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樱花第几桥 作者:今歌聼

回答: 踏过樱花第几桥 作者:今歌聼画眉深浅2009-07-20 09:29:11

  不弃不离[VIP]

  “抱紧我,深吸一口气,我们要下水了。”

  苏樱照着他的话刚吸了口气,便感觉周身一热,人已经置身水中。

  初始的水道还宽敞,她还能踢着水帮着阿漓前进。然而随着口中的氧气越来越少,她渐渐没有了力气,只是由着抱着阿漓往前游去。

  眼前一片漆黑,除了他们破开水纹的声音,水中没有任何的动静。

  没有参照物,苏樱也根本不知道他们游动了多久……还是,根本还在下水的原地没动。

  大概越来越往下潜,强大的水压下,苏樱只觉得脑袋胀痛,四肢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手一松,她,就要抱不住阿漓了。

  却没有意料中的漂浮开去,阿漓一只手牢牢的擒住她的腰,将她紧紧的贴合在他的腰跨间,以自己全身的力量往前游去。

  也不知这水道到底有多长,游曳了很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就好像开进了山洞的火车,迎面一片漆黑。

  本以为很快就要重见光明,然而,这隧道竟然长的很,长的叫人发狂。黑的让人误以为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苏樱本以为阿漓初初拖她下水的那条地下水道已经很长,现在和这个比起来,方知道那不过是‘马拉松比赛’和‘万里长征’的区别。

  可不管接下来还有多久能够浮出水面,她肺里的氧气消失殆尽,已经再也憋气不住了。

  她嘴巴一动就要张开,而紧紧搂着她腰上的大手却移到她的脸上,将她嘴巴捂得死死的。

  他竟想闷死她。

  在死亡面前,苏樱忍不住开始挣扎,她使出全力想掰开那可恶的大手,却丝毫不能。

  感觉意思离她越来越远,苏樱四肢沉重,小手渐渐垂了下去……却仿佛是天籁之气。已经意识模糊的苏樱感觉到一口氧气渡过来。,

  是阿漓。氧气的吸引下,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嘴贪婪的深入他飞口中,再也不肯离开。

  慌乱间,她听的阿漓闷哼一声,将她小脸推开,继续往前游去。

  就这样,她仿佛渡过了好几个生死玄关,每一次都是要在她即将憋死的时候,阿漓总是将口中的氧气渡过来。

  当阿漓给她渡气渡到到第八次的时候,苏樱感觉水温越来越凉

  她欣喜的知道,快了,快了,他们就快要到了。

  然而没有想象的这么顺利。  她发现阿漓搂着她腰的手松了一松。

  她想伸手去抓回阿漓的时候,慌乱间不知抓住了什么东西,却根本没有力气抓牢。

  阿漓继续往前漂浮,而她,却轻飘飘的沉向那万里深水中

  苏樱无助的挥舞了下手臂,便知晓了。

  给她渡了那么多气,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现在是再也没有力气来救她了.

  苏樱嘴角含着笑意。她就要在这里沉睡百年了。

  她不怪他,他已经尽力了。

  苏樱仿佛沉浸在这水里世界,然而迷迷糊糊她睁开眼的时候,水寒冷刺骨。

  她这才清晰的感觉到,她,又回到了阿漓的怀抱里。

  紧紧贴着她的面颊,含着她的嘴巴给她氧气的,是阿漓。

  是他,是他又把她捞起来了。

  水中男人的面容英俊而苍白,长长的睫毛贴在苏樱的眼睛上,却一动不动。

  水中已经有了光亮,阿漓的口中再也渡不出一丝氧气来。

  苏樱一狠心,把他的脸推开。

  她不能害得两个人都淹死在这里。

  光亮越来越近,而阿漓游动的速度却越来越慢了。

  苏樱手脚冰冷,已经冻的麻木。僵硬的在水中踢打,双手无力,抱不住阿漓的腰,只有拼命的摩擦着他的身体,希望他能暖一些。

  快了……快了……

  苏樱感觉自己的肺就要‘爆炸’的时候,‘哗啦’一声,重见天日。

  她大口大口的呼着氧气,却发现透出水面的阿漓一动不动,昏沉沉倒在旁边的岩石上。

  他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是一种不属于人类的青紫。

  他,这是极度缺氧造成的。

  苏樱心中一働,眼泪已经掉下来

  以他的能力,自个儿游出来,本是个很容易的事情。

  可偏偏带着她。;

  已经忘却了周身的寒冷,苏樱把他的俊脸放在胸前,轻轻的拍打他的双颊,“阿漓,阿漓,你醒醒啊,我们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仿佛重新接触到新鲜的空气,阿漓气色好一些,可仍旧闭着眼睛。

  苏樱毫不犹豫的大呼一口氧气,捏着他的鼻子,给他做人工呼吸。

  可这男人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嘴唇已经开始发紫。

  糟了,可能是天气太冷了缘故。

  苏樱小小的身躯抱住他的身体,小手不停的搓着他的胳膊,他的胸膛!

  大色狼,你还不醒来么!

  她满心满腹的甜蜜与愧疚,此刻已经完全忘记了周身的寒冷,一心只记得眼前的男人。

  然而她是那么纤细。手上的力道是那么微不足道。苏樱想了想,贴着他的身体,她紧紧抱住了他的身躯。

  寒冷的冰谭中,只有气息微弱的两人相互依偎取暖。

  天暗了下来。一切寂静的仿佛万物皆空。

  苏樱躺着冰冷的水中,依偎在阿漓的怀里,怔怔的盯着头顶璀璨的星空。

  天那么大,山那么静。他们终于出了那洞府,然而阿漓的生死不明,却完全的带走了她的心。

  若阿漓就这样死去,大那她的心,一辈子就再也走不出这个腹地了。

  这个地方苏樱看着眼熟的很,却不知道是在哪里。

  一个方圆数丈的水潭,旁边怪石嶙峋,而他们浮上来的通道就淹没在山壁的最底层。

  苏樱扭着脖子看了一下,

  身边大块大块的浮冰,沿着山壁从高空倾泻下的一缕水流……水边已经冒出嫩芽的高大山樱树群,在黑夜的星光中越发显出生命的张力。

  她越发明了起来,原来……原来这里竟是她小屋后山上的瀑布。

  冬日天寒,水流结了冰,变成了冰瀑。

  而他们,就从这瀑布的里面,从山底的水道中幽浮而出。

  了解到自己准确的位置,苏樱吓了一跳。

  从她初初落水的小水潭,到这个瀑布,几乎穿过了半个山腹。

  即使是跑直线距离,也要半个时辰。

  而他,抱着她这个拖累,在水下憋气潜浮了近一个时辰。

  这件事本身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更何况,他满口的氧气渡给了她。

  她紧紧的回抱住阿漓的身躯。即使他是男,她是女,她衣衫单薄,而他……不着寸缕,也没有半分嫌隙。

  下水前的阿漓还是扎着兜裆布的。苏樱想起来,她第一次松开手的时候,慌乱间抓住的某物……大概就是它了。

  不是没有想过先上岸去,可此时此刻,她又怎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在这个寒冷的地方呢?

  他没有丢下她在冰冷的水中,她也一定不会丢下他。

  可现在她满心的只是希望他能醒来,能好好的,能继续欺负她。

  她换了个姿势,抱着他的腰。

  尽管她已经很小心翼翼,可这样贴合的姿势还是很难避免碰到他身体的重要部位。

  她却突然发现,某个人竟然有了反应。

  硬邦邦的抵着她的小腹,她身体往后躲了一下,他便下意识的靠过来。

  这么说,他醒了!

  哪里还忌讳什么,苏樱欣喜的盯着他的脸,期翼的道:“阿漓,我知道你醒了,还不快睁开眼睛,你莫要吓我了。”

  他皱着眉没有睁眼,手上却已经有了力道,把苏樱搂在身前。

  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苏樱柔声道:“你一定很累很饿很冷吧,我们回去,我做饭给你吃可好?”

  阿漓没有睁开眼睛,一只手却不老实的摸上了苏樱的腰,而且有着越来越放肆的趋势。

  而且,某人的理由还理直气壮。

  “不走,离开这里,小樱哪里还肯给我抱。”

  他一半耍赖一半却因为……他真的太累了。

  方才的那条地下水道,应该是地下的积水层。拖着这个女人,还要分走他的氧气,游到一半的时候,他便已经感觉相当吃力。上岸以后自然是头晕目眩。而这个女人,竟这样关心他,他想,他在水下没有丢开这丫头,算是个不错的决定。

  而在她小手的抚慰下,他竟然睡着了。

  没有任何防备和预感,及其安定的睡着了。

  这个女人有时候像一只凶巴巴的兔子,照顾人的功夫却实在不错。

  阿漓不客气的抱住眼前的女孩子。

  这个小樱,看起来瘦巴巴的,抱起来还是相当舒服,嗯……摸起来手感也相当好。

  没有意料中的恼怒,阿漓只感觉到怀里的佳人窸窸窣窣动了一番。

  “阿漓,你睁开眼!”

  他眯着眼依旧不动。

  看着他没有反应,苏樱颤抖着抓起他的大手,抚向自己的胸膛。

  满手细腻的柔软触感和……刺激。

  阿漓猛的坐起身来,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

  光裸的胸膛。

  月色缭绕,如同片朦胧的白纱覆盖在山间水面。

  少女晶莹如玉的肌肤,浑圆玲珑的胸部,完完全全的呈现在他的眼前。少女满眼的温柔似乎比天上的繁星还要璀璨,“你若想要,小樱可以立刻给你!”

  浸在冰冷的水中,苏樱问自己:“苏樱,你已经十四岁了呢,把自己交给这个男人,你后悔吗?”

  方才抱着虚弱的阿漓,她一直在问自己。

  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这个男人有时阴狠而狂暴,有时他无助而茫然,有时候霸道而无理他神智不清,所做所为没有思绪和理法可寻,可他都能动心忍性,即使是称不上君子,也绝不是个小人。

  更何况在这世间上,在生死边缘的理智和欲望面前,有几个人能做到他这样呢?

  就在刚才,这个傻男人,因为她,刚刚险些闷死在水里。

  或许在他抱着她离开那个蜒阵的时候,她心中便认定了这个记忆混乱,却犹自本性刚强的男人。

  茫茫人海,她穿越世间千年时间,没有快一步,也没有迟一秒。他遇上了她,而她也很幸运,遇到了他。

  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没有遇到自己一辈子的良人,而她,很幸运。她遇到了阿漓。

  即使有一天,即使吧,他又忘了她,甚至不晓得片刻之后他的脑海里还记不记得她,苏樱也完全有信心能找回他的爱。

  不是吗?他已经忘记她两次,可现在他们不还是在一起吗?

  说她是飞蛾也罢,说她傻也好,她义无反顾,真的不后悔。

  少女满眼的温柔似乎比天上的繁星还要璀璨,“你若想要,小樱可以立刻给你!”

  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血液轰然涌上了大脑。月光下的女孩光洁的身体完美的如同天上的明月。

  阿漓再也移不开视线,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便一把拥了她,反压在自己身下。

  不知为何,方才懒洋洋的自己突然变的生龙活虎。

  水仍然冰凉刺骨,可水中纠缠的人影却比火还要热烈。苏樱热情的回应着他的吻,他的抚摸,而她的热情更加点燃了阿漓身体中的蓬勃。

  她的唇,她的颈子,她浑圆的胸……每一寸都绽放着少女的美好。

  每一处都足以引爆他身体中喧嚣的热力。  然而,他火热的手摸到了她光滑的脊背。

  如同一块完好无缺的晶冰,光滑柔润而且……冰凉

  他睁开眼,发下怀里的女孩子大眼迷离,因为寒冷,而乌了嘴唇。牢牢攀住他臂膀的小手,冰凉的吓人。

  强忍着腹部的炽热,在她额迹留下深深的一个吻,阿漓叹息道:“你逃不掉的,小樱,早晚是我的人!”

  抓起飘落在水中的衣衫给苏樱裹上,阿漓一把抱了她,从那冰谭中起身。

  以他的能力,自个儿游出来,本是个很容易的事情。

  可偏偏带着她。

  已经忘却了周身的寒冷,苏樱把他的俊脸放在胸前,轻轻的拍打他的双颊,“阿漓,阿漓,你醒醒啊,我们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仿佛重新接触到新鲜的空气,阿漓气色好一些,可仍旧闭着眼睛。

  苏樱毫不犹豫的大呼一口氧气,捏着他的鼻子,给他做人工呼吸。

  可这男人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嘴唇已经开始发紫。

  糟了,可能是天气太冷了缘故。

  苏樱小小的身躯抱住他的身体,小手不停的搓着他的胳膊,他的胸膛!

  大色狼,你还不醒来么!

  山雨愈来

  阿漓叹息道你逃不掉的,小樱,早晚是我的人!

  抓起飘落在水中的衣衫给苏樱裹上,阿漓一把抱了她,从那冰谭中起身。

  这个男人忍字的功夫可见非凡。

  即使在他火热的怀抱里,突如其来的寒冷还是叫苏樱忍不住哆嗦起来。

  阿漓运起内力,浑身散发出热力。是以从寒谭中跳起来的两人更像从热气腾腾温泉中起身。

  我们往哪里去?

  苏樱指了指山腰下隐藏在树林中的小屋。那里,是我的家。

  阿漓行步如飞,苏樱只觉得耳边寒风掠过,顷刻间已经来到那片茂密的樱花林中。

  初春时节,枯木长的茂密嶙峋,只是那干枯的枝条上突出了一朵朵细小的花苞和嫩芽。在阿漓的怀抱里,苏樱从那一条条的花咒经过。满心的甜蜜却已经似这满林的花朵般愈要绽放了。

  她一动不动的趴在阿漓肩头,听着阿漓均匀的呼吸。

  那山樱小道,隐隐行来两人。

  苏樱的位置高,眼尖的看到,她赶紧要阿漓躲起来。

  好在是夜晚的时候。阿漓现在已经不着寸缕,她衣衫凌乱否则他们两个这个模样可真是不堪入目。

  阿漓虽然不解,却仍是抱着苏樱,跃上了一株高大的树木。

  这入夜的时分,天上虽有新月,可山路难行,这两人竟没有掌灯。

  两个的声音越来越近。

  苏樱看的清楚,两个男人皆是寻常打扮。面目也平常的很。既不丑,也不俊,既不胖也不瘦,扔到人堆里保管叫人想不起他的样子。

  所以苏樱也不认识他们,简直连见也没有见过。

  那个子略高的男子道我就不相信,乌红颜有这个魄力,能真舍得杀了这丫头一绝后路!

  另一矮一点的男子道那丫头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不是乌红颜下的手,难道是我们吗?以那死丫头的说法,乌红颜曾经交代要她跟苏樱好好学。即使日后这苏樱不能为她己用,只有毁之不落旁家。看来,这女人果真有如此狠毒的手段!

  苏樱脑中嗡嗡做响。

  师傅,师傅竟要她死。

  而且,一早就计划好了有人接替她的位置。

  她历经生死,从一个冰窖里出来,却跌入另一个寒谭。

  阿漓轻盈的跟上去。

  小屋内黑灯瞎火,一片寂静,那两人鬼头鬼脑的来到苏樱的小屋前,前前后后看了几遍。

  高个子说看来人早就不在了!

  矮个子说道可惜鸿公子根本不相信,所以才叫你我二人亲自走一趟。

  高个子冷笑道无非是要我兄弟两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罢了。这毁尸灭迹的事情,还要兄弟教吗?

  那矮个的男人一笑不错!还是唐大哥想的周到。反正这流云谷里,那丫头说的话,鸿公子也根本不相信几分。

  他们二人分工明确,手脚麻利,堆了些干草在她小屋的周围。一个火折子扔出去,天干物燥,这竹屋,这干柴,连带附近的樱花林子,都要付之一炬。

  苏樱在那里心急如焚。那是她的家啊,每一处都是她精心布置,都是她的心血。

  都没看见阿漓动手,那火折子明晃晃的飞到草堆上,却出人意料的灭了。

  两个男人正在好奇,弯腰去捡起来的时候……却再也动不得半分。

  快,我们进屋!

  阿漓抱着她进了屋子。苏樱赶紧找来衣服给自己穿上。她这里没有男人的衣服,好在苏樱想起她爹还有两件衣衫收在床底的柜子里,赶紧翻出来给阿漓穿了。

  小了些,旧了点,可这仍然减弱不了半分这男人的俊秀之气。

  两人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眼前的两人。

  这丫头一张脸却冰寒的吓人。可更叫他们害怕的,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诡异的静默中,分外明显地感觉到从这男人的身上辐射出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

  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网,而他二人,就是这网中的猎物。

  片刻之前,他二人还一直以为自己是猎手。

  苏樱悠悠然问道你们说想烧死了我,可现在我好好的活着。鸿公子日后若见到我,你说他会怎么想呢!

  她话里有话,就是要诈一下这两人。

  那矮个惊道你,你知道鸿公子?

  苏樱道我不仅知道鸿公子,我还知道你们和那丫头阳奉阴违,坏了不少事。

  那矮个子的男人面若死灰,那高个男人狞笑道小丫头片子,想套我的话。告诉你,既然落在你们手上,我二人就算出去,也是死路一条,你们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点消息。

  这人一副破罐破摔的猖狂样子,真真叫苏樱犯了难。

  却听见身后的阿漓幽幽开了口,你错了,我本就没想过要你开口。

  那人抬头一看,这说话之人身型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只修长的手,稳稳的搁在桌上,竟有说不出的平静……与可怕。

  他强制镇定的道你想干什么!

  我本就没有打算要你们二人全部都活着,我只听一个人说话,说实话。你说,我会留哪个呢?

  他错了,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谈判的余地。

  即使腿部的穴道被制,那人狂吼一声,一双铁掌已经拍出十八掌,掌掌狠辣,全部对着……一旁毫无防备的苏樱攻来。

  他的铁砂掌至少已经练过二十个年头,靠着这双手,他才能活到现在。

  可他这次面对的男人,是阿漓。

  那拍向苏樱的铁掌看似密不透风,阿漓搁在案上的手轻轻的拂过来,那么轻,那么慢,明明看着可以轻易躲过的,可就偏偏稳稳的拿捏住了他的脉搏。

  那人全身仿佛被抽了经脉一般,不停的抽搐,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容貌。

  阿漓的声音低沉你错在不该出手这么狠,这么绝。不该对着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

  只有苏樱才知道,他越是震怒的时候,语气面色越是波澜不惊。

  阿漓出如此狠绝,叫苏樱白了脸色,却咬着牙没有表现出来。

  她自然知道,若换了她落在这两人手中,结果定是更加悲惨。

  而方才嚣张狂妄的这人,已经停止了抽动。

  阿漓静静的道我不想再杀人,也不想杀你。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位姑娘的问话,一个字都莫要说错!

  他这话当然不是对着死人说的。

  伙伴的尸体还未曾凉下,就在一边。

  那人再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已经满是惊恐的颜色。你,你们到底想问什么?

  苏樱道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来流云谷做什么,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你们口中我师傅信任的那个丫头是哪个,她潜入我神织门,到底想做什么!

  她一口气问了太多的问题,只因为她心头也实在有太多的疑问。

  阿漓在她身后缓缓道莫急,慢慢问来。

  这人满脸已经冒出冷汗来。那人道小的叫赵桂,五年前到的流云谷。因为小的有一手会赶牲畜的把式,也懂些拳脚,就编在运粮队里,每月能出谷两次。四年前,小的在淞洲城欠了人家的赌债,险些叫人剁了双手,就在这时候遇上了鸿公子。他救了我,我听命与他。

  苏樱道他要你们在这流云谷做什么,你如何听命于他?

  那人迟疑的看了眼苏樱,然而再瞟到他同伴逐渐冷却的尸体,咬咬牙道监视神织门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便飞鸽禀报出去。那鸽子,一有任务的时候,便自己飞来。

  苏樱道这鸿公子全名是什么,长相如何?

  那人道三十左右的模样,白面无须,样子看起来普通的很,不过气派很大。全名小的也不知,只是听左右的人这样称呼他。

  苏樱道那你们所说的丫头,是谁?也是那鸿公子安置在神织门的暗线吗?

  她心中既期翼,又害怕从这人口中听到自己熟悉的名字。

  赵桂却立即道那人是谁我们也不晓得。初初我们接到的消息是要听命于那丫头,却不知道为何,上面通知我们也要监视她。

  他迟疑了一下她,说不定也是来监视我们的。

  苏樱心里惊诧不已。这鸿公子做事果真深藏不露。即使安插在流云谷的卧底,也互相监视督察。真真是 一丝一扣步步谨慎。

  那这人……

  果不其然,赵桂道那丫头我们兄弟也没见过,只是每次有了新的命令,就留下书信,互相传达。

  苏樱道在哪里留书?

  赵桂道祢庐村口,歪脖子树下。若说其他的地方,苏樱有把握能够立刻排查出来。可这里……这老树几百年历史,谷中众人以物换物,闲聊,唠嗑都喜欢聚在这里。流云谷里的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会经常到这个地方。

  小隐隐与市,果真讲的很对。

  苏樱道你就没有好奇想见见这人是谁吗?

  赵桂打了个哆嗦当然想过,不过,我若想活的更长久些,知道最好不要太多。

  他看着苏樱和阿漓,凄凄的道我如今对你们说出这么多话,不知道出去还能活几天……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为了保命的可怜人罢了。

  苏樱直直的盯着他我再问你一件事,你要知无不言,否则,我头一个便不饶你。

  这丫头一直都是冷静的模样,这话一出口,眼中却仿佛迸出了火来。赵桂心头一震,便已经猜到她想问何事了。

  姑娘问的话小的不敢不据实回话,可小的这条命……

  苏樱道你只要说了实话,我定不会为难你!

  她斩钉截铁的说出,却发现这人惊恐的看着阿漓,原来,这人最终害怕的是他。

  阿漓一直在旁未曾出声,此时道你尽管说真话,小樱不难为你,我也绝不出手。

  得了他的保证,赵桂一咬牙道姑娘想问的是苑子里的风舞姑娘是何人所害吧!

  苏樱盯着他,咬牙道不错,我想知道为何要害风舞,还有下那如此般歹毒的药物对她!

  赵桂道不敢瞒两位,就是我兄弟所为。当时姑娘和兰姑娘奉命出谷敬献穿云丝,我弟兄二人接到命令。要掀起一场事来杀杀你们的风头,正好风舞姑娘带了新品出来,我们就选了她,想若能夺到新品,便是我们二人的功劳,就算夺不到,也无碍。只是没想到,我二人打晕了程风舞刚要得手,就遇上了一个人。

  苏樱道一个人?是谁!

  赵桂道我当时只见进来的是个小丫头,谁知,她见了我们并不害怕,直直说我们若不滚,就禀告了上头。她,她身上有鸿公子的令头!

  苏樱道何谓令头?

  赵桂道是一枚红色的狼头印。按了这印的信,可以和鸿公子直接联络。据我所知,我兄弟二人和谷里的那丫头,都没有这个资格和鸿公子直接联络。

  还有一人,除了他们口中的死丫头之外,竟还有一人。

  这个谜团,越发大起来。

  原本以为清凌凌的神织门中,越来越深沉恐怖。

  苏樱倒接着说!

  赵桂道当时我们以为这程风舞和这小丫头都是鸿公子安排在神织门的底线,我们兄弟糊里糊涂的暗算了自己人,所以就离开了。

  苏樱愤恨的道只是把风舞打晕而已……当真就这样离开了吗?

  赵桂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第二天,我们就听说了风舞姑娘,傻了!

  苏樱无力的靠在阿漓肩上,喃喃自语的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阿漓,我一直以为亲密无间的姐妹,竟暗下毒手害人。暗下窥探我神织门的机密!

  阿漓握了她的手,莫怕,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莫怕!

  苏樱看着他沉稳的心跳,安定的气息,仿佛一座巍峨而雄伟的山峰一般,让人安定。

  还好我还有你,阿漓!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不管不顾小樱?

  阿漓看着她无助的模样,忍不住应道不会,阿漓永远不会丢下小樱!

  不错,阿漓永远不会丢下小樱,可阿漓不再是阿漓了呢?

  说完了所有的事情,赵桂跪在地上大汗淋漓,他说他们没有害死风舞,可谁相信呢?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以为是自己当时手下重了,还是,怎么回事。

  你起来!

  阿漓对着他沉沉的说道小樱信你说的,我也绝不会要你的性命。不过,明日小樱一下山,你的主人就知道你兄弟二人撒了谎,泄了密。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

  赵桂面露骇色,想必是想到他主人的手段。

  一个头磕在地上咚咚响公子放心,姑娘放心,明儿个一大早,流云谷运粮的车队就要出发,小的这就出了谷去,再也不回来了。

  心中的疑惑解了许多,可更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心头。

  他们口中的那死丫头是谁呢?

  苏樱冷静下来,心中便开朗了许多,至少这人的话里,她已经能找出几条线索。

  第一,这人深的乌红颜的信任。乌红颜既然暗中交代她要向自己学习,能这般得乌红颜信任,神织门不超过十人。

  第二,能接近她苏樱,能跟她近距离学习到的人。这样便更少了。左右算来不过是和她一同入门的林梦回,兰溪和李念远。若说再有可能的刑大娘的弟子程风物和秦筝。因为后期研发试织人手不够调过来帮忙。

  第三,有如此资质能得乌红颜青眼赏识。虽然她们几人一同入门,可真正能织出上好的丝缎者,为织女,能织出富有灵魂的织品者,方称得上神手。

  一思及此,有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苏樱脸色煞白。

  阿漓道可想到什么?

  缓缓摇了摇头,苏樱道没有,我……我也不晓得这人是谁。

  可是苏樱,你是不晓得,还是自己骗自己,不想晓得呢?

  妇人之仁

  一思及此,有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苏樱脸色煞白。阿漓道可想到什么?

  缓缓摇了摇头,苏樱道没有,我……我也不晓得这人是谁。可是苏樱,你是不晓得,还是不想晓得呢?

  此时万阑俱静。看着在厨房忙碌的人影,不知为何,

  阿漓不知不觉在厨房门停了下来,所有高贵的香气,都不能令他动心,但这世上最庸俗、最平凡的味道,却诱惹了他。心中满是淡淡的幸福。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渴望着这么一幕场景。

  油在锅里烧的吱吱响,风里飘着诱人的香味。在灶台忙碌的妇人抬头看一眼门口嬉耍的男孩,极和蔼的说了句阿末,等下就可以开开饭了。

  然而,这妇人是谁呢?阿末又是谁呢?

  思绪忽而消逝一空,快的让他抓不住一丝的头绪。

  抬起头,便看到苏樱对着他莞尔一笑很饿了吧,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清清新新的小粥,简简单单的小菜。苏樱以前蒸的包子,香气扑鼻,看来很是满足。

  苏樱狼吞虎咽,阿漓吃相优雅,即使在这么饿的状况下。

  苏樱想,到底她落水了几日呢?这世界没有钟表就是麻烦一点。

  抚着阿漓安静的眉头,苏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睡。

  突如其来的晕厥,叫她慌了手脚。扶他躺在床上,明明这么强壮的一个男人,却仿佛受着一种神秘力量的困扰。

  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远处的流云谷已经陷入一片沉寂。黑的如墨,深的如谭。

  苏樱不知道她和阿漓落在水中到底有多少天,在这段时间里,神织门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别人以为她被乌红颜灭口。

  那师傅呢,神织门里的人呢?她无缘无故失踪了这么久,会怎么想她呢?

  是被那神秘的对手绑架,还是她勾结外贼,私自潜逃了呢?

  外面安静的很,遥远的村落中的犬吠声都隐隐可闻。

  就在这片宁静中,苏樱听到咔嚓一声。

  不过是很轻很脆的一声响动,接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

  但没由来的,她全身毛骨神经都悚立起来。

  外面有人!

  她本就就是和衣而卧,此时一下坐起身来。

  阿漓这时昏迷不醒,若真有恶人来犯的话,她不能连累了他。

  苏樱不过略一思索,便执了盏灯推门而出。

  清浅的月影下,一切朦朦胧胧,看不分明。一胧微灯在这浅灰的月夜山路上慢慢飘移。

  苏樱沿着那声响传来的方向一路四处张望,几乎走到下山的小路上,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脚下一软,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

  苏樱移灯弯腰一看。

  一个死人!

  直挺挺趴在地上,背后,一把长长的钢刀直贯后背。

  下刀很快,血,这时候才缓缓渗出棉衣来。

  她刚刚踩着软绵绵的,就是那人的手。

  苏樱吓白了脸,却咬紧了嘴唇没有出声。

  她知道,这时候无论她害怕与否,该来的,一切都避免不了。

  她已经认出,这人就是刚刚放走的赵桂。赵桂武功并不高,可能一刀劈下,叫他连喊都没有喊一声的机会,杀他之人,果真是心狠刀快。

  苏樱再抬头的时候,便看到了一个幽灵般的人影站在门前。白衣胜雪,容颜如玉,却没有眼睛,是乌红颜。

  仿佛没有看到苏樱,乌红颜却轻轻道了一句切记住,妇人之仁就是说我们女人的。

  师傅!

  在这个时候看到乌红颜,苏樱仿佛蕴含了无限的委屈和伤感。

  乌红颜却及其欣慰,微微一笑师傅就相信,樱儿绝不会背叛师门。

  苏樱奔过去,紧紧握住乌红颜的手当然不会了师傅,苏樱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教诲!

  乌红颜的手很凉,和苏樱的手一样的冰凉。

  两双冰凉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甚至握痛了苏樱。

  她从来没有发现师傅如此无助过。

  师傅可要到樱儿的小屋一坐?苏樱心里却在呐喊,不要去不要去啊师傅。阿漓还睡在她的床上呢。

  果然,乌红颜道你回来了,师傅很高兴,陪师傅下山走走吧。

  月光下,两个纤巧的人影叠加在一起,苏樱发现,师傅又廋了许多。

  苏樱道师傅不问樱儿这些时候去了哪里?

  乌红颜的几缕碎发飘散在空中,却仿佛是白如雪的颜色,越发美艳鬼魅。

  师傅不用问。樱儿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反反复复几句唠叨,却生生叫苏樱瞧出几许心酸出来。

  小时候一个人溜出去玩在巷子里迷路了。她又冷又饿又害怕,怕妈妈找到她会不会打死她。

  蹲在路灯下快睡着的时候,终于看到一脸慌张无神的妈妈。

  然而没有,没有打骂,没有呵斥,打骂。

  妈妈一把紧紧的抱住她,喃喃脑袋不住说道宝贝,宝贝,妈妈来了,妈妈来了!

  这种包容了一切的关爱,让她想到了母亲。

  这种发至内心的关爱,只有真心关心你的人才能表达得出。

  搀着乌红颜,苏樱这时候才发现,乌红颜身边紧紧跟着大丫头芳哥。

  她一身劲装,抬脚踩着赵桂的尸体,将那刀拔出来。及其利落的在那人身上搽干净血渍,收刀入鞘。

  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一个使刀的高手。

  乌红颜冷冷的道,先将尸体扔在这里,明日再找人处理。

  苏樱惊讶的看着昔日从容得体的大丫头芳哥,她竟不晓得,芳哥是个武功高手。

  赵桂呢?不是明早要出谷吗?怎么会被芳哥杀死在这里?

  仿佛知晓苏樱的心思,乌红颜拍拍她的小手缓缓道来。

  四年前的那场大火,烧死了我的宁儿,险些害死我的裴夕。可大家都不知道,差点死了的,还有我。

  她将衣领轻轻一扯,白皙的颈子上,现出一道狰狞的伤口。历经四载,痕迹犹深。

  难怪师傅从来不穿露颈的衣服。

  然而乌红颜绝美的面容,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她讲的,仿佛不那全部是别人的事一般平淡而安宁。

  苏樱却知道,她的这番波澜不惊的安宁,是历经了多少生离死别,多少狂风巨浪才历练出来的。

  当时正逢祭天大典献礼前夕,为了稳定大家,只有顾嬷嬷和刑大娘知晓。而我,却再也不敢大意了。芳哥本名公孙芷,剑术刀法都十分了得,从那天以后,便伴我左右不离。

  乌红颜突然停了脚步。

  她突然把事情讲的如此详细,那没有眼睛的面容也直直的看着苏樱,看的她好不自在。

  从现在开始起,你便是芳哥的主人。

  她话一落音,便见芳哥单膝跪在了地上公孙芷见过新主!

  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让开,苏樱急道师傅,不可不可,您怎么办?

  乌红颜却微微笑着,如今师傅,已经不是那个怀壁之人了。自然,也不再怕有什么危险了!

  她这样一番话,却叫苏樱心中的困惑更加不解。

  师傅的确一向器重她,然而这番话却隐隐有了委以重任,后继有人的意思。

  苏樱正要推脱,乌红颜却一按她手,回去再说!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了山下。

  已经深更半夜的时分,整个穿云苑安静的就像个熟睡的孩子。

  进了屋,关好门,苏樱帮她除了身上的披肩,乌红颜方才安坐在上首。

  你可记得师傅方才说的话,切勿妇人之仁!乌红颜的语气格外凌厉。

  苏樱立在下首,不知她为何由此一说。

  你虽口中不说,心里必定在想,为师为何如此残忍。明明是你答应要放走的的人,我却半路劫杀了他!

  苏樱低头不语,她说的没错,这真是她的疑惑。

  她心中的确一直想问,一路下来,却根本没有机会开口。

  她突然发现,这个晚上,这一路上,乌红颜未免说太多话了。

  苏樱却知道,乌红颜向来不是个多话的人。

  你们既然已经发现了他们对神织门图谋不轨,就该问完杀了干净!可你,樱儿,实在太过仁慈。你可是知道,他去而复返,就躲在你小屋附近,等待时机!

  乌红颜的话势如破竹,将苏樱心里想不愿去想到的方方面面好不留情的剥离出来。

  可……可他既然已经讲出要逃出流云谷,我又怎能再下杀手。

  是么?你们逼他说出了事实,这厮讲的有几句真话还尚待考证。可他心存侥幸,与其被他幕后主人庞大的势力追杀。倒不如铤而走险,等你屋里的那个阿漓没有还手之力以后,杀了你们立功。到那时,看看他会不会对你仁慈?

  苏樱脑中嗡嗡响,她的确浅薄了。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然而谁是螳螂,谁是黄雀,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之中。

  然而……阿漓……原来师傅早就发现阿漓了,那她还一心想瞒着她。

  突然,苏樱心中一片通透。

  她想引开师傅,师傅何尝不是想引开她!

  难怪师傅今晚竟如此异常多话。

  乌红颜瞧着她,微微一笑道你莫要担心,你的朋友,我自会好好款待。如果查清楚他的来历的话。

  苏樱冲到门口,却被芳哥拦个正着。师傅,莫要伤害阿漓!

  乌红颜皱了眉头。阿漓?你很关心那个男人?

  苏樱道他不知得了什么怪病,现在躺着床上无人照料……他绝非恶人,师傅相信我!

  乌红颜道他是好人坏人,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可她却从苏樱焦急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

  对心上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少女怀春的砰然心动。她拧了柠眉。顾嬷嬷的话也不知是否夸大其词。

  老身看苏丫头和二少爷一见如故,俩人可贴心着呢!

  然不过片刻的功夫,流云谷的大总管裴白带着叩门求见来。

  半夜三更,男人自是不好入门的。芳哥问了话,递了进来。

  苏樱一听,便再也坐不住了,什么,你说我屋里什么人也没有?不可能,阿漓明明在屋里昏睡着的。

  也不奇怪。坐在上位的乌红颜端着杯茶盏头也不抬。樱儿,若这个阿漓果真如你所说,那他人呢?

  苏樱愈要出去问个清楚,芳哥却一把拦在她的身前。

  夫人没有吩咐,苏姑娘您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放肆!芳哥心头一震,眼前的苏樱柳眉倒竖,一张小脸竟散发出极其凌厉的气势。

  公孙芷,你可知道这流云谷所有的人都能阻我,独独你不能,你莫要忘了,现在我是你的主子!

  她从不拿气势压人,可这次,她真是急了。

  芳哥个头本就比苏樱高出许多,可这一番喝厉,她竟有些不敢看这丫头的眼睛。苏樱冷冷的道还不让开吗!

  芳哥楞了一下,苏樱已经推开她出了门。

  裴总管,你可是到我屋里看的清楚?

