤其是在进行武林大会的这当头?
斩擎天回想一会儿前阵子追在他后头的各路人马后,他有点明白地快速拆开信封。但就在看过之后,转瞬问变得面无表情的他,缓缓地收起了掌指,将那封信给揉碎在他的掌心里。
「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赢。」已经叨念了一早的开阳,在他上场前,犹是不放心地再一次向他重申。
「知道。」斩擎天点点头,再把头转看向下一个人。
「让招绝对要让到教那些内行人都看不出来,没忘记吧?」不想再救济他四年的南宫道,双手合十地向他诚恳拜托。
「记得很牢了。」
同样也列座在贵宾席上的天机,在斩擎天的两眼看过来时,非常不团结地向他吐实。
「虽然我也很想亲眼见证你人生第一次的败北,只是那样的话会勾起我的心头之恨,所以你还是亮出实力来乖乖连任吧。」不然当年他岂不是输得太冤了?
「你少触我楣头。」斩擎天赠他一记白眼,随后转身走向众人等待已久的竞武台。
晴日高照,秋风飒爽,遍植红枫与银杏的盟主山山顶上,期待已久的武林大会终于正式展开。
设于山顶枫林空地上的竞武台,台旁四周上百个座位早已坐满,而座位外也已围满了天未亮就进场欲争睹武林大会的大批群众。以盟主未婚妻身分坐在贵宾席上的开阳,由于坐得有点远又逆着阳光,始终没法子看清头一位踏上竞武台,准备助斩擎天达成下台希望的勇者生得是什么样。
「这位是?」
「南域域主楼倚南,也就是吃妳一三腐的那位。」身为大会主人的南宫道,简单地向她介绍,「这位仁兄近年来打遍南域无敌手,身边永远都有桃花乱乱飞,被喻为武林新一代的新星之一。」
当位在竞武台旁的司礼祭司举起手中的鼓槌,转身朝场外的战鼓重重擂下后,立在台上的楼倚南扬手一震,手中的金刀立即出鞘,在他迈开步子冲向站在竞武台另一端的斩擎天时,沉重的刀鞘一落地即笔直地插立在原地不动,台下的群众随即响起了阵阵惊呼之声。
看似轻盈实则重若千斤的金刀,当着斩擎天的面前狠快地砍下,斩擎天并未闪避,想实际测测那柄刀到底有多重的他,只是横起剑身扬剑一挡,在掌心传来的刺痛感并未如他所期之时,他立即旋过身子拉出家传宝剑。楼倚南见状,蓦地往后一跃,在落地之时弯曲着双腿借地使力,再次冲至斩擎天的面前,并迅速地将金刀一分为二,自左右朝他的颈问砍下。当众人为此而深深倒吸了口气时,斩擎天扬起左掌紧按住左边的刀身,低首闪过来自右边的金刀后,一掌握住他的掌腕,将刀锋送回他的面前。
紧急止刀的楼倚南,低首看向斩擎天犹未动半步的两脚,他咬着牙抽回另一刀时,再反手由下往上划向斩擎天的胳膊,斩擎天转动右腕当空划了个半圆即隔开了他的刀锋。这时,有心让招的斯擎天在四下投来的目光里,隐约地捕捉到了些许的怀疑,他知道再这么让下去被人看出只是迟早的事,一想到后头还有三位域主等着,他也只能使出全力以求这戏还能唱下去。
凶猛探出的一掌,以虎咬之姿擒向楼倚南的喉际,速度之快,就连近身的楼倚南也没看清,他一脚踢向斩擎天,勉强想格开附在喉上那指尖深深陷入的五指,可斩擎天却在这时以剑柄桶向他的心窝,并转瞬间松开五指,飞快地在他的胸口重击上一掌。
深沉绵厚的内劲,在下一瞬间把楼倚南震飞了老远,一手撑按在地上的他,口中还涎着些许的血丝。当下在场外的鼓声再次响起,人们亦大声鼓噪叫好,还站在台上的斩擎天,则是满面无奈地低首看着自己还是连动也没动过一步的双脚。
「好一颗损落的新星。」天机一手撑着下颔,很开心地瞧着斩擎天面上凝重又自责的神色。
「没、没关系,还有下一个……」从不知道斩家老兄武功这么高强的开阳,结结巴巴地安慰起自己和身边的同伴。
「对对对……」僵着脸的南宫道连忙点头称是,「说不定下一个赛前跑去深山闭关练了什么绝世神功,他一定能够打败盟主大人的。」
「嗯,就是这样,我们要有信心。」开阳重重地与他击掌交握着手心,用力对彼此激励打气。
天机两手环着胸,对他们的谎言嗤之以鼻。
「真要有那种神人,我还需退出江湖?你们是瞧不起本大爷还是怎么着?,」好歹他也是自小苦练各大派武功到大,在斩擎天正式出道前,不但在武林中从无敌手,甚至是曾与兰言交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唯一一人。
南宫道很想请他闭上嘴巴,「你别泼我们冷水行不行?」
「我是要你们早点认清现实。」结局是早已注定的啦。
开阳拉回南宫道,一手指向正以高傲之姿缓缓步上竞武台的新一任挑战者。
「别管他了。哪,这位上场的高明又是谁?」与其它人相比,怎么这位看起来那么年轻?指泛个年轻人能够比上一个还来得耐打吗?
「西域域主黄泉笑,上回在抢下域主大位时,还夸口定会抢下武林盟主的位子。」他粗略地向她介绍,但在回想起上一回西域域主大会时所见着的功夫,再比较起斩擎天所向无敌的功力,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愁直在他的心底绕呀绕。
「好,有志气。」只会看门道的开阳,压根就不知他心底其实真正在想的是什么。
鼓声再次响彻林间,挟带着啸音的黑鞭划过天际,先发制人的黄泉笑,一鞭直取斩擎天的眉心,在眼看鞭子就要抵达时,随即再抽手一绕,黑鞭硬生生地转了攻击,改而紧紧缠住斩擎天的身子。当身上的长鞭愈束愈紧,也令他渐渐无法平顺地呼吸时,在心底评估完实力的斩擎天,总算是有了可以安心动手的感觉,赶在黄泉笑打算一掌拍向他的脑际前,他运上内力,使劲地震裂了身上之鞭,扬掌接下已是刻不容缓的那一掌;可斩擎天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最让他看好的黄泉笑,除了金玉其外,还是他遇过最不耐打的四域域主。
清冽冽的掌骨断裂声,自两个无言的男人中问传来,就连让斩擎天反悔的余地也没有,英姿飒朗、英雄少年的西域域主,当着他的面抱着整只已断的右臂,倒下。
好歹……好歹也让他多打个几下啊,怎么可以这么快的就下场弃他于不顾?要不然,就事先跟他说上一声,好让他手下留情些啊……内心欲哭无泪的斩擎天,悲怆不已地瞧着被大会人员送下台的黄泉笑,就这么来得快也去得快地转身同他道再见。
「啊,又一个短暂的奇迹。」天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两掌,还很刻意地瞄了瞄隔壁表情有如末日降临的男女。
开阳挣扎地想找个借口,「他……他定是今儿个吃坏肚子了!」
「我还睡不好落枕呢。」
「天机!」这里就他一个没站在同条船上共患难的。
他冷冷低笑,「外行人,妳就张大眼好好瞧清楚妳家盟主大人的噩运到底有多强吧。」
「我才不信。」她用力哼口气,「接下来呢?不是该轮到东域域主,人呢?」
「妳等我一会儿。」南宫道抬起一掌要她缓缓,也觉得怎么等这么久都还没见下一人上台,但就在底下的大会人员前来同他报告后,原本还满面焦急的他,神情登时一换。
「发生什么事?」开阳心惊胆跳地看着他沉痛的表情。
他无奈地抚着额,「他弃权了。」说什么前两人的下场太难看,所以他不想也跟着领教?堂堂东域域主弃权落跑难道就不够难看?
「那……」
「就只剩下这个四年来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域域主冷清扬。」南宫道提不起精神地指向最后一位希望。
「他……行不行?」
「天晓得。」这些年来都躲到深山里去练功,有谁知道他的武艺是否已精进到能与斩擎天匹敌了?
眼看在场仅剩下一线希望,斩擎天紧张地深吸口气,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得小心地珍惜这最后的机会。等待了好一会儿,踏上竞武台的冷清扬终于来到他的眼前,忽然间,脑中纷乱的想法倏地自他脑海里远去,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透过环看着四下似是正在寻人的冷清扬,将目光扫过开阳而后定不住动时,像把利刃似地刺上他的心坎,因那冰冷看向她的目光,就连坐在开阳身旁本是一副懒洋洋德行的天机也已察觉,并进而警戒地采取防备姿态。
震耳欲聋的鼓声,一下又一下地迎合上他的心跳,他沉淀下所有的心神,谨慎地看着慢条斯理回过头来的冷清扬,面上带着不相衬的微微笑意,在鼓声一结束时即伸长两臂振臂一送,一反以往总是采用弯刀,先行送上两片薄如蝉翼的暗器,在他扬袖挥开时,另一批数量更多的暗器已抵他的面前。
不得不采取主动的斩擎天,举剑准确地扫下每一片暗器,并旋身一脚踹开已欺近身的冷清扬,而在那时他才看清,台下贵宾席的四周,早已围满了冷家众多家院,逼得天机架剑在手准备随时拖走开阳出招。就在斩擎天这一分神时,状似被他踢着的冷清扬颠踬地退了好几步,直退向开阳所处的方向,并自腰际抽起惯用的弯刀,刀尖直指开阳的喉际。
拚尽全力赶上刀尖划下那一刻的斩擎天,赶在天机出手前已扬剑拦下那一刀,此时,四下观赛的人们并没有察觉暗地里发生了何事,只瞧见难得动用全力的斩擎天,一改先前总是等待还击的作风主动出招。
「你受了谁的指使?是谁派你来的?」斩擎天压低了音量,边问边承接住他高跃至上方后,顺势往下重重砍下的一刀。
冷清扬以一连串让人无机会喘息的刀势,逼得斩擎天只能专心与他拆招,再也无暇问及其它,就在他打算投入全副心力,对这个功力变得莫测高深的冷清扬,来个多年来难以求得一对手的交战时,自席问传来反射在他面上的阵阵刀光,以及重重包围住开阳的人马,令他被迫当下改弦易辙。
虽然说,他认为无论来者再如何多,以天机的能力,应当是能保开阳无事,但在她性命已挂在刀口上的这当头,谁也不能对他担保个万一,也因此……
射人先射马。
斩擎天微瞇着眼,飞快地将手中之剑抽射在地,转过身子一掌直取冷清扬的颈后,在他能反应之前,斩擎天扬起右手,以密集的指势在他的胸坎上连点十大穴,再以一掌封住所有可以使上内力的穴脉。
当冷清扬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时,斩擎天先是回首确定了开阳的安危,见她安然无恙后,他缓缓回过头来,心头猛地大大一震,终于想起了他今日会出现在此的目的,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犹扬在空中的掌指,怎么也没料到,他又再次铸下同样的大错。
「怎么了怎么了,方才那是什么招数?」看不懂状况的开阳、心急地摇着面色苍白如雪的南宫道,「为哈那家伙一动也不动?」
「他……」
「他中了斩家绝学,卸武式。」心情有若晴空万里的天机,总觉得在被老友使唤了那么久后,跑这一趟总算是值回票价了。
「中了那一招后……会怎样?」光听那种不祥的招式名称,开阳心中马上泛起了很坏的预感。
「武功尽失。」天机愉快无比地加注,「我当年就是败在这一招之下的。」还好当年那个斩某人,事后善心大发地解掉那招卸武式,把他的功夫还给了他。
于是,就这么地……
汪洋中的最后一条船,沉没。
每相隔四年就会上演一回的噩梦,再次忠实地呈现在斩擎天的眼前,一脚踩进地狱里的他,望着满山头大声恭贺他又再次蝉联盟主宝座的人们,懊侮的、心音登时随着无处不在的赞美声在他的心头一拥而上,揉混在风中,成了种辨不清的潮浪声,将孤零零站在台上的他再次淹没。
斩擎天呆滞地眨着眼,当台下众多理所当然的、怨恨的、钦羡等种种目光翩抵至他的眼底后,最终,在他的脑海里汇聚成一种命运对他嘲笑的指控。
第七章
来自四面八方的恭贺人潮散去后,仅剩下两人的盟主厢房内,淡淡围绕着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片低落到谷底的愁云惨雾。
「为何使出那一招?」开阳头痛欲裂地问:「一时手痒?或是忘了这些年来你的日子过得有多困苦?还是你早忘了你身后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日后,我会努力打工养家馏口,不会饿着妳的。」内心后悔万千,却已挽不回过错的斩擎天,在大会闭幕之后,早已在心底天人交战了好几回,也痛苦地体认到,他又得再饿四年的这噩梦。
她感慨地摇首,「那还不如由我来救济你来得快些……」
「妳以为妳钱多得像一号房的一样?」像他这种永远都填不满的钱坑,大概也只有家里像在堆银山的步青云才能罩他吧。
「我想应当是相去不远。」向来她的钱财都是由朝雾负责的,至于进宫这些年来究竟在陆字号钱庄里存了多少,说不定朝雾一时间也搞不清楚。
斩擎天听得满心的不平衡,「在宫中下棋能赚那么多钱?」他这个出劳力的和她这个出脑力的,行情差那么多?
「当然能。」谁像他清清白白得跟白纸一样,哈都不收?
他把公私分得很清,「就算是那样,那也是妳辛苦钻下来的钱,我可不能用。」他摆摆手,顽固地认为他要用来济民的那些,还是得靠他的双手亲自赚。
开阳沮丧地趴在桌上,「存心想饿死我……」不要啊,馒头馒头又是馒头。
「振作点。」
「早知道就不巴住你了……」她恨恨地看着自己当初铸下大错的手,当时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脚那么多,她干嘛谁都不挑偏偏选中他的?
「别抱怨了。」坐在床畔的他拉过她的手,在将她拉来面前后两手环住她的腰,两眼瞬也不瞬地瞧着她的颈间。
再次当上他最想摆脱的武林盟主,他心底不是没有懊悔的,可他却不能不承认,他很感谢那时他出手够快,不然他心中的懊悔恐将成了一辈子也挽不回的遗憾。若是当个穷苦的盟主,是换取她能像此时这般留在他身边的代价,那么,他愿换,也愿付这代价。
因他无法想象,往后在听着满山虫唧的清夜里,怀中少了她一人的温暖后,他该如何张着眼面对再也与以往不同的落月与晓星。
他又该怎么去适应,在已习惯了将眼眸停驻在她的身上后,失去她时,那份目光无处可栖的流离感。
「你怎了?」开阳摸不着头绪地瞧着他发呆了一会儿后,突然小心翼翼亲吻着她喉际的举动。
「我只是想告诉妳,别感叹了,妳这辈子是跟定我了。」他抬起头来,对她笑得坏坏的,「在全武林都知妳已是我的未婚妻后,妳就别妄想妳还能换个未婚夫了。」
她不满地拉着金锁片,「我要告诉他们,是你这个盟主大人拐骗我这无知的良家妇女的。」什么金锁片是用来防虫的?江湖险恶啊,尤以她身旁的这尊武林盟主最恶。
他的指尖、心满意足地滑过锁片,「妳以为妳与我,在外头谁做人较成功?他们到时信的会是妳还是我?我辛苦经营这么多年来的信誉,是很禁得起考验的。」
开阳没好气地转过身,他却五指紧紧与她交握,款款地将她拉回来后,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笑意,不说也不动地与她眉眼齐对,令她当下忘光了先前她在赌气些什么。
有若丝绒滑过耳膜的性感低嗓,在他吻过她的耳垂时,如条潺缓的小河悄悄流进她的心坎里。
「真有那么后悔吗?」
悬在她面前令她屏息的俊容,简直就像是在挑战她忍耐的底限,令忍不住为此动心的她,很想一古脑地就这么栽进里头去,忘却女人该有的矜持或是颜面,也唯有在这时,一反平常脱去了贫困可怜的现实外衣后,眼下的他,才是她心中货真价实的魅力盟主,而不再是那个总挂张苦瓜脸的悲情男人。
「你太卑鄙了……」顺着他吹拂的热意,自她耳际一路往下窜去的阵阵酥麻感,逼着她承认,她其实很容易降于类似色诱那类的撩拨。
「这方面又不需讲究仁义道德。」他慢条斯理地吻着她,徐徐摧毁着她愈来愈薄弱的理智。
「这是什么?」开阳一手抵着他的胸口,在发现里头有异物时,好奇地拉开他的衣襟。
「……侯爷夫人要我转交给妳的信。」热情转瞬间飘忽至远处的他,有些不情愿地将信交至她手上。
低首看着她在阅信时,面上隐隐藏着的笑意,斩擎天别开了目光,起身到一旁收拾起他们的行李。开阳在将信阅毕后,若有所思地瞧着他刻意背对着她的沉默背影。
「你不问问我,这信里写了些什么?」
「妳有心瞒我,我怎会问?」他还是没有回过头,动作利落地将两人随身的行李收拾好。
他并不是个不识心机的寻常武夫,他只是选择了不看也不过问,只因为她有心要躲也不让他探看……想起这一路上他是如何装聋作哑,只是一径地想保全她与她的秘密,总觉有愧于他的开阳,有些不忍地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盟主大人……」
然而他却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以一如以往的口吻淡淡地道。
「无论妳想做什么,我希望妳能把我的话记在心上,而不只是听听而已。」
聆听着他话里略带寂寞的声音,开阳不得不承认,这个温柔又满心正义感的男人,他像是片朗朗无垠的天际,之所以会躲藏了几朵不该有的愁云,全是因她之故。望着他逞强又体贴的背影,她深吸了口气,一股不知打哪来的冲动令她捉住他的两手将他给带至床边,一骨碌推倒他后,她随即跳坐至他的身上。
再次被同一个女人推倒的斩擎天,在她主动低下头吻上他的唇时,将十指探进她的发里将发髻拆散,以指尖缠绕着那光滑的发丝,也以舌尖纠缠着她欲走还留的吻,隐隐约约地,当她的气息愈来愈纷乱急促时,他感觉到原本捧着他面颊的双手,焦躁地逐渐往下挪移至他的胸坎,他索性侧首吻得更深,一掌覆上她的腰际,犹豫了片刻后,即拉扯起她腰间的腰带。
带着一群人前来的天机,大剌剌一脚踹开房门,适时地泼了门里门外许多人两盆冷水,并在一片寂然中,毫无愧色地问。
「打扰到你们了?」嗯,这个姿势不赖。
「……有事?」交缠在床上,女上男下的某两个人,不能动弹地转首齐看向一脸不怀好意的坏事者。
「我是来告诉你们我要回家了,还有,南宫道叫你们这两个倒霉二人组也快些滚回有间客栈去,这是车马费。」无视于眼下的情况有多尴尬,天机大步走入房内将一小袋碎银摆在花桌上。
「感谢你的大力相助,可以请你出去把门关上了吗?」几乎可说是整个人都趴在斩擎天身上的开阳,在他站在原地迟迟赖着不走时,僵着身子,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该摆出什么表情。
天机富饶兴味地一手抚着下颔,「啊,别理会我的存在,继续继续。」
「天机……」被压在底下的斩擎天,在外头看热闹的人愈聚愈多时,面色铁青地向他警告。
「开阳,下回妳还想下棋的话,别忘了来武棋院找我,我一直都很想找个机会报仇的。」差不多满足了这阵子被使唤的怨惹后,天机心情轻松愉快地踱回门边,而后转过身对开阳眨眨眼。
看着聚在门口围观的众人,面上不可置信或是觉得她太过大胆的神情,开阳不得不佩服天机真是会挑时候来扫尽她的颜面。
「你已经复仇成功了……」
辛辛苦苦地远赴武林大会这一趟,收获并不丰的斩擎天与开阳,只自南宫道那边得到了安慰成分居多的寥寥车马费,但冲着斯擎天连任五回武林盟主的名号,与他长年在江湖中行善的名望,在会后他们却意外地发了笔小财。
为求保住美名的武林各大家,在他们离开盟主山前,特意为斩擎天举办了个恭贺的酒宴,在宴上,他俩额外收了一堆预祝他们成亲的贺礼还有礼金,使得原本就两袖清风的斩擎天,破天荒地自武林大会结束后,有着一堆不得不去租辆马车才能载送的礼品;负责点收礼金与理财的开阳,则是打算在他们回程的路上,找间陆家当铺,将那些值钱的贺礼全都典当,好让他能如愿地一路救济众民回家。
可在这一日,在他们距离蚀日城只剩两座山头,只要跨过了官道即可来到天子脚下时,在荒原上驾着马车的他们,却因一位意外的访客不得不暂时终止他们原本的计划。
自官道一旁袭来的猛烈刀气,成功地将马车从中劈成两半,亦毁坏了他们唯一的载货工具。赶在刀气抵达前就已抱着开阳跃下马车躲至道旁的斩擎天,在命开阳躲至一旁别碍事后,一点也不意外地瞧着自暗处走出来的南域域主楼倚南。
怪不得,他总觉得早在大会之前这家伙就有古怪。
晚宴那晚,自这家伙以指扣住开阳腕际脉门起,他就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若只是普通的轻薄,也不需如此,即使这位仁兄再如何花名在外。后来他才听南宫道说,楼家每一代庄主皆自幼习医后,他更是由衷地感到可疑。
「你与北域盟主是同一道上的?」斩擎天扳扳颈项,大致已推论完那日在大会上,他们在他面前连手耍了什么把戏。
楼倚南倒是挺瞧不起另一个同伙的,「他太沉不住气了。」
「换句话说,大会那日,为了不让我起疑心,你刻意败给我?」原来除了封浩那个搅局者外,在场害他被迫又当上盟主的还另有两人。
「比起什么都不值的武林盟主封号,她的人头值两箱黄金,我总要懂得取舍。」楼倚南缓缓将两眼扫向站在他身后远处的开阳。
斩擎天面无表情地问:「何时起,身为域主的你也满是铜臭味了?」当上盟主以来,他从来都不敢奢求他人也能与他一般,在有了地位后能不计名利,只是他没记错的话,楼氏一族的山庄,这些年来虽是落魄了些,可仍是南域里最大也最最受敬仰的大族,真犯得着为了两箱黄金而赔上整座山庄的声誉吗?