  裴白道就在半刻钟前去的!的确空无一人。

  原来。师傅拉着她下山的时候,就暗地通知人来抓阿漓了。苏樱,原来你真的太傻了。

  天气这样冷,想着身体虚弱的阿漓现在不知道躲在什么角落,她心里仿佛猫抓了般的难受。

  裴总管,阿漓不是坏人,你若遇见他千万不要和他动武。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是的,武功高强的阿漓。

  失去记忆的阿漓。

  还是茫然无助的阿漓。

  他的一言一笑,霸道的狂吻还是蛮狠欺诈……在苏樱心头交叠起伏。

  阿漓,你呆在那里不要走,不要动,小樱马上就要来了。

  顾不得乌红颜的禁令,她要自己去找他。

  慢着!苏樱正往外冲的身形被人喝住。

  是乌红颜。

  苏樱,你可知现在的流云谷处处危机四伏,哪个是人,哪个是鬼,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你,还是乖乖呆在穿云苑里最是安全。

  她前半句话是训斥,后半句却是劝慰了。

  苏樱知道师傅是全心为了她好,她很感动,可她不能丢下阿漓。

  她转过身来。看着倚门而立的乌红颜。

  樱儿知道师傅担心。可若因为外面危险,我们就不敢出门,恐怕,不用等到祭天大典,我们就已经不战而败了。有些事,是不能怕,也不能回避的。

  芳哥楞在门口,看着苏樱大步走了出去,突然回过神来。

  她,现在是她的主人了呢。

  提了刀,身形一跃跟了上去。

  乌红颜渐渐露出个笑容。我说这丫头,还真有点脾气。

  这一走出穿云苑,流云谷便知道了失踪足足六日的神织门弟子苏樱,又回来了。

  双面

  裴白命了两个人跟上却被苏樱冷冷的拦住。

  不用,她看了一眼跟上来的芳哥,有芳哥陪着我就可以了。

  苏樱迎着寒风,四处焦急的跑上山去

  阿漓,阿漓,你到哪里去了呢。

  天色慢慢变白起来,微蓝的苍穹苍黑似铁,迷蒙,肃穆。

  芳哥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不知疲惫的在这半山寻觅了一晚,惆怅的回到自己的落樱小筑。

  推开门的一刹那,她甚至还在期待自己眼前会出现奇迹。

  然而没有。

  空无一人的屋子,安静的没有任何异常。

  桌上那晶莹如眼泪般的瓶子里装的,是自那情人冢中带出的离思。

  离思仍在,他的气息仍在,阿漓,却就这样消失了。

  阴沉的云笼罩在流云谷上空,寒烈的风刮过,每个人都忍不住要打个哆嗦。今日并不是个好天气。

  看着苏樱满脸的失落和疲惫,芳哥劝了一句姑娘歇息一会儿吧!芳哥在门外守着。

  抬起头,苏樱定定的道不,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下山,找师傅。

  阿漓不见了,可就算天塌下来,这流云谷中该要发生的事情,不还是要面对要解决的吗?

  有的人一辈子都活在真实的世界里,有的人,却一辈子戴着谎言,欺骗,空无的面具,他的真面目呢?

  庞大的幕后集团,神秘的鸿公子和他历经几载,浅埋深挖布下的重重迷雾。

  一座冰山,八分之一露出水面,八分之七深藏在水下,需要她自己去找出真相!

  当下的流云谷风声鹤唳,这一切又谈何容易。

  那鸿公子派遣下来,即防备,又不得不用的死丫头是谁?

  风舞遇害前夕,能喝退赵桂两人,手持红狼令头,比那死丫头更得鸿公子信任的另一个人!

  赵桂和唐飞已死。

  在这个流云谷,神织门,在小小的穿云苑,除了他两人之外,还有多少人,都是谁潜伏在这里。

  兰溪没有想到,曾经那么灵动活泼的一个女孩子,变成了如此的模样。

  女孩子身上的棉布袄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头发,衣襟上满是灰尘和草叶。

  成风舞坐在地上,吃吃笑着咬着自己的衣袖。

  她不是疯,她是傻,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傻子。

  她是双手被棉布一层又一层的包裹起来。只因为她已经毫无痛感,常常咬伤自己。

  她也不知饥寒,大雪寒冬的天气,昔日白净脸上长着红彤彤的冻疮也毫无知觉。

  她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来人。

  苏樱和兰溪进来这院长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一个纤细的人影耐心的蹲在她的身边,风舞,你又饿了是不是?你莫急,梦回马上给你拿吃的好不好!

  是林梦回。风舞出事的这半个月来,林梦回一有时间便来照顾她,吃饭穿衣,用药,件件料理周到

  对梦回为何在这里并不感到惊讶。苏樱缓缓蹲下身来,拉了风舞的小手。风舞,你起来好不好,地上好冷!

  那痴痴呆呆的女孩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她一直在笑,一直在笑,笑的麻木凄凉,笑的苏樱心里酸痛。

  这个身体已经瘦的只剩一副骨架。

  风舞却害怕的往身边的林梦回身后躲。

  梦回轻轻的擦去她唇角的口水,捻去发丝上的草叶。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柔,那么轻,每一个眼神里都饱含着温润的情感。

  吃药的时间到了。在梦回的安抚下,她乖乖的由着身边的婆子扶着进了里屋。

  先给姑娘喝了药,昨个药服完还未配好,今日红丸多吃一颗,保心丹三颗,白丸两粒。送服的水我已经沏好,温度刚刚好。喝完了药风舞最爱吃的桂花酥只能给她吃一块。多了压了药性。

  林梦回一件件,一条条有条不紊的说,那婆子依言件件来。

  这婆子五十岁左右,身材和她的声音一样高壮厚实。苏樱也认识她,她也姓刑,刑二婶。

  风舞你别怕,你就要醒来了,等你醒来告诉我们,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谁,对谁下得毒手!

  站在风舞身边,苏樱语出惊人。

  林梦回惊道你说什么,风舞当真能好起来?

  她本来小心翼翼的喂着风舞吃药。每一颗,每一口都极其温柔。此刻手一抖,汤匙里的药丸子铛的一声掉在桌面上。

  不错!

  苏樱从怀里掏出个晶莹剔透的白色琉璃瓶子。

  你们也知我消失了些日子,这就是失魂引的解药。

  梦回欣喜的一把拿过拿玻璃瓶子,细细的打量,有些不敢自信,却又欣喜若狂这是真的吗!风舞,她能清醒过来!

  林梦回,你当真是为风舞能醒来高兴吗?

  还是,你果真是个演技出众的双面人?

  纵使不能痊愈,也能心智清醒……总比这痴痴傻傻的模样好过千万!我们定要将那个心狠手辣啊凶手抓出来。

  兰溪依然不爱多言,此刻忍不住问道你是说那晚行刺她的蒙着男子吗?

  苏樱道根本没有人见过那歹人。这个说法,不过是一个洒扫丫头看到人影一闪,慌忙推断而已。你们可知昨夜我也险些遭到毒手。下手的那两人已经被擒,他已经交代,风舞的确是他们为扰乱我神织门的计划故意施加毒手。可他二人不过打晕了风舞,根本根本没有对她下毒。

  兰溪显然吃惊不小当真如此?难倒这凶手果真另有其人?

  不错,他二人交代,他二人本来也就无心伤人,只不过想弄出个风吹草动,吓吓我们,可没想到,刚刚打晕了风舞,急闯进来一个人!

  兰溪道进来的是谁?他可曾说出?

  她一直都在怀疑,是他们所为。虽然她讨厌他们。可毕竟在一条船上,他们被人抓住,对她兰溪而言,的确不是个好事。

  苏樱缓缓摇头,道可惜这人他兄弟也不认识,只说那人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孩子,面生的很,气派很大,最主要的是,这女子竟能直接联络他们幕后的主子,显然来历不小。

  兰溪仿佛在脑海里搜寻记忆中的面孔,一抬起头来,发现苏樱竟笑吟吟的正盯着她看。

  她脸色不变,沉着的道想不到我穿云苑竟还有如此高人隐逸。

  不错,她只知道上头对她历来不满,也想到可能会另派卧底潜伏于此,可她竟不知,这另一条线,竟早早就埋下,竟还埋得如此深。

  苏樱道他兄弟二人并没有下毒,可我们看到风舞的时候,她已经中了这失魂引……所以我才说,毒害风舞的凶手,另有其人。

  所以现在,不止是我,兰姐姐和梦回妹妹都要小心些,谁知道他们还有多少党羽在我等附近。

  屋里一时悄然无声。

  她们两人在这边推论,梦回却一言不发。此刻突然道风舞能好起来,我心足以。你来我往,冤冤相报,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何日能止呢。

  苏樱一笑风舞马上就要醒来,不管那凶手是谁,我们定能把她抓出来。不管是不是冤冤相报,至少我们不能就这样放过那人。祭天大典就在当下,我们的穿云丝这般天下无双,相信我们神织门一定能渡过这次危机!

  可没人知道,有个敏捷矫健的人影附在屋脊,看着屋内的女孩子。

  兰溪狐疑。

  风舞啊,到底是谁对你下的毒手呢?

  还有苏樱,她莫不是对她起了疑心?风舞真的能醒来吗?还是这本就是苏樱和师傅设下的一个局?除了她兰溪,她们还想诱谁入局?

  苏樱笑的也太自信现在,只待风舞醒来,一切便大白于天下!

  梦回脸色略有些苍白。

  熟睡无辜的风舞,单薄慎言的兰溪。亲密无间的好友苏樱。

  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撕扯成了几瓣。每一瓣都鲜血淋漓。连这个狭小的屋子都叫她感到窒息。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屋内的女孩们各怀心事,哄了风舞睡下,便一起出了这院子。

  兰溪走在前面,梦回随后,接着出来的是苏樱。

  大家看来也都轻松随意的很。可每个人都有意无意的在表达一个意思风舞能醒来,她们都很高兴。能抓住那个凶手,她们都很高兴也期待的很。

  而现在她们能做的,就是要等。等风舞空腹十二个时辰以后服下解药醒来,这一切便真相大白。

  屋脊上的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这三个女孩子年龄加起来不过五十岁,可就是几十个老头子老太婆加起来也没有她们的心思深沉。

  他像一只壁虎般伏在屋脊。仿佛已是这屋脊上的一根梁柱或一片青瓦,绝无一丝气息叫人察觉得出。

  天际腾起迷雾。

  一丝丝清冷的气息没有叫他感到寒冷,反而让他更加冷静。

  今天是恒正十九年三月初八。

  十三天,足足十三天。在这段时间里。他做了什么,遇到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他全不记得了。

  他睁开眼的时候,自己置身那苍茫的山野樱花丛中。

  他身上穿的衣服布衣素裳也不是原来的那一件,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里。

  可他在这之前,这十三天来他是怎样度过的呢?

  远处传来焦虑的呼唤,那女孩子仿佛要哭出来一样。

  可唤的不是他。

  那女孩苦苦找寻的人,叫阿漓!

  阿漓!阿漓……一声声揪着他的心。

  心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叫他险些冲出去。

  可他是秦末渊,不是阿漓。

  此时的流云谷正遇上一场浩劫。而他正好赶上目睹这一切。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跟着这个叫苏樱的女孩子,可是能亲眼目睹这场变故,他当然不想错过。

  入夜。

  闹腾了一天的流云谷终于安静下来,静的没有一丝气息。

  有的地方戒备森严,有的地方清冷如冰。

  而这里,安静的仿佛没有一丝人气。

  他在等,等一个来客。

  那个叫苏樱的女孩子不露声色,设下这个局。不也正是在等君入瓮吗?

  连向来闹腾的傻姑娘风舞也一直睡得很安静。半句哭闹都没有。

  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刑二婶对这种安静也满意的很。照苏姑娘的说法,只待明天一早给这傻丫头服了解药。那么傻姑娘醒了,凶手也抓到了,而她刑二婶,也不必天天守着这疯疯癫癫的傻丫头天天熬日子。

  所以她早早倒了一大盆热水烫了脚,早早爬上了床,早早睡下,明儿个早早起身……

  解脱了,大伙不都解脱了吗?

  这个院落本就偏僻幽静。她人又胖,气喘吁吁的刚爬到被窝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天杀的,谁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找人。

  刑二婶没好气的喊了一声谁啊?睡下了!

  门外女孩的声音温柔甜美。

  打扰二婶了,是我!

  一听来人的声音,纵使万般不愿,二婶还是一骨碌爬起了床。

  梦回姑娘啊,老身这就起来,稍等稍等!

  二婶是个玲珑人,这穿云苑里的人物排大排小,排前排后,她心里可一点也不含糊。

  若论才能,这几个入门弟子个个都不错。

  可夫人器重的,头一个就是那苏樱。

  人人都说这丫头是个世外人儿。清凌凌的一个姑娘,也没见她发过脾气,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可就有那股叫人安定的本事。只是向来笑语盈盈,越发叫人是个摸不透。

  再一个就是兰溪姑娘。心思那是头一等的伶俐,却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物。就像那水中月,雾中花一般,疏离而冷漠。

  她们下人有的说了恐怕就是面前死了个人,兰姑娘眼睛都是不眨一下的。

  还有呢?林梦回和李念远。

  一个温婉和气。一个沉稳持重, 个个都有一手叫绝的本领。可能叫二婶敬佩的,就是这个林梦回。

  风舞姑娘一夜痴呆。疯疯癫癫的叫他一个半老婆子看了都觉得瘆的慌。

  可就林梦回这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床前屋后,穿衣吃饭喂药,照顾的周到细致。

  门开了,斗篷下的小脸白的吓人。

  二婶想,这两天苑里上上下下戒备森严。个个草木皆兵,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瞅着谁是卧底,谁是奸细。那神情真恨不得将那害群之马生吞活剥了不可。她们这些下人都大气不敢乱出,更何况是这些乖巧温然的姑娘们。

  这么晚了还惦记着风舞姑娘,倒是怪可怜见的。

  风舞姑娘睡得很好,姑娘就不用来探了。

  梦回笑笑天天都要来看,今天怎么能放得下心呢?

  那你坐会儿,二婶给你烧茶。

  不劳烦二婶了,我坐一会就回去,大冷天的,您老赶紧睡去吧!门我待会给您带上。

  二婶心里又一感叹好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那我也不跟姑娘你客气,反正这儿你也熟得很!

  也不再推脱,点了烛火,刑二婶出了房门,噶的一声,门关上了。

  屋内的烛光幽暗,那人看着深夜来访的女孩子。

  他暗暗有些敬佩那个叫苏樱的女孩子。这招计谋并不高深,却着实有效。这个女孩子,果然还是要动手了!

  傻姑娘睡的很好,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连呼吸都那么均匀。

  她抖着伸出了手……

  风舞,我知道你这半个月来生不如死。你可知我也和你一样?不过,以后你再也不会这么痛苦了。再也不会了。樱儿说给你找到了解药。你就要醒来了,可你知道吗?你不能醒,你不能醒!

  她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柄锋利的匕首。

  夜依然很深,四周依然很安静。

  乌红颜一夜未眠。顾嬷嬷给她披上一件外衣夫人。夜寒!

  她蔚然一笑不,夜非但不寒,还热的很,嬷嬷,真相就要大白于世,我又怎能睡得着呢!

  顾嬷嬷大声道揪出那人,老身第一个不饶她!

  乌红颜却不再说话了。她只是笑,笑的神妙莫测。

  可唯一的目击者程风舞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谁也想不到,下手之人会是她。

  那个最乖巧,看起来最温柔,最关心最爱护程风舞的林梦回。

  苏樱也没有想到!

  她手一抬,就要狠狠的刺下去。手法凌厉。使得手法竟然还是北派的长风剑。

  手舞,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风舞醒了。

  那只手稳稳的抓住林梦回挥舞出的手臂,另一只手毫不客气的夺下她手中的匕首。

  林梦回,真没想到竟然是你!

  姐妹

  林梦回没有想到那人力气竟大的很,咣当一声,匕首飞了出去。

  那人从被窝里坐起身来。不是凤舞,是芳歌。

  她冷冷的盯着梦回林姑娘,没想到吧。这世界上更本没有失魂引的解药。凤舞明日根本不能醒,但你上钩了!

  梦回脸色不变,两步已经退离了床前。

  芳歌,半夜三更,你来凤舞房里做什么?莫不是想杀人灭口!她很冷静,在这个时候竟还知道反咬一口。

  梦回……这幕帘的后面,传出一声叹息。这声幽幽的叹息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是不可置信,是失望,还是伤心。

  她一听这个声音,人几乎站立不住。若说这时候这世界上她最不想见到,最不愿面对的,就是她,苏樱。

  他们都在在谈论,若抓到那潜伏之人,是凌迟还是分尸。

  兰溪沉着脸回到家里,那毒妇呦的一声迎了上来。

  这不是我们的兰姑娘回来了嘛,看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叫姑娘不高兴了。

  兰溪眼也没抬,径自进了房门,将那女人的讥讽关在门外。

  她不想理,也懒得说。

  她抽出那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区区八字而已。离开流云,从新开始!大眼扫了一下,便颓然坐在再也动弹不得。

  那末尾娟秀的小字署名兰瑜。

  兰瑜!

  梦回……兰瑜!

  兰溪是何等聪敏的人物,片刻回想,血液便象沸腾了般涌上心头。

  在这个时刻,她叫她快走,是什么意思?

  凤舞明日就要醒来……她,以为是她害的凤舞吗?

  梦回……不,兰瑜,你莫要做傻事!

  她踉踉跄跄的打开门栓,几乎连迈出门槛的力气也没有。

  她脸色苍白,常常莫名其妙的对着她温然一笑,总是叫她姐姐。而不是兰姐姐。

  她年纪小,手却及其灵巧。小小的手掌里绽放的,原来是她兰家女孩子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今日莫名其妙的拉着她去看山。指着那天际的飞鸟说姐姐,我们下辈子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青鸟如何?

  她一直怜她和妹妹的年纪相仿,对她也总是有份若有若无的关爱。

  可她真真没想到,她真的是兰瑜,她的妹妹兰瑜。

  从没有这么愤恨过自己如此玲珑的心思……但愿她猜错了,猜错了。

  她又痛恨自己,又怎么如此傻,如此迟钝。

  刚才和梦回从那山上一起下来的时候,顾小六跑过来递给她封梦回的信。她就该想到的,有什么话方才在一起时为何不说,非要递封信给她。

  她定是抱了必死的勇气。

  她慌不择路,踉跄撞到那正倚在门口的毒妇。那女人铁钳一般的手拧住她的胳膊乖女儿,什么事叫你丧破了胆!

  滚开,滚的越远越好!

  她双眼冰寒却几乎喷出火来。郑氏打了个寒战,她从没看过这样一双怨恨仇恶的眼睛。被这眼睛一看,仿佛心头淋了阴狠的剧毒。

  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兰溪也顾不得理会,转身便往外跑去。

  却听见身后一声那女人阴毒的道了一句贱人,莫要忘记,你娘和你妹妹还在我手里!

  这话却犹如踩到了了蛇的尾巴。

  兰溪忽的转过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给她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花。

  我也要告诉你,别拿我娘和我妹妹要挟我。你莫要忘了,我不能活,我还可以选择死!我死,你也得和我一起死!

  几乎从喉咙里底吼而出,兰溪犹如一个地狱的恶鬼,狰狞而恐怖!

  你疯了!

  是,我疯了,若我妹妹出了事,你就等着死的难看!阴森森扔下这话,兰溪甩门而出。她双脚发抖,脸上冰凉凉的一片,她不用摸就知道那时眼泪。

  她只希望自己还来得及,来得及阻止她干傻事!

  然而这条路是这么长,这么远,她狂奔到穿云苑的时候,本该寂静如潭的穿云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她,还是来迟了。

  她鞋子跑掉了一只,发鬓凌乱,衣衫不整。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瞧过来,朝她窃窃私议。可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感觉。

  她的目光,她的心,全部集中在那个跪在庭中的瘦小人影。

  她衣衫单薄,小小的身影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索索发抖。她面无表情,即不害怕,也不谦卑,平静的象一个婴儿。

  由始至终,她甚至没有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即使是垂着头,她也能看到她脸上一道道抓痕。不用问就知道,苑里的姑娘婆子们愤恨之下,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乌红颜遥看了眼怔怔走入的兰溪,嘴角逝过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

  兰儿,你来的正好,且看看是谁害了凤舞!

  她恍若未闻,痴痴呆呆的走上前去。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要保护的妹妹啊!她活下去的希望,她全部的世界。

  可现在是她,用自己弱小的身体,在妄图保护她。

  傻瓜,你既然早早认出姐姐,为何不相认呢!

  傻瓜,你知不知道你错了呢!

  傻瓜……

  苏樱怀疑了所有人,却没有想到真的是她。

  看着她如此细致入微的照顾凤舞,那个害了凤舞之人,没想到是她最亲近最关心她的人!朝夕相处的姐妹。

  她苏樱和梦回是,可梦回和凤舞难道不是吗?

  她转脸看了眼兰溪,她也很震惊不是吗?兰溪,你呢?那潜伏之人会是你吗?但愿不是,但愿不是!

  苏樱闭上眼睛,这满室的纷扰,讥诮,人们的愤怒……轰隆隆充斥着她的心。

  人来齐了,夫人可以发问了!

  刑大娘干瘦的身躯和脸庞忍不住的颤抖。梦回一入门的时候,天资不错,可再好的璞玉,若没有高超的匠人打磨雕琢,也不过是徒徒暴敛天物罢了。在她的身上,乌红颜投入的心力最多,可刑嬷嬷投入的人力最多。可眼看自己一手栽培的孩子竟是头白眼狼,她心中的愤怒和悲哀伤痛可想而知。

  她素来老练沉稳,可现在她连看也再也不愿看林梦回一眼了。

  乌红颜一抬手,满堂的激愤安静下来。

  林梦回,你可知罪?若说方才知道真相的是狂怒,现在,她的话里也藏了太多的心酸和失望。

  林梦回头也垂的更低。

  徒儿知道!

  她人虽在发抖,可说话的声音却清清晰晰。

  凤舞是我害的,下毒的是我,怕凤舞醒来揭穿我,我才要杀她灭口。

  没有任何曲折,没有任何波澜,她坦然的太过容易。容易到那些已经准备好了刑具想严刑逼供的人们都来不及使出来,心里的恨还没发泄出来。满堂的男人女人声潮如海啸般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贱人!你安得什么鬼心思!

  狼子野心,不得好死!

  该下油锅,历十八层地狱!

  ……

  ……

  话听的多了,兰溪已经麻木。站在这千夫所指的中央,她知道梦回为什么头也不敢抬一下。

  她怕她会心软,会忍不住流泪,会暴露出她的身份……会功亏一篑连累了她。

  兰溪心如刀绞。这就是她的妹妹。她最贴心的宝贝。

  而她呢!站在这儿,她竟什么也不能做。是的,什么也不能做。

  这种人,应该让她全家死绝!

  不知是谁迸出这么个话语。

  或许这话并不算最恶毒,最凶狠。可这句话却深深戳痛了她的心。

  你们不知道么!除了她们母女三人,她们全家,的确算是死绝了的。

  她的族人全部杀戮干净,她的爹爹惨死在她们母女面前,她一直以为她的母亲和妹妹被那些人控制……也因为这些,她这么多年来做着他们的傀儡。做着身不由己的勾当。

  可现在看来,她的妹妹梦回也免不了被人指使陷入了这阴谋诡计中。

  那她娘呢?真的如那人所说被幽拘在那勾栏院,还是……早已经不在人世。满堂堂的人物,没有一个她可以依靠的人。她没有朋友,她也没有师傅,没有师门。而唯一和她骨肉相连的妹妹,就跪在这里接受师门的惩罚。

  她只觉得悲从心来,漫天的无力和灰暗淹没了她的身心,腿一软,就要倒下去。

  谁指使你这么做的!除了下毒害了凤舞,你到底还干了些什么事?还想再害谁?杂七杂八的喧哗质问声淹没了她的理智。

  兰溪不由自主喊了一句不是她!不是梦回!

  乌红颜冷静的道 林梦回想杀了凤舞灭口,苏樱和芳歌亲手抓个正着。她自己都亲口承认了,兰溪,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不止是乌红颜,全场突然变的鸦雀无声,安安静静的等着她兰溪有什么意见。

  是的,她的确犯傻了。

  她能看到梦回不可思议的看着失魂落魄的兰溪,那双大眼分明再焦急的说姐姐,你怎么如此糊涂!

  可她是她的姐姐,怎能忍心看着她蒙蔽冤屈。

  没什么问的,这样的丫头,活该装在笼子里活活浸死!

  声如洪钟,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了进来。门外一个高壮健硕的婆子大步踏进厅里。她走的急匆匆,一边搀扶着她的小丫鬟几乎被她扯着往前跑。

  兰溪心里咯噔一下,顾嬷嬷来了。在这穿云苑,顾嬷嬷算不得最厉害,算不得最精明。可她对乌红颜最忠心,对她神织门的敌人嫉恶如仇。

  根本不给林梦回开口的机会,她蒲扇般的大掌啪就给了梦回一记耳光。

  那看着她的眼光是嫌恶,是憎恨,是仇恨。

  这一巴掌打下去,她白皙的小脸已经肿了起来。

  这一巴掌打下去,直直打到兰溪的心里。

  不要打我妹妹。一下扑倒在梦回身上,兰溪哭的嚎啕无助。不要打我妹妹!

  她抱着她的肩膀,像一只张开翅膀想护住幼鸟的小鹰。

  兰儿你胡说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乌红颜也变了颜色。

  我没有胡说!兰溪冷静了下神情,紧紧抱着梦回我本不叫兰溪,我叫兰寻!只是造化弄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也不叫林梦回,她本是我的亲妹妹,兰瑜。

  轻轻的摸着兰瑜的脸。瑜儿,妹妹,痛不痛?

  那一巴掌,血丝都渗了出来,可见恨有多深。

  悲戚的喜悦已经叫她忘记了疼痛,梦回看着兰溪,她本想说她傻,本想说她不该如此冲动。可她自己不也很傻吗?

  缓缓看了众人一眼,兰溪语出惊人凤舞被害的事不关梦回,是我!她做这事是不想我被抓出。

  可做妹妹的能这样舍身救姐姐,做姐姐的又怎能眼看着妹妹受冤屈。

  是的,是她。她是叛徒,是细作。为了盗取穿云丝而来。虽然她并不是那个神秘的女子,也不是她下的毒,可做这一切事情的,都是他们。是掌控她的幕后之人。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收到命令去执行的不是她兰溪罢了。

  苏樱心里半点也没有真相大白的喜悦和欢呼。她看着跪坐在场地中央的两个女孩子,紧紧相拥。

  她们,也不过方才相认而已。昔日的姐妹,欢笑,在谷外两人同仇敌忾对付离青。

  这一切,竟残酷的叫她没有任何幻想的机会。

  峰回路转,抓了个现行的林梦回竟不是凶手,是兰溪。

  顾嬷嬷未曾想到这一巴掌打下去竟生出如此烟波跺跺脚道我老婆子竟瞎了眼,没看出你这个白眼狼!

  她看向那高高再上的乌红颜。

  她精心培育,寄予厚望的两个关门弟子,竟都是尖细。

  她白如皖玉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苏樱却在她的脸颊上看到一颗晶莹的泪。

  她已经没有眼睛,哪里来的眼泪呢?

  可她还有心。

  在她们入门的这几百个日日月月里,她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细心调教,手把手的教导关注。即使是她亲身的孩儿,她都没如此费心过。

  她的心在滴血,她的心在绞痛,她没有眼睛的双颊,渗出一颗苦涩的泪。

  林梦回,兰溪两个人,仗一百!这便已经是判了死刑。一百仗,即使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都受不住这一百仗的酷刑。更何况她们两个弱小的女孩子。

  慌乱之下,苏樱大声道师傅,能否三思,两条人命啊!

  苏樱即使觉得这刑法未免太过血腥严苛,也能体会道师傅那种无力的苍凉和愤怒。可这两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要这样剥夺了吗?

  没有三思,裴总管,立刻执行!我要叫神织门穿云苑上上下下都看清楚,这就是叛徒,尖细的下场!乌红颜厉声喝道。

  几个男人上来拖起兰溪和梦回就往外走。

  苏樱几步跑过去,堪堪拉住梦回的小手。

  没有对她的怨恨,也没有害怕。林梦回朝她凄然一笑樱儿,我再也不能陪你了!

  梦回苍白的笑容很快淹没在人群。

  苏樱怔怔的呆在那里,看着人群蜂拥而出。眼泪却再也忍不住了。仿佛那瞬间涌出的不是眼泪,是她在这个世界用心栽培灌溉的友情和对这世间一切美好的希望。

  突然,涌动的人群停了下来。

  那女孩子踉踉跄跄跑过来,汹涌的人群便自行让出一条通道来。

  苏樱一看,也忍不住惊在哪里。

  是凤舞,凤舞她醒了!

  身上还着了那件分不出颜色的棉袄,发丝凌乱,可目光清凉。坚毅中带着惝恍。

  她醒来了。凤舞真的醒了。

  莫说她,乌红颜,顾嬷嬷,刑大娘也都傻了眼。她们当然都知道,之前那所谓的解药,不过是骗人的幌子而已。

  这世间,失魂引是没有解药的。

  ……本章完……

  另一颗妙棋

  这世间,失魂引是没有解药的。

  等等,我有话说!她喘着粗气,一句轻轻的话语就将众人的视线引回了厅内。

  苏樱一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晃的凤舞。

  被架出去的林梦回和兰溪暂停了处罚,人们悉悉索索从新回到厅里。

  那是谁,你说!乌红颜沉声道。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凤舞醒来实在太恰当,也太即时。

  那人……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搜索。

  目光所及之处,个个如如临大敌般紧张,空气仿佛也凝固起来。

  排开站好,所有的人都不准离开这里!乌红颜言辞厉喝。

  她的手指掠过一群青衣丫鬟,几个蓝衣小厮,指过刑大娘的几个弟子简衣,指过李念远……指过裴白的一众护卫,掠过被人牢牢控制的兰溪和林梦回,停在林梦回身上。

  是她!

  还还是林梦回?果然还是她!

  不是,是林梦回的丫头萍儿!

  苏樱已经看出,那由始至终跟在梦回身后的小丫头,已经变了脸色,几愈往人群后边闪去。可哪里还来得及跑。守在一边的护卫已经一左一右拦住了她的去路。

  萍儿?林梦回也很惊讶的很。

  平凡的脸蛋,低眉顺目的样子,这丫头瘦弱的几乎没有任何害人之力。

  一个高壮的侍卫抓住她的手臂。哐当一声,从她袖中掉下一把匕首,泛着蓝色的幽光。练家子一眼就看出绝对是柄吹毛段发的宝刀。

  裴白昔日也是个用毒的高手,拿着那刀轻轻一嗅,便皱了眉头此女狠毒!这毒,只要划破一点点皮肉,一日之内必心力衰竭而死。而且死后绝查不出死因。

  那侍卫看一眼萍儿,这女子何止是狠毒,简直是歹毒。她随手带着这把刀,是想趁乱偷偷给谁来一刀呢?

  是林梦回,是兰溪,是揭穿她的凤舞,还是……苏樱?

  凤舞狠狠的盯着眼前的丫头,那夜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那夜我抱了一匹新品,就见两个男子蒙着面闯进屋来他们意在我手中的新品,一记手刀砍倒了我……

  事情峰回路转,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们。

  其实……我当时并没有晕死过去,我是装晕。凤舞顿了一顿。苏樱意示她不要急,慢慢说。

  我知道当时反抗也是徒劳,只想等他们离开立刻喊人。那两人一高一矮,说话带着凤城的口音。我自幼最会模仿别人说话,对人的声音很敏感。所以再次见到他们,我定能认得出。

  可很快,我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她看着垂头不语的萍儿,颤抖着道我认识这个声音。她就是你,梦回的丫头萍儿!

  不错,就是我!

  一直沉默的萍儿竟接着凤舞的话自己说了出来。

  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晕死过去,所以说的话也没想过有什么避讳。而且我一直潜伏的很好,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到我。可是程凤舞,你若真的晕死过去,我又怎会给你灌下那失魂引?那毒,我可只有一份。给了你,就没办法给林梦回!

  萍儿那张平凡的小脸上,竟满是嚣张和狂妄。

  原来,那毒原本是要下给林梦回的。

  梦回打了个寒战,兰溪却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当然也是大家都很关心的。

  萍儿缓缓笑了笑我是谁,兰姑娘不清楚吗?说话间,她已经变了声音。变的柔美甜蜜,变的柔媚滑腻,只要听过这声音的人就绝不会忘记。

  兰溪变了脸色。你,你是红雪!

  说这辈子,她宁愿死也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不,或者说是她。

  不错!萍儿话刚落音,大厅突然暗了下来。突然陷入了黑暗,众人眼一黑,一时什么也看不到。都在全神贯注的听这女人的说话,谁也未曾想到竟会有人做手脚灭了灯。

  黑暗里,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动。咔嚓一声,好像利刀隔断喉咙,血管泵然勃发的声音……

  只觉得身边风声掠过,苏樱便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她本和凤舞站的很近,下意识的以为这杀气是朝着凤舞而来,惊呼一声凤舞小心!可片刻间,便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已经被人带离了原地。

  那人带着苏樱跃开一丈方外。

  苏樱黑暗中一摸,便听到乌红颜的声音苏樱,快保护苏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师傅最惦记的竟是她。

  师傅,我在这里!她话一落音,乌红颜已经稳稳的抓住了她的手。

  谁也休想毁掉我神织门!抓住了苏樱的手,乌红颜仿佛抓住了一切胜利的希望。话语决绝而冷酷。

  谁也不知道这个黑暗的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利剑出鞘的风声,相击掌声,惨呼声,不安恐惧的叫声混为一片。

  也不过一瞬间,大厅又亮堂起来。

  那侍卫举着一只火折子,就站在苏樱身边。原来刚刚是他救了她。苏樱看着侍卫那张陌生的面孔,不知为何,却感觉很亲近。

  一片狼藉。

  不过这片刻的功夫,满堂人员就死伤了十二个。也不知道谁杀了谁,谁想害谁。也不知道这死的人当中谁是人谁是鬼。

  这死的人当中,就有萍儿。

  一剑封喉,眼睛 瞪得大大的,仿佛犹自不敢相信。

  虽然萍儿死了,可却在所有人的心里钉了一根钉子。

  谁暗中熄灭了烛火?谁是那暗中动手之人?她们之中,还有没有这暗地之人。

  乌红颜一掌击在缠花熏香木椅柄,真的震怒了。

  她精敏的气息扫视全场。缓缓道裴总管,彻查祖籍,家谱,乡邻,这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彻查!有嫌疑者,立刻看押起来。

  若说刚才穿云苑的这群人气势汹汹象群群策群力的狼。

  那么现在,他们已经仿佛一只只刺猬互相防备,互相猜忌。

  苏樱站在高处,看着这厅里剑护拔张的气氛,道了声师傅,万万不可!

  她道徒儿认为这人如此所为,就是要分解我神织门的凝聚力!我们万万不能中了这人的奸计!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即攻心,又攻城。这暗中潜伏的对手,竟是个善于博弈攻心的高手。

  十里华亭,清风明月,红灯明珠,有两个男子对弈。

  那修长的手光洁如玉,毫无任何装饰,若只看这一只手,定要以为他是个美人。

  那手执一颗白子,啪的一声,下在生门。

  他对面的红袍男子不解的道公子这步,可是在杀自己。

  那玉手的主人道你可听说过一句话以退为进!

  那红袍男子黑棋落下哈哈一笑道我是不会管公子的计谋。能杀,我绝不会手软的。他黑棋落,将白子捡起一片。

  那只白如玉的手依然镇定,依然在原处又下了一颗白子。

  这……公子,这可又是一颗自杀棋!

  红袍男子忍不住道。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一个地方失手,这满盘可没有多少棋子来自杀了。

  红袍男子回棋很快,再一粒黑棋落下,那玉手主人的白子又被铲除一大片。

  那手的主人依旧在那原处又下了一颗白子。

  红袍男子忍不住道公子,你再落下去,已经要没棋了!

  接二连三自杀了一大片,当然没棋了。

  那玉手的主人却轻轻摇了摇头,道世人皆会用这招以退为进。可却不知,这如此浅显易用的招式。要人一要忍性坚强,二要忍辱待发,第三……要下得了手!

  他笑一笑而欲成大事,定要忍常人之不能忍。

  他看着红袍男子迟迟不敢落子。接过他手里的黑子替他落了子。

  不出意料的,白子又死了一大片。

  此时的棋盘里,白子已经剩的不下七八颗。而黑子繁密,几乎蔓延了整个棋盘。

  他神情自若,捡起被自己围死的五颗白子扔到红袍男子的器盅内。

  棋盘里,只剩了三颗白子。

  我和别人不同,我喜欢以退为进……再以退为进……一直退到我赢为止。他纤手拈起自己棋盅内最后一颗棋子,气定神闲,落在了棋盘中。

  顷刻,棋盘局势大变。

  四颗黑子占据险要门位,竟生生困死了黑子的帝位宫。

  这种贵族中盛行的政棋,赢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一方棋子全死,另一方胜。另一种,就是围死对方帝宫门,也胜。

  红袍男子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棋局。他方才在巨大的利诱下,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的追杀白子,竟没看出这埋藏了几十步的暗棋。而他,败了。

  他恭谨一笑公子技高鸿天自愧不如!他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陪着公子下完棋,希望这个消息不会惹怒他。

  我们安排的暗线,两条都断了。

  断了?声音平静的怪异。

  是!两个都暴露,而且,红雪也死了。谷里潜伏几年的好手也死了八个。剩下的几个,即没有能力,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嗯,知道了!

  公子越平静,鸿天越害怕。这种喜怒无形的人,比暴戾凶残的人更可怕千倍。因为你绝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那接下来?

  你做的很好,很好!玉手主人温然一笑。

  很好?属下惶恐,不知公子何意!

  看来,方才那盘棋,你没下明白。你不记得我方才的说的话吗?以退为进!

  以退为进?

  鸿天实在还想不出。兰家的两个女孩,他们八年前就开始计划培养。兰寻,化名兰溪三年前潜入流云谷。兰瑜,化名林梦回,两年前潜入流云谷。

  而现在,他们已经算满盘皆输了。

  若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的穿云苑内部已经草木皆兵,互相猜疑防备。乌红颜这女人,向来雷厉风行,她肯定要彻查!她要查,最好不过!我们就让她查到点什么。最好,神织门里谁都不能信任。谁,都是奸细!

  烛台上绕枝缠花香木烛台烧的正好。

  他白如玉的手轻轻一推,便倒了,灯油泼洒在棋盘上,瞬时棋盘淹没在一片火光中。

  鸿天恍若大悟,心道这招,从内部击破,果然狠辣而巧妙。

  玉手主人道更何况,我还有一步妙子,不过,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亭内棋盘起了火,可没有这人的命令,左右的丫鬟兵卫竟半步也不敢向前。一个青衣小婢垂首过来殿下,沛公先生设了琴局,说在听涛阁候着您!

  那玉手在空中挥过个漂亮的弧线,声音愉悦而欣慰。

  去回了沛公,孤马上到。

  他看了眼鸿天神织门那边,你去查查谁杀死了红雪。她可是燕门刀的第一快刀。

  鸿天垂首道是,属下马上就去查!

  等他笑着出了亭子,走出院子,鸿天方才敢抬起头来。

  两个红衣丫鬟进来收拾,已经烧成黑焦一般的棋盘。

  看了眼鸿天,那脸圆圆的女孩子道可惜了这副檀木棋盘,殿下可是托了无数人五年方才寻觅到的。

  另一个女孩子撞了下她的胳膊,瞅了鸿天一眼,暗示那女孩多话了。

  她还不知道吗?向来都是这样越喜欢的东西,殿下越喜欢毁了它。

  可惜鸿天没有听到两个丫头的神色沟通。

  他盯着漆黑的棋盘中寥寥无几的几颗白子。

  一百颗,全部白子有一百颗。他为了最后的胜利,毫不犹豫的自杀了九十多颗。棋如此,人也如此。

  他呢?在他手里,他也是一颗棋,最后能活着剩在他身边的棋子,有他吗?

  他不能肯定。

  苏樱大声道我们不能中了那奸人的计谋!

  乌红颜怒道再不清理,恐怕下次躺在这地上的,就是你我了!她当然怒不可言,她一直精心维护的神织门,竟藏了如此多的暗鬼。这简直是她乌红颜的耻辱。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没有一双明目可以明察秋毫!

  此时的乌红颜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苏樱明明知道不能说服她,却不得不坚持到底。她,不能眼看着她的师门陷入这种无休无止的内部的争斗中。

  乌红颜面无表情的听她说完这一切,冷冷的说道你果真为神织门着想?

  苏樱,你到底想干什么?

  乌红颜冷冷的问道,竟出奇的严厉。

  暂停了彻查的命令,将兰溪和林梦回收押起来。此刻的大厅已经看不到一滴血迹。仿佛刚才的屠杀根本没有存在过。

  留华居依旧飘渺着无数绝美精妙的纱丝织缎。

  一年前,第一次带苏樱来,乌红颜问这个小小的女孩子你可愿入我神织门,做我乌红颜的弟子?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

  别人求之不得,她却拒绝了。

  这个女孩子,好像什么也不追求。一个没有欲望的人,是可怕的。

  因为人只要有欲望,就有弱点,就容易掌控。

  可她好像没有。

  若没有那次危险的杀人事件,她恐怕现在也不会入她神织门。

  苏樱很优秀。

  她脑海里绘画出来的新式织品巧夺天工。

  她的指尖拂过这些有生命的织品,心都要狂跳起来。

  她研制的新式织机大大提高了织众的能力和数量。为了奖励她,她奖励了她两颗大金甸子,她却随手把它扔进了画桶内。

  她脾气也好,同门的弟子姐妹相处融洽,对自己知道的东西,向来是知无不言,没有保留。

  她也很聪明。

  她给她机会去抓出潜伏的凶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揪出来。

  她也不向往权利,即使在刚才,兰溪和林梦回被抓住,她也没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没有了她们的竞争,她苏樱可就是独一无二的继承人了。可她没有,她很愤怒,可她更为兰溪和林梦回担忧和惋惜。

  虽然没有眼睛,但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人可以躲过她气息敏锐的感应!

  乌红颜觉得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她若不是真的无欲无求,就是心思隐藏的太深,或者说,她想要的东西太过贵重难得。

  所以她问苏樱你到底想要什么?

  乌红颜问她苏樱,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来流云谷,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女孩子,她既不想遗落了明珠,也不希望自己落了他人的瓮中。

  踏月来

  师傅问她苏樱,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来流云谷,到底想做什么?

  如同乳白的纱织,山中弥漫雾霭。

  苏樱在这漫天的樱花林中,人轻飘飘的踏着薄雾而行。仿若身处玉宇天边,要随风而飞一般。

  不过就这一两天的时间,樱花就陆陆续续的开放了。

  原来不过象害羞的女孩子的笑容,羞涩而腼腆,一颗颗的花骨朵倚在枝头。而现在,这漫天的樱花林里,一朵朵一束束在枝头哦吐露芬芳,娇颜绽放。红的如少女脸上的胭脂,白的如女孩的如玉面容。

  一年的时间,一年的日子,她幽居山涧,觉得世间一切美好上天又重新赐给了她。

  她喜欢清晨在阳光的抚慰下醒来,听着山鸟的鸣叫,闻着天地间的花香四溢,闻着山间独特的大地青草气息,描绘着自己心中最精美的织锦。

  她喜爱这里的空气,也喜欢自己这份简单纯粹的工作,也喜欢这座流云谷里的每一个纯净朴实的人们。

  这就是她死而复生后的后的日子,这就是她新的人生,她的天堂。

  所以当乌红颜问她苏樱,你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

  她说我只想要快快乐乐的活着,简简单单的活着,没有遗憾痛苦的活着。

  原来,真的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原来不争和无欲无求竟也是一种过错。

  她真的无欲无求吗?

  不是

  没有人真的知道死去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所有死了以后的世界和鬼神传说都是活着的人们的猜测。而她知道她死过一次,而且又阴错阳差的活下来。

  所以她想要的,不过是安宁和平静的生活,快乐和平安的日子,想要与世无争的静谧的施然。

  我只想要快快乐乐的活着,简简单单的活着,没有遗憾痛苦的活着。

  苏樱说完这句话,乌红颜宁静了很久。

  屏气凝神的时候,她的全身心仿佛弥生出千万根细小敏锐的触角,清敏的感知浮生在这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远处的家眷仆人踏着清浅的脚步来往穿梭,笤帚刮在地板上的吱呀声,衣襟翻飞的破空声……她们在打扫方才的残迹。

  屋外,一颗老梅树落了最后一片花瓣飘摇而下,落在根树根下一个倦卧的黑猫的鼻尖。那猫低声呜咽了一下,气息将这瓣粉红喷在地上的黑泥。

  一缕清风穿过窗棂拂过这屋里梁上数以千计的纱丝,那满屋脊悬挂的无数纱绢布匹扬风飞翼,飘扬四起。轻柔的,挺括的,靡靡索索,互相碰触,摩擦,撩拨。每一种纱织发出的声音,都有它独特的物语。

  每一种清妙的细微,在乌红颜的感度下无可遁形。

  此时的乌红颜仿佛已经不是人类。

  她是一只狡黠的猫,一只修炼千年的狐,一只黑暗中的王者蝙蝠。

  空气中,两个人的呼吸此起彼伏。她跳砰然有力,苏樱的心跳……平和安稳。

  她释然的松了口气只有心中真正坦荡宽广的人,才能有这样的气脉

  这段宁静仿佛有一个世纪这么长久,乌红颜终于开了口。

  原来你想要的竟这么奢求。苏樱你可知,这世界上最为难得,最为珍贵的,就是一份简单和平静。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的愿望,不过就是能活着。不被乱兵杀死,不被洪涝淹死,不被冻死,饿死,不病死,不被自己的手足朋友出卖而死……所以,你所要求的,真的很奢侈。

  她的话犹如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刺进苏樱封闭逃避的心,一件件剥开她不愿正视的残酷。

  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凤舞被害神智痴迷,出谷乱世遇匪,亲眼目睹人不如犬的悲惨炼狱……裴府的名利场,流云谷的是非地……还有接下来无休无止的争斗,暗杀,猜疑,伤害。

  她真的奢求了。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有在乎的人,牵挂的事她就不能独善其身。

  樱儿的确奢求了!可我相信我们神织门还能象从前那样大家开开心心的在一起。

  乌红颜微微一笑。

  人若想享受最美好的,就必需比所有人要强。没有人敢欺负你,没人有能力来侵犯你,苏樱,你能做到吗?

  乌红颜的话即残酷又现实。

  所以樱儿才不能看着我们神织门四分五裂,内部互相猜忌,相互攻伐。请师傅收回那个彻查全苑的命令!

  说下去!

  樱儿认为在这个关头,我们应该比往常更加团结,更加信任大家。可这种信任不等于疏忽,不等于放纵。而是全苑上下一心,叫这暗鬼无藏身之地,自然也就无遁于形。

  还有呢?乌红颜的表现太过平静异常。

  樱儿想知道师傅接下来还要怎么处理兰溪和梦回。苏樱小心翼翼的开口。

  乌红颜一抚额迹,笑得云淡风轻,终于开口回答她这一连串问题。

  我现在来回答你的问题。

  第一你说的很对,我也认可你的看法。现在的神织门宜稳不宜乱。一乱,我们便失了先机,犹如攻城掠地,内部起火,便不攻自破。

  第二我还是要彻查。不仅要查,还要大张旗鼓,还要严词燕城厉行,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苏樱急道为什么,师傅?

  因为我是现在神织门的门主,我的行事手段便是如此,我的话就是这神织门的规矩法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师傅竟失去理智了。

  不错,苏樱,你该知道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乌红颜满意的感知着苏樱的心急和忧心,嘴角却不由自主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这么多年,她终于找到了。

  可你若是神织门的门主,自然就可以改变我的想法。苏樱,你可敢做我神织门新一届的门主?

  这话犹如一场重型炸弹,苏樱以为自己听错了。

  再接着,她以为师傅又在试探她。

  可乌红颜接下来话清清楚楚的告诉她,她没听错。

  只要你是门主,你说不查便不查,这谷里没有人敢违背你的命令。即使你想放了兰溪和林梦回,别人也就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苏樱,你可想过做我神织门的门主?

  苏樱讪讪一笑,师傅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师傅是在考验樱儿了,苏樱不敢也无这个能力!

  不,你有!若说这天下还有一个人有资格继承我的衣钵,那绝对是你,是你苏樱!我以为,这毕生也寻不到一个可以叫我放心托付的后人。樱儿,你可知师傅很幸运,是上天把你赐给我神织门!你太过善良,可你决不是个无能之辈。现在只要你答应了师傅,我就通告天下,你是下一届的门主。但你放心,我不会马上将这一切重担交给你,你还是以前简单的樱儿,师傅要的,只不过是你的一个承诺,承诺永远为神织门。

  说完这话,乌红颜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想将她这一生的艰涩和痛苦全部吐出。

  师傅真的太累了。

  苏樱呆若木鸡,她没听错,是真的,师傅问她,可想做神织门的门主?

  苏樱沉默了片刻。

  这个承诺她可以张口就出,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苏樱,你能做得起这么贵重的诺言吗?

  即使她两世前后加起来有二十五岁的阅历,即使她有着现代人的学识,即使她曾经也是个设计主管,可做神织门的新主人,她真的没有想过。

  她实际在这个世界里才刚刚十四岁。十四岁在现代是什么概念?孩子读初衷,还是个小屁孩。

  容徒儿考虑一下!

  好!乌红颜回答的很干脆。不过你可要快点,我只有一天的耐心!一天,我就要下令全苑警戒,兰溪和林梦回这两个叛徒,我也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置她们!

  若说刚才的乌红颜是苏樱的严师良母,那么这转眼间,她就是这天下第一织的门主,高高在上,威不可言。

  一夜未眠,苏樱坚持要回到她的落樱小筑去休息。芳歌本来要跟随,可苏樱却下了命令要她留在乌红颜身边贴身保护

  她是她的主子,她不能抗命。

  乌红颜无奈下,要苏樱找个护卫送她回去。

  不知为何,苏樱指了一个人就是他!

  侍卫漠然的回了一句属下遵命!

  他叫齐陌。

  个子长的高,长相却寻常的很,刀削一般的面容,刚毅冷峻,典型的铁汉形象。

  在苏樱看来,他功夫很是了得,却在裴大总管手下默默无名。裴白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手下竟有个这样了得的侍卫。

  齐陌话不多。苏樱走,他就跟在她身后。

  她能做到师傅那样的成就吗?她能带领神织门重建辉煌吗?

  可若她不答应,兰溪怎么办?林梦回怎么办,师傅会放过她们吗?

  一切在她的脑海里回旋。

  樱花开了,太阳微微露了光芒。

  如同朦胧的银纱一样,在树叶上,樱花林,藤萝上,苏樱的脸上,闪现出一种庄严而圣洁的光。薄雾中,微光下,这一切淡然朦胧的刚刚好。

  月似乎还没醒,苏槿仿佛听到轻柔的花瓣飘荡于身边,风中的声音。

  花簇开的还不是很密,。有着细小粉嫩的光泽。在雾中,在风里,在指尖,在肩畔,在幽静的梦中,隐隐约约洋洋洒洒悄无声息的开了。清逸的芳香像云,像蝶般轻盈的触停在空气中,和这飘渺的薄雾混为一体。

  不想去想这繁杂的一切,苏樱停下了脚步,置身在这美妙的芳香世界。她又想到了阿漓。

  身边的男人随之也停了下来。

  那么一恍惚的错觉,苏樱竟以为他是阿漓。

  她惊喜的回头是阿漓吗?

  雾中,花下。年轻的侍卫长身挺拔,冷漠却有些疏离的站在她几步之遥的樱花树下。

  可他不是阿漓!

  满怀希望的小脸刹那间落芳缤纷。

  阿漓也不喜欢多话,即使他的性格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可她就是知道。

  他默默的站在她身后,沉沉的说不要怕,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她知道的,不管是她摔倒还是怎样,他都会出手保护她。

  他带着她潜伏逃出那情人冢,力气全无的倒在那水中,她趴在他怀里。

  她说阿漓,你快点醒来啊,我带你回家。小樱的家又温暖又舒适。有暖洋洋的被子,有热气腾腾的热茶,还有烧的暖烘烘的火炉子。小樱还要给阿漓做最好吃的饭菜。做糖醋鱼,做红烧排骨,做美味的小粥。小樱什么都会做,你喜欢吃什么呢?阿漓……

  我的小屋外到处都是樱花,在过几天,满山遍地的樱花就要开了,红似火,白如霞,象天边的火烧云,又象织女的漫天衣裙飘摇芬芳。不过阿漓,最美的时候,就是在早晨的时候看樱花。这个时候,天色微明,林间的雾气正浓,天地,山谷,泉水和人,和花前所未有的接连起来。还有青鸟,还有山鹤,还有雀儿这个时候都醒来了,它们也喜欢在这个时候鸣叫,可它们的叫声一点也不聒噪,很轻灵也很悦耳,你一定会喜欢的……

  可那时的阿漓的脸色苍白,浑浑沉沉的睡在水中,任她怎样哄了不醒来。

  现在呢?樱花开了,她在这清邈的天地间等着他踏着花香而来。可是阿漓,你在哪里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到阿漓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働了一下,险些脱口而出应声。

  可他不是阿漓,他是秦末渊。

  他在这流云谷失意了十几天。有谁会在意知道他的生死,他的安危呢?

  阿漓是幸福的,她有这个女孩的牵挂。

  可阿漓是谁呢?

  漫天花溪下,这个女孩子白衣素裳,乌发如云,靠在一株樱花树前沉思。在痴痴的沉思。仿佛眉心凝聚了无数的哀愁。淡淡的笼罩在那张干净白皙的小脸上,竟有一种恬淡脱俗的美。

  他听到她口中的呢喃自言自语。阿漓,阿漓……

  上天总在和人们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有的只是哑然一笑,有的,却足以误终身。

  身在咫尺,心却在天涯。

  她不知他,他也不知她口口声声牵挂想念的人,就是他。

  他,就是阿漓。

  睁开眼睛的时候,苏樱发现齐陌还站在这里。

  你回去吧!我想在这里走走,一时还不睡。

  男人没有动。

  姑娘若想在这里走走,我便守在这里!

  苏樱哑然一笑。

  你也与师傅一样担心有人袭击我吗?这里是流云谷,是神织门,是在人间。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是好人,我不担心自己,也不怕他们。小小的脸上竟有着十足的自信。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很美,很美。我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天气。月欲落,日未升,山间薄雾,樱花开得正好!

  就是这人间仙境,世外桃源将她的心彻底的留在这个世界。

  而且,你在等一个人!阿漓?

  身后的男人忍不住想知道是哪个人竟能占据了女孩的芳心。

  是的,我在等他。他走丢了,我担心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夜晚会不会冷,饿了有没有吃的……我怕他醒来不记得小樱……

  她的的话语中满满的牵挂欲滴,与他心里失落的记忆蕴和在了一起

  担心他醒来不记得小樱?

  男人心头的讶异一闪而出。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易容了的。

  为了行事方便,他寻了个平日里不甚引人瞩目的侍卫,易容成他的模样。

  心头砰砰直跳他消失了的十三天记忆和阿漓,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阿漓!

  他正欲开口,却见这个女孩子猛的惊呼一声,往密林深处奔去。

  阿漓,阿漓是你回来了吗?

  苏樱小小的白色身影在漫天的薄雾樱花中飞奔,风吹着她的发丝,衣襟翩飞,飘摇在这满谷的花香里,她就像一只义无反顾的白色飞蛾。

  他目力惊人,一眼便看到那女孩子飞奔去的方向,那个清谧的山泉边,水潭里,一个白衣男子娉婷的身影。

  原来真正的阿漓回来了。

  他站在原地,忍不住哑然一笑,他是怎么了,怎么会贪恋这样的美好呢?

  那样蜜意的牵挂,果然不属于他的。

  。。。本章完。。。

  当时错

  溪水尽头,有峰翼然。、

  一条瀑布已经化开了冰,自上面倒挂而下。下面却又有一块巨石,承受了水力。瀑布灌在巨石上,方自四面溅开,落入溪流中轰隆隆的又恢复了活力。

  那巨石上却有个白衣少年面向着山泉瀑布翩然而坐。

  四下寂静,他卷起了裤脚,踢踏着清泉,居然拍手高歌起来

  空山鸟语兮,

  风吹山林兮,

  人与白云栖,潭深鱼儿戏,

  有清泉兮濯足,

  不亦乐乎?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嘻嘻哈哈唱完一遍,少年站起身来。

  初升的阳光柔和而光亮,照在上年年轻俊逸的脸上,满满的轻扬华丽。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苏樱。

  少年快活的声音顺着山风吹来,苏樱却噶然止了奔跑的步伐他不是阿漓!

  少年满脸的阳光也没能照进苏樱黯淡的心底。

  苏丫头,我可找到你了!

  张牙舞爪的朝着一笑,他光着脚站在光滑的石板上,一个不稳,哗啦一声,竟跌进了水潭里。

  来人竟是裴家二爷!

  顾不得其他,苏樱已经轻车熟路的把某个恶魔分子拖出水潭。

  她没好气的看着一脸可怜兮兮等着人安慰的裴二少,忍不住说道不至于吧二少爷,连裤脚都没打湿呢!

  裴夕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一脸无辜。

  没错,他是故意的,看着苏樱上初见他时那一脸的欣喜,霎间变成失望黯然。他坏心的故意落水了。但看着苏丫头利索的把他从水里拎出来。他还是和高兴的,她还是很担心他。

  可的确,没见过落水都这么失败的,连裤脚都没湿透呢!

  可谁让这潭边的水那么浅呢!

  他无耻的扯扯苏樱的衣角可我吓到了!

  不理会他,苏樱恍若无睹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他不是阿漓。

  阿漓怎么会这么毫无顾虑的大笑呢?她听到这笑声的时候就应该猜到的……可她还是不顾一切的跑到他面前的不是吗?她是抱着一线希望呢!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苏樱走了几十步方才发现裴夕竟没跟上。

  裴夕黑发披散,一双朦胧的星眸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她。

  白衣如雪,少年依然是挽着裤腿。一只溜到了脚踝,一只还挽在膝盖。这吊儿郎当的姿势却蕴含了无限的力量。好像苏樱没停下来等他,他就能在这里矗立一千年。

  几天不见,苏丫头的心里仿佛丢掉了个很重要的东西,那东西甚至抓走了她的心。

  苏樱顿住身子,朝他扯了个笑容,怎么不走了?

  裴夕心里一暖,这才露出标准的灿烂笑意,一坡一坡的跟上来。

  臭丫头不等我!她这才注意到裴夕没穿鞋子。

  少爷指了指那水边,在那儿呢!

  你怎么不穿鞋就跑过来啊!简直胡闹,大冷天的在这里洗脚,你不冷啊!可不要忘记,这还是初春天气,刚刚破冰而以。

  我一见到小樱一高兴就忘了啊!少爷理直气壮的说我一口气从山下跑上来,在这林子里还迷了路,累的我满头大汗!

  少爷的脚丫子本来就白,现下冻得又白又青,

  苏樱跑回去拎过少爷的鞋子,扶着他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替他把鞋子套上。

  苏樱道见到你娘了吗?

  师傅没有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可母子的血脉连心,岂是时间能剪断的。

  看着苏樱细心的掏出手绢给他擦净了脚,细心的套上鞋子,裴夕暖暖的道见了,刚才见过了,我娘她,真的很不容易!

  苏樱抬起头,发现少爷一向狂放不羁的脸上竟少有的正色。红红肿肿的眼睛显示某人刚才哭过。

  你知道就好,日后要孝敬你娘,万万不可惹她生气!苏樱又道怎么一来不好好陪师傅,满山野跑什么?

  少年淡淡的道我娘要休息了,我睡不着,就到这儿转转!显然,他还不知道这夜之前的流云谷经历了什么风浪。

  瞎转转?

  恩!不小心就遇到了你,苏丫头,你怎么也到处乱跑呢!

  真的是瞎转转吗?

  化雪的天气,路上极其泥泞。他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半,随便啃了几口干粮,见过了他娘,母子倆抱头痛苦了一场。大家都以为向来养尊处优的二少爷要休息了,他却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就跑到这山上就是为了见见这小丫头。

  花下,薄雾渐淡。

  白衣少年,樱花少女。他看到女孩细心的替那阿漓穿上鞋子,两张小脸靠得很近。

  那阿漓拉着女孩的手,一路欢愉,往那繁花深处走去

  原来有情人的欢声笑语竟如此美好。

  秦末渊,流云谷的事情已了,你也该离去了!

  他醒来是时候就是在 这片樱花林。

  那时候,这林子里的花蕾开的还很少。黑漆漆的夜里,月光都很暗。

  他茫茫然的醒来后,就想起他和那白衣男子相遇在流云谷的悬崖顶端。他起身一跃,脚下的积雪就塌落了下去。紧接着,对面那男子脚下的积雪,满谷满崖的玄冰雪方铺天盖地,如万马奔腾般轰隆隆滚落。

  他踩着落下的雪块冰刃往上跃,却被这巨浪砸了下来。

  千钧一发急遽坠落的时刻,他看到这悬崖中间的一处凹进的山腹。他借力而飞,堪堪避过山谷滔天的雪崩,跳进了这山腹。

  当时他已经感觉体内的翻腾有些控制不住,凝神定气几经压抑。

  外面雪浪滔天,山谷间仿佛天崩地裂,良久,天地间才安息下来。

  这时候他才再想那男子是谁?他在这流云谷中,到底做什么?这看似平凡的流云谷,向来受到太子萧崧的注意,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雪崩过后的山崖一片狼藉,可也就亏了这个雪崩,他才看到那个隐秘的所在。

  一个帝王冢,开国皇帝萧殊的坟墓。

  一代帝王,为何葬魂于此?

  秦末渊不知道,在他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里,他还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和这个女孩子一起,还还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坟墓萧殊的情人淩鸿帛。

  萧殊记起了生命中的爱人。可他追来的时候,佳人已逝。他寻不到开启情人冢的方法,又不愿硬来毁了淩鸿帛的遗体,只得在她的旁边做了自己的坟墓,希望死后能伴在她的身边。

  可萧殊的墓中,他发现了一百年前的号令天下的幽冥卫的秘密。

  帝王萧殊暗中的黑暗势力幽冥卫主杀戮。为建立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可狡兔死,良弓藏,幽冥卫杀孽太重,被帝王强制瓦解。

  这是世人知道的一部分,而在这里,他发现事情并不是传说中的事实。

  冥卫未死,只是沉睡。

  只待有人手执幽冥令牌将他唤醒。

  而这块已经搁置了百年的令牌,没有了。拿走的痕迹尤新,绝对不会超过半个月。

  是谁拿走了幽冥令?他要唤醒天下的冥士吗?

  带着疑惑,他走出了这帝王冢,到了一处钟乳石岩的山洞……  再接下来呢?

  他不记得了。

  这中间的时间他做了什么全都不知道了,不记得了。

  只知道自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置身在这片樱花林里。

  那时的樱花开的还没有这么多,这么绚丽,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朵倚在寒风枝头。在那夜的寒风里,还有这个叫苏樱的女孩子凄婉缠绵的呼喊声……

  她唤的是阿漓!

  听着这女孩子的呼唤,他几乎忍不住要张口回应。可秦末渊,你怎么了?你不是阿漓,即使是他娘,也只是叫他阿末!

  可他究竟没有出去。

  微弱的灯光下,他看清楚这女孩一张憔悴的小脸。

  他竟然见过的。

  十几天前,太阿山的官道上,这女孩子施舍了一只手镯。虽是好心,却险些害了几条人命。

  很快,他便发现显然这女孩的身份不是凡人。这个叫苏樱的女孩子身边竟形影不离的跟在一个剑术高超的护卫。

  眼前的女孩子显然比十几天前身份要独特多了。

  这个流云谷,实在有太多的秘密,他不动声色,悄然尾随这两人而去。

  原来,这百年盛誉的流云谷神织门正如临大敌。

  他伏在暗处,看着这个苏樱听师傅的话,要将这暗鬼揪出。他看着那个叫林梦回的女孩子上钩下手灭口却突然,他发现那痴呆的女孩子屋外竟潜藏了另一个人。

  那人隐藏的极好,可惜,他遇上的是他。

  本来这神织门滴内斗不关他的事,可他一眼便看出那人是身法竟是天机门的惊鸿步。可据他所知,他天机门不问世事已经多年。事关他天机门的声誉,他不得不查个究竟。

  那人狡黠异常,翻过几个院落后便消失了。

  紧接着,他看到了屋里走出来一个小丫头。青衣,白袜,红绫绳神织门里的所有丫鬟全部是这个装扮。

  这小丫头神态自若出了苑门,走到一座院落外学了几声杜鹃鸟的叫声布谷!布谷!

  很快,屋里的灯亮了!

  那丫头在那院落墙角下的老树洞中放下了个东西。

  那丫头手很快,放了东西便转身就走。

  待那丫头转出屋角,他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前,拿出那东西一看,一个纸团!

  展开那纸团,一个红狼头印记便呈现在他眼前。

  独狼会!

  这是个近年来专行暗杀的杀手组织。

  豪客,官员,世家大儒,皆在其刺杀名单中。他经过几年的暗中调查,发现太子殿下竟和这个组织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这些无辜死去的人,多多少少都和太子殿下的政见有些不和。

  他秦末渊并非长居京城,和太子殿下也不过一面之交而已,不过是再三驳了萧殿下秉烛夜谈的美意,都惹来了其众多门客的不满,道秦王目中无人,性情乖张!!

  竟然是他参与其中。

  若真的是太子殿下,他对区区这神织门下手,到底意欲为何?

  纸条上的意思很简单。

  已有替罪羊,暂时勿动!静观其变!

  看来,那个叫林梦回的女孩子,还不是正真害了那痴呆女孩的凶手。

  他很快将纸条从新放回原地,看着那屋里的人片刻之后出门拿回那纸条。

  不管那小丫头何以会他天机门的惊鸿步,既然这事牵扯到独狼会,他便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重回那疯丫头的屋子里,解了她的失魂引!

  天底下失魂引是没有解药的,可并非没得解,是要那解毒之人功力高深,顺着毒者的奇经八脉将毒性一点点逼出。

  放眼天下,能由此功力者不出十人,而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没想到的是,现在他的功力精进到如此地步。气息活跃,真气充盛。周身上下内外形气一体,来去收放自如如天地之象,混然一圆。

  这失去记忆的十三天,大概这他已经历过这个劫数了。

  可这十三天里,他到底做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他的前辈尉迟田历劫之时残忍嗜血,摧残了数十个无辜女子。

  他呢?他不希望自己做了什么让自己懊悔终身的事情。

  接下来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除了一个人,苏樱。

  这女孩子,总要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感觉象一朵洁白的樱花,开的毫无防备。让人远远看了就想靠近,靠近了就想拥有竟能牵动着他的心。

  他一定是太久没有见过美丽的女人了。何况这个女孩儿,还称不上绝色。

  苏樱忽然想起,方才,她和齐陌正在说话,远远的看见裴夕以为是阿漓,竟招呼都不打急匆匆的跑了!这样,太没有礼貌。

  她回到方才侍卫站立的地方。

  花开的依然很好,人,却不见了。

  苏樱想,他肯定下山了。他救了她,她还没有谢谢他呢!等待会儿她睡过一觉,亲自上门跟他道谢吧!

  裴夕桃花开

  一觉醒来,苏樱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好好睡过。

  这一觉醒来,她便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事情,险些以为自己睡去了好几年。

  兰溪失踪了!

  兰溪和林梦回都一同关在神织门的后院,有专人看守。虽然称不上防备深严,可也不至于这么大一个活人凭空丢了。

  没有打斗搏杀的痕迹,也绝非杀人灭口,兰溪消失了,而林梦回还在。

  苏樱得了这个消息匆匆忙忙赶下山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如梦居内,飘荡着淡淡的一丝血腥气息。

  刑嬷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番抓了林梦回的小手,心痛的只掉眼泪。

  傻丫头,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

  林梦回脸色苍白,眼睛蒙了一方白绫……她竟然瞎了

  梦回,是谁害了你?苏樱咬着牙,因为心痛和愤怒,说话已经变了声调。

  刑嬷嬷痛心的道她自剜双目!

  真的是你吗?

  看着林梦回缓缓点头。

  为什么要这样做,傻丫头?

  樱儿,你莫要哭。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安宁,有多平静。我只有这样做,、心中的罪孽才能减轻一分!才能不那么痛!

  我自小没和娘亲家人生活在一起,一直以为自己是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这十几年来,一直以为是义父从恶人手里救走了我,收养了我,教会了我织造。我一直感激他的恩德。可现在呢?现在发现这全都是阴谋!他一边害我全族,杀了我的亲人,抓了我的姐姐和娘亲。一边假仁假义就我出那修罗场,让我对他感恩戴德,惟命是从。逼我的姐姐也来这流云谷为她卧底潜伏……我不知道,我还做错了多少!

  我潜伏在流云谷,费劲心机入了神织门,我背叛师门,我对不起师傅,为了唯一的姐姐,我黑了心要杀凤舞灭口,内通敌手。我对不起娘亲,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师傅,也对不起嬷嬷您的培养……也没有脸面面对你,樱儿。我满身慢目都是罪恶……

  她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泪水流到创伤深深的眼眶中,火辣的疼痛叫她的脸色都变的绯红。染红了白绫,流下来的是两行殷红的血泪。

  谁也没想到,这么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竟有着满身的伤痛。

  刑嬷嬷默默的转过脸去,不忍看这悲惨的一幕。

  林梦回却没有停。

  樱儿,你记得去年那场意外的大火吗?纵火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为了嫁祸你或者其他人,为了博得师傅同情,我放了火,差点烧死自己。苏樱,我本就是个黑心烂腹的坏丫头。而这,让人误以为你是凶手……你一定很恨我吧!她静静的说出这件往事,以为会等来苏樱的一场怒骂。

  然而没有。

  苏樱忍住哽咽,握住她的手我怎么会怪你恨你呢?你忘了吗?那次,是你替我挡了一巴掌呢!是你站出来大声说相信不是我所为。你一直都是苏樱最好的妹妹,我怎么会怪你呢。

  我这次狠心把你交给师傅,你会怪我吗?你知道我当时看到那人是你,我有多么痛心吗?梦回?

  我以为真正的凶手是姐姐,我不能坐视不管看着她被抓出来。我想杀凤舞灭口……这都是我我罪有应得,不管你的事!

  苏樱抓住她的手,呜咽着说了一句傻妮子,你真是个小笨蛋!笨的叫人心痛,叫人心酸。

  这个女孩子最爱在夕阳下看着天边的云彩,她想象天上的织女一样能织出这么美丽的织缎。她的大眼灵动有神,光彩四溢。夕阳的红光笼罩下,她仿若传说中的落霞仙子。

  她痴痴的笑着,坚定的说若我林梦回真能成织就这世间第一品,叫我死,我都愿意!

  夕阳仍在天际,可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到底是谁?八年前就设好了这个局,就这样残忍的破坏了别人的一生。

  苏樱想若找到那个元凶,我决不放过他!决不!第一次对人产生如此大的恨意。

  林梦回极平静,那张苍白的小脸恬静淡然,微微一笑,有说不出的动人

  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看错了,信错了人,也害错了人。唯有以此赎回我的罪过。

  没有了眼睛,我还有耳朵能听到百灵鸟的叫声……还有鼻子能闻到山上的樱花香气。还有双手,我的双手能代替我的眼睛,我想像师傅那样成为一个天下第一的织手,只是不知道师傅还能不能原谅我……

  你的眼睛若能熬过这个月,便无大碍了!

  苏樱一转头,就看到了门外白墙下的乌红颜。

  师傅!血泪再次涌出眼眶,凄艳绝美。

  想像师傅一样,就不要哭!永远都不要哭!轻轻握住她的手,永远陷入黑暗中的两个人紧紧相拥。

  天底下,再也没有人能比乌红颜更能理解这剜目的痛绝。

  她,原谅她了。

  我不仅不怪她,也不怪兰溪,也不再查这穿云苑的奸细,这件事到此为止。

  苏樱很是惊奇,师傅不是要她只用一天的时间来交换这些决定吗?

  你不知道吗?兰溪被人劫走,而其他人,一夕之间已经死了个干干净净!

  竟有这样的事情!是谁干的?

  苏樱楞在那里,却不知道听见这个消息自己是该忧还是该喜。

  一帮神秘的刺客!身手高强,下手狠绝。我们谷里的侍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会是谁呢?谁在这个时候痛下杀手,可是为了她神织门解决了一大难题。

  苏樱又忧又喜,喜的是神织门暂时安定。忧的是兰溪,兰溪又重回那人的魔爪中,会有怎样的命运!

  除了他们自己,谁还能把他们赶尽杀绝!不过,接下来祭天大典的织造选拔就要开始,师傅要派你和念远去京城办理。苏樱,你准备好了吗?

  乌红颜最后的几句话成功的引起了苏樱的注意,她故意岔开了话题。

  去京城?选拔赛?

  显然刚刚睡醒的苏樱还没弄明白。也没有注意,也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师父为何岔开话题?

  兰溪被人救走,梦回呢?为何没和姐姐一起离开。

  祭天大典还有一年的时间,可是这皇家的朝服用哪家的做,祭天献礼用谁家的丝?

  而这场天下瞩目的祭天大典举行以后,、举行长达半月的宫廷盛宴,才是这场华丽帷幕的开始。

  大齐皇帝来自前朝贵族,历代都崇尚翰墨清香,在马上得天下,同样尚武。

  是以大齐的文人侠客地位都相当高尚。除了两年一次的科考比试,这场皇家举办的文武盛会便最为轰动隆重。届时,后宫佳丽,民间隐士奇人,天下名人骚客的争奇斗妍,能在此脱颖而出,足以震惊世人,流芳百世。

  这才是真正的名利场,足以叫人争个头破血流。

  拨开云天见明日,笼罩在流云谷上方的乌云终于散去。

  山容水貌间透着清冽淡远,草色烟光,含蓄着蕴藉的轻快明丽,处处春意黯然。

  又因为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裴二爷来到这万花深处,如同一股温暖的春风,吹开了流云谷大大小小女孩子们的芳心。

  穿云苑的屋子一下热闹起来。每天凌晨到傍晚都有一批定点的爱慕者守在这里,只等着能有缘见一眼裴家二爷。

  单身的二爷……

  英俊的二爷……

  多金孝顺的二爷……

  好脾气笑眯眯的的裴二爷……

  流云谷的姑娘和她们的娘亲们,都疯狂了!

  穿云苑的小姑娘们打扮的比往常更加俏丽,不是头上悄悄多戴了枝花,就是唇上点染了红胭脂。往日再大大咧咧的姑娘一下子都变的温婉可人,大眼忽闪忽闪,说话里甜言蜜语。

  樱姑娘……

  细语软声,满面春风,眼前的小桃姑娘小脸蛋红扑扑的像刚扑了蜜粉。

  什么事?小桃?

  穿云苑内部莫名其妙没了好几个贴身丫头。是以从苑里原来的洒扫丫头里,重新提拔上来不少。爱笑的小桃就是其中一个。

  那个……恩……请樱姑娘将我这个转交给二少爷!

  苏樱接过一看精致的缎面荷包,绣着鸳鸯戏水的纹样,赤裸裸的求爱定亲物啊!