「当这个域主身后有着一座山庄期盼着他养着,当他不满足于域主这个身分与地位,这时,铜臭味不仅是香的,更是你这种只会拯救世人却一贫如洗的武林盟主所不懂的甘美和--」
为了现实不得不低头的楼倚南话都还没说完,一道朝他面门扫来的刺眼银光,逼得他不得不在闪躲之余,赶紧拔刀出鞘,挡下另一记冷不防来袭的剑击。
一路上看惯斩擎天是如何对付敌手的开阳,看不过去地摇首。
「我说你啊,就算是杀手也有他行凶的理由的,你就不能稍微尊重他一点,好好的听他把话说完吗?」没耐性。
「谁晓得他还得啰唆多久?」斩擎天不给情面地施展出他不愿在大会上展现的真功夫,剑剑锁喉地朝他攻去,「主使者是谁?」
有别于武林大会上,处处制肘也不敢拿出真功夫的困囿,像是闯出牢笼的斩擎天,再也不压抑地使出家传验玑剑法,仅以无处不在的剑尖,即抵住了一回又一回朝他砍来的刀锋。在一剑划过楼倚南的面颊,并以剑挑去他袖里所有可发的暗器后,毫无忌惮的斩擎天飞快地翻转着剑柄,将长久以来无处可发泄的压抑,全数在楼倚南的身上尽情倾泄。
拆招拆了许久,始终无法突破斩擎天防守的阵势,反倒被剑划得遍体鳞伤的楼倚南,在一刀勉强地架住斩擎天看不出打何处窜出来的剑身时,忍不住侧首看向一旁好像早就习以为常的开阳。
「妳不阻止他?」
「可以稍微给我个提示吗?」开阳皱着眉,满心为难地问。
「我手中可是握着妳的续命仙丹。」没把话说得太明的楼倚南,不忘在这当头将她唯一的把柄亮出来。
一点就通的开阳,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儿后,不禁感慨长叹。
「我说你们这些江湖中人,直来直往的性格是很好,但脑袋就别那么简单成不成?」要是他在宫中的话,老早就被斗死了,还能留得这口气来与她作对?果然啊,她还是不适合这座心机太过朴素的江湖。
「什么?」
「我的性命不劳你来费心,你还是先担心你自个儿的安危吧。」她朝那个耐性可能已忍到了极点的斩擎天摆摆手,「盟主大人,您就尽兴吧,草民我不打搅您大发神威了。」
当开阳背过身子,转身往路旁的树下走去时,斩擎天一剑重砍向楼倚南架在手上的刀,趁着他两脚止不住退势,再旋身砍向他握刀的掌背,并在他弃刀往上一跃,想藉由高明的轻功离开之时,飞快地冲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脚踝将他给拉下,硬是逼他再次脚踏实地的回到私人战场上。
无处可躲之余,楼倚南咬牙倾尽内力的朝斩擎天胸前轰出两掌,未料掌心所接触到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硬气功,只觉两掌似撞上一堵墙的他,才想抽掌再起,斩擎天已一掌牢牢擒握住他的喉际。
「你想如何?」几快窒息的他,在面容涨紫之时不断地回想着这些年来斩擎天在武林主持正义时,最重会是采取什么手段。
「我要废了你的武功。」斩擎天兀自加重了手劲,在这一刻,他怎么也想不起他坚守的原则与信念,他只瞧见了一张充满利欲的脸庞,以及开阳总是藏着害怕的眼眸。
「我不曾危害过武林,你凭什么如此对我?」深恐他真会言出必行,楼倚南心慌地一掌掌击打在他的胸坎上。
他不动如山,「光凭你想对开阳痛下杀手这一点,我就饶不了你。」
「我会告知武林大会--」
「我现下不是什么武林盟主。」不让他有机会把话说完,斩擎天在一松开掌指时,随即对他用上了世上独一无二的卸武式。
好似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全遭抽空了般,楼倚南瞪大了眼瞳,无力地滑坐在地上。不给转园余地的斩擎天背过身子,朝远处他的家仆大声说着。
「在我反悔之前,带着他快滚。还有,近日内我会摘除他南域域主之格,另行遴选另一名新域主暂代。」
风儿吹过原上的枯草,亦拂过斩擎天的心弦,带来阵阵分不清高低音调的心音,他一步步地朝开阳走去,很清楚他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即是他们连手隐瞒,却从不肯轻易揭晓的事实。
「什么续命仙丹?」他站在她的面前,低首看着坐在树底下看似早就对这一日有所准备的她。
「我被下了毒。」开阳平淡地说着,就像在述说着路过的风景一般,「那位老兄以为我离开宫中后就再也拿不到我日日都得吃的药,可他却不知,我从不做没把握之事,因此早就有人先他一步偷来给我了。」
「可那日妳病了,我找来大夫!」斩擎天愕然了片刻,才想要反驳,就遭她截断了话尾。
「普通大夫是诊不出来的。」就连她私下找的宫中御医也都束手无策。
藏在他的记忆中,在星光下,偶尔彻夜不眠望着满天繁星的侧脸,蹑着脚尖再次踱至他的眼帘前,让他瞧清楚,那时在她的面上,是以什么样的目光,愁对着漫天在看破后的委屈。他紧紧握住双拳,难以忍受地问。
「为何……要对妳下毒?」
「宫里的人知道,长久待在我家主子面前,我必然会听见某些不该听的话,知道不该知道的事,因此打从我进宫起,我即被下了毒,以确保我这辈子将会为自家主子守密。」她看向远处的目光,尽是一派在妥协后的淡然。「我每日所服的,是缓解毒性之药,我若想活下去的话,就得在我把药用完之前尽快回宫。」
该如何守住一个秘密?除了让秘密永远都开不了口外,还能有什么更有效的法子?
打从踏入宫中的头一日即被强行灌毒后,开阳早就遗忘了她原本期盼却不可得的家人生活,或是对未来该有的渴望,她只是让自己退到生命的最角落里,小心地踏出求生的每一步,并在她的步伐下求得每个人的安稳。可她没料到,上天还是派了个斩擎天来到了她的生命里,给了她梦境,给了她一个未婚妻的身分,也让她在索然无味的命途里,兴起再对自己的运气再赌一把的决心。
虽然,她不知日后她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在宫中,与妳弈棋之人是谁?」一直隐忍着不将这话问出口的斩擎天,在忍受沉默到极点时,再也关不住地问。
「当今皇帝。」
岁月静好的晴日下,开阳坐在栏上跷着脚,哼哼唱唱着让人叹息的老生调,面上尽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忽地自斩擎天的脑海里跳了出来,抖落了一地难堪与眼前的现实两两相照,令他无法阻止自己去想起那一日,她那只能在梦里流,却从不肯在白日里张扬的泪。
原来是这样。
她一直都说不出口的,活得有多辛苦的,原来,是这样。
开阳在他沉着声不说话时,索性一骨碌地将一直埋藏着的心事摊开在阳光之下。
「你知道吗?我喜欢的东西是,下雨前草原上有着雨水气味的天空,有人能陪着我度过不眠的长夜,还有一局我不需说谎的棋;可是这些我在宫中全都得不到。我只清楚了那日复一日在刀口上过活的日子,该怎么放手大胆去玩而已。」老实说,她也不明白,到底她是怎了?
明知道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为什么还是要告诉他这些?她早晚都得回到宫中的。
可是……
「以前我总认为,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不对?只是想保护、心爱的人们,又有什么不对?或许我是没有办法活得很正义,但是我在我必须走的这条路途上,也是拚了命的努力着的,我也同你一样是活得很理直气壮的。可认识你之后我才发现,其实要改变一个人的信念,真的,很容易。」
真的是太容易了。
长年来处于自己只能保护自己的景况下,忽然被转身投置于另一个备受呵疼的环境里,这让她就算再如何命令自己得冷静看清日后的现实,终究还是抵不过片刻的耽于温柔想望,总是因他而幻想着,不可得之的梦想就在双手可掬之处,日后她再也不必孤零零的一人,倚在宫阁最高处的栏边寂寞地望月。
这都要怪他。是他给了她这个错觉的。
润妳想说什么?」斩擎天忍抑地压下那份打、心底感到疼痛的感觉。
「盟主大人,我之所以会赖着你,一开始,是因为我想活着。」
「现在呢?」
「因为贪心。」
为什么要这么说……
难道她不知道,这话听在他耳里,简直就像是诱惑一样?