  不动声色收了这样的东西,她怀里至少还揣了三个。

  还有呢?

  小丫鬟们托着叫送的小点心,花茶绣品,做的鞋子,缝的衣服……足足塞了苏樱一包袱。

  这群女人疯了吗?狂热的劲头可一点也不亚于现代女孩们。

  何事惹床帏

  哎,你们若真的想要打动二爷,送这些千篇一律的东西有什么用!苏樱的这声叹息,一字不拉的落入门外乌红颜的耳中。

  秀美轻颦,乌红颜问了句樱儿也在帮裴夕选丫头?

  顾嬷嬷道樱姑娘是好脾性,谁来求她都帮忙。

  乌红颜却没有说话了。她扶着照影走来几步,突然对身边的照影道你呢?有没有送二爷东西?

  照影贴身照顾她的起居,就如同乌红颜的眼睛,是以对夫人的问话照影回答的也很轻松。

  照影才没有呢!我要伴着夫人一辈子!

  乌红颜哈哈一笑姑娘总是要嫁人的,裴夕不合适你,往后看上了那家的孩子就告诉夫人,我替你牵线去!

  可是裴家的继承人既流云谷的主人要迎娶神织门的嫡传弟子,这是祖上的惯例。裴钦已经尚了位公主,她的裴夕呢?

  乌红颜的笑语里却带着另一丝忧郁……苏樱,你生是我神织门的人,是跑不掉了。

  现在什么时辰?

  一旁的顾嬷嬷已经领会到乌红颜的意思。刚用过了晚饭,大概,二爷正在沐浴呢!

  乌红颜微微一笑叫樱儿过来,我有样东西,叫她送给裴夕!

  是什么东西要苏樱这个时候送给裴二爷呢?师傅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

  苏樱莫名其妙感觉到自己即将被人算计,可她绝想不到的是,那人会是师傅!

  不过是师傅亲手缝制的一袭内袍,细致了针脚,柔绵的质感,捧在手里舒服的很。苏樱一路走来,就想到了想到前世自己的母亲。

  曲径通幽处,春日花木深,遍植乌红颜喜欢的芭蕉和萱草。穿过斑驳的天汉分源月门,在方不盈丈清可见底的天池上方,长着生于顽石隙缝间倔强孤傲的青藤,藤下壁间可辨出三个苍劲的蕴涵居三字。

  苏樱叩叩门,却听得吱呀一声,门竟是虚掩着的。

  二少爷在吗?

  她轻唤了一声,竟也没有丫头迎上来。

  乌红颜喜静,所以穿云苑的居所大都建造的小巧隐秘,可这院落远远的一盏微灯朦胧,花木错落有致,让这小小院落丝毫不显得狭窄,反倒有些许逍遥的放逸。

  莫不是这么早就歇下了?

  这样一想,苏樱的脚步也放的格外轻巧。

  此刻的蕴涵居安静的很,苏樱有些起疑,清浅的脚步声踏着石板小路往那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昏黄的烛光温暖诱人,柔柔的穿透了窗棂上的白色薄纸透进庭院。窗前的数杆修青翠竹蒙上一层混混濯濯的暖色,越发显得有些奇异的神秘。

  走的近了,屋里隐隐约约的声音便传入她的耳中。

  少爷……你好坏……

  嗯,坏吗?少爷我可不觉的!

  女子细细的喘息和……男人的调笑声就这么不小心传入苏樱的耳中。

  她楞在屋前,耳根一下红到了脖子。其实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人家的□事她也不会如此尴尬,可她已经听出来这屋里的两人竟是裴夕和浅晴。

  无论如何,苏樱没办法把屋内那个调情高手和阳光下的、白衣少年,吊儿郎当的男孩联系起来。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没有觉得裴夕是个男人,也有这样的一面。

  屋里的嗯嗯啊啊声继续响动,连带着床铺的响动,衣衫的撕裂声……苏樱迈开了一步准备悄悄溜走……

  少爷……我是谁?正在剧烈运动的女人还不忘问一下忙碌的裴夕。没想到素来文静的浅晴竟还有如此放浪豪迈的一面,苏樱红了脸,决定还是悄悄走出去,不要在做这个不道德的听墙人。

  可她脚刚抬起,便听到一句樱儿!

  那欲火中的男人喘息着冒出一句樱儿!你是樱儿!

  脚一软,苏樱没站稳,哐当一声,碰倒了一个小花盆。

  她脊梁都僵硬起来……老天,她想掐死自己。她总在最不适当的时刻发生最不适当的意外。

  可这时侯屋里的俩人显然都没有精力注意到屋外的这声动静。

  谁?浅晴显然以为自己极度兴奋听错了!

  樱儿,樱儿!裴细乎喊着这个名字继续喘息律动。

  苏樱竖着耳朵,在庆幸自己的这声响动没惊动屋里的一对火热鸳鸯。这种庆幸叫她一时忘记去想裴夕口中的樱儿与她有什么关系。

  突然,床不动了,声不喘了……屋里变的安安静静。

  我……我说了谁?

  裴夕这才反映过来,他激情之下喊出的名字竟是她,那个姓苏的丫头。

  红帐暖香,身下的女子全身赤裸,妖娆迷人。烛光下,他清晰的看到她红霞般的面上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他轻轻的搽去那行泪珠,刚刚满身的炽烈已经霎时没了踪影。为什么呢?是她那双清冽的大眼,是她皎洁的机智,是她在那万众瞩目下的惊天一弹,还是陪他在夕阳下两两相坐,还是她气鼓鼓满脸不服输的表情……他真的迷惑了。明明喜欢惹她生气,想方设法想要她急得跳脚才是,怎么会在这个关头叫了她的名字。

  他一定来这流云谷变的傻了,呆了。

  冷场了片刻,女孩子抬起身,修长的玉腿勾住的他的腰,轻轻的摩擦这男人的身体。

  浅晴望着他满目的深情浅晴早就是你的人,少爷喜欢的人就是我喜欢的人,你若喜欢她,我这次回去就跟夫人说去,要你收了她!

  裴夕不由自主的拧了眉,没有了方才的热情。胡乱摸了一把浅晴的小脸,她,哪有我的浅晴迷人!瘦不啦叽的摸起来肯定不舒服,少爷我才不要她。是的,那个姓苏的小丫头,哪有浅晴有韵味呢。胸没浅晴的大,脸长的不错,可没肉,瘦的只有巴掌一般大小。也不温柔,对少爷大呼小叫的没大没小,一点也不把他捧在手心。他是谁?他可是裴二爷。

  可这时的裴夕,显然已经有点不在状态了。

  身下的女孩子贴着裴夕的胸膛,撩拨着少爷的性致……突然,听得屋外咣当一声,

  一声巨响。

  其实也没什么大的动静。

  只不过苏樱气呼呼的转过身的时候,刚才那个打破的花盆……她又踢到了。

  只不过屋里两人的注意力显然没刚才集中。所以这次听起来格外大声。

  谁在外边?一声惊呼,裴夕首先发出声音。

  苏樱慌慌张张的捧着衣物不知往哪个方向跑,门开了,浅晴竟然已经披了衣服窜出来。

  接着出来的是裴夕。

  大眼瞪小眼,三人彻底无语。

  他们刚刚在床第件讨论的那个没胸没脸没肉,不温柔的女人,就在门外站着!更不知道的是,她是何时来的,听到了什么!

  裴夕胡乱批了件内衫,裸露着大半个胸膛。

  苏樱一眼瞄到衣衫凌乱的两人,思维马上跳到刚才的巫山□之中……

  不知为何,心里竟然猫抓一般难受。在裴夕的眼中,苏樱略显惊慌的面孔流露出的是失望和……愤怒!

  樱儿……他一开口,就觉得自己这个叫法绝对是不打自招。裴夕第一次想把自己埋起来。

  苏丫头,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红颜计

  大眼瞪小眼,三人面面相窥彻底无语。

  苏丫头,你……你来这里干什么?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师傅要我帮你送的东西……

  苏樱慌慌张张把手里的东西往浅晴手里一塞。被抓包个现行,她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看着裴夕满脸的疑问,她赶紧补充了一句我刚刚来,真的!我什么也没听到!说完这话,苏樱便觉得自己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了。

  女人的敏锐,浅晴还是发觉了少爷散发出来的不安和愧疚。

  她心一酸,反而笑出声来那麻烦姑娘了,替我们少爷谢谢夫人!

  这话就显得生疏了,苏樱想也不想的回道谢什么,都是亲生的母子!我也该回去给师傅交差了,就不打扰少爷休息了!她自认为自己这话说的得体圆满,却不知在浅晴的耳中,她是在拿少爷的亲娘在压人。

  在裴夕的耳中呢?他竟感觉苏樱在说反话,说气话。

  见鬼了,他感觉自己做了多大的亏心事严重对不起她。他摇摇脑袋,看着苏樱离去的背影,心里搁了一块石头,再也搬不开了。

  苏樱匆匆忙忙回到墨蕴居的时候,师傅竟然还没睡。顾嬷嬷也在,刑大娘也在,甚至连李念远也在。

  华灯通透,大家都在忙着整理去京城的头绪。

  苏樱红着脸故作镇定,大家的眼光都落在她的身上。等等,她怎么会在顾嬷嬷的老脸上还看出了一点暧昧的笑意。

  苏樱隐隐觉得,这事不那么碰巧。不过是一件衣服,师傅为什么非要她去送?裴夕这个家伙,怎么就这样大意呢?偌大个院子,不可能连个丫头也没有。

  乌红颜微笑着招呼苏樱坐在自己身边,指着案上放着的各色织物说道五月的花朝节前,你们一定要到京城!进宫见过了尚衣局的顾大人,就有一些人要一一拜会!

  昭阳宫的华析夫人,皇贵妃舞氏,沁妃李氏,丽嫔洛氏。舞阳帝姬萧宓。崇玺帝姬和她的母亲卫婕妤。太子殿下萧崧,西汉王殿下萧柏,还有本朝唯一的异姓王秦末渊。刑大娘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绝没有一丝多余,不高不低,不大不小。

  异姓王?皇上封的异姓王也算是一位皇子吗?

  这个秦王爷,可不是一般的封侯!乌红颜都这样评价,苏樱对这位秦王爷也更上了几分心。

  苏樱对这个秦王末渊有一些耳闻。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英雄,那日在太阿山的官道上的一场劫杀,救了她们。只可惜了,那次没见着他的面目。在裴府的盛宴上,秦王殿下也没出席。可那夕阳下匆匆一瞥,坚毅挺拔的身影,她就知道定是个不凡的男人。

  他父亲是昔日的大将军王秦陌封!统领着汉军,铁骑踏过匈奴和中原大地。真是个响当当的英雄人物。可惜英年早逝,三十六岁就战死在一场兵乱。

  十八岁的秦末渊被皇帝封为秦王,同诸位皇子一样,享一品皇奉,赐封地南疆。

  年少的秦王殿下带领八千铁骑,孤军深入丛林,一举击退前来犯境的兰图国十万大军,一战成名!叫世人对他刮目相看。帝心大悦,封其为南部大将军。

  而这位秦王爷在坊间的口碑极好,都说年少力强的镇远大将军秦王末渊殿下,就是远古的战神转世!

  而现在看来,他受到同等皇子的待遇,皇上也很是器重……这其中的意义,恐怕非同寻常。

  皇帝陛下萧起圣体不明,虽早年立了太子,可对这位储君,皇帝并不十分满意。皇帝陛下将兵权分给朝中的几位位高权重的将军老臣,甚至是这位异姓王爷秦末渊,也没有交给太子。

  这就像是个风向标,皇帝的心思,大家谁也猜不透。

  还有华析夫人,她向来对我们神织门的织物有偏见。怎么说服她,念远苏樱,就要你们多用写心思了!

  太子殿下素来有洁癖,你们觐见他 时候要多注意这些。西汉王自小长在封地,听说是个狂放不羁的人物,难不难接触还是未知。秦王殿下少居京城,我们能所知他的喜好更是甚少,你们一切见机行事。

  一方小册子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她们到京城一一要拜见的人物和注意事项。

  苏樱不由咋舌各个都是呼风唤雨的一方权贵。

  不过,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的安危!苏樱和念远正在看的仔细,却听师傅这么突然说了一句。

  你可知道花凝?

  苏樱和念远面面相窥。花凝姑娘和我们这次去京城有何关系?

  苏樱当然知道神织门本有一个色艺绝佳的丫头,唤作花凝。不过她早已嫁人离开了神织门。

  三年前,她和老身一同出的流云谷,参加了祭天大典。不过,被太子殿下一眼看中,留在了京城做了侍妾!刑大娘是神织门的技术骨干,说的话一向很有分量。

  原来是这样子。

  花凝姑娘愿意吗?苏樱很在意的是,这女孩过的开不开心,一如侯门深似海,即使是太子又怎样。

  哪里愿意呢!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太子殿下看上,哪里有她拒绝的道理。世人都称赞太子殿下慧眼识美,成全了这一段姻缘。可谁知道当年的花凝早已经心有所属,本是身不由己的!

  这个世界的女人果然一点自主的权利也没有。苏樱这才知道,师傅她担心的是什么!

  你们未嫁的女儿家抛头露面总是不好的,更何况……这大齐,我们女人总是由不得自己做主!顾嬷嬷显然是个人情世故方面的高手。

  我就是担心这个!乌红颜道。

  刑嬷嬷道不过你们若已经有了婚约,自然可以堵住这悠悠之口。

  原来解决的办法是早点变成名花有主。原来去京城还要有婚约!难道她没有婚约就有随时被别人拉去做小老婆?作为一个现代的女孩子,苏樱觉得这件事太过荒唐,也太过蛮横。

  念远道念远和同族的表哥打小就指腹为婚的,这也算是婚约吧!

  接着,大伙儿都看着苏樱。

  我……我没有!

  你莫急,这事,我们慢慢想办法。乌红颜说话向来不急不缓。

  实际上乌红颜心道慢不得了,那司行云能为了你千里迢迢赶来杀人,自然也能为了得到你不择手段。

  前几日的千里杀人,她发现,这孩子人越发变的深不可测了。

  他和她做了笔交易独狼会和它幕后的黑手是她神织门和司行云的共同敌人。眼下她不得不和司行云联手,她借机行事,借着这个机会打入独狼会的内部。

  兰溪,你莫要让师傅失望。孤身涉险,你千万要小心。

  而她乌红颜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苏樱。苏樱是她的徒儿,是她神织门下一任的门主,就是没和司行云做这笔交易,她也是要谨慎的。

  可这个司行云,未免太过在意苏樱,她不得不防。

  神织门需要苏樱,除了裴夕,她谁都不能嫁!

  樱儿,你看裴夕如何?

  苏樱脑海里立刻涌现出方才的那尴尬一幕,下意识的摇头了。

  树高林密,裴夕懊恼的在一棵大树上坐着。见鬼了,他现在看见苏樱就躲起来。他会脸红,心跳加速,到嘴的话偏偏在她面前打了结。

  这个窝囊的人还是潇洒的裴二爷吗?

  浅晴在树下转了几个圈也没能找到最近心情低沉的裴二爷。她急的跳脚,拉着人就问看到二爷了吗?

  得到的答案全是摇头。

  裴夕默默看着看着浅晴在树下忙忙碌碌的身影,就是没有吱声。

  浅晴跟着他已经有三年了,这丫头武功好,脾气好,人长的漂亮,可他昨夜竟喊错了人。老天,这树有三四丈高吧,掉下去让他摔死好了。

  可为什么呢?裴夕,你怎么会叫错呢?是他叫错了,还是叫的情不自禁呢?

  树下,两个青衣丫头相携走过,笑语盈盈。

  你知道吗?听说夫人要把樱姑娘许配给二少爷!

  听说了,不过樱姑娘不肯呢!

  是吗?二少爷这么优秀的男人都不肯嫁,她想嫁给谁?

  听夫人身边的照影说了,樱姑娘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二爷!

  是谁?那人比二爷还要俊吗?

  裴夕竖着耳朵,差点掉下树去。比少爷长的还俊的人,不可能,少爷还没见过。

  不知道,听说,那次樱姑娘失踪了些日子,一出现,失魂落魄的喊着一个名字,阿漓!

  你见过吗?

  没有!

  不过樱姑娘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人好心地也好,我们这流云谷里,我看也就她能配的上二爷了!

  哎,那我们的梨落姑娘不是没希望了!一个小妮子调笑道。

  你做死!春水,你还不是想着嫁给二少爷!

  两个丫头笑骂间跑了个无影无踪,独独留下裴二爷在树上独自惆怅。

  他娘想把苏樱嫁给他,他还没同意呢!可是,怎么苏丫头也不同意呢?裴夕伤心了。他要去找她问个清楚,是不是昨晚的事情惹她生气了。

  可是,怎么下去呢?他往下一望,好高的树。

  他恨恨的说道裴夕,你怎么爬上来的呢?

  花迷离

  实际的情况呢?

  春日暖风扑面,乌红颜很肯定她的话绝没有一丝破绽。

  师傅知道你为难,可你是否知道,我神织门的历代门主,是要嫁裴家传人的。

  苏樱这才豁然大悟,为何师傅定要她先答应做下一届的门主。原来这不仅关乎着她的神织门,还关乎着她的婚事。

  若真是这样的话,她更不能答应。

  若她还是十天前的苏樱,若她没有遇见阿漓……那么,她或许是会考虑下裴夕的。

  可是现在,她的心里已经深深的驻下了一个人的影子。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既是不愿,我也决不怪你。更何况,你和夕儿也都各有心思,此番也是权宜之计罢了!夕儿他并非裴家嫡子?樱儿,即使你不答应师傅,师傅也决不怪你。

  说完这一句,乌红颜淡淡的叹息一声。

  这声淡淡的哀叹却比别时的千言万语还要让苏樱心痛。

  她说得越是随意,做的越是无心,越发让苏樱心思百转千回。

  她是一位母亲,这一生已经为了神织门付出太多。这一生给自己的孩子付出的太少。少的让她愧疚。

  苏樱忍不住回道若真是权宜之计……

  乌红颜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却听苏樱说道那容樱儿好好考虑!

  这丫头竟还是不松口。

  一座小竹屋精巧雅致,坐落在这漫天花溪边

  阳光又暖又柔,苏樱在屋前种了半亩小田。有瓜果,有青菜,也有几株茉莉。春日花期正好,细小的黄色花蕾缓缓羞赧绽放。

  正在茁壮成长的瓜藤爬上精巧的竹架。

  十几根一一打通骨节的竹竿引了山泉到她的小屋前,汩汩泉水正好引入她屋前的水槽中。奔流不息的泉水漫出水槽,复又被一截细竹竿引到她的田边。

  湿润的土地,晶莹的水珠,似乎连水这人都已经替她浇灌过。

  还有原本倒了一半的栏杆……房前破了一截的屋檐也已经的完好无缺。

  仿佛她遇上了一个田螺姑娘,神秘的来她的小屋,帮她一直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全部做完,然后又神秘的消失。

  然而这不是神话,这一切都真真实实的在她眼前。

  她擦擦额迹的汗,发现自己的颈上脸颊又多了写红红的印记。

  这怎么看都象司行云的做法。是行云回来了吗?她不能确定。这个男人,是伤了她的心的。

  可她还恨他吗?

  看着远山的樱花云天,和司行云往日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其实她已经不再记得自己的愤怒了,她不知道这个孤傲的男人现在再做什么,过的怎么样,会不会在一个天高云淡的时候想起深山里还有一个她呢?

  阳光朦胧中,她看见一抹纤长的白衣身影翩然而至。

  看到裴夕,苏樱的头又忍不住大起来。

  水泉清兮有花木,鸟鸣清兮如佳人……他边走边唱,高瘦的身材白色的衣衫,晃晃荡荡象极了一个流浪的孩子。脸上简单的纯真的表情总要人忘记他方才的可恨。

  春日暖洋照的照满山涧,一切都那样晶莹,那样明媚。

  裴夕觉得自己走入了一个精灵的世界。

  他的身畔,这里俨然是一片花的海洋,是蝶的世界。

  樱花开的肆虐,如云似霞似火。弥漫山涧。暖香之中,蜜蜂嗡嗡的扑粉,漫山遍野的蝶儿徐徐翻飞,形影相随。

  透明如纱般的翅膀薄透轻巧,阳光映照下仿佛最美妙的的丝缎。纤长的触须轻轻飘摇,如丝似云。太阳下,白色的蜂蝶在枝头,花间,树林中,在人的身畔轻盈飞逐,临风飘动。

  翩翩翻翻停在花中,叫人一时分不清蝶变得花,还是花变蝶儿。

  在和蝶飞花舞的天地间,裴夕看到矗立在花间的苏樱。

  苏樱随随便便穿了一袭乳白色的袍子,松软的质地和女孩纯净的面容相映成辉,比这漫天的蝶儿更轻盈,比娇莹的樱花瓣更加娇嫩。

  哎呦……裴夕惊叫一身跳了起来。

  苏樱甩了帘子入门去。你就装吧二少爷!

  这里怎么这么多蜜蜂!捂着脑门,裴夕哭丧着俊脸。

  听着那声哀嚎还真的有一些真实的成分。苏樱拉下他的手,一个大肿包俏生生的长在裴夕额迹,真是被蜜蜂蜇了。

  苏樱忍不住一笑,活该,谁让你到处招蜂引蝶。

  苏丫头一语双关,裴夕拧着眉头。

  我没有,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裴夕说完把一个东西塞到苏樱手中。

  一把野菊花?

  漂亮吧,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花。给你的!

  面对着这阳光般明媚的男孩子,养尊处优的二少爷。再怎么样,苏樱也嗔怒不起来。

  但那簇野菊花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长在悬崖边的。

  她这才注意到裴夕的衣服上沾染了不少污渍。

  你去爬了悬崖?

  当然,少爷身手矫捷,这点事不在话下。看着苏樱略有担忧的表情,裴夕笑眯了眼睛,终于有了点成就感,却没发现苏樱的表情在升级。

  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你知不知道师傅就你一个宝贝儿子!你知不知道你不会武功啊二少爷!你以为你是孙悟空啊……

  在苏樱的狮吼功下,裴夕被轰的体无完肤。

  他茫然无辜的捂着耳朵,等苏樱平静下来,喃喃说了一句还好我没说还爬了大树!

  还爬树!!!

  苏樱再次抓狂,怒目圆瞪。

  裴夕立刻说不出话来不是心里想的吗,怎么说出来了呢?

  给他额迹涂了薄荷汁,苏樱随口问道我刚才在山下看见浅晴在满世界找你,你见到她了吗?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裴夕就是她的天,她的地。

  半天没见着裴夕,她见人都问看见二少爷了吗?

  然而某个无良的男人无足轻重的说道没有,少爷躲她都来不及,怎么会叫她抓住!

  苏樱额头的青筋蹦了几下,那你还和人家在一起?

  她是意思是还和人家发生了某种关系?

  裴夕不知死活的继续吊儿郎当每天为了能甩开那丫头我可花了不少心思!

  那丫头可是红青帮的高手,能在她眼皮子地下跑路,裴夕相当有成就感。

  那你既然不把人家当回事。怎么还沾惹人家?苏樱多日的郁气爆发出来!

  裴夕楞在那里,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他刻意把浅晴说的无足轻重一点,她也不开心吗?这到底怎么了!

  走,下山去,苏樱不由分说拉着裴夕的手,匆匆下山去。

  裴夕笑咪咪的看着苏樱气的红扑扑的小脸,把苏樱的小手反握的很紧。

  他现在还没反映过来,苏樱是要把他拎回去交回给浅晴。

  狭路相逢!没行到山脚,她们便遇上了风尘仆仆的浅晴。

  少爷原来在樱姑娘这里!

  虽然很快,可苏樱还是从那一闪即逝的扫视中察觉出一丝敌意。

  那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从昨晚的误叫,再加上师傅今天的一番言论,到现在的相逢,到现在裴夕还拉着她的手……

  浅晴姑娘想不误会都不行,估计这丫头心里已经恨死了她吧!

  应该说,有女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苏樱顾不上理会浅晴眼中的敌意,也不顾裴夕的挽留,转身回了山间。

  她往花丛中越走越深,片刻就消失在花海里。

  然而走了不过百米。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犹如一只轻盈的蝴蝶般绕过另一条山道回到了她的屋前。

  她谨慎的象林间的一只飞鸟,穿过竹林,停在一丛紫藤花前。

  果然,一抹青衣人影出现在她的屋前。

  眼前的男人长身而立长眉英挺,鼻目如刻,白皙清浅的肌肤如一方千年凝结而成的冷玉,流转间都有着不同的光华。

  一袭布衣越发显得潇洒飘逸,挽起双袖,把她方才故意袢倒的石凳扶起。

  苏樱心口砰砰直跳,是他!

  那人显然及其敏感。

  苏樱再定睛一看,屋前空空如也,仿佛刚才那抹青衣人影不过是她凭空生出的幻影!

  归去来

  行云,行云!我已经看见你了,你出来啊!回声一声声应着她的呼唤,却没有司行云的影子。她知道,若他不想要她看见,她连一片衣角也休想找到。

  原来,这接引的山泉,这栏杆,这屋檐,都是他悄悄做的。

  苏樱冲进屋内,一片清凉的情景,半个人影也没有……

  好,你们都走,你也走,阿漓也走!坐在床沿呜咽哭起来想起阿漓,想起司行云,再想起现在她要面对的两难选择,她越哭越伤心。

  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搂过了她的身子,淡淡的男人香气弥漫在屋里。

  莫哭,都是我不好!

  苏樱一抬头,就看见她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司行云。她反手将他紧紧的抱住,好像她再一睁开眼睛,他又会消失了一般。

  他曾经是她的云姐姐,在他尚未辨出雌雄的时候,她常常这样毫无顾虑的抱住他的腰。

  然而现在她抱着的男人满身是僵硬与异常。

  是谁!

  空气变的微妙而凝固。司行云盯着她的眼睛,冷冷的开口阿漓是谁?

  司行云在那明眸中却再也看不到属于他的深情。不过区区一月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司行云微眯了双眼,再次开口他是谁?

  他是谁?

  苏樱怔了片刻,就想起阿漓英俊的面容。眼前的司行云当之无愧的俊美无匹。可阿漓呢?若说司行云美的如云,飘洒闲逸,那么阿漓无疑如山。俊伟毅然,即使带着婴儿般的笑意,也让人感到安心。

  可他真的叫阿漓吗?这是她为了安慰他失忆而给他起的名字,苏樱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苏樱说不知道!

  司行云以为苏樱要说得是她不知道他问的人是谁!

  苏樱却接着说的是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苏樱仿佛能看见他的身畔燃起怒放的火焰。

  不错,他能忍受千里的相思。他能伤了她的心叫她忘记,能选择放下,却不能接受她的心中已经完完全全的占据了另一个人。而且,竟然是一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人。

  空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香味……独特而迷离。苏樱也在片刻变了神色。

  她突然想起裴府那夜的噩梦,那个将她从高处毫不留情抛下的男人。那夜冰寒幽恐的回忆覆上心头,苏樱仿佛比他更加愤怒,更加伤心,更加不可置信。

  为何要试探我?

  就在那晚,就是在裴府的那个夜晚!

  她把手举在他的眼前,碧绿的玉镯晶莹剔透,牢牢长在她的手腕。这是什么?既然要走,又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浇醒了满头怒火的司行云。

  踉跄退开她的身畔,悲伤几乎将他淹没。那是一种漫无希望的无力和……不甘心。

  为什么相信她,但还是放任唐飞去试探去恐吓。

  为什么明明喜欢她,但就是要一再伤害她?

  为什么想要离开她却反而心里更加牵挂。

  我……我来错了!我们不该再见的!说完,他已经夺门而去。

  他来如风,去如云,苏樱追出来的时候,天高云淡,花香蝶舞,她的眼泪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流了出来。

  他什么也没说,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四娘说,阿云从来都很少笑……

  司行云说我的命是替她活着的,我本没有笑的资格……

  那夜的幽冥世界,他刻意让她知道他的身份,他隐藏的万千狂澜,是为了要自己下定决心远离他吗?

  这个记忆中心高气傲的男人,苏樱记得他的左右开弓的两笔楷书和狂体,记得他杀气腾腾的琴音,记得他杳然独立的身姿,就是不知道,他竟也会挽起衣袖做起了家务。

  屋前的劈好的一堆柴,扶正的栏杆,补好的屋檐,竹子搭成的水桥……不可一世的司行云何曾做过这些事。

  原以为心已经不会再痛的。现在,苏樱才才知道不是不痛,不是已经愈合,是伤在了她不察觉的地方。

  恍惚中听见几声惊呼,苏樱擦了眼泪,见到来人是芳歌。

  怎么回事?

  姑娘快去看看梦回,梦回姑娘怕是不行了!

  眼睛上的血渍未干,迷迷糊糊的梦回苍白这一张脸,苏樱伏在她身边才能听闻见她微弱的气息。

  剜目之后接连几日的高烧不退。现在,她已经滴水不进。

  是伤口感染!她早就该想到就这样活生生剜去眼珠会有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大夫摸摸胡子宣判了死刑准备后事吧!

  屋里的刑大娘忍不住抹了把眼泪,独独苏樱呆呆的没有任何反映。

  姑娘,让开吧,衬林姑娘还有口气,我们给她换一身干净衣裳。那丫头一推苏樱,便见苏樱尖叫起来。

  不要动她!梦回她没事!

  刑大娘泪道樱儿,梦回她要去了……

  苏樱猛的站起身来,两步冲到了屋外,我要救梦回,我要救梦回!

  只听见救人……救人……救人……的回声在谷里回荡。

  她发了疯似的朝着四周大声喊着,没有人知道她狂喊的是司行云。

  司行云,她知道这男人绝对有办法能帮到他,她知道他一定还在这谷里。

  以为苏樱姑娘被这个噩耗打击的神志不清,芳歌正要一拳打晕某人的时候,就见一个青衣仙人人飘飘然落进了庭院。

  只见仙人一块白色的织缎蒙着面,瞥了眼苏樱,迈开大步已经进了房间。挺拔高挑,恍若天人。这番神秘姿态,越发人引人遐思。

  这时小丫头已经气喘吁吁拿来了苏樱吩咐要取的东西。

  一坛酒?

  不是,这是宋大叔酿制的高纯度酒!我用它来消毒。

  不由分说打开老中医的药箱,挑出把锋利的小刀,拿在手里试了一试手感,对司行云说道点穴,止痛!我要给梦回把感染的伤口清洗一遍。只有这样,她才有活命的机会!

  司行云将一颗药丸塞进林梦回的口中,然后点了她身体的几处大穴。

  好了,可以开始了!

  苏樱的举动谁也没有丝毫怀疑,她轻轻揭开梦回面上的白绢,血肉模糊的眼部已经渗出腐烂的气息。

  司行云轻轻的在她耳边轻声道莫怕,她已经不痛了。

  苏樱小脸满是汗迹,眼睛一眨不眨,握着尖刀的手却忍不住开始发抖……始终不敢下刀。前世今生她都没干过这种事,叫她如何能下手。

  哎,这事还是我来比较熟手!姑娘说吧,要准备怎么做!

  苏樱一抬头,眼前接过她刀的是那个山羊胡的老大夫。

  割肉,消毒这些医学概念在这个社会还没有,老大夫竟也是个艺高人胆大的,第一次这么干,老头子手都不抖!

  片刻却仿佛有一日这么久。当刑大娘等的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门开了。

  梦回姑娘吉人天相,已经回转了!老中医一脸的欣喜。

  屋里只剩下疲惫的苏樱和仍然昏迷的林梦回,刚才那个翩然而出的男人呢?没有人知道这个神秘的人影去了哪里。

  他本可以不出来的,见死不救对他来说太过于寻常,可一条人命对苏樱来说仿佛抵过世间的一切。他看了太多的假面,有的贪婪,有的虚荣,有的尖刻,有的伪善……这世界时时刻刻都在变,浮华虚无。

  可当他回到山涧的时候,这山,这人,这座竹林小屋,依然那么淳朴。

  她的生活清苦而自乐,不过开了一朵黄花,爬了一截丝藤都能让她惊喜。他突然想起,在山涧的日子,他竟没有陪她踏实的过过一天这样平平实实的小日子。

  他悄悄的给她接了山泉到她的屋前,给已经开花的瓜果搭上竹架,每一件事都是那么简单寻常,可他开心不已。至少,他能给苏樱做点什么事情了!

  疑

  司行云,你不是要放手了吗?

  身边一个低沉的声音道王爷,密道先帝魂冢有人进入!来人躲过墓中十八种机关,进了我幽冥境,属下担心,他发现了我们冥士的秘密!

  还有呢?那个叫做萍儿的丫头,查出来来历了吗?

  唐飞道居裴白所描述,这女人的身法路数倒是象出自天机门。

  是他?秦王末渊?世人皆知,秦王殿下便是这天机门数一数二的高手,可这伙人真和秦王有关吗?他想染指神织门,想触动淞洲这快地方,有什么目的,或者说有什么企图?

  我看未必……那两人逃出流云谷已经到了哪里?司行云口中的两人是他们故意放走的兰溪和一个暗线。

  一路东躲西藏,昨天的线报道他们到了风城。

  风城?是太子萧崧的地盘。太子萧崧的母妃家族端木氏乃风城大儒,风城整个的官场士绅及伐笔文人,大半出自端木家门下。

  司行云笑笑,不知那秦末渊如何触动了他的忌讳,太子这只老狐狸,这招移花接木用的倒是巧妙。只是这皇上前些年封的异姓王秦王末渊,能威胁到太子什么呢?司行云不解。

  唐飞不解的道王爷何以认为此女非秦王那方?

  司行云笑了,世间万事,皆缘一个利字,我实在想不出,那位末渊公子如此煞费苦心的潜伏神织门数年是为了什么?倒是萧崧,我看他一直野心勃勃盯着淞洲这快金地良久。五年前的换地和这沁翎公主远嫁淞洲,都是他的手段。他越是欲盖弥彰,越是暴露出他的狐狸尾巴。此人,声东言西,城府极深。唐飞,你可要看清了,此番我等到达上京,这首先要警惕的,就是他。

  那位秦末渊呢?

  看着!能少年成名,封王赐侯,若不是定有非人之能,便是另有隐情了!

  另有隐情?

  未曾谋面的一个人,单凭他人之口便能猜想另有隐情? 司行云的思绪太快,唐飞觉得自己的头脑跟不上了。

  司行云道我虽不了解秦末渊,可是我了解一个人萧起!

  不错,就是他的父亲,当今天子恒正帝萧起。从那夜轻云宫的大伙烧红了禁宫的半壁天空,从她娘一脸决断的用酬情划破面容,带着他一路颠沛流离来到流云谷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不是他的父皇,他只是一个叫萧起的男人。

  那夜决心要谋夺这天下的那一刻,这个人就已经变成了他的第二个灵魂,他的帝王之术,他的喜怒,他的决断,都是他每天必修的课题。

  太子册立十年已久,可从上京京机处,禁城防务,哪一件也没放到他手中。但这实实在在的南部镇远大将军位置,随随便便就给了秦末渊。你说,不是很奇怪的吗?

  那此人我们定要防备!唐飞一脸谨严的模样,如临大敌。

  莫要慌,这人和萧崧最大的不同,便是他不是皇子。萧起再器重,也不会把大位传给他。

  司行云这一转眼的功夫,苏樱已经进了屋子。

  人呢?

  旁观者清,唐飞看着方才还冷静如斯的王爷此刻一脸六神无主的样子,忍不住提了句这位苏樱姑娘,可真是王爷您的软肋!这女人真是要不得。

  司行云闻言变了脸色,甩袖便走了出去。

  突然,停住了脚步,惊的唐飞差点没反应过来。

  盯着他,司行云一字一句清清淅淅你若敢自作主张去动她,可不要怪我冥刑无情!

  他什么都知道,可若如果一定要放弃,他宁愿她嫁给裴夕。因为她的心里没有裴夕那个傻小子。

  原来,爱情依然是自私的。

  苏樱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司行云,心知他不愿让人看到,也知道这次出手相救梦回他可是给了她十足的面子。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呢?他的一切都像是迷图幻影,深深浅浅不是她这样浅薄的心思能猜透。他不曾说过,她也碰触不到。

  满院寂静,光影斑驳,只有风声吹动。

  风不大,却将小院中两个女子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吹了过来。

  苏樱不由自主的停了脚步。她本无心去听人家的谈话,可这两人话里说的,竟是她。

  晴姑娘我看你就是脾气好,人又生得美,只是不知道那个苏樱到底哪里迷了二少爷的心。

  你个小丫头胡说什么?这女子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显然是个沉稳的人儿。

  苏樱已经听出,这人是浅晴。

  有一件事,绿绮不知当不当说?

  苏樱静静听着,心底却已风急云卷。

  这女孩子竟是绿绮,她来到这世间遇到的第一件事端的女孩子。

  当年她们一起参加了苑试,她入了选为乌红颜的弟子,她投机取巧只做了个最低等的洒扫婢女。她何时入了穿云苑的内堂呢?

  想了一下,她便想起。是了,这次穿云苑内部消失了不少人,这院里的重新提拔了不少洒扫丫头以充内院,她能言善辩,定就在这次进来了。

  苏樱思考的功夫,已经听浅晴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你若想说就讲讲吧,反正二爷也不要我跟着他。

  良久,才听到绿绮的声音再次响起,看来,是两人附耳说了些事情。

  她人我清楚的很,她爹当时说是上山采药跌下山摔死,我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爹,我看定时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死的也蹊跷。不然,她一个人能气呼呼的搬到那山上?