无法不去正视的心音,与心底似是正在剥落的感情,令斩擎天听不清此刻正吹拂在他耳畔的风声,亦感觉不到先前为她心痛过后伤口处的痛感。
迟迟等不到他回答的开阳,在原上的风儿吹来,萧飒地袭过他俩之问泛黄的枯草划成一道深远的鸿沟时,落寞地对他笑问。
「这样的我,不可以吗?」
在步青云的那封信上,是这么对他说的。
尽可能地,不要与那位名唤开阳的女子沾上任何一点关系,哪怕他是欠了她什么或只是一时心软,最好是连她的死活也不要管,省得他日后会为此沾惹了一身的麻烦。
而开阳手中那封上官如意派来的信,则是清楚地告诉她,整盘棋势已快到了收官的地步,要她不要与任何人有所牵连,尽快返回客栈,随时伺机后动。
两方各怀的心思,构筑成两座看似相似却又不同的牢笼,困惑着在他们彼此之间想进又不想进,想往后退个一步,却又无路可退的心情。
失了交通工具后,暂宿在荒郊废弃农房里的斩擎天,自昨日开阳对他说了那些话起,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开阳似乎是想让他有一段可以好好思考的时间,去深思她的背景与她的不能说出口的那些事,以及他俩之问早晚都得正大光明挑明的情绦。
她口里所问的不可以,究竟指的是什么?
老实说,他不是很明白,眼下他只知道,在开阳有心避开他后,他再不能似以往一般,好好的、彻底的碰触她,这一点,出乎意料地让他感到异样的痛苦。
那种就像是快要失去控制的感觉,不知为何,让他有种莫名的痛快,就像是抚摸火焰一般,明知会被烫伤,可还是想要抚摸;或许与他格格不入的她向来就是一直这么存在他的心里吧。可是他从不知,在将她迁离了他隐密保护的心房里,自此再没了她真心的依偎后,他的胸口,竟是如此空洞得可怕。
他扬首看向窗外孤立在草原上的她,衣袂飘飘地,任由风儿撩起她的发吹扬向天际,她看起来就像片一点都不在乎风儿怎么吹拂的失根之叶,该流浪时就流浪,该暂栖在某一处就停留,若是他不牢牢将她捉住的话,明日,她又会走到哪儿去?
「开阳。」再也按捺不住的他,走到外头来到她身后轻轻唤她。
在风里的开阳动了动,并没有回头,她只是举步走向前,走到更远的地方。
「不要背对着我逃开,我并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
那一字字震荡在空气中的,有如一根颤抖的弦,眼看就要断裂,却仍是要吟唱出属于它的心音,而这听在开阳的耳里,彷佛这世上只剩下他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其它。
那一日,镇日都待在病榻旁的他,褪去了往日像个守护神的刻板印象,像个与她极为亲近的家人般,只是待在她的身旁,什么也没做,就只是拍抚着她的头顶,哄着因风寒高热而备感不适的她一整日。睡得断断续续的她,只记得,无论她在哪时睁开眼来,印入眼帘的,第一个定是他守候的身影,他就像颗大川里的石头,无论湍急的川水再如何冲刷,他就是守在原地,说不走就不走,顽固地坚持不动分毫。
在她的生命中,每一张曾经出现在她面前的脸,总是像浮云般来来去去的,似乎从没一个人能够为她刻意停留下来,她也认为不会有。
可是,若他是第一个人的话,那么他能不能也成为最后一人?
她不贪心的,她不会开口要求什么永远,就算只是短暂也好,她只想知道能够彻底的拥有,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只是想温饱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妳知道妳像什么吗?」斩擎天边问边走至她的身后,两手拢住她的腰际,将下巴靠在她的肩上。
「什么?」
「灰尘。」他低声轻叹,「虽不起眼,可却有存在性,尤其又寄住在心底的角落里,任人怎么擦也擦不去。」
该怎么告诉她呢?藏在他胸口中骚动的感情,他根本就抑制不住。
为了她,他可以很甘心的。
不管是怜爱之情也好、妒嫉之情也好,只要是情,只要是为了她开怀的笑靥,他甘心放弃他曾经坚持过的一切,哪怕她的心思就像是一朵过客般的云彩,在溜进他的心头盘据过后,在那未知的未来里是否又会悄悄的离开。
他将身子微微抖颤的她再拥紧一点,「妳知道吗?妳犯了个大错。」
「什么错?」
「我这人,生性就是矢勤矢勇,贯彻始终,妳若爱我一分,我定爱妳甚于千万倍。」他有多难缠,日后她会明白的。
开阳在他怀中微微侧转过身子,望着他那看似坚定的眼眸,很想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的她,轻抚着他那历经风霜的面颊。
「你傻了吗?」他究竟有没有想清楚?
「或许吧。」他笑了笑,「妳就认了我这报应,甘心从了我吧。」
「为何?」
「因我放不下。」他埋首在她的颈间,感觉沉沦的甜美滋味,一拥而上地淹没了他。「对于妳,我的感情提得起,却从来就不懂得该如何放下。」
「要不要歇个一日?」
聆听着徘徊在她耳畔只有一点点忏悔之意的男音,开阳不知这世上其它的女人在洞房花烛夜后是怎么想的,现下,在她堆满愤火的脑海里,仅仅只想着一件事。
她想将他五马分尸。
神情委靡的开阳,微微侧过脸来,就见早已打理好自己一身清爽干净、衣着整齐的斩擎天,正笑容远比天上日还要灿烂地坐在床畔,活像是刚进了十全大补汤似地,看来精神饱满、元气十足。而她呢,则是像被人偷踹了十来脚,再把她的身子扔进木桶里滚过五六回,全身又酸又痛,疲惫倦累得只想就这么趴着不动三日,或是干脆把她一棒敲晕,省得她得清醒地面对现实。
「开阳?」他还好意思叫她?
他以为昨晚兽性大发,害得她今日动弹不得完全下不了床的人是谁?别说是这辈子要对她负起责任了,光凭他昨儿个那副整惨她的德行,就算是下辈子他也都还不完她!
报应……他根本就是她的天大报应啊。
果真是近墨者黑,她没救了……就连她也开始宿命论起来。
「来,喝点水润润嗓。」斩擎天抬起她埋在被里的小脸,将水碗凑至她的唇边看她喝了几口。「我想妳定是饿了,要不要用点早膳?」
早已被腹内的火气塞得饱饱的她,费力地抬起一手,使劲地揪住他的衣领不放,而后咬牙字字清楚地向他宣布。
「我要与你解除你擅作主张订下的婚约。」姑娘她向来就是好汉作风,既提得起也放得下。
「为何?」毫不讶异她会这么说的他,只是把水碗搁好后,好整以暇地问。
她简直是满心的悔不当初,「我不要嫁你这衣冠楚楚的野兽。」或许在宫中伴棋终老一辈子,也是种不错的选择,天晓得她干哈鬼迷、心窍一时被冲昏了头?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就凭现在浑身软绵绵的妳,也有资格同我谈条件?更何况妳都被我给吞下腹过了。」
「盟主大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节制?」往常他不都是定心定律又自律的吗?怎么到了床上就全都不是那么回事?
「真难得妳也会说这种字眼。」何时起他们立场颠倒了?
开阳字字含恨地问:「你还记得昨儿个你关上房门是什么时候,而你又是何时下床开门的吗?」
「天黑与日出时。」他的生活是很规律的。
「那昨儿个夜里你总共让我睡了多久?」
他转了转眼眸,「不多。」大都是断断续续。
「你知道就好!」就算是练武之人,不需那方面的能耐也都跟着一块练吧?
「难道妳还在回味?」自当上了盟主后,就不曾这么放纵自己的他,以指抚着她嫣红的面颊,大清早地,就又跳脱离了正轨满脑子都是无边的春色。
气昏头的她,张牙舞爪地想一拳揍扁他那副欠人扁的自傲模样。
「回味?我是想杀人啊!」这算哪门子甜美的回忆?那是货真价实的虐待,是虐待啊!
「既然妳如此回味无穷而不想下床,那咱们今儿个就继续在床上缠绵个一日吧。」乐不可支的斩擎天,心情甚好地一下下地亲吻着她的面颊。
开阳额上青筋直跳地问:「你想谋杀未婚妻吗?」还来?还没嫁他就这下场了,嫁了还得了?
「瞧妳生得这么高头大马的,我相信妳禁得住那么点小操劳的。」稍带了色欲的目光,再次在她身上巡礼过一回后,以往曾被斩擎天认为是缺点的地方,忽地在他眼中全变成了优点,尤其是在……嗯,体能方面。
「你怎不也来试试!」她满心火气地撑起身子想找他算帐,但在下一刻却又不得不大皱其眉,「啊,我的骨头……」这到底是昨夜哪个姿势害的?
「就说妳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妳偏不信。」斩擎天将她推回原位躺下,「乖乖的,妳就在这多歇个一日吧。」
「我若赶不上回宫吃药怎么办?你想当鳏夫吗?」开阳一把拍开他又开始不安分四处乱摸的掌指,严正地要他先面对她急欲解决的保命大事。
「咱们都还没拜堂呢。」满心雀跃的他,丝毫掩不住面上愈来愈扩大的笑意。
「正经点。」
「妳没那机会可以侥幸逃离我的魔掌的。」斩擎天胸有成竹地拍拍她的头顶,不认为这点小事有法子能难得倒他。
开阳怀疑地瞇着眼,那个困扰了她近十年,总是指着她脖子的宫中之毒,这些年来,她都已不知几回在私底下以重金请来大夫为她解毒,却从无一人有法可解,逼得她不得不放弃了,可他老兄却一点也不当回事?