  还有,她往日和我一起浣纱的时候,大字都不识得几个,何以一下变得如此神通?

  苏樱这才明白,绿绮说的那跌下悬崖未见尸的人,竟是苏樱的爹爹。

  这绿绮不仅深深的怀疑她人的奇异,更怀疑她爹死的离奇。

  说来也怪,她醒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四娘,对她也不曾怀疑,也没有人提过她的父亲——那位才华横溢的苏沛公。

  何以苏樱这么小小的年纪就独居山涧?

  何以没有人对她说过她爹的事情?坠落悬崖,死不见尸?

  这位苏先生自己书画皆通,何以没有传一点给自己的女儿?

  而小小的苏樱又何以吧父亲的书稿笔墨深藏于床底?

  前后种种事端,苏樱翻来覆去地思量,隐隐觉出叵测,似有极重大的关系隐藏其中。

  她不想再听下去。背着人后说三道四,这绿绮,苏樱竟有说不出的厌恶。

  却意外的听到裴夕的名字。

  这丫头向来都是个有心眼儿的人,那次都说她为了捡一匹香云丝落水,我说,她就是有心出风头,不然这 谷里这么多丫头,夫人能看得上她吗?一肚子心思却藏着掖着,独独苑试那天一鸣惊人,脱颖而出。

  浅晴唔了一声,显然在这上面没有什么心思。

  绿绮一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搬出了另一件足以让晴姑娘竖起耳朵的话题。

  那丫头不仅对夫人动心眼,连二少爷也是!

  裴夕?她对裴夕怎么了?苏樱疑惑道。

  姑娘记得上次苏樱和兰溪去了裴府?还遇上了二少爷?

  浅晴疑惑的道自然记得的!那又如何?

  那次苏樱回来,我们就发现她脖颈上多了些奇怪的印记!

  浅晴陷入远思,什么印记?

  绿绮一笑那印记姑娘你也有。

  她目光落在浅晴裸露了一截的白净颈子。

  吻痕!

  浅晴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她又羞又怒,可话里犹自还不松口,那又如何?关二少爷什么事?

  二少爷昨天去了山上见了那丫头,姑娘可留意她脖子上又有了些什么吗?

  你……你不要胡说!一直冷静的浅晴慌乱起来。

  我可不是胡说,咱们这流云谷,你看看咱们这谷里还有哪个男人能让这丫头瞧上了眼?

  □裸的诬陷,苏樱气的发抖,听浅晴幽幽的说了一句早就知道苏姑娘是个玲珑人,她若真喜欢二爷,我一个贴身丫头,敢拦着什么?她何以欺瞒着我?也欺瞒着夫人,还口口声声说不嫁!

  显然,那夜裴夕误叫的樱儿,在她心头深深的扎了根针。

  都说了那丫头……绿绮堆着笑还要说下去,却见门哗啦一声开了。

  苏樱冷眼看着亭子里相对而坐的两人,冷冷回眸,沉下脸来。她胸口似塞了一团火,翻涌倒腾,再难平静。前面的罔论胡说她都能忍,众口铄金,侮辱女孩儿家的名声是叫她万万不能容的。

  竟不知道这穿云苑还还有这样的规矩,一个小小的贱婢也能说三道四,晴姑娘,你是在府里常呆的,你说是不是!

  绿绮触及她的目光,头一缩,再不敢开口。

  梦

  却见门哗啦一声开了。

  苏樱冷眼看着亭子里相对而坐的两人,冷冷回眸,沉下脸来。 道不知道这穿云苑还还有这样的规矩!背后说人是非!

  绿绮触及她的目光,头一缩,再不敢开口。本来懒散的倚坐在栏杆上,一下溜到了地上,跪在了那里。

  她一步步稳稳的入了院子,进了亭子,就站在两人的身前,也不说话。片刻,悠悠的院里坐下了,拿起浅晴正在绣的花样子看了起来。既不说话,也不让她起身

  只等跪在地上的丫头脸色苍白起来,看着她的脸色从兮兮不平渐渐变为惶恐。

  苏樱是乌红颜的嫡传弟子,对她们这些丫鬟下人,是有着绝对的惩处权。

  素闻淞洲的裴府规律深严,可不知到底是个怎样的严法?过两日樱就要和二少爷出谷到府中暂时装备下物品,晴姑娘要和樱好好说说府里的规矩才是!

  可今天的事,真叫她见识到众口铄金的可怕。她从不欺压别人,可这并不表示她可以由着别人欺负。

  浅晴低下头,缓缓道府里的头一条规矩,便是家奴不能罔议主子事情!她说着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在看着苏樱,看着苏樱的颈子。

  苏樱抬起头,便见浅晴冷冰冰的目光扫在她的颈上,心头火轰隆隆的窜上了脑门。

  也莫怪淞洲侯府能百年不衰,从严治家果然是不错的,神织门正值多事之秋,万万也能罔顾了这一点。

  而她悠然的态度也让浅晴格外的惊讶,不同于往日那个娇柔纯净的女孩子,小小的身影下笼罩的竟是超乎寻常的沉稳与练达。

  她半个字没有提绿绮,反而让她更加不安起来。

  绿绮刚才是说错话了……

  苏樱仿佛现在才看到她一般,你不是说错话,是你本不该说,更不该毁谤二爷的名声。想到这丫头满脑子的龌龊无耻,一下竟冷了脸色。

  绿绮更加不敢言语,只垂着头不敢答应。

  苏樱叹了一句你走吧,离开神织门,这里是凝神雅静的地方,你不适合这里。

  她起身便要出去,绿绮却大胆的很,竟抓住了她的裙角樱儿你莫非是忘了我们以往的交情,竟不肯放过我吗?

  苏樱看着她攥住飞衣角,眼里冒着灼灼的火光,声音却极冷。一字一句的吐出来往日的事情我自然是不会忘记的,你方才不是替我说过一遍了吗?

  离开神织门,离开穿云苑!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她说完这这席话,绿绮便见芳歌进了门厅,知道这番口舌真害了她前功尽弃。

  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竟也会变得如此无情酷,是最近的风波害得她变的如此冷漠了吗?她浑浑沉沉的出了门,心不由的在颤抖。举目四望,黑沉沉的一片屋棱,偌大的穿云苑犹如一片曲折深幽的迷宫,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行去。

  兰溪不在了,梦回生死一线,司行云呢?他大概已经出了流云谷吧,再次见面的时候,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她有点眩晕,踉踉跄跄扶着路边的树干勉强站稳,恍惚中,只觉得天旋地转间,再也支持不住,倚着树干滑了下去。

  孤寂与黑暗朝她慢慢袭来,她浅笑一句原来行云真的已经走了啊。

  她宁愿倒下也决不呼救,裴夕抱起她,心竟然痛了起来。这个丫头,心里的倔强什么呢?还是她在等着谁?

  他不解的回头,乌红颜朝他笑了。

  真有心痛的一天,你才能配的上樱儿,裴夕,你可怕自己打动不了苏樱吗?

  苏樱这一觉睡了两天。

  期间她迷迷糊糊进了些清粥,也恍恍惚惚间看着这样少年趴在她身边,什么也不干,有时候只是拿指尖一根根梳着她的睫毛。

  有时候她又听见少年一脸懊恼的自言自语丫头,我娘说我喜欢你,是真是吗?我就想趴在你身边陪着你而已!

  傻裴夕。

  苏樱含着一丝浅笑,又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她竟然开始做梦。是做梦吗?苏樱不知道。

  她看见万里晴空中,漂浮着朵朵洁白萤光的云朵,她轻飘飘的浮在这万里高空,一路往前飞去。

  她越过一片汪洋,飞过万千高楼,一眼就看到那个男人。

  人来人往的广场上,一大丛洁白的玫瑰几乎将它的主人淹没在其中。

  他没有戴墨镜,着了一件亚麻质地的白色衬衣,白的就如同方才天上的云朵,映着男人脸庞越发俊逸,明媚简单的就像这座欧洲小镇的五月天气。

  她几乎可以贴近他的面容,能闻到这还是的淡淡香气。还是那张迷人的脸庞,可那满脸的沉默让花丛中的男人徒增了几许枉然和忧伤。

  她轻轻的来到他的身边,开口喊了句,又在这儿等哪个美人?

  然而他却仿佛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茫然的盯着眼前广场的入口……

  可苏樱不愿意离开,她乖乖的呆在他的身畔,看着里里外外的人奇异的看着满身鲜花的男人,她陪他从艳阳等到日落,看着娇嫩的花瓣慢慢开始枯萎……

  可他在等谁呢?是谁能让这个花花公子这么正襟危坐的傻傻等候一日呢?

  她想拉拉他的衣服,想喊话给他说你在等谁?她不能来了,她再也不能来了!为什么她说出这句话的想哭呢?

  人来人往的人们都在看着这个孤独的男人,他浑然不觉。

  电话响起……他的手机落在地上,她发现他竟慢慢流出了眼泪。

  他象一只白色的鸽子冲出广场,踉跄的几乎撞上对面的车子。

  苏樱看着满地的花瓣,洁白如片花云,风一吹开始飘荡,也扬起了一片粉红的纸片。

  她捡起那张淡淡香气的小笺,上面写着苏瑾,我爱你!

  她一直忍着的眼泪,就这样瞬间落了下来。

  哭的不可抑欲,哭得痛哭流涕,哭得伤悲,哭得心碎……

  她呜咽的哭出声来,却发现有人急切的抹着她的眼泪……哪知这泪就如一汪清泉,竟仿佛不会枯竭,这人越发手忙脚乱起来。

  你怎么了?不要哭,不要哭好了!我再也不叫你小丫头还不行吗?

  她从那万里迷梦中睁开眼睛,泪眼朦胧间,白衣少年满心的关切和忧心。

  她看着眼前的小屋,一脸慌张的男孩子,自己小小的手心,她从那梦里醒来了。

  她告诉自己过去了,真的是一场梦而已,现在这个世界,她有要守护的人,有要坚持的事,她不是苏瑾,是苏樱。

  裴夕的衣袖已经给她弄的湿了一大片,却依旧无怨无悔。

  不哭了吗?少年有点手足无措。

  恩!苏樱哼了一声,声音小的象蚊子。

  你可是醒来了,你知道你这一次睡了多久吗?三天,足足三天!少年大呼小叫的对着她比划。

  苏樱一笑,象一只乖巧的小绵羊。我饿了……

  这一觉醒来,她仿佛放下了心中沉重的包袱全身轻了好几分,看着小屋外的阳光也分明更加明亮起来。

  她喝着芳歌煮的粥,看着趴在她身边的裴夕,我睡了三天?

  不错!

  那今天是三月十六?

  不错,昨天谷里祭织神,你没看到,那热热闹闹的场景……

  今天十六!!苏樱猛地放下碗筷。

  是啊!

  那不是明日就要出谷?

  不错!苏樱,你的身体好些了吗?屋外一个明亮的声音传来,清晰嘹亮,是乌红颜。显然,她对本次神织门的祭天大典选举充满了信心。

  秦王末渊

  乌红颜与顾嬷嬷相携进了小屋,看着相对而坐的苏樱和裴夕,顾嬷嬷心头的某个八卦本性又开始发芽。

  二少爷和樱姑娘真真是对壁人……

  苏樱果然尴尬的笑了一下,没有接话说下去。

  苏樱没有说话,裴夕竟十分在意

  他不由的抓了苏樱的手,说了一句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我答应你什么?裴夕一本正经,看来也绝不是恶作剧。

  你一直哭,我答应你再也不招惹别的女孩子,再也不惹你伤心!裴夕看着苏樱茫然的表情,简直要抓狂了。裴少爷生平的第一次真情告白竟遭到别人无情的遗忘。

  苏樱眼睛瞪得更大还有这样的事裴夕竟在她昏睡的时候表白还误打误撞以为她答应了

  夕儿,不可胡闹!乌红颜显然察觉到苏樱和裴夕两人之间的微妙情绪。

  女孩家的婚事,岂是你一句简简单单的承诺就能定下来的,没有三媒六聘,八字批文,樱儿没有答应你,我看是应该的。

  师傅……苏樱轻声叫了一句。就是有这些三媒六聘,八字批文她也不能答应。一个阿漓,还有随时都会出现的司行云,她已经够头大的了,还要掺进来一个裴夕……虽然裴夕很优秀,她也很喜欢。

  可这不关风月,不关 爱情。

  顾嬷嬷这厢看的心急,我的小姑奶奶,二爷哪里不好,怎么看着你们俩个偏偏就好事多磨呢?

  嬷嬷,这事急不得。乌红颜轻轻的扶了苏樱的手

  昨日祭织神,我仆了一签,上上大吉。师傅希望这次上京之行你们能够顺利。我虽然有私心,想你和夕儿能相互扶持,但这也能避免些不必要的麻烦,师傅还是那句话决不逼你!这纸婚约在这里,你若真的想通了,就把它交给裴夕,一切要你自己愿意,这样可好?说着,递过一纸婚契。

  薄薄的一张纸,沉甸甸的承载了她后半生的幸福。苏樱接过,苏樱多谢师傅!

  进退的路就这样已经替她铺就,这样的师傅,这样的真诚,让苏樱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门前的瓜果已经开始长出一截小小的果实,樱花开的如火如荼,如一片热云烧红了山畔,苏樱还没来得及享受自己胜利的小果实,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没有想象中的车马满队,应该携带的新丝早已由人秘密押送运往上京。

  一人一马,一辆马车,几个护卫,比上次去淞洲城还要轻车简行。

  顾嬷嬷已经坐在了车里候着,苏樱和念远先后上了马车。

  苏樱还是以前的苏樱,顾嬷嬷还是以前的顾嬷嬷,可身边的女孩子已经不是兰溪了。

  兰溪呢?潜逃出了流云谷,回到那些人的手里,会有怎样的际遇呢?

  她正在出神,却见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脸孔探了进来。

  我也要坐马车!

  裴二爷永远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顾嬷嬷哭笑不得。

  念远抿嘴一笑,二爷要上车,可是为了樱妹妹?

  苏樱想到谷里关于她的裴夕的暧昧传言,不由得红了脸。板着脸道裴夕,听说你是个男人!额,还真是她亲耳听听说的。

  裴夕摸了摸鼻子,不甘心的爬上了马。

  念远看着一笑樱妹妹最喜欢男孩子英姿飒爽的样子!

  裴夕却及其严肃的回了一句错,是英姿飒爽的男人!

  沉稳的模样让顾嬷嬷却一脸欣慰,笑眯眯的夸奖道二少爷终于开窍啰

  出了太阿山,一路上风平浪静,全然不复上次官道上的一片苍凉,也没有意料中的流民匪徒。苏樱再探出头悄悄瞄出车门的时候,顾嬷嬷已经不再象上次一般防备深严。

  现在整个淞洲城都知道,是秦王殿下和淞洲府的盛安侯救了这些流民。这官道自然也安生起来。

  你可知我这次何以如此急着回府?裴夕打马过来,春风清扬,越发显得少年眉目清俊,神采飞扬。

  他笑意盈然,苏樱还未说话,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说出来。

  你可知秦王末渊?这位末渊殿下,现在就在裴府暂居。

  显然,这位少年封王的末渊公子,已经是少年心中的神。

  苏樱一笑当然知道,我们这次上京之行还要去拜会这位秦王殿下呢!

  淞洲

  裴府绛芸轩

  一只滑若无骨的纤手拂上男人结实的肩膀,轻轻的摩挲,一滴水珠沿着纠结的肌肤滑下……

  秦末渊闭上了眼睛,不由自主的抓住那只不禁然□他的玉手,自喉咙里闷哼一句。

  那女子显然更加大胆起来,一只光洁的玉臂缠上他的颈子,青丝浮在水面上,也粘在他光裸的胸膛……

  在这清韵的水中,他仿佛见到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子抱着他的身体,抓住他的手,探向自己玲珑的胸膛……

  你若想要,小樱现在就能给你!

  一片炽烈难耐中,他翻身将那女孩压在身下,怀里的女孩子未着寸缕,美妙的躯体如月神般美好,他一手握住掌心的纤纤细腰,一手抬起那女子的脸庞……如在一片迷雾中,女孩的笑那么真实,可眉目却叫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晰。

  他伸手欲要去抚摸那女孩的眉目……却听耳边的女人轻呼了一句少主!

  秦末渊猝然惊醒的睁开了眼睛。

  青姬口中轻呼了一句少主……

  秦末渊睁开眼睛,荧荧火光中,眼前的女子只着了贴身小衣,已经湿了大半,半透明的薄沙贴在玲珑的躯体。娇羞的不知所措立在他的浴桶前。

  如斯佳人,却叫秦末渊变了神色。

  你出去,我自己来就可以!

  青姬满脸的羞怒,为何,难道青姬伺候的不好吗?她任性的抱住眼前的男人,明明方才如此情难自禁,何以片刻间变了脸色。

  眼前的男人再一次睁开了眼睛,那双寒塘般的星目中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叫她不敢再任性。

  青姬,你该知道我的规矩。你若还想留在我身边办事,就忘了今天的事!从今往后也再也不要发生。

  眼前的男人眸子明莹,雾腾腾的水面中蕴涵光华,散发着令人眩晕而恐惧的美。可他的神色却是犀利和冰冷!

  他对女色方面看的极淡,可她也是个女人,为何不能靠近他的心一分呢?

  秦末渊凝神片刻,回天机山吧,明日就走。

  这话已经不再是叹息,是命令,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她期期艾艾退出了房门,脑中一片浑噩。她按着太师傅的意思一路从天机门跟到了上京,从上京一路风尘仆仆跟到了这里,军旅生涯风餐露宿她也无怨无悔,可对她的芳心就如铁石般坚硬,叫她无论如何再也坚持不住。

  他们一路上都在提防着他练功的那道关口,可他还是消失了。整整十四天,陆先生和小仲,还有她都心焦如焚,整个淞洲和附近的城镇几乎悄悄翻了个遍也没能寻到。出人意料的是少主回来了,神态自若,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常的情况。陆先生说,少主骨骼清奇,易于常人,这场劫数安稳而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一个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少主变了些什么……

  多了些凝神思考的时刻,眼睛里也多了写朦胧和期翼。

  窗半开,雾霭中暮色沉沉,风中传来淡淡的幽香,一派宁静惬意。

  秦末渊全身泡在温热的水中,隐隐透着股热力。灯火跳动,散发出一团朦朦的亮光,让人一时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他竟然又想到那个女子,只要在水里,他就必定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女子。所以裴府的人大概都有些奇怪,何以秦王殿下钟情沐浴。

  第一次这女子突然的跑入他脑海的时候他也很讶异,朦朦胧胧中什么也看不清楚,想去探寻的时候思绪却嘎然而止,什么也回忆不到。

  这一次依然朦胧一片……

  他闭上眼睛,不,这次,他听这女子说了句你若想要,小樱现在就能给你。

  这个女孩子叫小英?

  秦末渊着了一袭白色的内袍,随意的裹了便走到廊下。

  红炉上,三月的桃花雪已经冒出寥寥的青烟,陆子蹇端然坐于茶几前,正捧了卷书。看见秦末渊出来,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

  三月二十日,皇帝夜宴群臣于接天台,突晕厥。

  看过密信。秦末渊一略长袍在案前坐下,含笑道此次的淞洲之行,要结束了。

  陆子蹇放下书卷,公子料的果然没错,皇上先下手掌控全局了。相信再过几天,圣谕就到。定是勒令各方诸侯王室,留在原地。没有接下来的圣谕,任何人马禁止私自离开封地郡府。

  四年一次的祭天大典,所有的封王侯爵均要上京面圣述职。这不仅是皇帝检视朝中百官王室动向,还是中央集权的又一次深入谐调。祭天以后,是褒是贬,是奖是罚又各有一番定局。但整个大齐精英人马封王侯爵出动,牵动各方的势力波涛汹涌,在圣体每况愈下的时候,皇帝不得不防。

  秦末渊略一用力,那片纸张瞬时化为灰烬,随风一撒,已经没有痕迹。他淡淡笑道西汉王擅自离开,已经踏上了五月祭天朝贡的路途。恐怕也要奉旨驻留原地。太子殿下那边情况更是不妙。此次皇上圣体欠安,竟留下圣谕要太子无诏不得入宫。

  陆子蹇笑道太子此人善谋略攻心,只可惜,无奈,那件阴影,在皇上心头是无论如何也挥不去。

  大将军王秦陌封一死,整个天机门陷入一片恍然。

  那件事,在秦末渊心头也是抹不去的。虽然他还记得师傅指着自己耳后刻上这个印记的时候,冰凉的指和微妙的眼神。

  我秦家和萧家本一脉同根,现在萧起动手想拔掉我们,再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个地方,这颗痣,这个印记,本该长在太子耳后。可太子殿下这里的,竟然奇异失踪了。

  皇帝会疑惑,太子会疑惑,秦末渊自己却清楚的很,他是秦陌封的儿子。

  这一切不过是个计谋。一个策划几许的计谋。

  秦末渊修长的指敲在楠木棋盘上,眼中光芒微动,此次的祭天大典非比寻常,往届汉王年幼可以不召回上京,可现在,无论如何,这位王爷也忽视不得了。建琢从汉中送来密信,这位汉王殿下虽然骄奢淫逸,可上个月整顿西汉属地的吏治,下手可一点都不软。

  三月的桃花雪已经烧开,冒出阵阵的清香。陆子蹇接过茶盅,津了第一道碧雪盈香的茶水洗过,复又斟满,行云流水的倾入三个小杯中。

  他手中动作没停,话也没停。

  西汉府的驻军将李思,曾随皇上御驾亲征达奴,替皇上挡过一箭,也因此,皇上才授命其辅佐汉王。西汉王萧柏年方五岁便到了属地,这西汉府,实际上是他李思做了十来年的王爷。想是看着这孩子长大,这厮在汉王府向来说一不二。往来税务克扣三成,他军中子弟在西汉府横行霸道也成了惯例。没料到这位汉王殿下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不动声色斩了李思和他手下的八名副将。重新整顿了军纪,打乱了原有的编军,有奖有罚,新提拔上一批将领,如今才这才真正坐稳了这西汉王的位子。

  小仲从檐上跃下,拿过一杯碧雪盈香一饮而尽,皱着眉头道什么三月桃花雪,什么今年的第一道新茶碧雪盈香,叫我喝来。还不如外头一文钱三大碗的大红袍解渴。

  陆子蹇闻言,哈哈大笑,罢了罢了,如此天物给你小子喝的如同牛饮,还品不出个所以然,你还是去喝那大红袍合适。

  小中搁下茶杯,既然是这样,他西汉王为何不在他的汉王府好好呆着,未听皇上召唤,擅自离开封地又是为何?刚看好他的地盘?皇上想稳住几位王爷,一道圣旨下来不就可以了吗?

  放下手中茶盅,陆子蹇复又添满,秦末渊笑道所以说这位西汉王殿下,是个人物。

  陆子蹇道不错,这位汉王殿下,闹这么大的动静,又擅自离开属地,像看透了皇上的脾性一般。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啊!

  秦末渊离开几案,长身而立,看着太真湖波光粼粼的水面。

  不错,看来,现在的局势是越来越复杂。不过,乱的好!子蹇,小仲,我们恐怕要回南黎先呆几天了。

  南黎乃秦末渊封地边属,若全面禁行没有皇帝口谕的话,他作为一方封侯,当然要回自己的属地候着。

  小仲仍旧跃回了屋檐上,远远看见两个窈窕的人影走来。笑道公子,你的桃花在哪里可都是不断呐!

  桃花?秦末渊不由得想到那梦中的女孩子。这朵挑花,在何时开到他梦中的呢?

  不多时,有人垂着头过来传话,三小姐裴荫求见!

  秦末渊挑起眉,三小姐,裴荫?侯爷的的嫡女。没有太大的印象,好像是个乖巧温顺的女孩子。

  请三小姐稍候。秦末渊转身。

  更衣!

  淞洲百年兴旺,与裴家历代的治理有着莫大的关系,胜安侯裴仪,爱民刚正,偌大的淞洲城竟治理的如一支戒律深严的军队,令行禁止,雷厉风行。再加上流云谷的织艺冠绝天下,威望人气几百年来已经扎根在民间极深。织造染织占据了整个大齐的半壁江山。

  真正的有钱有势!

  也莫怪太子萧崧三番五次想把手伸进淞洲城。

  五年前易地之谏,未果。

  而这一次,嫡亲的妹妹沁翎公主萧霞远嫁淞洲,恐怕也逃不出这个嫌疑。

  可无论他太子如何拉拢胁迫,武安侯裴仪就是不为所动。

  在淞洲这几日,陆子蹇和小仲已经暗中查到幽冥卫的行踪。可种种迹象表明,西汉王萧柏竟和武安侯有着暗中的联系。

  裴家当年出了两位皇妃,想当年迎亲的队伍,还是自己的父亲替皇帝宣旨迎接,但裴仪嫡亲的妹子云妃和所出一对皇子女均命殇于十二年前的大火。而照成这场大火的,却是裴家的义女舞氏。大火之后,恒正帝也相当恼火,对舞氏也相当不满,所以才即刻下令将舞氏所出的皇子萧柏立刻发往封地。

  云妃追封了谥号,为贤淑孝德皇皇贵妃。故去的皇子萧岚封为晔王,帝姬萧芷封为长平公主。这件事就这么压了下去,虽是宫廷秘闻,可武安侯一定知道其中的内幕。所以,武安侯和现在已经是皇贵妃的舞氏是貌合神离,说他还支持西汉王秦末渊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裴府,淞洲,这个地方对秦末渊并不陌生。记忆中,父亲曾不止一次和他说起自己年少的时候,和当时还是皇子的萧起,一起游历江湖,快意恩仇的事情。

  也是在这里,他和年轻的帝王,一起遇见了容华耀朝日,轻云如蔽月的淞洲美人裴轻云。

  也就在这一年,秦陌封替自己的义兄年轻的恒正帝宣旨迎亲淞洲双美人。

  却也就是这么一见,造成了十二年前轻云宫的这场大火。

  也造成了这场大火四年以后,自己年富力强,武艺绝伦的父亲,死在沙场上。

  兄弟情,手足谊,都敌不过帝王心中的一虑,更何况,还是他们秦家的儿郎。

  ……

  二少爷的婚事

  裴荫不安的立在月华门外,脸埋得极深。此刻已是暮色时分,可她依然见了这位秦王殿下就红了脸。

  什么事?

  眼前的男人灼灼光华,目若寒星,雍容如画。浑然一体的墨色玄衣,别无装饰,却衬得面容冷峻,即使带着浅浅的微笑,一派闲散清逸的姿态,依旧俨雅如神袛。

  他负手而立,神色倒并不倨傲,可是让人一见他,就会忍不住想要拜下去。

  裴荫在心头想了一百次的话打结到了嘴边,一下全部忘记。

  我……殿下……

  一边的贴身丫头佩儿见了小姐这番神不守舍的模样,赶紧接了下去我们小姐想说谱了一首曲子,想请秦王殿下明日共品……

  接下来的话,佩儿也忘了该如何说下去。

  裴荫在心头把自己责怪了个遍,抬眼看了他平和安定的神色,心犹安定了几分。

  是的,小荫献丑,谱了首新曲子,殿下见多识广,期望能指教一二!

  三小姐?小荫?秦王殿下好像有些讶异。

  是的,父侯和娘亲都叫我小荫。

  裴荫抬起头,看着他的面容,却险些沉浸在他的墨色星眸中。

  秦末渊眼色深沉,不知三小姐的琴设在何处?

  他如何不知道这女孩的心思,可这个女孩竟也叫小荫。

  裴荫欣喜的看着他,两朵云霞飞上了脸颊。

  就在太真池边的嫿然亭,已时相侯,殿下看这样可好?裴荫还有些不敢相信秦王殿下答应的竟如此容易。

  好,明日末渊就候着三小姐。

  天机门长大的孩子,举止当然也是风度翩翩的。他英俊的影子,影在墙上,犹如一方绝美的剪影,美轮美奂。

  殿下不用客气,叫我小荫就可以,不知怎的,裴荫竟胆大妄为的说出这句话。

  离开秦王殿居住的绛芸轩很久,裴荫心头依然怦怦乱跳。他周身都带着光晕,让人不敢逼视,却又引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想一探究竟,如同一个优雅的迷雾,

  他还是很温和的一个男人,只是那满身的冷峻让人不敢靠近而已。

  小姐,你捏痛我的手了!佩儿不由的抗议。

  裴荫一看,她把佩儿的手捏的通红,竟毫无所知。她赶紧松了手,给丫头搓了两下,忽然又惆怅的道我明日穿什么呢?

  复又一跺脚,上次定做的几套华裙已经穿过了,这可怎么办啊!

  佩儿揉着手道我的小姐呦,秦王殿下在府里住下这几日,你日日着新装,就是立马赶制也来不及啊!

  可小姐哪里还听得见佩儿的话,红着脸痴痴的问你说,我明日梳个怎样的发式?

  苏樱这一路过的甚是艰难。

  首先,顾嬷嬷已经把她当作裴夕的准媳妇交代嘱咐了一路。

  现在的身份和上次不同,比如见了公主要如何称呼,见了侯爷要怎样行礼,见了齐若诏那女人要如何说话才不掉了她神织门的气势,又不会失了礼数……

  她老人家生平已经没什么大的乐趣,能亲眼看着裴夕长的,娶媳妇,娶的还是她和乌红颜都满意的媳妇就是她现在唯一的乐趣。

  苏樱拧着眉头,不好反驳也不敢接腔。

  再接着就是怪异的裴夕。

  这一出了流云谷,他便俨然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指挥着车马,还真装的有点象。

  但最让苏樱尴尬的却是不管别人如何瞧着他们俩人的暧昧。这一路众目睽睽之下,裴厢持把自己的口粮塞给苏樱,要她先吃。

  一路人轰然大笑,苏樱和裴夕已经成了这一路的调辛。

  到了,到了!顾嬷嬷老马识途,一进淞洲城就满脸的笑意。苏樱想她高兴的应该是总算是能把她带去见裴夕的父亲的铁面侯爷吧!

  下马的时候,苏樱明明很小心,却还是不小心袢着了缰绳,不偏不斜掉进了裴夕的怀里。

  这次,不仅是府里候着的丫头管家,还是一众侍卫,还是顾嬷嬷,苏樱自己都有点哭笑不得了。

  别动!裴夕稳稳的抱着她下了车。

  现在大家真的都知道了,裴二爷这次带回来了个小媳妇。

  所以现在苏樱的待遇也不同起来。在裴二公子的示意下,苏樱住到了 莫颜居。

  西面便是裴夕居住的睿熙阁,东临太真湖,湖的对面便是一座独立的庭院,只一曲回廊将其与对岸连接。

  据府里的小丫头们言道,这座独一无二的绛芸轩现下住的贵客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秦王殿下。

  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露出了尖尖小荷。凉风吹来,不觉得冷,反而有一些凉凉的畅快之感。

  薄雾飘荡,苏樱衣襟翻飞,走在一片荷塘月夜里,似乎行在一片渺茫的凌波中。

  前面领路的小丫头轻笑道姑娘小心些,这水可深有三四丈许!原来这太真湖不仅大,而且很深。

  眼前的裴仪比苏樱想象中要严厉。

  巨大的身型在光阴的映照下越发显得魁梧威严,只是要不看那吊儿郎当没大没小搭着他肩膀的裴夕的话。

  那双眼睛看着苏樱的时候含了一丝笑意。

  红颜挑选的丫头,错不了。

  捻了捻胡须,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素净清雅的模样,裴仪不由得想到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乌红颜的情景。那时候的乌红颜也是如此般大小,一双好奇的眸子四处乱瞄,不小心就撞到了当时还年少的他。

  那时的他少年持重,向来少笑,恐怕就是自己一脸严厉的模样吓到了她,她竟没敢和她说话就匆匆跑开。

  当时他懊恼不已,若当时他能追上去,能笑着和她说一句没关系……这十几年来,他大概不会这样度日如年吧。

  你们打算何时把婚事办了?裴夕这小子的事他听说了,他真不希望现在这一对小冤家这么错过去。

  裴夕无语。

  苏樱错愕。

  婚事?苏樱怎么感觉自己象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上的来,下不去。

  刚才竟然有个胆大的丫头跟她叫少夫人!

  裴夕看了苏樱,喃喃的道我和苏丫头说好了……他向来是个好孩子,谎话编不下去了。

  若二少爷能完成我提出的要求,苏樱就立刻和二少爷成婚。若不然……只有等上京回来再做考量。苏樱慌慌张张替裴夕说下去。

  裴夕一听却乐了。

  真的吗?这不是很容易吗?裴夕向来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呢。

  是吗?姑娘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裴仪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是个心气极高的孩子,若不能完成她的要求,裴夕怕是娶了她过门也未必能叫她心服。

  裴夕灼灼的目光热切而真挚,苏樱别过脸。到底什么要求能难倒裴夕,又不算为难他呢?

  她思量片刻,解下身上的一块玉坠,头上的两根簪子,还有裴夕的一个扳指和身上的一块吊坠。

  明日,我把这五个物件抛入太真湖,若你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将它找出来,我便立刻……

  裴夕一把抓住她的小手,你就等着嫁人吧,苏丫头!

  裴仪哈哈大笑好小子,有志气,好,老爹相信你能行!

  苏樱看着得意洋洋笑得这么奇怪的父子,不由得在想难倒她这个题目真的太简单?偌大个太真湖深达三四丈许,期间小荷初露,杂草重生。苏樱心中黯然了一下,若阿漓在的话,他一定可以轻而易举的拿到这些东西。

  裴夕,你会游泳吗?

  裴咸续大笑,得意洋洋的大笑。

  不会!

  裴仪也笑道这小子打小一碰水我就往死里揍,他看见水都怕。别说游泳,连狗刨都不会!

  苏樱开始微微一笑。

  裴夕和裴仪一老一小突然面面相窥,游泳?水?

  听说裴夕少爷一回来开始练游水?

  可不是嘛!

  在哪里练?

  浴桶里呗。小丫头理所当然的说道。

  浴桶?能练游泳吗?另一个不敢相信。

  小丫头道浴桶不能练游泳,但可以练憋气呀,听说二爷要练习在水中憋气一个时辰!

  突然,小丫头听见屋外的池塘噗通一声!好像有个大件物品落水的声音。

  不好了,二少爷跳水了!

  远处传来呼叫的声音。片刻间,敲锣打鼓的家丁开始忙碌起来。

  裴夕一下了水,初初挣扎了好久。站起来一看,他爷爷的,这水还没到他的腰。

  回头对着乱成一片的家丁喝道喊什么,二爷我这不是没事吗!

  裴夕初生牛犊不怕虎,迈着踉跄的步伐往水深处走去……突然,一脚踩空!

  哪个王八……哪个王八蛋这样挖坑的,一下这么深。

  裴夕的骂声没完,人已经消失在水中。

  他咕咕嘟嘟灌了几口湖水,便觉得四肢无力,衣服好像有万斤重量拖着他往湖底沉去。

  他没来得及想点什么遗言,就觉得自己小命要呜呼。

  水面上惊鸿般掠过一个人影,脚尖点在水面如一只凌云的黑鹤,拎起裴夕就到了彼岸。

  裴夕靠在石岸上,吐了几口湖水,这才缓过劲来。

  这单手把他从湖中拎起来的男人,一声墨色的玄黑,几乎已经溶入这幽密的黑夜,暮霭氤氲,气质冷峻定。这个如星光般耀眼的男子如此俊美,饶是裴夕自认为俊绝天下,也看傻了眼,

  远处的众人呼救声远远传来,越发显得这人的淡定沉远却有了几分林下松石高士的味道。

  那人看着裴夕,二少爷?

  裴夕点点头,秦王殿下?

  秦末渊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下秦末渊,二少爷若愿意,可以叫我末渊。秦王殿下不免有些生疏了。秦末渊不喜欢别人称他为殿下,也不喜欢别人叫他王爷,他身边随众都只是叫他公子。

  裴夕咧嘴一笑好,那末渊兄你也别叫我二少爷,叫我裴夕或者子昂。秦王末渊,没有半点架子,他喜欢。

  他全身湿漉漉,风一吹,冷飕飕。他抱了膀子,再一看方才把他从深水中抓起来的秦末渊,竟然通身一点水痕也没有。忍不住叫了句你会水?

  秦末渊笑道会一些!

  这个裴夕公子胸无城府,为了未过门的小娘子,倒真是赤子诚心,秦末渊微微一笑。

  裴夕道若去水中捡一点小东西,比如……女孩子的簪子,扳指,你也可以找到吗?

  ……

  不如相忘

  苏樱没有想到他竟有如此大的劲头,裴夕一张俊脸泛着不寻常的红晕,他发烧了。春日天气湖水冰寒,他就这么义无反顾的跳进水里,不生病才怪。

  你若身体不好,我们从上京回来以后再考量这回事。

  苏樱现在就想多拖一刻是一刻了。

  岂料昏沉沉的裴夕却赶紧一把抓了她的手,我没事的,苏丫头,我身体受得了!

  那双眼睛仿佛含着一层迷雾,带着坚毅的恍惚。说完这句话,裴夕又沉沉的睡去,脸上竟然还带着一抹笑意。

  他一直兴奋的很,覆着毛巾的时候都不安生,这下睡着了,还在偷偷笑。

  顾不上左右几个小丫头吃吃的笑意,苏樱楞了片刻,出了门。

  苏樱在山涧睡的极好,清晨山涧的空气清新,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花木清香,她床前的窗户开的极大,晚上能看着一弯明月照耀林间,清晨能照进一缕温暖的阳关。她喜欢在山间青鸟的鸣叫中起身,在漫山的花木中踏着晨露漫步花海清雾,喜欢采下带着晶莹滴露的山花野菜做一顿清淡的佳肴。是以苏樱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意料中的鸟语花香,阳光轻拂。

  她片刻这才想起是了,她出了流云谷,现在在淞洲城的裴府。

  淡淡的晨光中,太真湖却仿佛没有醒来远处的院落和树丛隐藏在浩大的湖面,迷迷沉沉笼罩了一层烟雾,和着满园的花木树枝,摇曳飘零,清滟滟的,散发着别样的安谧。

  九曲回廊在这一片烟雾中变的若隐若现,苏樱坐在窗前梳妆,和来人看了个对目。

  这女孩子穿了身蜜色的红裙,从那一片渺茫中走来,宛如一个俏丽的荷谭仙子。一双爱笑的眼睛和苏樱打了个招呼。

  打扰苏姑娘了!

  三小姐裴荫?

  这女孩苏樱认识,和裴夕两个没大没小的一对小冤家,见了面都要顶几句嘴,很是活泼的一个女孩子。

  可这一大早的功夫,她专程找她苏樱到底是为什么

  裴荫进了门,便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苏樱的模样来。

  现下全府的人都在看着她和裴夕,苏樱并不想太引人注意,通体只着了一袭淡雅的白。

  衣衫的用料普普通通,不过是柔软的细棉,通身没有一件精致华贵的配饰,毫无华美精妙可言,但偏偏这身毫不起眼的衣衫穿的眼前的姑娘清清濯濯,不但不显得寒酸,反而自有一股清理脱俗的味道。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樱,好奇的模样,叫苏樱好不自在。

  早就听公主嫂嫂说了,神织门的姑娘们个个心灵手巧。尤其是苏樱妹妹,更是蕙质兰心,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有什么要苏樱帮忙的吗?

  她坐在卧榻边,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塌边垂下的帘子。

  苏樱妹妹,你看我要穿什么才好看啊!她虽然装的不在意,可两朵红霞已经跳上了脸颊。

  她的丫头佩儿已经把手里的妆匣打开,琳琅满目的饰品配件,红红绿绿晶莹剔透,精美绝伦。

  苏樱笑了笑世间美与丑没有一定的规则,不过是要在合适的事件穿对合适的衣服,这大概是三小姐想知道的吧!

  裴荫跳下来抓了她的手,我就是不知道今天该穿什么好……我的新衣服都已经穿过了!

  苏樱拍拍她的小手,那你要告诉我,今日到底要去见何人,做何事我才能帮你想想啊。

  裴荫红霞飞上了脸颊,发出的声音如蚊子般细小。

  苏樱竖着耳朵才挺清楚,原来她约的人的秦王末渊。

  九曲回廊曲曲折折,裴荫身轻若云。她换下了一身的红衣,批了件浅绿的薄衫,衣襟翻飞间,透出雪白的云袖,飘扬清逸,白的纯粹,绿的莹人。

  苏樱远远看来娇美的女孩子犹如一片碧绿的圆叶,同这太真湖的碧波交相辉映。

  回廊尽头,一座小巧的亭子凌然立于凌波之间。厅内白纱飘零,隐约看见一个墨色的人影立于亭中。

  去见意中人而已,何必如此害怕,难不成这位秦王殿下凶神若煞?

  裴荫站在回廊上,竟再也不敢向前走去,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期盼的看着岸边的苏樱。苏樱无奈,只得走了上去。

  厅内传出几声轻扬的弦音,苏樱听的一声爽利的笑声。

  末渊兄竟也如此通晓音律,子昂自愧不如。是裴夕。

  她以为裴夕今日恐怕连床都爬不起,没想到他还能起来谈笑风生。

  苏樱不知道见了裴夕她能说些什么,转身便想离去。却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仿佛从那九天之外飘渺而来,恍恍惚惚带着几分不真切的梦幻。

  小荫来了……

  苏丫头,你来了!

  裴夕拉着她的手轻轻摇晃,这亭子里裴荫的浅笑……苏樱全无察觉只感觉满心上全是他的声音。

  亭子里并不大,拿一个挺拔坚毅的背影如此熟悉,熟悉到仅仅看一个背影苏樱便肯定她绝不会认错。

  是他!是阿漓!

  从天地间恍然而来,又怵然没了踪影的阿漓。

  裴夕拉着她把她按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苏樱这才回过神来。

  这一身墨色的男人如同一块千年玄冰,回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平淡如水的眼神却让苏樱的心头泛起了阴冷的寒薄。

  这是怎样的一瞥……漠然,冷淡,疏远,毫无波澜起伏,没有任何情感。仿佛在街头的任何一个地方,看见了任何一个随意遇上的陌生人。

  苏樱对上一双含着浅浅怒火的眸子,裴夕扳过她的脸,、深深的望进她空洞的眼睛里。

  苏丫头!

  他双手的力量捏痛了她,目光中前所未有的坚定刺进了她的心里……

  可苏樱仍然忍不住看着眼前的秦王殿下,阿漓,原来你是秦王末渊。

  她心头有一千一万句话要问,要说,可眼前的男人微微眯着双目,单手撑了额头,沉浸在裴荫悠扬的音乐声中。

  他卧姿随意,就跟一轴水墨一般旷美舒展。浓烈的黑眉在光洁的额头上舒展,修长的手指从纯黑的领口白洁的内袖中露出来,更像水墨画了,黑白分明,干净而又俊秀。

  裴荫的面容带着浅笑,目光带着春日里的甜蜜。

  手中琴弦波动,将高山流水的飘渺意境勾勒出极致的玄妙。

  他行云流水般长身而立,站在她的身旁……从苏樱这个角度看去,他高大的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裴荫,有种被他拢在怀抱里的错觉。

  苏樱知道在这样的状况下自己不该这样,可是她偏偏象被施了咒一般,他的一次颦眉,一个细微举止都牵引着她的心。

  裴荫白皙的小手在琴弦上翻飞,她看见他的薄唇一张一合,吐出的字是小荫

  这声轻呼让她心中骤然袭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可随即,她便安慰自己,裴荫当然也叫小荫……

  裴荫纤手翻飞,点点如波似浪的琴音扑面,犹如千军万马呼啸而来,苏樱只觉得耳畔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声音淹没了这世间一切的喧嚣……暗涌的波涛也随之嘎然而止……

  手住,琴止音停。

  裴荫红彤彤的脸颊透着兴奋和喜悦她的琴得当代琴仙容朴先生□,连耳朵向来及其挑剔的欧阳九都点头额叹!

  所以她才敢邀秦王殿下一闻。

  好琴!好音!

  一曲终了,这时候,秦王末渊才注意到这样一直肆无忌惮盯着他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凄婉的看着他,仿佛在他身上弥生了万千希望……

  原来是她!神织门的苏樱姑娘,从太阿山的官道到流云谷,到淞洲裴府……他们还真的有缘呢。

  这个女孩子,应该是裴夕心心念念要拼了命要娶的未婚妻,可是苏樱姑娘,你既然要嫁给裴夕,就是你口口声声呼唤的阿漓,既然已经要嫁做他人妇,又怎能对其他的男人这般明目张胆的眉目传情呢?

  投怀送抱的女人他见得多见利忘义的女人他也见过不少。可在自己未婚夫的怀中对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的,她绝对是头一个。

  子昂,她就是你即将过门的妻子吧,我们认识的,你说是吗?苏樱姑娘,不,应该叫一声裴夫人吧!

  苏樱不可思议的看着秦末渊,阿漓?你……我是小樱,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话刚出口,裴夕心头一紧,慌娩大声笑道不错,苏丫头,你看,这位是秦王殿下,他把苏樱抱在怀里,笑的很大声,几乎把苏樱的话掩埋在他的胸腔中。

  即使是傻瓜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未婚妻对眼前的男人表现出的奇异,裴夕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带她走,离开这里。

  他看着她,她也在看着她……

  她很瘦,整个人嵌在裴夕的怀里显得娇小无力, 白皙的颈子伸展出优美的弧度,越发显得脸小而白,并非寻常的白,白的苍凉,白的迷茫。

  这样柔弱的模样,秦末渊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阵荡漾,这样的温存和甜蜜,仿佛,仿佛……然而,他没能抓住这没有头绪过往。记忆就像一滴红色的墨滴落在水中,一丝一丝慢慢的晕开,最终和水化为一体融为一色,消失不见。

  秦末渊上前一步,稳稳的踏着苏樱的心房,却是看着裴夕说道你的苏樱姑娘身体好像有些不适!

  裴夕抱了苏樱一把起身。

  不错,末渊兄,苏丫头不舒服,她身子弱,经不得这湖面的大风,我送她回房休息。他额头贴着苏樱的小脸,双手紧紧的抱着她娇小的身体,暧昧的仿佛一个新婚的丈夫痛惜自己的小娘子。

  秦末渊含着一抹谦和的微笑,点点头,再也不看向他们。

  裴夕是他的朋友,朋友的妻子再如何不是,他也不会多言多看一眼。

  再次相逢他陌生而疏离……

  他叫她裴夫人!

  这句话却仿佛剜去了苏樱心中深的角落她的身躯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

  他又和往常一样忘记了她吗?

  她不怕他忘记,他若不记得她,她会用尽一切的力量让他想起。

  可不是……

  他说我们认识的,你说是吗?苏樱姑娘,不,我该叫你一声裴夫人

  他什么也没有忘,他记得她,记得他们在流云谷,在情人冢的一切一切……可已经形同陌路。

  你认识我?苏樱抓住了桌角不肯离去。

  当然认识,裴夫人不记得了吗?我们可不止见过一次!

  除了了太阿山道上那一次苏樱赠手镯,还有他引弓流矢劫杀那伙匪徒,救了她于刀剑之下。他见过她两次,而她却不知道吧。

  流云谷一行,他悄然而去,当然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他如此明确的告诉她自己什么都记得,口口声声叫着她裴夫人……

  苏樱心头如浇了烈油一般,从心底一寸一寸地撕裂了上来

  离开了那个福地洞天,他和她便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吗他失踪的莫名其妙,她一直在告诉自己,他不知患了何种奇异的疾病,总是忘记之前的事,他一定是走丢了……

  可他真的是走丢了吗?是 毫无意思的流落还是有预谋的离去呢?

  流云谷坚实的如铁桶一般,绝没有一个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消逝,更何况神志不清的他呢?

  若真的是后者,那么她和他在那情人冢的日夜相守又算什么呢?

  裴夕抱着她,抱的很紧,却不能使她安静一分。

  我们回去好吗?

  苏樱下意识的摇摇头,她看着那个近在咫尺,却恍如远在天涯的男人眼中流出一抹阴翳。

  苏樱低下头,在裴夕怀里呜咽的哭起来,裴荫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二哥哥,你又欺负樱妹妹,她可是我未来的小嫂子,你若再欺负她,我头一个不饶你!

  裴夕心中郁结又急躁,如果真是他惹了她才好。我们回去!却发现苏樱的小手紧紧的抓着那片小小的桌脚不肯离去。

  只听咣当几声清脆的响动,苏樱收在衣袖的几个小东西争先恐后的蹦了出来,是她昨天预备下考裴夕,准备扔下水的小东西。

  苏樱却突然泪眼朦胧听裴夕毅然说道苏丫头,你还记得昨天提的问题吗?

  苏樱愣愣的看着她。

  你现在就把东西扔下去,我马上就下水,若能找回来,你就立刻就嫁给我!

  裴夕这时已经没了理智,脑中轰隆隆一片茫然。

  只觉得自己抱着的躯壳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了灵魂,没有了生气,心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

  越过他的肩头,毫无意外的,苏樱看到阿漓恍若无视般正拨弄着案几上的琴弦,一声声敲在她的心尖。

  裴荫抬起头巧笑倩兮,正好抬起头,和阿漓看了个对目……

  沉默的阴翳扎得她心揪痛

  你扔吧,我……当然说话算话!

  说完这句话,不知道心是不痛了还是已经痛的麻木。

  她在赌气,可她在和谁赌气呢?

  苏樱看着裴夕随意的一撒,湖面激起极小的微澜,瞬间没了踪影。

  初 嫁 了

  那小小的物件入了水,连波澜都小的可怜

  裴夕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突然坚毅的看着苏樱,

  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苏丫头。裴夕只要不死,这些东西我定一件不拉的捞上来!

  他的面容异常的沉重,这样悲愤而伤感的模样是他从来没有的正经。

  噗通一声激起一片巨大的波澜,苏樱冲到水边一看,裴夕已经入了水,没了影子。

  裴荫着急的抓着阑干,急道二哥哥……樱妹妹,你可知道我哥他是不会水的!

  湖面已经一片平静苏樱心急的担心着裴夕的安危没有回答,却听身边的男人冷冷的说道苏樱姑娘当然知道二少爷不识水性!不仅知道二少爷不识水性,还知道二少爷昨夜为了学潜水,险些丢了性命!

  他一番严词厉喝,目光精湛湛仿佛刺进了苏樱的心中。

  苏樱看着他的眼睛,这男人散发出冷冽的气息,有说不出的冷刻!

  她心中抽痛你可知我何以要设下这一水局来考裴夕?

  我知道姑娘你既然已经要嫁,又何况多此一举来试探二公子。我只想告诉苏樱姑娘,这一点也不好玩,也没有意义。二公子昨夜向我讨教潜水屏气之法,下水不下数十次,次次险些毙命!他真心实意的待你,即使为了你丢了性命也无妨!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心思。既然要嫁给裴夕,何必要特意刁难他呢?

  既然已经是裴夕的未婚妻,又何以对其他的男人表现的如此……

  秦末渊不用闭上眼,就仿佛还看着被裴夕紧紧搂在怀里的苏樱期艾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愤怒!他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这女人不安本分……还是她被裴夕这样紧紧的抱着!

  这对他是异常的,他自十三岁起已经懂得喜行不露于色,这世界上已经少有人能这么轻易激起他的怒火。

  你教裴夕潜水……

  苏樱轰隆隆脑中只剩这一句话在心头回荡。她心心念念等待盼望的阿漓竟然这么把他推往别人的怀里。

  入水这么久,水面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苏樱姑娘一点也不担心二公子的安危……再不出来,二公子就再也不能不用出水了。

  没有回答她的话,秦末渊目光灼灼,看着苏樱面如死灰。他嘴角扯出一抹冷冽的笑意,一跃而出,翩然翻出阑干,跳下了水去。

  水面微澜浮动,仿佛恍惚间,她又在那情人冢,他还是那时而可恶,时而无助,时而可怕,时而温柔的阿漓……

  苏樱看着这茫茫的太真湖,脑中一片烦杂,眼前的太真湖也迷迷瞪瞪的一望无际,变得大的遥不可及。

  白日的太真湖透彻的几乎能看出几米的视线,比那个黝黑静谧的水道要容易很多……他心头越发焦躁起来。秦末渊在水中摸索探寻,脑海中却刹那闪出一个尘封的画面……一片冷寂无穷的黑暗深水中,一个女孩子紧紧的依偎在他的怀里,他紧紧搂着那女孩纤细的腰肢,那娇美滑腻的触感叫他心神荡漾……

  可这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个水道,是哪里呢?他又想起那个女孩子了,他带着裴夕浮出水面,竟是那个苏樱的脸庞映入他的脑海眼帘……

  平静的湖面破出一叠白浪,秦末渊率先浮出水面……接着苏樱便看到双眼紧闭的裴夕。

  软软的躺在苏樱的怀里,裴夕虚弱的如一只小猫。

  傻裴夕!你不知道我是故意为难你的吗?

  苏樱小心的拂过他的脸庞,心中内疚到了极致。她不愿嫁给他,早就该明明白白跟他说清楚不是吗?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的难为他,也难为自己。

  裴夕大口咳出两口水来,才悠悠的睁开眼睛,看着苏樱焦急的模样,他强扯出一抹笑,别急,我还能下去,苏丫头,我一定能找到那东西。话没说完,便又虚弱的趴在苏樱的怀里。

  不,她是裴夕的未婚妻子,她和裴夕两心相悦,她的心中只有她的阿漓……这个一心一意的傻小子为了娶这个小佳人拼了命还要往水中挣扎。不管如何,也是对有情人……

  这天下,能入水如蛟龙般自如顺畅的,恐怕只有他秦末渊了。

  苏樱姑娘,你说的条件可是二公子只要拿到拿五件物品便能算赢,不知可否包括他人也能拿?

  浮在水面的男人乌发如云,一滴滴贴着俊美绝伦的面颊流下,完美的犹如一座水神,和苏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苏樱怔怔的看着浮在水面的秦王殿下。空气里涌动着莫名的情愫,令人心头悸动,却又似曾相识。

  他人也能拿?她苦笑一下,若他人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那就请苏樱姑娘等着末渊的好消息吧!

  秦末渊露出个清浅的笑容,瞬间再次入了水中。

  秦王殿下!这一次,裴荫跑到岸边,可哪里还能见到秦末渊的影子。

  这到底是怎么了?樱妹妹要考二哥哥,秦王殿下下水去做什么?女人的敏感她不是没有。裴荫回头看去,苏樱抱着裴夕,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湖面。娇小的面容透出几分失落,却又有几许惊喜。

  苏樱妹妹,原来你也喜欢秦王殿下!

  阿漓,你可知我为何要设下这个水局吗?因为你啊,因为我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你才能找到小樱扔在水下的这几件微小的东西,你是在吓我的,是吗?像以前一样,又在故意吓我是吗?

  太真湖本就是淞洲五素湖的一个支流,裴府依山傍水,独独圈了这个河段留在府中,遍植莲荷。一过了三月,接天莲叶无穷青碧,映日的荷花别样艳红,是府里的又一大景观。也因为是一段活水,是以水深几丈有余,水底险流无数,扔下去的这些小东西又不会乖乖的停在原地。

  秦末渊这次下水,足足过了半个时辰。

  裴荫在岸边急切的道怎么还不出来呢?会不会出事!我还是叫人过来好了。

  苏樱却满怀信心,不用,我相信阿漓能顺利出来!

  阿漓?

  裴夕摇摇晃晃爬起来。拒绝想这句阿漓和苏丫头在流云谷中见到他时口口声声呼唤的阿漓是不是一个名字。

  我自己去,末渊兄帮我捞的不算!

  苏樱拦着他,怵然问道你说什么?他……他帮你捞?

  裴夕气喘吁吁的道不错,我昨夜向他请教潜水闭气之法,末渊兄说,普天之下,除了他,恐怕再也无人能在这遄急的水中找到这么小的东西。没有清息神功即使我再练上十年也不行……

  苏樱还没回过神来,却听见破水而出的男人清朗的声音道来不错,裴兄弟昨夜为了这个诺言,几次险些淹死在这太真湖,苏樱姑娘,你真该对他好一些才是!

  他上了岸,一步步踏着水痕走到苏樱身前。伸出手来。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天际,却一字字钉进苏樱的心口。

  秦末渊替二公子找到了这五件东西……

  修长的手中还滴着水,一件不多,也一件不少……

  眼前的男人如同一个这世界上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他说我替二公子找到了这五件东西……

  原来,这世界上所有的神话都是骗人的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一往情深这个神话,只有她苏樱一厢情愿傻乎乎的相信经过了那场罹难在那洞府中的朝夕相处。

  原来在这真实的世界,繁华万象全部露出了残酷的真面目……他这么亟不可待的要把她推到别人的怀抱里!

  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水在滴,苏樱的心也在滴。

  她轻柔的指尖滑过他的掌心,轻盈而又沉重。

  你不是阿漓!我也从没见过你,秦王殿下,谢谢您帮助裴夕,谢谢您的好意!

  这一递一交中间,他仿佛失去了一件最珍贵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

  秦末渊捉不住头绪,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女孩眼中的热力正在一点一点凝结封冻起来。

  阿漓,阿漓又是谁?她为何说这句话来,这女孩满目的忧伤失望痛心又从何而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心曾有一刹那的惊喜……可现在,那双惊喜明慧的大眼如一口干枯的黑谭,再也没有了光彩。他冷冷的问出,却发现眼前的女孩子对他的声音已经闻所未闻。

  如同一扇大门,失望的紧闭……

  他被关在门外,再也没有进去一探究竟的机会。

  恭喜二哥哥,樱妹妹,这么说,我要叫你二嫂嫂了!裴荫一脸的雀跃,打断了这安静的亭中的诡异与静谧。

  裴夕期翼的看着苏樱,却发现她的眼中含着一汪泪水,倔强的女孩子咬着牙,不让它掉出眼眶。

  你怎么了?裴夕伸出衣袖替她抹去了泪水,苏樱倔强的扭头,纤弱的小小身躯禁不住的微微发抖,无助柔弱的犹如一只防备的小兽。

  苏丫头,你就这么不愿嫁给我吗?裴夕忍不住把她搂在自己的怀中。

  莫哭,莫哭,你若不想嫁,我绝不为难你!

  苏樱抵着裴夕温暖的怀抱,她不愿在他怀里哭。即使阿漓不愿认她,不再叫她小樱,她也不要在他面前扑在裴夕的怀里……

  不错,裴兄弟和苏樱姑娘天造地设的一对,早成天作之和。

  苏樱突然变得僵硬,小小的身躯停顿在裴夕的臂膀中。

  看着亲密的两人,秦末渊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脉搏中的澎湃,不由自主说出这句让自己都心悸的话来。秦末渊心头烦乱,不知道自己今日竟中了邪一般,却听见裴夕怀里的女孩嗡嗡说了一句,好,我嫁给你,我立刻就嫁给你!

  可这太真湖中的亭中里,没有一个人真心笑的出来。

  苏樱要嫁人了

  顾嬷嬷大概早有预谋,等裴夕一宣布他和苏樱的婚讯,立马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整套新制的嫁衣。

  火红的缎面,精美绝伦的绣工、两只交颈的鸳鸯活灵活现。流光溢彩的镶嵌、摇摇颤颤的流苏……这嫁衣早就在几年前乌红颜已经开始预备。神织门准备的嫁当然精美绝伦。

  择日不如撞日,成婚的日子就定在明天。

  顾嬷嬷一边替苏樱穿上嫁衣,一边絮絮叨叨说苏樱如何如何美,裴夕又如何如何好,他们两个的婚事叫乌红颜操碎了心,可是盼着这一天。

  说完,顾嬷嬷话中有话,这颗九星连珠,吉兆,多子多孙,大富大贵啊!

  估计顾嬷嬷自己成亲那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顾嬷嬷,我累了,想独自呆一会儿。

  苏樱茫然的看着铜镜中的待嫁小新娘,火红的衣裳下苍白的小脸,迷迷糊糊看不清楚自己的眉目。

  顾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退出了门外。

  是的,她后悔了。

  顾嬷嬷忙着点数神织门给苏樱办的嫁妆,五匹上等香云丝,八封穿云纱,紫气东来玉如意一对……却见门突然开了,苏樱拖着长长的红衣,衣襟翩飞走了出来。

  姑娘要去哪里?苏丫头勉勉强强迷迷糊糊答应了这门婚事,顾嬷嬷心中老是不踏实,除非看着他们两个小人儿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不,最好是第二天再吃上这俩人奉的新茶,她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我去见见裴夕!

  二少爷,明天就要拜堂了,这会儿见恐怕不妥吧!顾嬷嬷心中有疑问。

  苏樱看了一眼老谋深算的老嬷嬷,满脸的心思都挂在了她的老脸上。

  有两天没有见过裴夕……我想他了。

  顾嬷嬷老脸上开了一朵大花,这样啊,好,好!

  苏樱转过屋角,却没有往裴夕的睿熙阁走去,她提起裙角,快步如飞,穿过太真湖……

  湖的对岸,就是秦王殿下暂居的绛芸轩

  她不相信,不相信阿漓就真这么狠心这么绝情。

  秦王末渊,阿漓,原来你的身份竟如此高贵,是你这个显贵的身份不允许你认识我吗?还是你另有苦衷……

  她真糊涂了,不管真相,如何她都应该当面问清楚,而不是一时迷了心窍,稀里糊涂的嫁做他人妇,她不想自己有终身的遗憾。

  她越走越快,看着这九曲回廊却漫长的到不了尽头,开始飞奔起来。

  阿漓,阿漓,我一定要问问你……

  妙手空空子

  她越走越快,看着这九曲回廊却漫长的到不了尽头,开始飞奔起来。长长的裙裾拖延翩飞,苏樱跑的飞快,险些和迎面而来的丫头撞个正着。

  苏樱姑娘……不,少夫人!那丫头一身绿衣红裙,见来人是苏樱,赶紧低下头去,惶恐不安。

  苏樱没有在意,看着虚掩的绛芸轩门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秦王殿下仍在此居住的样子。

  她看着小丫头手中端着的洒扫器皿,问道这院落……秦王殿下呢?

  禀夫人,秦王殿下一行昨日大清早就已经离开府里。

  什么?已经走了?

  满腹满腔的话堵在心口,她心中一片浅淡的微凉

  阿漓,你竟走了连她的喜酒也不屑喝一杯吗?

  绛芸轩院如其名,独立翼然立于这太真湖边,宇涵万千景象,飘渺迷离,如梦似幻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已经人去楼空的院落连地上的落叶也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苏樱好像一抹游魂,在空荡的房子里穿行。

  她的指尖拂过檀木案几,阿漓,他曾经在这里坐过……

  他单手撑了额头,卧姿随意,就跟一轴水墨一般旷美舒展。浓烈的黑眉在光洁的额头上舒展,修长的手指从纯黑的领口白洁的内袖中露出来,更像水墨画了,黑白分明,干净而又俊秀。

  明明那么冷峻的人,却在微微一笑下如大地逢春,阳光沐撒。

  屋内绿纱飘渺,苏樱穿过重重帐幔越往里走,便越是安静。

  突然,她在那飘摇的幔帐下看到一双红绣鞋。

  安静的屋子,碧绿的沙曼,诡异的红鞋子……这是双女人的鞋子,可这双脚分明是双男人的大脚。

  一只染着红色豆蔻的大手从那绿幔中伸出来,苏樱禁不住往后一退,正坐在屋里的软榻上。

  是我,夫人。

  那丫头的脸从幔帐后显现出来,苏樱松了一口气。

  你莫要叫我夫人了……我,我还没有嫁给二少爷呢!不知为何,这丫头的一张描红覆粉的大脸,让她怎么看这么别扭,却不知到底怪在哪里。

  不,你最好还是应了好。

  那丫头竟然放肆的直逼上前来。

  苏樱这才发现这丫头竟然高大的吓人。奇怪的身形,诡异的红鞋,露在红裙下奇怪的大脚……

  苏樱惊呼一声,你……你不是女人!

  是了,一个女人这么会长着这么一双大脚呢。

  她刚发出声,便已经被这丫头一把扭了手臂,点了穴道,竟再也动弹不得。

  看着苏樱缓缓倒在榻上,那丫头从衣袖中翻出一张纸来,看着苏樱嘿嘿冷笑两声,念了起来。

  苏樱,年方十四。神织门乌红颜关门弟子,下一届神织门的门主。恭喜你,苏姑娘,单凭这一条,你就已经值得我空空子来这淞洲一趟。

  他诡异的手拂过她的脸颊,苏樱心头涌起一阵寒意。

  更何况,现在你的身价还不止这些。穿云丝的设计者,神织门的头号神织手,据说,上贡朝廷的穿云丝仅仅一个署名权,就值得这淞洲大豪们一掷五千金……而且,现在苏樱姑娘还有另一个身份武安侯裴仪未过门的儿媳妇,淞洲裴家将来的当家女主人我来算一算,苏姑娘……不,裴夫人,你值黄金十五万两。

  难得啊,难得,小小年纪,家世平平,已经排到我大齐最具绑架价值排行榜的一百二十一位。

  你,你竟然是绑匪。

  空空子妩媚一笑绑匪,这名字不错,我喜欢!

  苏樱瞪着她,你既然知道我要嫁给裴夕,你不怕这淞洲城的天罗地网吗?而且,我也没有钱,你若想从我这里拿到钱怕是要落空了!

  空空子不急不怕也不气。

  怎么拿到钱,那就要看我空空子的手段和你苏樱姑娘在裴二爷心中的份量,即使他不肯拿钱,你苏樱姑娘有的是地方肯要,比如……

  他诡秘的一笑燕城的兰家,姑苏段氏!

  他一脸得意的奸诈,那张涂脂抹粉的大脸几乎要掉下来。

  你,你易容了的!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就这空空子的语气来看,他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她,那他来这里本来想挟持谁?阿漓吗?还是裴夕?

  空空子看着她一脸惊恐的模样,别怕,我的这张皮当然是假的,不仅我的是假的,你的也是假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大包杂七杂八的东西来。

  苏樱一看,有的黏黏呼呼,有的又好像新鲜的人皮顿时满身毛骨悚然。

  空空子一边说,一边手脚利落在苏樱的脸上弄起来。

  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她心中恐惧到了极点,忍不住发起抖来,空空子突然变了脸色,一把捏起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脸前

  你若再发抖,我可不敢保证以后还给裴二爷的还是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

  他目光阴寒,苏樱没办法动弹,却更不允许自己露出怯意来。只有咬了牙拼命忍着。

  对了,空空子嫣然一笑,这样才乖嘛!

  也不知道她把她变成什么样子,给苏樱脸上的东西弄完,空空子皱着眉头,扯着苏樱的一身火红的嫁衣道你穿这身衣服真是美极了,可穿成这样,我如何能带你出去呢?

  他从怀里继续掏出一个大包袱来,苏樱这才发现,这丫头的两个巨大的胸已经扁了下去。

  自己穿上

  他解开苏樱的穴道,丢了一件寻常的丫鬟衣衫给她。

  苏樱慢慢活动着手脚,一边思绪如飞怎么办,竟 叫这人抓住,还是在这裴府中,若她能出的这屋子,就定能喊人来抓住这厮。

  岂料她动作一慢,已经听见空空子发出惊悚的笑声来。

  其实,苏樱姑娘,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很对!

  苏樱看着她,什么话?

  我不是个女人,是个男人……

  他说男人俩字的时候,语气特别的慢,也分外的危险,他的眼睛扫过苏樱。

  你若不乖乖好好穿好这件衣服,还想着什么鬼主意想逃跑的话,我立刻就证明给你看,我是一个十足的男人,一点都不差!

  他的脸变的比天上的云还要快,苏樱心里发着抖,却不敢再慢慢腾腾磨时间了。

  恩,这才乖吗!

  空空子悠然一笑,开始给自己装扮起来。

  他一瞥苏樱满脸抑制不住的愤怒和火光,若有若无的提了一句苏樱姑娘,你可知排在你下面的那位是谁?

  苏樱扭过脸不去理会她,空空子一笑,自言自语的说沁翎公主萧霞!

  她苏樱何其有幸竟排到了公主前面。她忍不住问道那我上一个呢?

  空空子一笑,女人的好胜心永远是存在的。

  离青,燕城离青。燕城都统离刚之女,庆妃嫡亲的侄女,最主要的是,这位离青姑娘和你一样,一样离云纱,在上京的达官贵胄中,卖出了万两黄金的高价。你不用伤心,你小小年纪,有这般身价,已经难得……

  离青?那个心有慧眼的女子,胸有成竹,果真是个角色,可是是什么织品,能让上京的权贵们如此青眼有加,黄金万两,这是个怎样的概念。

  那这人悄悄来到裴府,最初想劫持的人是谁呢?

  裴夕呢?还有裴钦……武安侯裴仪又排在你那榜单上第几位?

  空空子大笑。

  武安侯往年排在二十一位,现在嘛,估计连前三十位都进不了。至于你的二公子裴夕,他前途不错,排在三十六位,与大公子比肩。不过姑娘想知道的,是我为何而来吧!

  这人是个人精,她的小小念头竟转不过他的脑子。

  不错,你来淞洲到底想做什么?

  我来淞洲?其实也不过想看看这天下闻名的秦王殿下到底如何神骏,竟能比肩当今太子萧淞,和西汉王萧柏。可该死的是,他在这裴府,我竟然如同一只缩头乌龟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乖乖当了六天的丫头!

  他妆上了一半,怒目圆睁的样子即可笑又可怕。裴家父子我先不惹,抓了你,也不枉我来一趟。

  苏樱瞪着他,却看见他激愤的面容片刻安静起来。原来如此,老天,她要怎么办才能脱身呢?

  苏樱这一转念中,空空子已经装扮完毕,转过身来。

  苏樱惊骇道你……你……顾嬷嬷!

  苏丫头,你也老大不小了,和二少爷的事也拖不得了,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人眼看着等你们的好事呢!

  空空子声情并茂,活脱脱一个红衣绿裙的枯瘦版顾嬷嬷。

  一把拽着苏樱的胳膊,空空子冷笑一声还不快走,我的姑娘!

  江湖之远

  一把拽着苏樱的胳膊,空空子冷笑一声还不快走啊,我的姑娘!

  苏樱被他推得踉跄几步上了回廊,她不知道这人把她变成了什么样,不过现在看来,他是打算扮成顾嬷嬷大摇大摆把她带出府。这空空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原本枯瘦的身材竟然变得丰满健硕,即使是苏樱,也难看出他和真的顾嬷嬷分别到底在何处。

  九曲回廊似乎长的看不到尽头,两个窈窕的影子映入苏樱的眼中。是裴荫和她的丫头佩儿。

  她思绪飞快,裴荫啊裴荫,你能认出我吗?

  她心思方动,便被身旁的顾嬷嬷推了一把。低头一看,空空子手中竟扣了两枚蓝隐隐的小镖。

  你说,我杀了他们丢进这太真湖,裴家的人几天能找到她们的尸体?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这是在裴府,你也敢放肆!

  空空子妩媚一笑过奖了,苏樱姑娘,放不放肆不重要,重要的是裴荫小姐对我来说值不值钱。裴三小姐迷上了秦王末渊,只可惜秦王殿下可没有迷上她。不然,光凭这一点,三小姐的身价就值钱百倍了!况且她娘裴夫人齐氏不招侯爷待见,三小姐在这府里,自然也精贵不到哪儿去。

  这人满心都在算计,苏樱气的发抖,却连眼睛也不敢看向迎面而来的裴荫了。

  迎面越走越近……

  嬷嬷这么也来了这里?莫不是以为我未来的小嫂嫂也来了这里吧!三小姐远远一笑,算是给顾嬷嬷打了招呼。

  顾嬷嬷略曲了下身子,给裴荫见了礼,理直气壮的避开三小姐的问话。随便走走而已!

  苏樱暗叹这空空子装的惟妙惟肖

  因为乌红颜,顾嬷嬷对这齐氏和她的一双儿女向来都是不大喜欢,在这侯府,齐氏令行不动,在这府里的地位,恐怕还没有这位老嬷嬷强硬。

  裴荫也不以为然,略一点头便带着丫鬟走了过去。

  苏樱在心里呐喊,即期望裴荫能发现她,又担心空空子会对裴荫下毒手。然而,三小姐却只是痴痴的看着岸边的庭院,哪里还注意到擦身而过的这两人有何不同。

  出来顺利的异乎寻常,空空子带着苏樱进了一家布庄。从布庄出来的时候,苏樱已经叫他又换了个样子。

  她现在变成了一个又聋又哑的农家女。而空空子呢?顾嬷嬷摇身一变,变成了个年过五旬的庄稼汉,又老又驼又咳嗽。他们现在的身份是老爹爹带着自己面容丑陋而且四肢无力并且又聋又哑的女儿四处求医问诊。

  把苏樱提上一辆破旧的马车,空空子随后爬也上了车。

  老爹爹一改老态龙钟的模样,对着苏樱妩媚一笑。他装多了女人,现在还没适应自己男人的身份。

  好闺女,现在我们开始跑路了。你放心,信明天就会到达裴二爷的手里,你跟着我,不会很久的。我们一路向北,若到了上京你的裴二公子还没出钱赎你回去,我只好把你卖给其他人家了!

  苏樱垂着头,刻意凌乱的发掩住了她现在满是创伤的面容,空空子伸手挑起她的脸,还有,你莫要怕,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我只求财,不劫色……只要你听话!

  消息比他想象中来的还要快。八百里加急。

  兹令南部大将军,秦王秦末渊即刻前往南疆封地,监察过往郡县兵马人员往来调动,钦此!

  收到圣谕的时候,裴夕还正说要和留他在婚宴上,拼酒拼个你死我活。

  军令如山,他走的匆忙。三人快骑,沿途遇站换马,马不停蹄。三天赶到南疆边界第一个繁华府衙溪远城。其后不过歇息了两日,已经有新的圣旨传到。

  信使一进门,秦末渊便露出了笑意,看到是近山千里传信而来,吾心便知,圣体尚且康健。皇帝最忌朝中结党,可这场宣旨既然用了他同出南疆军中的范离,就说明对朝中的局势,皇上仍是稳操胜券。

  即日起,南部大将军秦末渊即刻启程,前往上京。于上京凤阳驿馆听候宣见。

  秦末渊接了旨,那驿臣范离笑脸盈盈,秦王殿下车马劳顿,辛苦奔劳刚到溪远,这又要往上京赶。

  秦末渊示意范离坐下。为皇上分忧,本就是臣的职责,若说车马劳顿。近山更是辛苦。

  范离见他面有笑意,观之气色,武功已有大成。想到他当年初初入伍的时候,也不过年方十六,还是个儿郎,在他们面前,还是个后辈。可几年征战下来,一步步官至大将军,封王封地,举止间从容淡定,气质内敛。在这波谲云诡、步步惊心的权力场,已经有泰山崩于面而纹风不动气势。

  秦末渊在上位坐定,抿一口热茶,近山从上京来的时候,皇上的身体可有回转?