「你是认识什么大罗神仙不成?」这世上最好的大夫都已集中在宫里成为御医了,难道皇帝还在外头漏了什么漏网之鱼?
「大罗神仙是没有,不过身为神医的邻居,我倒是刚好识得一尊。」身为那家客栈住户的最大好处就是,要什么人才统统都有也从不缺。
她不怎么相信地睨着他,「那位高人比宫中的御医还本事?」
他向她保证,「妳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好好的在每日清晨后找我兴师问罪的。」
为了他话中隐而不发的暗喻,开阳先是顿了顿,当她再次迎上他那与以往相较,已彻底不再纯良的眸光后,顿有所悟的她,咬牙切齿地问。
「什么每日清晨后?」
斩擎天期盼地绕高了嘴角,「我的理想是每日早晚一次。」若是她想加个午睡,他也是很欢迎。
「你慢慢去做梦好了!」
第八章
上山采完药草方回栈的蔺言,在路经客栈柜台被拦下后,神情有些诧异地看向总是负责通报消息的东翁。
「盟主回栈了?」怎么,今年武林大会又这么快就收工结束了?
「正在妳的义医馆一异等着妳呢。」奉命得在这拦下神医的东翁,一想起方才斩擎天告诉他今年武林大会发生什么事后,就忍不住想为他的噩运掬一把清泪。
对于那位三不五时就以砸她招牌为乐的斩家盟主,这一回又主动地找上她,兰言微微挑高了两眉,细细回想了以往的事迹,以及那位盟主大人的身子又是如何出乎医理的好。半晌,她半信半疑地抬首问道。
「这回的武林大会有高手出现?」虽然这是压根就不可能之事,但都十六年了,或许会有个奇迹出现也说不定。
东翁无奈地大大叹了口气,「就算有,也都被封浩给害惨了。」
「盟主那家伙不可能有病。」蔺言皱着眉,怎么也不肯相信那个练透了各大门派心法与内功,早已是百毒不侵的真强者,会在身体上有任何的不适。
「那当然。」爱爆内幕的东翁,扬手朝本馆遥遥一指,「有病的不是他,是咱们未来的盟主夫人。」
盟主夫人?怎么,大无畏的勇者终于出现了?
蔺言二话不说地背起置放在地上的药篓,转身便往本馆的方向走去。回到地字十号房稍事梳洗后,难得满心好奇的她便往她的义医馆里一探究竟。
来到了难得公休一日的义医馆里打开客房大门后,蔺言迎面碰上的,仍旧是斩擎天那每见她一回,便似在暗地里诅咒她一回的臭脸,但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回,在他的身后,多了个雌雄难辨的新同伴。
「你又蝉联武林盟主大位了?」兰言径自在桌旁坐下,敷衍似地与斩擎天打完招呼后,两眼即专注地徘徊在开阳的身上。
「谁害的?」犹在记恨当年她不伸援手的斩擎天,恨恨地瞥了她一眼。
兰言事不关己地两肩一耸,「那是你的报应,与我何关?」
「总之,妳先帮她瞧瞧就是。」十万火急赶回客栈的他,今儿个也没空同她斗嘴,他担心地将开阳推至她的面前坐下,并主动把开阳的手交给她。
「不就只是纵欲过度?」大略探过了脉象之后,兰言凉凉地问向那两个此刻看似做过什么坏事因而各自心虚的人。
窝藏在心中的窘事突不期然地遭外人给抖出,开阳含恨地扬起一手,二话不说地就狠狠赏了站在身旁的斩擎天一肘;然而皮厚肉粗的斩家盟主,非但不痛不痒,还一脸炫耀地对蔺言扬高了下颔。
「好说。」
默然将他面上之意都收到心底的蔺言,无言地再拉过开阳的手,仔细地为她诊察了起来,而后不敢领教地微微摇首。
「年纪轻轻就全身筋骨都有毛病,枉有二十岁的年纪,却是四五十岁的身体。」啧,从里到外都是一整个老人,这还有本钱敢纵欲?
「还有呢?」不相信她只这两下子的斩擎天,挑衅般地扬高了音调,「妳不会就这么点能耐吧?」
蔺言云淡风清地再问:「下毒者,是宫中之人?」
身处在其中,却一直没机会开口的开阳,怎么也没想到,藏在她身上就连宫中御医也查不出的毒,竟这么简单地就遭她给看了出来,且她还知道下毒者来自何处。
「妳怎知这毒来自宫中?」
「因那是我家家传剧毒。」蔺言若无其事地说着,「妳还没死,算妳命够大。」若她没记错的话,这毒的方子,应当是她爹的门人给传进宫中的。
「能解吗?」
「需要花点时间。」蔺言松开了掌指,转而拉过开阳的下颔,谨慎地瞧起她的两眼。
「我的眼睛没事。」愈看愈觉得不对劲的开阳,在她左右摇着食指,似乎是在确认她的眼力时,不得不出声说明。
岂料蔺言却将两手给拢进了袖里,还说得一派义正词严。
「会看上他,我怀疑妳有眼疾。」未来的盟主夫人?不怕饿死或穷死的,那就大大方方说一声吧。
一想到这点就深觉后悔万分的开阳,憾恨地一手掩着脸杜绝蔺言质疑的目光。
「我不过一时胡涂,一时鬼迷心窍看走了眼……」就算他生得再好、性子再佳,他仍旧是个表里不一的武林盟主啊,天晓得她干哈就是冲动的想巴住他,冲昏头之余也不多想想现实面。
蔺言两手一摊,「那没药救了。」
「妳俩嫌弃够了没有?」很不满意自己被两个女人斤斤衡量的他,没好气地朝蔺言摊出一掌,「药单啦,别磨赠了。」
冲着他这副跌得二五八万的德行,兰言速速取来纸张振笔疾书,而后在斩擎天毫不感谢地取走,欲携着开阳离开时,慢条斯理地将这话留在他的身后。
「盟主大人,她的命不长了。」
眼眉间几乎藏不住慌张的斩擎天,神情凝重地飞快回过头,为此,心中已有八成抵定的蔺言,姿态高傲地朝他勾了勾指要他附耳过来。
「为求加速解毒追上毒发的时间,这回,我需要你稍微配合一下。」
半信半疑的斩擎天凑至她的面前,听完了她所说的那些后,满心怀疑地问。
「妳说正格的?」天底下哪有这种的治疗法?不会是证他的吧?
兰言面上尽是一副爱信不信随你的表情,「若是无效,你大可来拆我招牌。」
「她说了什么?」不知他们在交头接耳些什么的开阳,在斩擎天带着一脸迷思似的神情领着她走出义医馆大门时,好奇地拉拉他的衣角。
「没什么……」
难得提早自一扇门办完公差回家,一直站在义医馆角落里,将蔺言所有的恶行都看在眼底的左刚,在斩擎天他们走远后,缓缓踱至蔺言的身旁,满心纳闷地搔着发。
「那种法子当真管用?」真要有这种解毒法的话,中毒不下百次的他,还真是头一回听到。
岂料兰言大方地白他一眼,「怎么可能?」
「那……」
「我不过就是见不得他太好过。」面上毫无悔意的蔺言耸耸肩,说得再理所当然不过。
左刚叹息不已地拧着眉心,「所以?」
「虐待虐待他而已。」就是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常总在开阳面前仪容端正的斩家盟主,也不知是怎地,在一回到五号房里后,即不给半点理由地脱光了上衣,在房里晃来晃去不过一会儿,即强迫她也得在这寒冷的天里换上两件薄衫。就在她不明所以地做了之后,他老兄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摆着一副面上桃花乱乱飞的着迷表情,强行拐来她后,接着便将他的裸胸贴靠在她的背上,无论她挣脱了几回,他就是耐心无比地一再将她给逮回他的胸前,继续对她暧昧地磨踏个不停。
当今武林中有牌且公认的美男盟主,摆明了就是不诱死她不甘心,而这等见得到、摸得着却又没本钱吃的感觉,这让曾经吃过一回苦头发誓要戒戒男色的开阳,忍不住想向上天痛苦的抱怨一句,这、这实在是……
太内伤了。
无论她如何躲,身后温暖的胸怀总会在下一刻缠上来,再也受不了男色无边的她,在他又再一次把他赤裸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时,转过身子,不客气地将五指按在他的脸上,使劲地将他给推远一点。
「别再光着身子黏着我不放了!」他既知她已是纵欲过度,还想害她全都豁出去,冒着全身的筋骨毛病一路浪荡到底不成?
同样也是有苦说不出的斩擎天,只是不发一语地再接再厉贴上去,气得开阳不得不手脚并用把他踹远一点,以求抗拒眼前的美色。
手捧着晚膳的丹心,呆站在门边无言以对地瞧着他俩就这么你一来我一往,看似很可能会这么一直纠缠下去,为免手中的晚膳凉了,她不得不出声解惑。
「盟主大人,您……不冷吗?」外头的天候都冷得快下雪了,他却还在春情荡漾?
「冷啊。」
「太上火了吗?」瞧瞧他,满面潮红,额上还泛着薄汗,他是吃了什么坏东西吗?
斩擎天盯着身上只穿了两件薄薄内衫的开阳,忽地觉得蔺言还真是懂得如何虐待他。
「是很上火啊。」什么非得用他的胸口贴紧她的背,用他的内力来催化药效?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祖传解毒之法?
几乎是满屋子跑的开阳,干脆躲到丹心的身后,边问边乘机频频喘气。
「丹心……他以往就是这等黏人的性子吗?」为什么他一回客栈就变成这副不正人君子的怪德行?
丹心僵着脸,「呃,并不是……」
「那妳倒是说说,他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又是某位房客恶意整他的缘故。」看样子,蔺言真的很讨厌这号唯一能够胜过她的正派武林人士。
「开阳,过来,别再躲了。」即使明知蔺言可能只是在耍他,但依然很有心想藉这机会大吃一旦腐的斩擎天,只安分了不过一会儿,又再次朝她勾着食指。
不想坏人好事的丹心,很识时务地捧着晚膳走至隔壁的饭厅里。失了保护网的开阳在被逼得举步腾腾后退,直来到墙角时,她忙不迭地抬一掌。
「慢着,你忍着点……」糟了,怎么他现下的情况远比那晚还要来得严重?