  略靠近一些,范离道皇上的身体并没有大碍,不日还接见了楼兰国使节,可这次接到皇上先行上京的诸王,却比往年少上许多。

  秦末渊道皇上圣体康健,我们做臣子的才好安心。

  眼前的少年居高位而毫不自傲,范离不禁心中暗叹,若真是位皇子,倒也是皇上的福气。可他却又不是皇子,却又深的皇上信赖。这位秦王殿下,是个软硬不沾的脾气,不喜欢人称他为王爷,于皇上面前,更是以臣下自居,丝毫不逾越君臣之礼。

  范离道皇上此次宣旨上京的,还有就是西汉王萧柏,风城的均安侯端木闻,西北的东篱王宋崎,还有一个,就是淞洲武安侯裴仪。

  他二人在这里说话,陆子蹇已经踏进了前厅。

  近山远来,未曾料到我们三年以后还能在这南疆相逢,今晚可要不醉不归。

  秦末渊道还用说吗近山接了圣谕来南疆,怕早就做好准备要拼个高低才行。

  几人哈哈大笑,仿佛又回到当初在密林中热血奋战的时候。

  翌日,满城的百姓得知大将军驻留在溪远府的时候,满城轰动。

  可这个时候,秦末渊已经再次踏上了上京的路途。然而这一次,却不再怒马狂奔,而是优哉而行。

  陆子蹇和他都心中明透,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蒙皇上传召,不是极为器重便是极为忌禅。不管在皇帝心中到底如何以为,他都不想太过冒进。

  南疆地区天气湿热,越往北,风光便越来越不相同。

  山川险峻,石崖陡峭,宛如鬼斧神工,越往前行,越感觉连空气中都带着肃杀的冷冽气息。

  前面便是落日崖。小仲知道这地方对秦末渊如此不同,悄悄示意陆子蹇要不要绕道而行。却被秦末渊看在眼中。

  前面直行。

  他当先一骑狂奔,马嘶然而止于山崖的最尽头。听的山下哐啷巨响,马蹄下,竟震下不少巨石。

  他身形自马上拔起,双足在灌木上急点,只听得耳边风神呼啸,黑袍挟风向山崖对面的高峰略去。

  初春的山谷,已经露出点点绿色。白云自空中悠然卷过,注视着这一片绿色葱郁中斑驳的石壁,他狂吼一身,只余一片空无的寂寥早山谷回荡。

  已经八年过去,当年山谷中,平野间,血染旌旗,中箭的战马抽搐着悲鸣,尸横遍野,鲜血如洗却仿佛又在眼前。

  他耳中还残留着当年血气弥漫的腥味……只觉得心中那块久来未曾碰触到的伤痛破胸而出。

  当年的落日崖残阳如血,他和太师傅接到密报赶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片人间炼狱。

  他心急如焚,从这几十丈的石崖上直直跳下,落了地,膝盖上的骨伤却叫他回去足足养了两个月。

  若非他的银甲,在一片血肉模糊的肢体中,他找到了。他几乎不能肯定这个身中数十箭的人,就是他如神诋般坚强的父亲。

  他身躯依然挺拔,手中的钢刀已经砍得卷了刃,致死,都无法将刀从他手中拿下。

  天机门一百八十八名千机卫,连同大将军秦陌封,一同战死在这落日崖。

  不,这不是战死,这是场谋杀!

  太师傅浑身发抖,你父亲领皇帝的密令前往南疆,临走前,曾见了我一面,他告诉我,萧起已经知道了我秦家的秘密!

  风在山崖间肆虐,似要湮灭这血腥杀戮的罪证。指着这满谷的血腥,太师傅大声喝道你是不是秦家的男儿,要不要为你的父亲报仇?

  第一次,太师傅领他走进天机门的密洞,第一次揭开神壑。烛光昏昏沉沉中,他看到秦家历代先主的神位。一路往上……神壑最高处萧殊!

  他以往只知道自己和父亲母亲生活在天机山,没有太师傅的同意,即使是他的父亲秦陌封也不能私自下山。

  可当年的少年如此优秀,少年人的心性又如此不羁,区区一个天机门,如何锁得住少年的心。

  出山门的时候,秦陌封还只是一个持剑闯江湖的少年游侠,一年后回来的时候,已经拜封为上将军。

  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俊毅的年轻人,他的结拜弟兄萧起。

  太师傅一眼就看出这少年身份不同寻常,一询之下,果不其然,他就是当时的五皇子,成王殿下。

  忧虑的种子就在那时开始发芽。

  当时的秦末渊已经四岁。他清清楚楚的记得,有一天,这位萧叔叔带来了一个同他几乎一般大的男孩萧淞。这男孩穿着一身紫色的锦袍,显得粉雕玉琢。

  当年负责照顾这个萧淞的三婆婆就笑着道两个娃娃竟生的像一对亲兄弟,长的好生相像。

  可他向来被太师傅带着训练武功,他每日不是泡在药水中以打通经脉,便是跟着五师叔诵读诗经并不像这男孩一般娇贵,觉得自己和他长的一点也不像。是以两个小小的孩童并无太多的机会遇在一起。

  这男孩在天机门一呆就是一年。这一年期间,父亲没有回来,萧淞的父亲也没有再来。

  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年,父亲和萧起征战于天下至关重要的一年。也是因为避免授人以柄,萧起才将自己当时唯一的儿子寄养于天机门。

  如果他的父亲没有战死在这场落日崖,或许,这一辈子,他也不会踏入这朝堂之中。不理会这庙堂之高,不理会这江湖之远,他还是他天机门的秦末渊,当年的小儿郎萧淞还是萧淞……顺顺当当做他的皇长子。

  而站在这肃杀的山谷,满谷的血色苍茫,他和萧家王朝的战争,终究不能避免。

  庙堂之高

  斜阳正好,金色霞晖由天际的云朵中映射下来,照的山崖上的男子如同被抹上了一层瑰丽的金色。

  小仲看着对面的山崖上孤独矗立的人影,想跃过去却被陆子蹇制止。

  让公子自己呆一会儿。

  望着在山崖上毅然不动的身影,陆子蹇道:那一天,我也来了这落日崖。

  小仲不语,陆子蹇轻轻叹息:公子本性并不喜争斗,可八年前的这一幕如此血腥惨烈……更何况,当年的少主才不过是个孩子。

  山风劲烈,呼啸过平原,震荡在秦末渊心中的铁蹄声、喊杀声却比这风声还要暴烈。仿佛鼓噪着他的耳膜,几乎冲出脑海。

  他仿佛看见弩箭雕翎如骤雨般射向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仿佛看见,那人身中无数利箭,缓缓跪落于黄泥之中却不肯倒下,犹在挥舞着长刀利剑对抗这来敌的侵袭。

  七十八箭,箭箭穿身而过。

  秦末渊心头气血激荡,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绪。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清越的叶笛,婉转飞扬,犹如一虑清风吹入他的脑中。

  陆子蹇吹的是一首南疆的小调。曲调婉转悠扬。

  大概的意思就是游子上了战场,不知何年何月能归,父母子女倚门而望归。

  秦末渊稳定一下心绪,心头的炽烈慢慢平息下来……

  然而他却知道自己的父亲,富强有力的大将军秦陌封对敌无数,仅仅是箭阵,绝不可能让他丧命。果然,除了明眼能看到的箭伤,刀痕,天下奇毒:断肠人才是绝命的杀招。此毒无色无味,无声无息溶于人的脉搏中,专为消耗武功高强的高手的内力。

  山风劲吹,夕阳渐浓。

  秦末渊转身跃回了山崖,他的衣袍在风中飒飒轻响,他身躯散发出的冰冷之意,几乎和这肃杀的烈风落日崖融合为一体。

  他猛然举步,向山下走去。小仲快步跟上……仿佛能听到他体内突突的血流声。一张俊美无匹的面容却宁静如水,然而眼中的气息却越发凌厉寒透起来。

  这一路秦末渊不说话,陆子蹇也不言语,小仲看看默然的俩人,只好策马前奔往前探路。

  陆子蹇打马与他并驾而行。

  倒是不知道这位西汉王殿下,是何等人物,此番到上京,皇上急招这位多年未见的皇子,怕心中还是有疑虑啊!

  秦末渊浅浅一笑,陆子蹇眼角余光撇到这笑却丝毫没到达眼中。

  若皇上真器重这位小王爷,岂不是更好,免得朝堂上,一个个都盯着我和太子。

  话语中,竟夹带了一丝丝狂躁的暴虐。

  陆子蹇心中黯然,秦末渊不喜功名征战,对他来说,如此费尽心思步步为营,也不过是踏上一场屠杀的伪装罢了。

  策马奔出数里,秦末渊突然回头厉声道:密诏田括,他手头西陵山调集的兵将,武蒙想要,就拨给他。上京这边我来安排,太子想要他端木氏的人守西陵关,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

  他气血充沛,陆子蹇跟在他马后闻着呼呼的风声,这话还是一字不漏的传到他耳中。

  他当然知道这个决定可能引起的后果,可往事历历在目,血腥犹在鼻端,犹如一条毒蛇时刻噬咬着他的心。心头仅存的一点仁慈都让他有着深刻的负疚。

  这事,就着京畿处的防卫司的李子铭去谏,太子那边,三番四次拉拢子铭,不替他说点话,也说不过去。

  秦末渊盯着眼前的一片片褐色密林,一挥马鞭,道:要注意,皇上看重的是子铭世家子弟的清秀中砥,我们和京畿防卫司,表面上还是走的远一点好!

  陆子蹇喝道:属下立刻传信出去,相信我们一到上京,兵部的调令就已经发出去。

  耳边春风料峭,吹得人脸颊清冷。陆子蹇心道,这一换防,恐怕西陵就要沦陷了。

  大齐边界隔着峨洛里山脉,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铁骑王当年的卑铉族耶律楚的部落,可十多年前,年轻的帝王萧起率领大齐的十八万铁骑一举将这一顽固势力赶到了雪山以北的寒漠地带。

  耶律楚一走,峨洛里山中分布着两个小小的游牧部落铁真和孟奇便向大齐称臣,连年向大齐进献牛羊马匹和峨洛里山的雪莲人参。这十来年,东南边境尚算安固。边塞贸易繁复起来,两个部落也因为联姻,迅速发展壮大。现在年前的铁真王铁塍,就是孟奇王的外孙。

  部落壮大已非昔日的弹丸小族,两个小小的部落俨然有了老虎不在,猴子称王的态势。连着两年,纳贡的物品迟迟拖延敷衍。

  恒正十五年的冬天,大齐朝中重臣对这两个部落迟迟不纳贡感到不满。大齐边防驻军和两个部落发生了几次小型的交锋。凭着地理优势,铁真族竟小胜两场。至此,对每年的称臣纳贡越发拖延克扣。

  双方冲突愈演愈烈,直到去年春天,皇帝至南疆调了两万精兵驻守在峨洛里边境西陵关。

  而这个决议,太子萧淞一直非常不满。因为越过西陵关,不过两日的马程,就是风城。据理以争理应由风城方面的驻军守西陵关。

  秦末渊当然知道皇帝此举为几番思量。

  第一,南疆久在秦末渊治下,恐南疆人只知秦王而不知皇上,故将其手下大将田括连同手下两万精兵调离。另派大将付义单接收原田括军职,人马由南疆驻军从新调配。

  第二:端木闻五十六大寿之日,酒醉下口出狂言,天下,端木有功!这话传到皇帝耳中,萧起虽然只是淡淡一笑,道:闻公老矣,重话当年!但接下来,太子因为江南科考一事一时失察,落了小小纰漏,竟遭呵斥,半月不得见圣面。

  谁都知道:打着太子,究竟不是因为江南一案。

  更何况,对太子其人,皇帝早已心有疑虑……

  有的时候,怀疑的种子一旦长在心底,就很难抑制叫它不再生根发芽。而端木家族久居风城,势力盘根错节。

  又要防着耶律楚怀恨在心,卷土重来……西陵边塞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今圣体不甚康健。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方边塞是不可能放在他端木氏的手中。

  第三,这两万人压在西陵边界,如同一把手按在端木家的头顶,同样,也如同一把强有力的臂膀拉住他南疆的这几万精兵。两方势力互相节制。与驻守冬越关的王缇成鼎足之势。

  可上书房行走邹冕,朝中清勉一派,历来循规蹈矩支持太子。对恒正帝如此重用秦王而轻端木氏历来不满,一再觐见,要将冬越关的王缇驻防西陵。

  此谏一出,朝中保守一派纷纷上奏折,要皇上调防。

  龙颜虽未震怒,可秦末渊心如明镜,邹冕这个老古董这样一闹,恐怕在皇帝看来,这一众人包括大将王缇,都脱不了太子一党的嫌疑。

  但若真将田括与王缇换防,这件事对秦末渊来说却是利大于弊。

  首先,西陵关居要塞,兵马粮草供应却要经过过风城押运,于他来说同样受制于端木闻。

  其次,如果换到冬越关,居天险,进可攻退可守,又可三路调兵援助,活动性强,一扫当前的辖制,于自己的南疆驻兵遥相呼应。

  然最为紧要的是,就换防一事向太子一派示弱,也显示自己绝无野心。

  更何况,他越加退让,在皇帝心中,越加显得太子一派无理蛮横,不顾全大局。

  可这样大好的事情,秦末渊一再压下,从入冬以来一直不予回应。如今,局势诡秘危急,太子一派步步紧逼,也由不得他再仁慈下去。

  但是现在秦末渊下了令松口,顺水推舟放弃西陵关,陆子蹇无论如何也欣喜不起来。

  陆子蹇心里当然也明白,这边防一事关乎百姓生死存亡,这其中龌龌龊龊几经纠葛,博得是诸王自己的局部利益。

  入了冬,峨洛里山一带严寒难耐,早就看着关内的温暖安逸眼红不已。更何况,这位年轻的铁真王铁塍,与一般的部落王不同,幼年长在大齐,汉学知识渊博,绝非一味的好猛斗狠之徒。此刻边防大军压境,两部落不敢擅动,一旦边境防务有异,恐怕烽烟顷刻便起……

  这意味着,这场朝堂上的战争,终是要延续到边界,转嫁到万千无辜百姓身上。

  少主的心,竟也变得如此无情冷酷。

  陆子蹇感叹一声,打马跟上,又觉得自己有些荒唐。这样一个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的少主人,不是太师傅和自己运筹帷幄十几载想看到的吗?

  这一路,一改前几日的优哉慢踏,秦末渊本就冷峻寡言,如今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寒剑,凛冽冷酷。

  公子心情不好,小仲摸摸鼻子也不敢胡乱调侃。

  傍晚的时分,天色提前暗了下来,看天上乌云滚滚,小仲暗道一声:不好,春日雨水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场雨怕是要硬淋一遍了。

  不过片刻,雨灰蒙蒙的洒落下来。秦末渊屹立在马背上骑姿优雅,春雨揉杂着冰寒气息的山雾,落在他的面容,打湿了乌发,眉间发梢都笼上了一层寒霜之色,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春雨迷蒙中,夹道旁高耸入云的山峰更显肃穆,苍茫。

  在雨中飞驰了近两个时辰,路砖溪头,一个小小的茅屋燃着荧荧的火烛,朦朦胧胧诱惑着雨中仓促的行人。小仲不敢自作主张,打马折回秦末渊跟前。

  公子,前方有一家农户,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陆子蹇观天色,这雨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停,便听秦末渊道:上前敲门,态度放好一点,莫要扰了百姓。

  空空子要疯了。

  自从绑了苏樱,他胆子也够大,就就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大摇大摆。

  翌日,果不其然,路上设的关卡多起来,来来往往间也有官兵拿着画像比划询问。可现在的苏樱,改头换面哪里还有原来的影子。

  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过了通州,算是离开了淞洲地界。

  不光是苏樱,空空子也觉得自己顺利的不可思议。

  他当然不知道,当裴夕满世界找不到苏樱的时候,悲哀的以为苏樱逃婚了。

  可第二天这一纸绑票文信叫他又喜又急。喜得是苏樱没有逃婚,急的是苏樱落入他人之手是否有生命危机。

  裴府这边调兵遣将,裴夕亲自把关要追击空空子。然皇帝旨意下来,除了裴仪要尽快赶着前往上京外,各方诸侯全面禁行。没有皇命,裴夕私自离开淞洲城那便是抗旨。最主要的是,他投鼠忌器,深怕自己动静太大,绑匪心中恐惧撕票。

  于是这一切在加强了路面防卫的情况下,搜查在暗中进行。

  这时候的裴夕忙昏了头,一心笃定空空子带着苏樱定是东躲西藏,搜救的重点竟没放在官道上。

  所以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离了通州,到了白云谷,过了落霞山,已经没有任何人上来盘问。

  空空子装扮的惟妙惟肖,这无人问津的情况着实让他大感英雄无用武之地。

  但这不是空空子要疯狂的最主要原因。

  他即将要崩溃的是,已经十一天了,不仅一路顺畅的让人不可思议,连一封讨价还价的回音都没有。

  没有,一封信也没有!

  山雨夜话

  他开价十五万两黄金,信他很肯定第二天就到了裴夕手中,可是……裴府半句回复也没有。难道这堂堂的武安侯府,新娘子被人劫了,连个屁都不放一个。

  其实他真的错怪了裴夕。裴夕当时就提笔狂飞回了一封信,要他千万莫要伤了苏樱,钱财方面好商量。

  可裴二爷信写好了,要交给谁呢?

  看看空空子遣来的信使:一个十一二岁的傻子,空空子两个烧饼收买的弱智少年一边笑一边流口水。

  可怜裴夕还抱着一线希望给这弱智递了信,派人严密的监视了七八天,没有任何回音。

  他跑的比兔子还快,溜得比泥鳅还滑,没给自己留下回复地址联系方式就跑到了千里之外的流霞山下。

  可空空子现在还想不通,为什么他没收到信。但空空子显然也觉得自己跑的太远,一两银子,空空子租下山边的一座小茅屋,干脆在这路边等起来。

  等了两天,空空子终于疯了。

  疯的源头是这样,从淞洲方向过来的来往客商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流云谷神织门的苏樱姑娘失踪了!

  他爷爷的,什么失踪,是被我妙手大盗空空子绑架!空空子的脸色难看的像茅房里的黄泥。

  估计这苏樱姑娘此番凶多吉少,是再也回不来了,神织门的乌红颜门主当机立断,重新立了门下的林梦回姑娘为下一届门主候选人。

  晴天霹雳!

  客人还在那里口沫横飞,空空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回屋内拿随身携带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阵。

  跌了,暴跌!

  没有了神织门未来的门主这个身份,苏樱从十五万两黄金直跌到十万两。身价从原来的一百二十八位爆跌到两百位以后。

  屋外歇脚的客商继续夸夸其谈。

  要说这苏樱姑娘本来要嫁给武安侯的二公子,现在林梦回姑娘当了未来的神织门门主,二公子当然也要娶这位林姑娘。淞洲谁不知道,武安侯家的一位公子定要娶神织门的姑娘,这是老惯例。

  老头子嘿嘿笑了两声,才发现刚才热情好客的空老爹瞬间不知道去了哪里。

  空空子悲从心中来,颤抖着把小算盘又拨了一回,武安侯家的媳妇做不成,苏樱姑娘现在一万两银子也不值得了!

  空老爹!空老爹!

  客商奇怪的喊了两声。

  哎,听着呢!

  空空子悲寒的应了一句,好像顷刻间死了全家一样。

  是的,是死了全家——空空子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就他一人耳。

  空空子此刻心情激愤,悲愤难鸣,心都要死了。

  客商喝了口热茶,继续道:我看这林梦回姑娘好命。眼看着门主当不上,裴二爷要娶了别人。偏巧在这个当口,裴府里侯爷夫人病了。虽说这夫人不是二少爷的亲娘,可裴二爷是个孝子,为他母亲延迟了和苏樱姑娘的婚事。裴夫人这一病,苏樱姑娘又莫名其妙的这一丢,林梦回这次门主当上了,裴少爷也再要嫁了。你说,是不是命好啊!

  苏樱在里屋听的清清楚楚,先诧异了一会儿,转瞬间便轻轻一笑。

  师傅这招果然是条好计。空空子狮子大开口要价十五万两,不就是她有这些空名在身吗?如今她既不是神织门的接班人,又不用嫁裴夕,当然没有这样的价值了。

  苏樱又想,换了梦回也好,免得神织门因为她一人影响了整个祭天大典的计划。而裴夕呢?原本一直在想大婚在即她突然失踪,裴夕如何下得了台面。现在看来,裴夫人齐若昭病的时机刚刚好,让裴家的这场大婚理所当然的取消了。

  可苏樱更为欣慰的是,为了她的闺阁的名分着想,裴府只是说她失踪。

  没有价值的肉票,当然也没有这样危险。可没有价值的肉票,还有存在的必要吗?空空子接下来会对她怎样?

  老爹爹蹒跚进了里屋,刀子般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苏樱好久。这眼光如此毛骨悚然,以至于苏樱以为他在看她身上到底有几两肉,待价而沽!

  可惜苏樱现在形若槁骸,浑身半点气力也没有,只从眼角撇到空空子颓然坐在木凳上。

  你都听到了?

  空空子突然大吼一声:苏樱姑娘,现在你连一百两银子都不值了!

  十五万两黄金瞬间变成一百两银子,难怪空空子要崩溃。

  看着苏樱面无表情的靠在床头,自己在这里急的团团转,空空子大吼一声,推了下苏樱。

  你说,神织门的人怎么这么薄情寡义,还有裴二爷,看他是个热血沸腾有种的,怎么换媳妇跟换膏药一样,眼睛都不眨呢?

  苏樱垂着头一句话也没有,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偶。空空子一碰,她便倒在床头。

  空空子颓然后退一步,瞬时间好像苍老了几十岁,若说刚才他的扮相还是苏樱她爹爹的话,现在已经升为她爷爷。

  空空子满目悲怆,从怀里掏出那个几乎被他打乱了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算了起来。

  买辆马车五两,跑路费二十两,口粮十两,我空空子这么多天的误工费五十两,租个茅屋二两给这丫头买一身衣服一两……听的这个孤寒鬼在哪里一两一两的算账,连两个烧饼收买了个送信人都要算进去。

  苏樱一听,他要干什么?

  最后,空空子阴冷一笑,还好,我空空子从不做赔本买卖!

  眼前空空子探头得意一笑。

  以丫头你的姿色,卖到几百两银子还是没问题的。

  苏樱眼中发黑,这个家伙,现在想把她卖到勾栏院。

  你说说看,会不会唱唱歌,跳跳舞呢,弹弹琴,吟诗作对?空空子一脸的期待。

  你这么不说话?空空子拍拍她的脸颊。

  苏樱心中愤愤不平:你不揭开我的穴道,给我解药,我这么能说话呢?

  你莫要难过啦,小姑娘,他们不仁不义抛下了你,这事可不怨我!看到苏樱满眼的愤怒和哀怨。

  他一拍脑门,我忘了,你被点了穴道。

  她何止被点了穴道,还被这家伙灌了不知道什么的药物,一到白天便昏昏然没有任何意识不知所以……

  如今在这流霞山的官道附近,也不怕她逃走空空子干脆解开了她的穴道。

  空空子翻开他们的行李一看,只剩一个烧饼。

  拿着仅有的一个烧饼,他蹲在门口,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了眼屋里的小丫头。

  苏樱身体虚弱,即使解开了穴道,也仍旧手脚无力,喉咙沙哑。她艰难的撑着床沿站起,艰难的挪到床边,她想喝口茶。

  她的手不小心碰翻了茶盏,茶壶是空的……

  七八天来,空空子给她塞几口饭,灌两口水便是一天。如今她没有了价值,估计连一口水也没有了。

  苏樱无力的趴在桌子上,朦朦胧胧间看见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看她没反应,那手粗鲁的杵了下她的手臂。不吃可就一点渣都没了!

  苏樱看看饼,再看看空空子,接过那半个大饼,又干又硬的咽了下去。

  从前世到流云谷,日子虽然称不上锦衣玉食,可好歹也是安逸稳定,何以过过这样的日子。如今她师门不得归,更不知道明天会到了哪里……吃着吃着,她眼泪流了下来。

  他打她骂她拧她她都咬着牙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看着苏樱边啃边哭,空空子不服气的嘟囔一句:知道你是小姐身子,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你要是像我一样,打小能有口饭吃能活着,就知道能吃上大饼就是这世界上有福气的人。

  空空子看着苏樱艰难的咽下一口大饼,都替她着急难过,递过来刚刚打上来的山泉水,苏樱一口气喝了两大碗。

  喝了水,润了下喉,苏樱方能艰难的发出声响,沙哑低沉。

  你……小时候很穷吗?

  空空子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才哈哈大笑起来。穷?声音却低了很多。

  我打小没爹没妈,也没有叔叔伯伯,每天都是东家讨一点,西家蹭一口。你问我穷不穷?我连穷都算不上!

  空空子冷笑两声,苏樱这才发现,这男人脚下的一双布鞋,早就破了两个口子,一个脚趾头趾高气昂的从破洞里跑出来。

  这个男孩……虽然他装的很像,可是苏樱知道,他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绝不会超过二十岁。

  那你后来怎么会这些……易容和武功?

  这更是苏樱的疑问。

  空空子撇她一眼,苏樱如今脸色蜡黄,不仅给脸上让他贴满了痘疮,还给她画了一块乌黑的胎记,难看至极。可现在这丫头眼中透出几分柔弱,倒显得这张脸没那么难看了。

  空空子大笑一声,仰头倒在床上。

  要不是小爷我机智灵活,鞍前马后伺候他,让他没了防范之心,早就被怨天侠这老不死的一掌拍死。

  这哈哈大笑中不知这少年吃了多少苦。

  苏樱搁下碗,看着瘦骨嶙峋的空空子翘着二郎腿。

  他练功是时候我就在一边偷偷学,他的易容术藏的更深,但他易容的材料都是我买的,这老贼每次都让我准备很多种材料混淆的我的视听。我只有每次等他易容完了出去,再把剩下的每一种材料全部称一遍,看看少了多少。这样过了两年,我才知道他用的配方。

  此刻的空空子狡黠的就像只狐狸,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我知道他也有所察觉,那人天天用我试药,只等着有一天不再用我,就把我杀掉。但我空空子可不是傻子,不等他动手,我就先动手解决了他!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苏樱,很可怕是吧,你这样的女孩子,自然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欺师灭祖,猪狗不如,可我告诉你,我若心软一分,活着的就不是我,是他!

  他目光灼灼,盯着苏樱,仿佛想透过她脸上的易容的面具刺进她的心里。

  然而没有,没有鄙夷的神情。苏樱的眼睛却晶亮的如同月光普撒大地,柔和而平静。

  我也没有爹娘,大小一个人生活在山上。不过我比你要幸运,我的师傅待我如同亲生的孩子,虽然也会责罚我,但我知道她都是为我好。我有一个师姐,还有一个师妹,师傅待她们也同样是恩重如山,但她们还是背叛了师傅师门。我虽然也很痛心,可是我知道,一个人如果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就绝不会想去伤害别人。她们这么做定有她们逼不得已的苦衷,就像你一样,也不过仅仅是为了能活着……

  空空子没料到她不仅没讽刺,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想,如果你遇到的不是那个……怨天侠,遇到的是我的师傅,或者其他好心的人,你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苏樱说完,转过头去看着屋外的的斜风细雨。

  空空子仿佛回到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一个大雪的夜里,一个戚奶奶把他抱在怀里,暖着他过了那个寒冬……

  他也遇到过这样的好人,只是那个冬天一过,戚奶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此次,他再也没有过过那样温暖的冬天。

  屋里一时无声,只有雨滴答在屋檐上的声音。

  空空子突然站起来,一笑,道:你心心念念所谓的师傅师门,在第一时间放弃了你,你也不恨她?还有你师妹,现在要抢了你的夫君,你也不怨她?

  苏樱转过脸,如果因为我一个人的意外影响了整个师门的大计,才是我师门的不幸。我自己无能拖累了师傅,又怎么能怪师傅丢弃了我呢?她一反虚弱的常态,尖利明睿的仿佛换了一个人。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空空子。

  空空子本来想看她又怕又急哭哭啼啼的样子,谁知这丫头的身子虽比春天的桃花还单薄,神经却坚强得像是雪地里的老竹子。

  空空子反而被她这双大眼瞧得心里发毛,不自然的哼了一声。

  空空子道:难为你想的这么开,等到了上京,我找个楼子把你卖了,希望你还笑的出来。

  岂料苏樱更加冷静,悠悠的说道:只有最愚笨的人才会用最原始的方法对待手里的筹码,你不是想要钱吗?放了我,我能赚来的,比你卖了我要多上许多。

  空空子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的说道:离开了神织门,没有了这些身份,我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有什么作为?

  苏樱道:你忘了吗?我设计的穿云丝,可是价值千金!

  空空子眼中闪过光芒,一拍手道:不错,你说得不错,我把你卖到青楼前,应该先问问燕城离家跟姑苏段氏,说不定,还能卖到几千上万两!

  他越想越得意,简直高兴的要跳起来。

  何必多此一举呢,你放了我,我回到神织门自然还是师傅的弟子,区区几千两银子,我还是有的!苏樱心道不好,脸上焦急起来。她原本想说服他放了他,谁知道这空空子竟然如此顽固。

  空空子看着苏樱脸上透出的几分焦虑,得意的说道:看来,你还是知道害怕的嘛!

  他却一脸的深不可测。

  当然,你回到了神织门。上有淞洲府的护卫,下有神织门的驻兵,抓我一个小小的空空子,岂不是易如反掌!

  空空子出手如风,瞬间又点了苏樱的几处大穴。好姑娘,你还是乖乖等着我空空子给你找个好人家吧!

  觉得自己又扳回一局,空空子心里高兴不已,凌空翻了个跟头。

  突然,听的门外想起敲门声:山间夜雨,劳烦老乡借宿一晚!

  空空子一个踉跄,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屋里瞬间没有了声响,小仲疑惑不已,回头看着秦末渊已经下了马,犹在雨中淋着,又拍门喊道:劳烦老乡,我们是前往上京的客商,绝不是歹人!

  他在发抖!空空子竟在发抖。对上空空子惊恐的眼睛,苏樱还是感到这人发出的颤抖。这来的人到底是谁?竟让他惊恐到如此?

  正疑惑间,已经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

  若这位乡邻不方便,我们便往前走吧!

  那声音传来,苏樱震惊不已。这人的声音犹如这春夜中一股清冽的清风,又如这春夜中的冷雨,低沉而复有磁性。

  这个熟悉的声音,陌生的声音……是他,秦末渊。

  雾霭重重

  苏樱思绪飞转,空空子已经敏捷呼啸扑来,扣住了她的脉搏。

  昏黄的灯光中,空空子一双晶亮的眼睛危险的盯着她,眼中之意不语而明:想活着,就不许出声!

  他这番的模样,苏樱想起,初初在裴府的时候,空空子道:本来想看看这位秦王殿下是否如传闻中一般威武神勇,结果他在这府里,我大气都不敢出,乖乖做了几天名副其实的丫头!想必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对秦末渊是怕极了。

  如临大敌的空空子扣着苏樱的脉搏下手没了轻重。苏樱只觉得手腕如火烫一般疼痛,无论如何,这时候她一定要博!

  可现在她点了全身的大穴,浑身无力。全身上下有力气的地方,只有自己的嘴巴……

  明明屋里有人,却没有回话,小仲气愤的一拍门,恨不得将这薄薄的门板一脚踹开。

  黑暗淹没了雨中的男子,秦末渊道:小仲,不得无理,我们走!

  他,还是走了……

  听着屋外马蹄声越来越远,苏樱心中黯然。

  空空子松开她的手,见她原本白皙的皓腕已经肿了起来,心中略有悔意,伸手正要替她揉一下……一滴殷红的鲜血滴在他的手背。

  苏樱心中万籁俱灰,口中含着的一口鲜血噗一声,喷了空空子满身,倒在桌边。

  看着自己满身的血渍,空空子方要怒吼,想到秦末渊他们刚刚离开,深怕一个动静惊扰了他们折回,恨恨的起身。

  昏黄的灯光下,不知何时投射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突然,空空子回过头,将倒在桌前的苏樱慢慢扶起……一个年老体弱的老人家,想扶起自己体弱多病的女儿,当然很艰难。

  闺女,来,睡在这儿会着凉……要是你死去的娘还在,我们父女就不用受这样的苦了!

  老爹爹艰难的把女儿抱回床上。

  苏樱气血方平一些,虚弱的睁开眼。

  老爹爹老泪横冲,颤抖着给女儿盖好被子,弹平枕头……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玄黑的人影。如深夜的幽灵般静静盯着孤灯下的贫弱父女。

  而这时的老爹爹恍若未闻……

  苏樱心头突突狂跳,是秦末渊。他一定是觉得这屋里的人不对劲,所以悄悄折返回来查看。可空空子反应又如此灵敏,装的又如此逼真。

  老爹爹给女儿掖了下脸颊的乱发,喃喃自语。

  你不会怪爹爹狠心不收留刚才的客商吧,我们父女两人自保尚且不能,哪里还敢招惹是非……

  黑暗中的男子目光一黯,苏樱心头狂跳!等等……难道他又被空空子骗过去吗?

  男人静静的伫立在房间的角落,突然,老爹爹手掌下的女孩发出一身奇异 的呻吟。

  啊……啊……那呻吟竟出奇的妖媚,门口守着的小仲一听这声音,忍不住脸一红。

  老爹爹眼中爆射出火光来,几乎要把苏樱一口吞吃下去。却不得不颤颤巍巍的转过头,看来你病的不清!

  他转过身去,还来不及装出惊诧的模样,一把细剑唰的一声,亮在他的眼前。

  不用再装了!

  秦末渊如同地狱里来的恶神,目光如炬,直直照进空空子五脏六腑,将他脑中的百转千回的巧言令色花花肠子凌虐的一干二净。

  苏樱强扭着身躯,口中仍旧发出这让人脸红的呻吟。

  这不能怪她,如今她口不能言,方才又咬伤了舌头,只能发出这样的声响。

  空空子双脚发软,噗通一声跪在剑下。

  秦末渊收剑,端然坐在灯前,先救这位姑娘。

  陆子蹇飞身而入,一把探向她的脉搏。

  这姑娘被点了全身的大穴,喂了软筋散!

  小仲进屋收刀回鞘,反手一敲,空空子倒在地上。

  小仲笑道:这厮如此不中用,就晕了?

  陆子蹇急道:手下留情,这位姑娘身中的点穴手法奇特,恐怕要点穴人才能解开!

  说话间,陆子蹇解了苏樱颈间的穴道:姑娘,可能说话!

  苏樱艰难的开口,声音嘶哑难听,你们……莫要杀他!秦末渊对待歹人的手段,在流云谷,她是亲眼见识过的。

  秦末渊看着床上挣扎的女孩,又瘦又黄,说不出的丑陋。可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

  苏樱勉强继续说道:他虽是绑架了我,但终究也是个可怜人罢了!一句话说完,口中渗出血渍。

  陆子蹇慧眼而识,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孩子,若非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血腥味儿引起了他们的猜疑,估计现在还深陷这歹人手中。

  他回头道:这姑娘被易了容。

  秦末渊自那孤灯下起身,这面容枯槁的女孩子,一见到他,盈盈的大眼涌出满眶的泪水。

  晶莹的泪水中,饱含了无数的情感。是欣喜,是痛苦,是伤悲……这女孩仿佛隐忍了无数的苦痛决堤而出。

  然而就在十几天前,同样有个女孩也这样凄楚的看着他。

  一个人的名字随即涌上心头。

  苏樱!

  他迟疑的开口,看着女孩欣喜的眨眨眼睛。

  果然是她!早收到密报,知道裴夕大婚在即,新娘子被人劫持,没想到,竟叫他们遇上。

  小仲将空空子拖至一旁的小屋,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秦末渊的话来。

  是你啊!他一步窜到苏樱跟前。

  靠着陆子蹇的手臂,苏樱勉强一笑。

  这女孩如今面色憔悴,可从那双顾盼流光的大眼睛,小仲一下就认出这个女孩来。他在淞洲城的那场流光溢彩的夜宴中,他记得这女孩子和那个离青姑娘斗智斗勇。

  这时候,陆子蹇已经开展替苏樱褪下易容。

  秦末渊神色阴晴不定,转身出了门,片刻便又回到灯下。

  陆子蹇本欲将她面上的易容全部取下,然而秦末渊没有发话,只得道:我竟忘了,姑娘若想全部恢复容貌,不能急于一时!

  秦末渊不动声色的道:这空空子的易容之术果然精妙,若仓促脱下,恐会伤了皮肤,苏樱姑娘你可能忍得几日?