「我哪儿不像已在忍着了?」他只是听话在配合治疗不是吗?
「您的眼底写满了色欲啊,盟主大人!」她是蠢蛋才看不出来。
「这只是小小的食髓知味而已。」一鼓作气将她的两掌按压在墙上后,低下头就先吻住那个总是藏在发问诱惑他的耳垂。
「等、等一下……」
「盟主大人,药房的药煎好了喔,蔺姑娘说一定得趁热喝才行。」丹心自一旁饭厅里传来的叮咛声,适时地解救了开阳的困境。
「……我这就去拿。」满面压抑又不情愿的斩擎天,不甘不愿地放开到了嘴边的上肉,走去一旁的屏风边拎起上衣往外头走去。
虎口余生的开阳大大地喘了口气,正当她一手抚着胸坎在庆幸时,路经她身旁的丹心将一封密信奉上。
「开阳姑娘,这是侯爷夫人要我交给妳的,我就不留在这儿陪你们春花朵朵开了。」这儿春意太浓厚,还是早些走人为上。
低首看着那封信,开阳没想到上官如意的行动比她预期还来得早了些,也没料到,她总是惶惶猜测着还有多久的这等美好生活,结束的时问也即将到来。
回想在一开始,与斩擎天一块待在深山野林里生活时,她满脑子都在想着,她要到何时才能自颠沛的旅程与山路里得到解脱,可后来她却发现,当斩擎天在夜里搂着她入睡时,她总是在想,这样的生活还剩下多久?能与他如此在一块的时问,还能持续多久?
温柔甜蜜容易使人耽溺,淡淡的情意则使人容易醉了不醒。
原来在不知不觉问,她已变了个彻底,习惯了斩擎天的陪伴、习惯了斩擎天的一言一语总飘绕在她的耳际,她原本以为对于那些,她是可以潇洒抗拒的,可到头来……总是不曾在棋盘里真正认败的她,却好像是在某方面还是败在那个好人好事代表的盟主手里。
手端着托盘进房里来的斩擎天,发梢上沾了两朵今年初自天际飘下的新雪,开阳看着那薄薄的雪花,在药盅揭开来漫起蒸腾的雾气时,很快地即消失不见了,就像那个她曾经自认不会陷入情海漩涡里的自己。
「慢着。」在她拿起药碗大口就要喝下时,怕她烫着,斩擎天适时地制止了她总是粗鲁的举动,拿起搁在一旁的汤匙,一口口吹凉后,再喂向嫌麻烦的她。「待妳解了身上的毒后,妳想做些什么?」
她侧首想了想,「我想住在民间中,闲暇时陪陪街坊老人下棋打发时间,或是四处游山玩水寻访隐世的高手磨练棋艺,这也挺不错的。」
「以往妳曾这么打算过吗?」
「老实说,不曾。」她边说边喝着,一个不小心,就将药汤洒落滴在她的长指上头。
已经很习惯她吃相的斩擎天,慢条斯理地自一旁取来帕子为她拭净,再低首一一亲吻着她被烫红的指尖。
「日后妳想怎么做,就都顺遂着心意去做吧。」
开阳微笑地看着他亲吻的模样,「盟主大人,你眼中的江湖,可有价?若我想拿我与你的江湖来相较,只能二选一的话,你选择的会是哪一个?」
「只要我身为武林盟主的一日,那就不会是妳。」斩擎天回答得没有片刻的犹疑,「但伪了妳,我愿抛弃这个身分,只求能好好的照顾妳。」
够了……
这样,就很够了。
「怎么了?」见她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他有些不自在地问。
开阳霍然站起身,以力拔山河的气势一路强拖着他往寝房走去,在来到床铺时,以纯熟的手法将他给推倒在床上,再跳上去压坐在他的身上,接着,她取来挂在床边的帘绳,拖过他的两手,再以不熟练的手法将他两手牢绑在他的头顶。
「……妳想做什么?」犹呆在天外天的斩擎天,怎么也想不出她怎会从方才逃到没处躲的情形,一反过来主动无比。
「虐夫。」她握紧一拳昭一丁着她邪恶的决心,「我老早就想好好凌虐你一回,以报先前之仇了。」
他期待地挑高了两眉,「是吗?」她早说嘛,他这人最喜欢配合别人了。
「我保证我会让你尝到什么是腿软下不了床的滋味。」她含笑地拍拍他的面颊,打算对他来个先礼后兵。
「妳确定妳不手下留情点?」在她开始脱起他的衣裳时,他还刻意装作楚楚可怜地问。
开阳一把扔开衣衫,「甭客气了!」
如狼似虎,吃干抹净,气喘吁吁,筋疲力尽……此乃天字五号房内两位房客,此刻他们心情的最佳写照。
「知道厉害了吧?」全身筋骨疼痛,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开阳,在窗外的晨曦微微透亮的鸡啼时分,两眼无神地问向身旁的同伴。
「斩某佩服……」趴在她旁边,不慎扭到了腰,两脚发软,还真有点下不了床的斩擎天,下场完全没比她的好到哪去。
已经记不得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他们,在把话说完后,双目无神地看了彼此一会儿,而后动作一致地趴回床里,不约而同有些后悔起,做人为什么总是想要争那一口气,而搞得他俩现下如此狼狈。
「下回……咱们就别这么残暴的虐待彼此了好吗?」斩擎天提不起劲地坐起身,边说边伸手拉了拉床畔的悬铃,提醒丹心派人送桶热水来天字五号房。
「深有同感……」打死她也不再这么做了。
窗外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一线日光穿过了纸糊的窗扇映至寝房里,开阳侧过脸,瞬也不瞬地瞧着下床后只着了一条长裤的斩擎天,他那具宽阔的背影,她不禁在想,她多希望她是个画家啊,那么,她定会一笔一画的描绘下他此刻的身影,收在画轴里,再藏到心底深处去。
她也多希望自己是个著书之人啊,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将眼中的他,一字一句地,都给详细写在心版上永不遗忘。
虽然说……每日一早都满困难的起来这一点,让她着实有着满怀的恨意就是了。
在丹心差人送来一桶净身用的热水后,斯擎天抱着她一块坐至浴桶里,让热水柔柔舒缓了他俩筋骨与肌肉方面的不适。聆听着开阳心满意足的叹息声,他侧首看看气色似好多了的她,而后抬手主动为坐在胸前的她按起她酸疼的两肩。
舒服得两眼都瞇上的她,在他按完了肩头时,顺手扬起右臂示意他继续。
「你今儿个这么坐怀不乱?」
「昨晚都乱几回了?再乱下去的话,蔺言少不了又要唾弃咱们俩纵欲过度。」拖她一块下水的斩擎天轻描淡写地问:「别说我好面子,妳说,妳有那个脸面为了这理由再上门找她一回吗?」
她面色微诽,「没有。」她的脸皮才没他的那么厚。
「那妳就安分点,别再继续虐夫了。」他以掌心拍拍她的头顶,抱着她一块浸在热水中,享受着这难得的亲昵。
带着热意的水气扑面而来,彷佛身下所浸着的,是一场温热的午后梦境,开阳靠在他的胸前,看着他取来置在浴桶旁的木梳,有耐心地为她梳着她的湿发。
「开阳姑娘,客栈外有人找妳。」几乎就在开阳快睡着时,奉命前来的丹心,站在门外拍着门扇轻唤。
「谁找她?」斩擎天在开阳整个人都坐直了身子,一手按住她扬声朝外头问。
「吏部。」语气急得似一刻也不能等的丹心再禀,「盟主大人,咱们整间客栈已遭人派兵被包围了,东翁要开阳姑娘尽快出去解决问题。」
「我知道了。」不给斩擎天有发问的余地,开阳在差走了丹心后,随即起身着装。
当她自衣柜里取出上官如意早就为她备好的一套官服穿上,并梳起他人从未看过的官髻时,早已着好装站在一旁的斩擎天,蓦然明白了,一直都悬在他们心坎上不曾道出的别离日期,原来就是在这么个飘着薄薄雪花的清晨里。
刻意别开了脸,不去看斩擎天探询的目光,开阳在打点自己整齐后即转身步出房内。在这两两无言的路上,有一度,开阳再次在有间客栈错纵复杂的巷弄里迷了路,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斩擎天,不语地改走在她的前头为她领路后,她这才能顺利地走到本馆大门。
伸手打开本馆大门前,斩擎天忍不住止住了手边的动作旋过身子,定看着好似早就下定决心的她。
「妳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没有。」开阳漾出了他难以理解的开朗笑靥,走上前一掌重拍着他的肩,而后爽快地推开门朝外头走去。
早已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的客栈大厅里,一张张宫中熟悉的面孔,在阳光下看来,显得格外模糊不清,开阳先是走上前对打扰了东翁的生意致歉,在东翁错愕的目光下,她再转首朝一早就待在客栈里的上官如意颔首致意,接着,无视于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斩擎天,她在官员的引领下,大步迈出客栈大门走向那顶候在雪地里的官轿。
东翁走至斩擎天的身旁,对他连拦也不拦的举动感到满心不解。
「盟主大人,你就让她走得这么潇洒?」他以为她往后还有机会出宫不成?
斩擎天不语地站在原地,张大了双眼似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牢牢刻画在眼底般,一直目送着开阳逐渐远去的身影。当开阳在上轿之前,回首别有用意地看了他许久,又在下一刻毫不犹豫地上轿后,没有再目送着那顶官轿子离去的他,只是转过身,默然地走回了那一间仅仅只相隔一日,在没有了她之后,格外寂静冷清的天字五号房。
开阳被请回宫的次日,在回栈的住户们的怂恿下,被迫赶走客栈众客出门只纳自家房客的东翁,在请来闭门不出的斩擎天后,即坐在客栈大厅里,详细地听着上官如意对他们这些局外人解释起开阳的身分。
直至今日,他们这才知道,开阳的身分乃是皇帝御前侍棋大夫,无道王朝有史以来第一位破格晋等的女官,亦是当今皇帝除了又爱又惧的千里侯步青云外,眼下百官中最疼爱的一名官员,据说为了将她留在身边,打从她入宫以来,皇帝就从不曾让她出宫过。就在数月前,当她出宫奔丧不过百日,皇帝即已等不及地命人将她给迎回宫中,岂料她却在那时失去了踪影。
而就在前几日,宫中传出了宫变的传闻,身为皇帝亲弟的豫王有心夺嫡,早已拉拢了泰半朝臣与皇亲,准备着手进行叛变夺下帝位。虽然这传闻尚未得到证实,可开阳却听说是这场密谋里百密一疏的唯一人证,也因此为免走漏风声,宫里宫外急欲对她灭口之人多不胜数,只是就在她已逃了那么久后,宫中亲帝派的保皇党与亲王派的两造人马,却在这时连手逼她入宫,全然无视于她的性命安危。
听完了她的话后,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始终不发一语的斩擎天。
「烦恼不是我的作风,若有问题,那我动手解决便是。」坐在客栈里,任由众人对他投以疑惑目光的斩擎天,不动如山地喝完手中的香茗。
「说得好。」现实派的封浩很认真地问:「但该怎么做?」
「将她抢回来?」武人派的左刚,所说的当然是最直接也不顾后果的办法。
坏事做多的东翁一脸无所谓,「不然呢?」收效最是迅速,又能确保开阳的安全。
「盟主大人所抢的对象,可是陛下最心爱的官。」封浩第一个投反对票。「再说陛下也知他与一号房的同居一个客栈,你要他拖累一号房的,或是牵连这间客栈?」谁能担保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不会因颜面而对他人做出什么事来?
「这你就不明白了。」东翁朝他摇摇指,「话说,陛下是当皇帝的,一号房是当官的,而咱们的盟主大人呢?草野莽夫一个,不就只是个江湖的武林中人而已?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这与当皇帝或是当官的何干来着?」
「可是……」
东翁鼓励地朝斩擎天点点头,「所以说,那个下定决心的,你就去抢吧,我想现今应当还没人敢与你这连任十六年的武林盟主作对才是,因为就算是要打,恐怕也得等到个天才出现才能打得过你。」
「就这么简单?一号房的怎么办?」
「一号房的若是咳个两声,无论是皇帝或是朝廷那方面,不就什么事都摆平了?」长久以来不都一直是这样?
左刚举起一手,「可姓步的小人摆明了他这一回不掺和这事。」
被召来客栈里开家庭会议,却始终被人干晾在一旁无视的上官如意,满心不是滋味地为自己倒了盏茶。
「你们的话一昙全都只绕着那位姓步的侯爷,敢情我不是一号房的房客来着?」这些男人偏心呀?
根据步青云的密报,老早就知她与开阳密谋的斩擎天,在人人都转过头去看她时,淡淡地问。
「妳在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他就不信这对成天都在斗来斗去的夫妻,会在私底下什么事都没做。
她笑得很无辜,「我只是共犯。」这么有趣的事她怎能不凑一脚?
「开阳会有事吗?」
「我保她不死。」开玩笑,打她头一日见着开阳起,她就一直卖力地在党派军政里头做牛做马,她怎可能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妳有几成把握?」斩擎天冷静地再问,很是希望这位邻居的手段能与另一名邻居一般高。
「十成十。」上官如意得意地扬高了下颔,「纵使那位侯爷处处与我作对,不让我插手管上这事,但看在同是邻居的份上,我就算赔上身家与我爹的官位也照样力保开阳不死。」
为了她自信十足的神情,斩擎天不禁要想能让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爷夫人如此为他人用心,大概也只有……
「妳能得到什么好处?」这回她是想在捞财之外,也顺道捞官捞权?
「太多了。」没有否认的她,心情甚好地轻啜了口茶汤。
「……」众人无言地瞪着这名一年到头都在想着该怎么斗垮自家夫君的邻居。
「哪,你都听到她说的吧?」东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总之,你就不需想太多,豁出去抢人回家就是。」
「那开阳在朝中得罪之人呢?他们甘、心放过她?」斩擎天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那些什么身分都有的众多追兵主使人,依他来算,在里头有着皇亲、高官、军人等。
上官如意轻耸香肩,「那事我会摆平的。」
「我很穷。」斩擎天瞄了她一眼,很清楚这位侯爷夫人在打什么算盘。
「放心,我贪图的不是你,而是你家远比千里侯还会生财的开阳姑娘。」上官如意才不敢指望他,她自袖里拿出封信交给他,「这是她要我转交给你的信,好好瞧仔细吧。」
前世,你若为我拭泪;此生,我定竭力爱你。
今生,你若为我埋冢;来世,我定千倍还你……
……你以为我会这么告诉你吗?不要做梦了。
我是个豪赌的绪徒,因此我决定用我这辈子所有的孤单来下注,
就押一局,此生最奢侈的幸福。
若是我赢了,日后,你可千万别同我说,你想赖。
克制不住的暖意,自心头缓缓漾了开来,低首看着开阳亲笔所写的字迹,斩擎天先前焦虑担心的心情,当下沉淀了下来。他默然将那封信收好,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向本馆大门。
东翁一头雾水地叫住他,「你上哪去?大门在这边。」
「我要回房。」
「你不冲着一腔热血抢时问进宫救人?」左刚搔着发,搞不懂身为江湖中人总是说做就做的他,这一回怎会这么冷静。
他深深一叹,「我得先去练功。」既然上官如意都保证开阳的性命无虞,那他也可慢慢来了。
「你还有哈可练的?」当下数不清的白眼自四面八方朝他射去。
「轻功。」听步小人说,那座皇宫,城墙与楼阁盖得都还挺高的。
一想到盟主一族,世世代代皆戒除不了的畏高恐惧,不再留人的众人全都沉着任由他皱着眉烦恼地走进本馆里,许久之后,完全不看好这一点的东翁怀疑地问。
「谁赌他爬得上去?」
众人纷纷抚额沉思,而后,大厅里响起了整齐一致的叹息。
第九章
飘忽不定的流云,看上去,像是压在记忆箱底最角落处,一小撮许久未见的相思,扁扁地,被挟带在冬日难得的晴苍里,来得快,去得更急。
遭大批人马阵仗给请回宫的开阳,自两脚踏进宫内后,随即遭人给关进了禁宫中最高处的阁楼里,一来,是因有保皇党想保住她这活口;二来,是因上官如意所买通的人手全都在禁宫里,为免在宫变事发前或后少了她这个可以左右政局的重要人证,因此她的命早已不再只是她的命,她得为无数人活下去。
可他人不知,她之所以愿待在这儿,不是为了家国大义,也不管性命利害算计,纯粹只是她想为她所盼的那个男人等下去。
倚在窗栏边的开阳,漫无目的地看着瞧遍天际每一朵她曾在宫外看过相似的云,也用面颊细心回味着她曾品味过的每一份自由风息。当原本停驻在宫檐翘角上对她清唱着嘹歌的云雀振翅飞去时,她收回遥望晴空的目光,低首看向下头她等待已久的动静。
方才还在她脑海里的那个男人,此刻,正以他不熟悉的轻功跃上底下屋檐的檐顶,借力使力地再攀上了一个高度后,即一路辛辛苦苦地爬上来。纵使她可以明显地瞧见他的十指隐隐地在抖颤着,他仍是咬牙攀上这处号称是禁宫里最高的阁楼,哪管他究竟离开他所熟悉的地面有多高多远。
满面春风的她,在他爬进阁楼里趴在地上不断喘气时,笑吟吟地瞧着他恐惧到毫无雪色的脸庞。
「盟主大人,您不惧高了?」真是辛苦他了。
「拜谁之赐?」斩擎天努力压抑下全身的颤抖,没好气地抬首瞪了她一眼。
「谁教这儿风水好?」她弯身一把拉起他,两指支起他的下颔,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哪,数日不见,想不想我?」
「我已经想好数种让妳往后都离不开我的手段了……」犹在喘息的他,对于他俩男女立场有些错乱的姿势,有些不满地拢紧了眉心。
「哟,这么有自信?」开阳不以为然地松开他,走至一旁的椅里大剌刺地跷脚坐下,「嫁你也只是让你正大光明的虐妻而已,我何苦来哉?窝在这宫里大收红包不也挺逍遥?」
已然冷静下来的斩擎天来到她的面前,先是将她的脚给拉下摆正后,再半跪半蹲着,伸出双手环住她的腰际将她给揽紧。
「红包可不会在床上虐妻。」好不容易才爬上这座宝山来,他可没打算要空手而回。
「你以为那很值得回味吗?」开阳不满地扁着嘴,边把他那看似得意的脸给推远一点。
他颇为难地抚着下颔,「好吧,下回我会更尽力点好让妳更满意的。」
「给我下去再重爬一次!」火冒三丈的她,直想拖着他到窗边把他扔下去,再让他重新体验体验。
已有多日没见着她的斩擎天,只是在她气跳跳的这当头,一言不发地捧着她的面颊拉下她,在她久违多时的唇上印下挟带着满心浓浓思念的一吻。开阳怔了怔,在他细细吻着她的唇,并克制不住地以指抚过她的眼眉、她的发时,她期待已久的暖意,再一次地自她的四面八方涌来拢住了她,一如他那片刻都离不开她的大掌。
确认过她真如眼前所见的安然无恙,也一如以往,还是他所识得的那个开阳后,许久以来总悬在他心中的大石,这一刻,总算是徐缓地放下,不胜感激的心情,是他未曾有过的,也是在这时,他不再怨慧起那个总是与他作对的上天,反倒诚心地感谢起他还能够拥有这一刻。
「妳根本就不明白……」大大放松的他,拉过她的身子将她给确实搂在怀里后,在她耳边低嚷。
「明白什么?」
「当我对妳说出我要负起责任来时,我是下了什么决心。」她怎可能会明白什么叫男人的纯情?尤其还是个中年大叔的。
「愿闻其详。」聆听着他那似带着烦恼的低语,开阳心情很好地在他的眉心印下了个大大的响吻以示鼓励。
斩擎天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目光坚定不移,斩钉截铁地对她道。
「我这辈子同妳耗上了!」
错愕了半晌后,怎么也拘管不住的笑意,缓缓自开阳的唇畔蔓延了开来。看着她面上既让他脸红又不自在的笑意,斩擎天掩饰性地搂着她站起身,刻意粗声粗气地说着。
「我不会再给妳机会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了,妳现下就好好怀念吧。」可恶,为什么他这个武林盟主在她面前就是不能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不忍心戳破他面皮的开阳,还是一直笑,而满心尴尬的斩擎天则忍不住推着她的肩,逼着她一步步走向他一路爬进来的窗口。
「走了,妳该回家虐夫了。」反正他来这也只是想带她回家而已,他才不管上官如意那厢究竟是摆平了那个宫变了没有。
开阳一手揉揉笑得有些僵的面颊,在与他一块来到窗口他却大大怔住了身子,且额际冷汗直冒时,她有些泄气地瞧着可能是头一回站在这么高处的地方往下看的他,此刻眼底那从未有过的彻底悸怖感。
已经不想仰天长叹的她,大方地拍拍他已僵住的肩头。
「好啦,别勉强你自个儿了,换我救你下去啦。」没用的东西。
「妳要怎么救--」斩擎天恐惧地回过头来,就见她不疾不徐地自袖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还不走?」自顾自走至门边解锁开门的她,在打开门确定外头看守的人都撒去了后,回首看着还站在原地一愣一愣的他。
斩擎天伸出一指,颤颤地指着她,「妳……有这玩意儿,却不从这逃走?」她是出了多少钱才贿赂到那玩意儿的?
她两肩一耸,「因为我在等你来英雄救美啊。」不过在愿望满足后,还是由她这老头来救他这个美人盟主会比较实际些。
满心成就感或是男子气概都被浇熄的他,在与她一同来到门边,低首看着下头数不尽的黑暗长阶时,一想到在下去后,她就得离开她以往已过惯的日子,离开这金碧辉煌的环境,必须跟着他一块吃苦啃馒头……若是以往的他,定会站在她的立场为她多想想的,可这一回,他却只想私心地成全自己的心愿,什么都不去多加理会。一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紧紧握住她的掌心。
「盟主大人?」他不会是连阶梯也怕吧?
「日后,待皇帝下旨后,咱们就成亲。」深深与她十指交握后,他定望着那看似无止境的阶梯。
「你确定会有日后?」就着掌心中那份睽违已久的温柔,她好笑地看着他那副豁出去的模样。
「当然有,妳不都在私底下勾结了比步小人还要小人的侯爷夫人?」她真当他都不知她一路上都与上官如意在通信,合谋计划些什么吗?
「我与她是相互得利。」难得大家有志一同,各有收获嘛。
「开阳。」
「嗯?」
「我无法想象,若是没了妳,我的人生将会多么的寂寞。」他侧首看向她,「我一点也不想为妳埋冢,我只想与妳同时同刻同葬,其实,同生共死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需要犹豫的。」
胸口里的那颗心霎时漏跳一拍的她,掩不住欣喜地,刻意朝他沉沉叹口气。
「我原以为你并不是呆得没药救的。」
斩擎天再将她的手握紧一些,「可我就指望着妳拖我下水。」
镂空的花窗窗棂,细心地将阁楼外明亮的日光筛落在他的面容上,映成了承载了所有渴望的温柔脸庞,那些默然流淌在开阳心中的感动,让她不得不赶在哽咽之前拖着他一块拾阶下楼,步向那她从不敢想象的未来。
「这局棋你赌赢了,咱们回家。」
裹着妖娆的银装,久违的隆冬翩翩来临。
往常一到这个时节,左邻右舍或是入城一游吞月城的游客,都会到有问客栈一品唯有这个时节才会提供的招牌甜汤,而客栈上下员工也会倾巢而出,以应付总是日日将客栈挤得水泄不通的营业大厅;可今年,打从招牌甜汤上市以来,客栈里非但不见大批员工,亦不见如潮水般涌来的来客,就只剩下满面愤懑的东翁,与站在外头打瞌睡的鞑靼,以及……
一脸弃夫貌,日日都坐在客栈里打发时问的千里侯步青云。
「说!」东翁怒焰高张地一掌重拍在客桌上,「你就这么期望这间客栈倒店是不?干哈你最近整天都拉长个脸出来坏我生意?」明明对他说过千百回要他安分点待在他房里了,他还出来?他老兄是想克死这家店的所有主顾不成?
待在家中遭受到某人严重冷落的步青云,神情阴郁地瞥瞪他一眼后,继续视而不见地喝着他的甜汤。
另一名严重遭到漠视的房客斩擎天,这时徐徐推开了本馆大门自里头踱了出来,手中拿了一迭写好的纸张与糊纸工具,状似落寞地走过他俩的面前,来到客栈里的公告处默默贴上一张寻妻敌事。
协寻走失老人,
若有善心人士寻获,烦请拎至天字五号房,甚谢。
「她在我家。」直接把他当祸首看的步青云,冷冷地向他警告,「你要是再不把她给拎回你家,当心我上书陛下把她给讨回宫里去。」打从那个叫开阳的住进这问客栈起,他在家中的地位,就远不如那位替如意狠狠赚了一笔的开阳来得重要。
贴完了客栈本馆里头的各大巷,一路贴到外头来的斩擎天,也对那个每日都出门下棋与众住户培养感情,一出去就跟丢了没两样的开阳,老是有家不归的坏记性感到很无奈。
「你没见我也很哀怨吗?」说来说去,还不都要怪这问客栈的房客?人人钱多得跟什么似的,即使明知会输一大笔钱却还是抢着要同她下棋。
冷眼旁观的东翁,在听完了重点后,忍抑地握着拳问。
「就因为你们的家在闹家变,所以就来这连累我的生意?」搞半天他生意萧条的理由,就是因为他们对自家妻子的魅力不济?
步青云记仇地低哼,「当初怂恿他进宫抢人的可是你。」始作俑者是谁呀?
一个月前,身为人证的开阳举发宫变的阴谋后,整个朝廷可说是翻了过来:五位亲王下狱,上百名官员革职或是杀头,军中的职级在五品上的将军也推出午门十来个。就在朝中一片狂风暴雨之中,唯一一人受惠于这场风暴的,即是上官如意的老爹上官卿;上官卿不但在宫变前先行告知皇帝这场阴谋,还派人在宫中保住人证的性命,也因此,在几乎是众官皆贬职一级的这当头,上官卿不但全身而退还官晋一品。
挟着救驾有功之姿,上官卿在开阳一遭人掳出宫,皇帝欲派人寻回开阳之时,即上书进言皇帝开阳是如何有功于朝廷,并在书中提及千里侯夫人上官如意有意将开阳留在有问客栈里。百般不愿的皇帝,看在上官如意乃是千里侯夫人的这份上,也只好勉强同意放开阳出宫为民,但条件是,日后开阳仍是得每月进宫侍棋一回。
这样的结果,虽是乐了斩擎天也达成了开阳的心愿,更是彻底满足了上官如意日后可以与开阳合作海捞更多票的计划,可却苦了这间客栈一昙的另一半男性住户……东翁甚至开始在想,近来开阳三不五时就迷路迷到了蔺言的义医馆或是天字四号房的门口去,再过阵日子,说不定坐在这儿愁眉苦脸的男人们,又得再添上两个。
东翁气结地扬手赶人,「成天都赖在这,我到底还要不要做生意?你们这两个怨夫都给我滚回里头,统统回家自立自强去!」
寻妻不遇,想出门抱抱怨也不成的斩擎天,在被东翁一脚给踹回本馆里后,垂头叹气地在心里想着,他是否真在成亲后就对开阳完全不再具有吸引力了。这时,纷落的雪花款款飘过他的面前,他停下脚步怔看着那一朵朵安然降落在他掌心里的雪花,仔细将它收在掌心里后,他扬起首看向五号房的方向,举步一蹬,使出了他以往从不敢用的轻功,轻巧地翻过各家的屋顶。
飘扬在雪势中的老生调,与缠绵的雪音两两相照。翻过墙院落在自宅中园里的斩擎天,在雪地里踩着无声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已下完棋回房的开阳?瞧着她坐姿不端地坐在栏上哼着对他来说已是再熟悉不过的曲子。
「你不是要出门赚钱?」见他走来,开阳停下了歌声,好奇地看着他那一身非武林盟主端正的居家打扮。
斩擎天摸摸她冻红的面颊,「妳今儿个又从侯爷夫人那儿坑了多少?」
「够你这回出门救济一路上的清贫了。」她乐开怀地自袖中取出两三张银票向他展示战绩。
他挑高朗眉,「这么说来,娶妳也不算是件坏事。」反正都是不义之财,拿来济民再适合不过。
「知道的话就惜一程点,少又三不五时的抱怨你命不好。」开阳将银票放进他的怀里拍了拍他的胸口,顺手再为他拂去一头的雪花。
「今儿个我在外头遇着了朝雾。」他边说边搓着她有些冰冷的小手,「他说他生了个儿子,待满月时找妳去喝满月酒。」
她搔搔发,「那我得上钱庄一趟了,目前咱们家里能当贺礼的东西也只有馒头而已。」堂堂武林盟主所赠的贺礼总不能不体面点吧?虽然他肯定是什么都不在乎,但她可得为他的颜面着想。
家里……
一直向往着能有个家庭的她,如今已达成她总藏在梦里的心愿了吗?而他,很想有人能伴在身畔,挽手相依的心愿,也算是圆满成真了吗?
「盟主大人?」
「今儿个雪不大,咱们出门走走吧。」斩擎天伸手拿来她搁在廊上的大衣为她披上,替她将兜帽盖妥后再一把将她给抱坐在结实的臂上。
「上哪去?」她两手环住他的颈项,在他一步步朝五号房大门走去时好奇地问。
「不是说好在过年前找个时问去探望妳义兄?」他可从没忘了他们的家人总共有几人。
开阳怔愣了一会儿,低首看着她腕间珍惜无比的白玉串珠,与他面上满足的表情,她忍不住伸手将他再抱紧一些,用力朝他颌首。
「嗯!」
雪地上成串的脚印,一步步地走远了。远处廊上,被遗留下的棋盘仍是待在原地,而在一旁,则多添了两颗开阳渐渐吃惯的馒头与它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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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五号房 作者: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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