  苏樱手不能动,只能眨眨眼睛表示同意。

  她转目看去,烛光下的秦末渊犹如仿佛镀了层金色,冷漠而又疏远……看见她朝他望去,秦末渊露出一抹没有达到眼中的笑容。

  突然,听的屋外的马轻厮一声,小仲变颜:不好,这厮恐怕逃跑了。

  小仲掀开门帘一看,小屋里空空如也,空空子果然溜了。

  这家伙,装死还真有一两手。还有我们的马。小仲大感可惜。正要出门去追

  却听秦末渊道:不用去追,这人身上有我下的千里留香,给二公子飞鸽传书,自会将他拿住。

  小仲想不明白,这人,竟是公子故意放走的。

  秦末渊微微笑道:他身份不明,骑着我们打着官印的战马,遇上关卡,便不能脱身。不出五十里必被拿下,我们轻车简行,就不要再带着一个疑犯上路了。

  小仲心里佩服,转瞬又问道:那这空空子跑了,苏樱姑娘的穴道怎么办?

  秦末渊一笑不语,小仲跟着他进了房间。

  秦末渊踱到床前,低头对苏樱道: 苏樱姑娘,你莫要怕,你的穴道秦末渊也能解。不过就是要辛苦苏樱姑娘接下来的十几天任然身体无力,无法正常言语!

  小仲当然不知道秦末渊心中的盘算:这女人向来不太安份,若见死不救,怕日后对这裴夕不好交代。若就这么解了她的穴道,这一路上,不知道这女人又会打什么心思。

  他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只见苏樱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下,轻轻眨了眨眼睛。

  她现在还有其它的选择吗?

  陆子蹇将苏樱扶起,秦末渊坐在苏樱身后,一手按住苏樱的肩……

  这是这么久以来,苏樱第一次和他接触这么近。他的气息淡淡传来……而他就隔得这么近。

  她心头忍不住狂跳,却觉得一只大手沿着她的脊柱游走下来,到了腰际,觉着后背敏感的一搐,他的手击在她腰间的穴位上。

  她觉得腰间又麻又痒,忍不住轻哼一声,这声音极轻,只有按住她肩膀的秦末渊才能听到。

  她正全神贯注的注意自己腰间奇异的感觉,突然,一阵热气从她耳边吹来。

  苏樱姑娘,现在看来,要半个月你才能完全恢复呢!

  他在她耳边呢喃低语,言语中带着一股寒冷。苏樱却没听出,只觉得耳朵发烫,白皙的颈脖瞬间红了起来。

  秦末渊冷着脸,看着她白皙的颈子瞬间变的一片粉红,击在另一处穴位的力道不动声色的加大。

  这一下,苏樱方觉得一阵疼痛,便晕了过去。

  秦末渊冷着一张脸没有言语,下手如风,连拍苏樱身上的几十个穴位。

  陆子蹇在一边看的稀里糊涂。怎么了这是?

  秦末渊站起身来,淡淡的道:苏樱姑娘身体虚弱,不堪内力的冲击罢了!

  陆子蹇心里明了,公子这分明是点了这姑娘的软穴。

  沉思间,秦末渊吩咐道:我们不必急着赶到达上京。在此处休息两日再说。看看如何安排歇息,大家早点睡下。

  翌日,天际露出微红,晓雾清淡。一夜大雨落去,山间犹如涟洗过一般。清新翠绿。

  苏樱近来睡得一直都不太踏实。醒转来,记起昨夜是秦末渊他们救下了自己。撑起身子欲要起来,双臂一软,竟又跌坐回床上。她想起秦末渊昨夜所说,穴道虽解,她的身子方要半月时间才能慢慢恢复。

  她便挣扎着下床,这些天浑身不能动弹,巴不得自己快些好起来,她要锻炼自己,希望尽快好起来。

  这座小茅屋位于流霞山脚下,离着官道也不过百丈的距离,穿过内堂,就是个小小的院落和厨房。院落的一角,一株玉兰花开得正旺,

  苏樱就这微蒙蒙的天光走进厨房。这房子以前的住户,还留了些米面。

  她这些天吃的极少,昨夜也不过进了半个大饼。抬眼看看屋外娇嫩的玉兰花瓣,苏樱挽了衣袖就开始准备起早餐。

  她四肢无力,一点点把米洗净,一小碗一小碗的舀水入锅……平日简简单单的事情,她作罢已经累的满头大汗。看着锅里飞粥冒着咕嘟咕嘟的冒着青烟,心里却不知有多么开心。

  窗外天色微明,不多时,听得有人起来洗漱。

  听着稳健的脚步声,那人在门口站定。

  苏樱蹲在灶台前往炉子里送火,心头又忍不住微微慌乱……阿漓,不,是秦王末渊。他既然不想认识她,那么,她也不认识他吧。

  那人站了片刻,突然惊喜的开口:竟有早膳吃,苏樱姑娘,身体好些了吗?

  苏樱从朦朦胧胧的雾气中看到,来人是小仲。

  苏樱笑着摇摇头,她本就被空空子下了药,说不得话语,如今还没好全,昨夜偏又自己咬伤了色头,现在更是有口难言。

  小仲看她实木锅盖她一时都拿不起,细心的道你身体尚未恢复,有什么重活就我来吧。

  小仲一把揭开锅,热气腾腾的沁香扑面而来。

  秦末渊起的向来很早,一睁开眼,竟是一股清淡的饭香扑鼻而来。屋外悉悉索索的走动声,哗啦啦的流水声,在这宁静的山涧茅屋中显得格外宁静安适。

  秦末渊走到院里,就看着小仲笑嘻嘻的站在门口,而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就是苏樱。

  公子醒了?小仲回头见秦末渊起来连忙打了个招呼。

  苏樱听见小仲说话,一抬头正看见秦末渊立在亭中,舒展着双臂。她看向他的时候,他正看着她。

  她面上易容未褪尽,还挂着几颗痘疮。脸上的一块胎记也还隐隐约约看到轮廓,一双大眼悄悄看过来,竟有几分怕他。

  漠然看了她一眼,秦末渊转身便回了内堂。

  小仲打了清水进了里屋,秦末渊常年带兵在外,对于吃用一方面向来也是随遇而安,毫无半点王公子弟骄奢淫逸的习气。

  侍候秦末渊梳洗完毕,小仲笑嘻嘻的道:苏樱姑娘一大早就起来煮粥粥,很快就可以用膳!

  秦末渊知道小仲并不是一个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人,可他和这个苏樱,何时变得如此熟稔?

  沉思间,陆子蹇也起身,微笑着步入堂中。

  好香啊,既有稻的谷味,又有玉兰的清香,苏樱姑娘做了什么好东西!

  苏樱从厨房出来,身后小仲端着热腾腾的饭菜笑道:苏樱姑娘的手艺可真不错,既好看,又好吃

  小仲放下粥,苏樱便摆上筷子。

  秦末渊被那香气诱得抬步入屋,也不说话,便在上首坐了下来。

  陆子蹇落座笑道:那子蹇有幸尝尝苏樱姑娘的手艺。

  粥是寻常不过的小米粥,煮的不浓不淡。难得的是粥里放了一粒粒红红的花生,一丝丝晶莹剔透的玉兰花,看着清新爽利,饱满诱人。粥面上搁着一个漂亮的煎蛋,果然有色有香。

  秦末渊正要拿起筷子,突然发现,他的筷子,是隔在碗的左边。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别人。

  小仲和陆子蹇笑着夸了苏樱,便已经落筷如风,风卷残云的吃起来。

  绝少有人知道,他自幼习惯用左手。自从他十三岁以后,就决定要把他用左手的习惯彻底隐藏起来。

  而这个苏樱是怎么知道的呢?秦末渊不动声色的扫过低头慢慢用膳的苏樱,是不是她无意间放错了呢?

  破冰

  吃饱喝足,小仲笑道:苏姑娘好手艺,不知我们中午吃什么?

  苏樱摇摇头,用眼睛在说: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

  空空子当初租下这户小院的时候,这户农家并没有留下多少食物。一点米面也不过两三天的数量。

  小仲道:不如这样,我一会儿去山上猎两只野雉,你可会做?

  苏樱忙眨眨眼睛,脸上笑意盈盈。

  苏樱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他竟破天荒的替苏樱端起了碗筷。

  陆子蹇和秦末渊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小仲笑笑道:苏樱姑娘身体还未恢复。

  端着碗走了两步,突然听小仲叫了一句:苏樱姑娘,你这么吃这么少?

  苏樱只是无言的摇了摇头。

  她昨晚拼死一搏,差点咬舌自尽,尽管早上饿得不行,也只浅浅的吃了小半碗。

  小仲还要说,苏樱已经默默的走开。

  收好了桌子,小仲提来一壶热水。

  山间无茶,只有苏樱姑娘烧的山泉水。

  陆子蹇沏了,秦末渊抿了一口……眉头略略一挑,锁住。

  他对吃食向来不挑剔,但独独对喝茶这一点,特别在意。

  这水是清冽的山泉水。甘甜纯净。然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然而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烧水的木材火候用的恰到好处,是梨花木。

  小仲素来知道公子对这个在意,看秦末渊拧了眉。:我说公子不喜喝这穷乡僻壤的东西。

  秦末渊却摆了摆手,叫他不用再说下去。

  陆子蹇看着秦末渊脸色阴晴不定,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心里明白了一两分。

  这女孩子,竟像是摸透了秦末渊的喜好。

  小仲回到厨房,苏樱正期待的看着他。小仲道: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公子竟没说话!

  苏樱低下头一笑。她也没做什么,山泉甘甜,是小仲从山后涉回来的。她不过只是在烧的时候,注意了下火候,刻意挑了梨花木而已。

  他不喜欢的事物的时候,往往只是神色清淡的一挑眉。表示疑惑。但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独一无二的一次让苏樱记在心里。苏樱日后想,起若阿漓和她还能够再见,她一定要煮出做甘甜的茶水来。

  小仲兴致勃勃提着弓弩正要出门,却听秦末渊道:小仲,你去一下驿站,将空空子已经逃走的消息快马传给子昂。告诉他苏樱姑娘我们正好遇上救下,劫持她的匪徒,已经逃窜。不出意外的话,空空子在在八十里外的八山官驿站已经被抓。我等在上京的凤阳驿馆等候子昂的消息。

  小仲领命而去,秦末渊又道:子蹇恐怕也不得闲。我估计皇上新的旨意已经发出。除了这才第一次宣召的西汉王萧柏和武安侯裴仪,风城的均安侯端木闻,东篱王爷宋崎,第二轮各方诸侯贵胄也要登场。子蹇动用千机卫去查,接下来到萧起到底预召见了何人。同行者何人,何日能到上京。消息要准确,时间要快。

  陆子蹇起身领命,不一会儿,一骑飞骑消失在官道尽头。

  站在屋前,秦末渊负手而立,望眼过去,也不知是在看接连的群山还是天际悠然的白云。

  皇帝想静,想稳,他就要乱。

  如今大齐四面楚歌,皇帝第一个要防的,就是这位东篱王。

  东篱王历来封地西北,手握十几万西北重兵已经两代人。西北民风彪悍。有西北民歌云:浩浩天下,功成者王!意思就是成王败寇,天下能者为之,这话听着颇有一番不服气的意思。

  与淞洲裴家不同的是,东篱王没有与皇帝结亲,领的是战功。手握重兵于疆土一隅,皇帝虽未言明,但撤王之心已久。只是朝中牵绊许多,而这件事又非同小可,一直搁在萧起心头没有下手。

  如今他要做的不过是将这撤王之事推一把而已。

  东篱王爷,西北往上京的路途遥远,发生点刺杀事件岂不是再寻常不过的嘛。

  乱虽为天下之祸,但这东篱王宋琦却着实不是好东西。

  秦末渊心头将一切算定,心中却对自己泛起一丝厌恶。

  当年天机山中清修的少年,山中无历日。如何逍遥清闲。如今在这朝堂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面对这拭父仇人萧起又如此仁心假面,何时变的如此冷血无情……

  过来了半晌,听见身后的脚步。秦末渊回头,想起这院里还有一个苏樱。

  她脸上的易容还未褪尽。一粒粒红疮豆长在脸颊。半边脸还印着一块乌黑的胎记。可苏樱显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身粗麻布衣,活脱脱一个农家丑丫头。

  陆子蹇和小仲都出去,只留了她和秦末渊。这做饭的事情,难不成要这位堂堂的王爷下厨?自然是她苏樱。

  但苏樱两手空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樱心头砰砰直跳,却还是在他面前停住。抬头比划道:小仲何时能回?

  秦末渊悠悠踱到屋前的空地上,竟如同没有看到她一般。

  苏樱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去,转到他身前。

  苏樱又比划一番,却突然听秦末渊道:说话,苏樱姑娘的手势我看不懂。

  他站在那里,太阳下的男子如同天际的日光一般耀眼。

  苏樱一急,脱口而出:小仲……

  她一急,舌头便如同火烫一般疼痛。顷刻便皱了眉头。而说出的话,更是沙哑难听。

  这丫头都易容成了这番样子,还自有一番楚楚可怜的风韵。

  秦末渊神色不变,等着她继续。

  看着他这番模样,苏樱心中历日的火苗腾的一下窜起,转头便走。

  苏樱心头气闷,坐在房里没有出去。她心中本有千言万语,在这个男人面前,却仿佛隔绝了一座万年寒玄的冰山,什么也说不出口。

  可再一次踢到铁板,让她心头火气腾腾。

  没有东西就不吃,反正她舌头有伤,也吃不了东西。

  她也不想出去再和秦末渊撞上。

  她独自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想到小仲热情的样子,还有陆先生奔波了一天,回来若连一口饭菜也没有……

  苏樱再出来的时候,挽了一个小蓝子。

  可屋前空空如也,秦末渊人呢?

  苏樱希望自己好运气,能在这山后找到一点野菜。

  山上的路并不陡峭,昨日刚落了雨,她走的极慢,行了不过几十丈便已经气喘吁吁,手脚发软。连手里并不重的篮子也觉得重如千斤。

  她在心头又怪了空空子一顿却不知道现在她满身的不适是拜秦末渊所赐。

  静静的聆听,隐约有潺潺的水宣泄流淌。苏樱循着水声往前走去,一条清澈的溪流萦绕曲折,在青山绿草间显得晶莹甘甜。

  她不知觉走到这小溪边。一样的青山,一样的绿水,想到当年和三哥哥在林间抓鱼捉兔子和情景,想到和司行云在山涧樱花树下弹琴而歌……又想到同样在那片樱花树旁幽深的水潭,阿漓带着她从那情人冢中潜伏而出……一切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她看着水里浅浅的影子,那个满目忧伤的女孩子,还是发誓要在这个世界活的开开心心的苏樱吗?

  她的脸!苏樱覆上自己的脸颊。摸起来没有异样,可水中倒影的那个满是疮疤的脸,那脸颊上乌黑的印记,是她吗?

  她心里惶恐,亟不可待的搓揉着自己的脸颊。

  想到方才秦末渊事实而非的表情,她心中更是一片羞愧。

  她急着想洗掉脸上的东西,实际上手上却没有力气,效果有限。

  她慌慌张张起身,想掏出手帕来用,刚站起来,脚下一滑,整个人掉进溪中。

  她素日水性好,但四肢无力,越是翻腾,越是糟糕。一会,整个人陷进溪水中。

  苏樱咬着牙从水里爬起,怔怔的趴在岸边,简直不敢相信,这浅浅的溪流刚刚险些要了她的命。

  从水里艰难的起身,苏樱仿佛满身覆盖了几千斤的重量。水沿着她的袍子留下,落进她的鞋中,满身凉寒。

  她忍着眼中的泪水。踉跄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将水边的篮子捡起来,一步步走回那个临时的小院。

  远处,天地群山和那个小屋,都模模糊糊混成了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回来,只知道她很庆幸的是,秦末渊不在。

  空空子的行李就放在床头,苏樱记得,那里还有她的一套衣衫。

  她这才体会到,何以是四肢无力。

  沾了水的麻衣打了结如同焊接在一处,任她使劲了力气也结不开。

  她浑身冰寒坐在板凳上,身上的水迹淋湿了地面空看着干净的衣衫无可奈何,终于,苏樱憋红了的脸滚下一串热泪。

  她想师傅,想神织门,想梦回,想顾嬷嬷,想四娘……

  历日以来的苦楚,连同秦末渊冷冰冰的相待涌上心头,如同一波漫延的湖水,将她原本就满是伤痕的心房冲的七零八落。

  秦末渊回到屋前,空荡荡的院落,空鸣的鸟啼。

  他眼睛扫到屋檐下跌落的竹篮……陡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一声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传入他的耳中。他心头寒厉,一个箭步冲进房中。

  房中无人。

  入眼全是凌乱的被褥,衣衫……

  他走到床后阴暗的角落……就看到一个瘦小的人影倦在墙角。

  听见脚步,苏樱抬起头,一双大眼红彤彤的满是泪水。

  黑暗中,秦末渊看见苏樱衣衫凌乱,神色恍惚。

  心里咯噔一沉,一个最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

  发生了什么事!他沉声问道。

  他一问,苏樱眼中的泪便又决堤而出。

  秦末渊心头懊悔。他方才看着一驿臣背着挂着在黑翎的快报飞驰而过,心下一动便跟了过去。来回也不过一两个时辰。

  可一两个时辰,足以发生很多事情。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苏樱将脸埋在手臂中,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防备的看着他。

  他轻轻蹲下,尽量以柔和的声音道:别怕!

  若在他身边发生这种事,他真是愧对裴夕了。

  他伸出手,想拉一下她,没料他刚出手,她便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般,往角落缩去。

  他露出一抹最温馨的笑意,你莫怕,莫怕……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苏樱忍不住往后躲闪。

  她闭上眼睛,这一定是梦……

  然而下一刻,一双强有力的手臂将她抱起,她挣扎着去抗拒,却一点效果也没有,淡淡的男子气息在她鼻端回荡。

  秦末渊一把抱起她,怎么浑身是湿的?

  他怀里的女孩子在轻轻的颤抖,弱小的没有一丝力气。在他的怀里那么的不安,那么局促……不知怎的,秦末渊心中狠狠的揪了一把。

  他号称千军可挡,却连一个小小的女子都不能护的周全。

  秦末渊将她小心的放在床上,她浓密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刚触到床面,苏樱却挣扎着要抗拒起来。

  秦末渊一把将她稳稳的放在床上,眼睛牢牢的盯着她。

  不用怕,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来者何人,他秦末渊叫他绝对活着离不开流霞山!

  苏樱看着他眼中危险狂烈的气息,心中恍然明白他误会了什么。

  原来,原来他这么以为……她心中还以为阿漓又回来了。

  她扭过头,秦末渊看见她满目的泪水从脸颊上流淌过去,落在耳根,滴在枕头上。

  秦末渊就这样守在床前,一会儿,苏樱转过头来,已经不再流泪。

  王爷恐怕误会了。没有什么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掉进水里…… 她涩涩的开口,话语迷迷糊糊嘶哑难听。

  秦末渊艰难的听懂了她的意思,立即站起身来,退开床前两步。

  片刻,缓缓开口道:若真无事当然最好,不然,渊可真无颜以对子昂了!

  苏樱躺在床上,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都说了这是一场梦不是吗?

  梦醒了,她没事,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苏樱艰难的开口,多谢秦王殿下担忧,民女无事!

  不可否认,得到这个答案他心头一轻。毕竟谁也不愿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嘶哑的声音说的如此艰难,如此吃力,秦末渊一眼看去,她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突然想起,昨夜立在门外嗅到的一丝血腥……就是她为了自救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他从袖中掏出手帕,递给苏樱。然而这女孩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伸出的手,没有接,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想起早上她鼓起勇气跟他比划着说事的时候,他是如何毫不留情的要她:说话,你比划的我看不懂!

  她在艰难说话的时候,是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他有点恼怒,却有点莫名其妙的痛心。最终,他缓缓坐下,将手里的帕子轻轻擦掉她嘴角的血渍。

  一边擦,秦末渊一边沉沉的问:为什么哭?

  苏樱方要开口,却听秦末渊又道:不用说话!再伤了舌头,以后恐怕永远要做哑巴了!

  苏樱瞪着眼睛看着他,有些不悦。我不说话怎么告诉你?

  秦末渊突然觉得这女孩还是有些脾气,然而脸上却更加沉着。

  你比划着告诉我。

  苏樱这时候才觉得满身的冷水已经打湿了床褥。

  看着苏樱比划着告诉了这一切,秦末渊的脸越沉越深。片刻,已经寒若冰山。

  一抬眼,看着她。

  就这件事,要你哭成这样?

  他没有说话,却比说话更加严厉。

  苏樱方才觉得自己占了几分气势,此刻在他严厉的目光下,一丝气势也不尚存。

  将手中的帕子扔在她枕头边,秦末渊站起身来往外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大步回来,将苏樱腰间的布扣一扯解开,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走出房去。

  林心

  屋外阳光明媚,春山新雨,天际蓝的没有一丝云,秦末渊此时此刻的心情,竟然出奇的轻快,竟同这万里无云的天气一样,爽朗明亮。

  还好苏樱没事!

  他在院中站立一会儿,片刻,苏樱从屋里出来。

  她换了一身大红色的轻灵纱衣——空空子坚持认为她适合这个颜色,不由分说给她买了这套。打算路上变装成富家小姐和私奔的小厮的时候以用。

  结果这衣服一路上英雄无用武之地一直收在行囊中。

  丢了行李和她这个肉票,想到空空子不知在哪个角落抱着他的小算盘肉痛,苏樱不由的露出个笑意。

  突然,她发现秦王殿下不知何时盯着她,目不转睛。

  苏樱慌忙底下头,装出稳重安静的模样。

  秦末渊身形高大,一步一步踏过来。他的胸膛和肩膀宽阔而厚实,身形笼罩在她的头顶,遮住了明媚的艳阳。

  突然,他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

  苏樱有些慌张,想躲开,却听他沉沉说了一句,别动,我看看你的舌头!

  秦末渊背着光,苏樱只看见他一双灼灼的眼睛亮的逼人。

  他移开身形,金色的阳光照射下来,苏樱不由的迷了眼,嘴巴却在他的控制下张开了。

  舌头伸出来。

  捏着她的下巴,秦末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波澜。

  苏樱眯着眼,下巴抬的老高。将舌头伸出来,却感觉舌尖碰到一个陌生的物体。

  下意识的缩回去。

  秦末渊只觉得心头一荡,那粉红色的小舌头舔在他的指端竟出奇的柔软。

  这样的柔软却仿佛一波碧水轻轻荡漾,一直传到他身体的每个角落。然而刚刚触到,便又迅速的缩回去。

  我还没看到!

  秦末渊口气不佳。苏樱睁开眼,看到他眼中带着些许的不耐。

  只得闭上眼睛,再一次将舌头伸出来。

  指间柔软的触感让他有点心神荡漾,秦末渊轻轻的拂过她舌尖的伤口……伤口很深,可见咬的时候用尽了全力,没留下一点后路。

  若非这血气,他恐怕真会错过这个农家。

  这个苏樱,倒还有几分气概和随机应变的智慧。

  她柔软的舌头轻轻触在他的指端,她的下巴小巧精致,在他的掌中仿佛一方脆弱的羊脂玉瓷。阳光下,她的皮肤微微泛红,脸上还剩下的几颗痘疮和脸颊上的印记也变得俏丽。

  他不知道,这种淡淡相拥的感觉,他在梦中找寻了多少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住,秦末渊恍惚之间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艳阳下,她闭着眼睛觉得有一些恍惚,身后,一直大手将她扶住。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到底有多红,她微微睁开眼,灿烂的阳光里,那个专心看着她的男人,目若寒星,雍容如画,挺直的鼻,削薄的唇,淡淡的气息……

  她忍不住喊了声:阿漓!

  然而她忘了,自己现在,这声阿漓喊出口,变成了低沉的啊呀。

  秦末渊突然放下手,离开她的身迹。

  苏樱怔怔的覆上自己的唇,孤零零的站在哪里,有些不知所措。

  你的伤没有大碍,少说话,不出十天就能恢复,

  秦末渊没有看她,说完,大步走入了房间。

  苏樱心中空荡荡一片,就这样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变为了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秦王。

  片刻,却见秦末渊又出了屋子,稳步到她身边,秦末渊递给她个蓝色的瓷瓶。

  这是什么?

  仿佛知道苏樱的疑问。秦末渊倒:治疗外伤的药,可内服,你先用着这药。

  苏樱心里一暖,看着他眼光含了几分热切。

  秦末渊漠然看她一眼,缓缓道:你不用谢我,若十日后二公子到达上京姑娘还不能说话,末渊恐无颜对子昂。

  苏樱拿着这瓶药丸,不知是心里难过,还是身体未好,觉得有些沉重。

  秦末渊看着落在院子的竹篮,突然转头看着她,你方才出去寻找吃的?

  苏樱点点头。

  结果什么也没找到,人掉在水里?

  苏樱脸上立刻没有了表情。

  秦末渊心里好笑,面上却不露一点痕迹。悠悠的道:不错,我也饿了,不如上山猎些活物回来。

  他迟疑了片刻,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做?

  苏樱有些恼怒,质疑她的手艺?想当初,连司行云那个嘴巴超级挑剔的家伙都对她的厨艺赞不绝口。

  秦末渊却什么也没说了,转身往山下走去。

  他说走就走,将苏樱一个人丢在院中。

  秦末渊走了两步,还是转回头去,目光灼灼的盯着院中犹在看着他的女孩子: 你还是和我一起上山去!

  或许是方才那一幕太让他震惊,或许真的是怕出了什么差错对裴夕不好交代。

  这个女孩子,还是随身带着比较安全。

  苏樱一笑,快步跟上来。

  他的身姿挺拔,在前面走的极快又稳,苏樱一路上遥望着他的背影,觉着不管她怎么走也有这么远的距离。

  但不管她怎么慢,也一直是这么远的距离。

  虽然装的莫不在意,但苏樱知道,他在等她。

  眼前的一片郁郁葱葱,树叶繁茂。

  秦末渊一个转角,苏樱找不到他的身影。

  知道他这会儿不见一定是有他的计划,苏樱也不敢走远,找了个古木树杆就坐下来。

  初春的天气,花木清幽,暖洋洋的太阳透过花木叶脉投到苏樱身上,照在斑驳光晕中,林间鸟鸣花香,苏樱仿佛笼罩在天地的清香中。

  秦末渊在密林的一端静静矗立了良久。只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一个奇怪的迷雾,总是吸引着他一再瞩目。

  太阿山她傻乎乎的将自己的镯子送给一个孤苦无依的妇人,却差点引起一场暴乱,遭到他的严厉斥责。

  一伙流民劫匪冲过来劫持她,她勇敢的拿刀刺向匪徒……

  他昏昏噩噩十几天醒来的时候在一片花苞初放的樱花林,他听见她凄厉的呼唤,叫的是阿漓!

  他站在流云谷的角落看着流云谷的芸芸众生,在那风波暗涌的穿云苑。她单薄的身影坚强而镇定,刀光剑影中,她毅然坚定的对乌红颜说:神织门不可乱!

  他易容成流云谷的侍卫护送她回到那个花林,花开无声,薄雾透明,芳香飘逸。她安安静静的走在他的身畔,一脸的寂寥比空谷的落花还有寂寞。

  听着远处的歌声飘荡,她如一只林间的小鸟一般投向那个水潭边的白衣少年,她脸上焕发出奇异的神采,也让这满谷的芬芳更加绚烂。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有了这么多交集。

  但她既然已经要嫁给裴夕,为什么还对别的男人含情脉脉?

  她投在裴夕的怀抱里,看着他满眼的期艾伤悲又是为了什么?

  她被空空子制住,满脸羞怯的发出奇异的呻吟的时候,就是这双满眼期待又悲伤的眼睛,叫他一眼认出她来。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

  方才那一幕惊魂的误会,真的抓住了他的心。

  她躲在小小的角落,满身防备委屈的看着他,没有期待,没有感情……他抱着她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她这么瘦,这么脆弱。

  秦末渊紧紧站在密林中央,漫延的呼吸已经和这树林融为一体,鸟儿停在他的肩头……

  他发现她不太喜欢提到裴夕,可既然不喜欢裴夕,又为何要嫁打算给他呢?他不是她口中的阿漓吗?

  苏樱坐在那里无聊,开始蹲在地上开始慢慢的找寻。

  等待的时候,说不定她能在这刚刚下过雨的老树上找到一些香菇和木耳。

  果然,苏樱在一个老树干上,看到一些乌黑的木耳,又肥又厚,长着一层白色的绒毛。若再加上一点肉,爆炒一下,一定非常可口。

  她撩起裙摆把采摘来的木耳兜住,小小的收获让她高兴的不亦乐乎。

  她的发丝长而飘逸,她挪动着脚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自己的发丝痛的拧着眉……

  一直不知名的活物从他身边奔过,秦末渊人影一闪,肩头那只鸟儿还没反应过来,刚刚栖息的枝头已经不见踪影。

  是一只成年麋鹿。奔跑的姿势矫健而敏捷。秦末渊踏着枝叶在林间树干飞驰起伏,如一只凌空而降的雄鹰,势如破风呼啸而来。杀气瞬时弥漫山谷,小鹿仿佛也感觉到这朝它奔袭而来锐利气息,慌娩四蹄腾空而跃,向密林中慌忙逃窜。

  秦末渊捏着一张树叶,凌空一跃,隔空向林间的那抹飞奔的影子射去,突然,听见远处的山林传来一声惊呼!

  是苏樱!

  秦末渊没有落地,凭着一跃而起的力道在空中转过方向,朝苏樱坐着的方向呼啸而去,不过几个起落,他就看到苏樱提着裙角朝他的方向奔来……她的身后,紧紧跟着一头恶狼!!

  苏樱双脚发软,感觉那畜生血淋淋的喘息声就紧紧跟再自己身后!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几步,但她知道,能多走一步,她就多一分生的希望,因为有阿漓。

  苏樱只见呼啸间,一个巨大的身影朝她飞来。

  秦末渊目光凌厉,凌空一指将一截枯枝爆射而出,正中那匹孤狼的脑心。

  他乘风而来,苏樱片刻之间已经被他凌空抱起,扑到在他坚实的怀里。

  抱着苏樱迅速转身退开几步,他只感觉怀里的苏樱心中砰砰直跳,仿佛整个人都随着心跳不安的震动。

  秦末渊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没事,狼已经死了

  孤狼倒在地上挣扎,一抹暗红的鲜血从额迹汩汩涌出,流了一地。

  还好,他没有来迟。

  苏樱惊魂未定,死死地抓着他的衣领。慢慢抬眼看了下眼前的情景,苏樱这才知道自己一日之中,在生死前转了两次。她下意识的往身边的男人怀里靠了一靠,却突然意思到,自己这时的样子是如此亲昵而……

  苏樱慢慢的自己站稳,离开了他的臂弯,抬起头,正好看见秦王殿下的眼睛明亮的吓人。

  苏樱姑娘,你还真像一只肥羊,放到哪里,都担心让人偷着给你宰了!

  他的脸上似笑非笑,苏樱听不出他话里到底是气恼还是玩笑。看来,她是败了他打猎的兴致了。

  秦末渊出手如风,苏樱发不出尖叫声人已经拔地而起,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被秦末渊抱起坐在一棵树上高大的枝桠上。

  一眼望去,高达数十丈许。

  她并不畏高,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抓紧了秦末渊的手臂。

  树上没有野兽,这个时节也没有蛇,你好好在这里坐稳了,从这里掉下去,我可是没有回天之力再救你一次。

  苏樱点点头,秦末渊便如一缕惊鸿,翩然飞身而去。

  枝叶轻轻的摇晃,阳光照下来有点眩晕,苏樱慌忙抱紧了树杆。

  独坐在树上的苏樱思绪乱飞,她想的最多的,却还是阿漓。

  抱着她从水里起身的阿漓,抑制住自己满身欲望的阿漓,抱着她跃上树丛的阿漓……听见脚步踏着落叶的声音,苏樱看见秦末渊缓缓走到树下。

  这个面冷心热的……阿漓。

  苏樱朝树下岸然而立的男子温然一笑。

  树下的秦末渊仰着脸,一如既往的一脸平静漠然,若有所思。突然,秦末渊出手如风,一掌击在粗壮的树杆上,苏樱就像树上挂的果子一般,瞬间掉落下来。

  不偏不斜,正好落在一个坏人的怀里。

  蒙在秦末渊结实的胸膛,听着他张狂的大笑,苏樱眼睛要喷出火来。

  她还是错了!这个人,是喜欢看着人家害怕惊慌的秦王殿下,而不是她的阿漓。

  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苏樱气呼呼的往山下走去。

  墨梅印

  苏樱大步走了一段,突然脸色苍白的跑了回来。

  狼,那头恶狼还没死,还在前边嘶吼挣扎……

  苏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着牙看着这个可恶的秦王殿下慢悠悠踱到她身前,乖乖跟在他的身后,慢

  慢下山而去。

  回到小屋,苏樱看到厨房门前的一只麋鹿,这才想到,他竟然已经回来过一次。而秦末渊再次上山,

  就是专程接她而去。

  如此一想,方才心里的怒火便成了过眼云烟。

  想到自己一路上满是气愤,苏樱心里略有悔意,正想去和秦末渊说句话,却听屋外马蹄声响起,陆子

  蹇回来了。

  陆子蹇风尘仆仆,却掩不住满脸的笑意。

  秦末渊在院中设了座椅,道:子蹇可有好消息?

  陆子蹇坐定,道:好消息称不上,但估计殿下您的好事将近!

  哦,秦末渊回靠在躺椅上。

  苏樱不想偷听听他二人的谈话,可偏偏这院落就这样大小,想回避都难。却只见两人唇动,听不到任

  何声音,想来他们用了什么腹语或者法子。

  果不出公子所料,第一道圣谕发出,皇上只传见了武安侯裴仪,东篱王宋琦,均安侯端木闻,还有

  就是汉西汉王殿下和公子您。圣旨发出不过十日,算来这些圣旨已经到,诸王已经动身离开封地……皇上

  像是心血来潮,又补发一道旨意,宣诏诸王子弟以及待嫁女眷前往上京。

  秦末渊道:皇上有意要将诸王与孺子分开而行……皇上对诸王有防备,这样做也无可置疑。但如此

  费尽周折的两发圣谕,还是头一次!

  当年英姿勃勃,御驾亲征扬威达奴的恒正帝萧起,如此深谋远虑费尽周折大可不必。除非,萧起的身

  体已经极差,怕自己挨不到下一个四年以后的祭天大典。

  陆子蹇道子蹇看来也是如此。

  秦末渊看着院中那一株玉兰花树,沉声道:今年的祭天大典,皇城大有异动!

  陆子蹇沾了水,在木桌上写出三个字:淞,柏,渊。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将当今大齐的时局明明白白摆上案前。

  三中取一而已!他看向秦末渊。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肃然。

  哗啦一声,厨房里下锅爆炒的烹炒声不知好歹的打破这种静谧。

  秦末渊面色一缓,和陆子蹇相顾一笑开来。

  他嘴角牵起一抹讥笑,他秦末渊何德何能让恒正帝如此看重。

  皇帝召令诸王上京,却将其家眷世子分隔而行,既要用,又要防!

  除了当今太子萧淞,还急招远至五岁起便未曾见过圣面的西汉王萧柏,还有一个,就是他。

  他秦末渊可从来也不想去当争这个见鬼的帝王。但他已经站到了这里,那个十年之计已经开始,

  却容不得他退却了。

  陆子蹇道:还有一事,皇上此番特意召见诸王贵女……王爷可再也不能推脱了!

  这事并不隐晦,所以陆子蹇并没有用内音。

  他向来称呼秦末渊为公子,叫他王爷的时候,往往都是语重心长,准备长篇大论的开始。

  秦末渊心里想着别的事情,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中,却不知为何,就觉得苏樱听了这事定会有些异常反

  应,他抬眼看去……果然,和苏樱打量过来的视线碰个正着。

  像发觉了一个有趣的小玩意,秦末渊心头莫名其妙的轻松,嘴角竟含了几分笑意。

  看秦末渊听了这一点也不在乎,陆子蹇沉声道王爷,若此事不可避,那子蹇劝王爷先挑一位有益于

  我秦氏的贵女。属下以为,武安侯家的裴荫,或者……端木家的端木兮然,不然,燕城离刚之女离青也不

  错!她们父系的势力都不可小窥。

  他没说完,秦末渊便沉声道:这个我自有分寸,子蹇多虑了!

  以女人的联姻来换取自己的利益,秦末渊向来不齿。

  恒正帝历次说他过于持重,没有少年人的风流习性,往他南疆和上京的府中送来数位美人。不管这些

  女人是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还是其他,无一例外的都搁置在空荡荡的府里,他常年在军中或者在民间

  江湖游历,一年下来和这些女人连个照面都难得一见。

  陆子蹇看着眼里急在心中,蓦然道:王爷莫非还在记着萧宓?王爷当知道你们两人是不可能有结果

  的。

  够了,子蹇!秦末渊起身,负手站在那株玉兰花下。

  他看向陆子蹇,子蹇觉得渊是这样纠结于儿女私情的人否更何况当年救下她的时候,我就已知晓

  了她的身份?

  不错,我多虑了!陆子蹇也只能一声叹息。

  对于秦末渊不想理会的事情,别人再多言也是无济于事。对于这点陆子蹇也只能无言的叹息。

  秦末渊一派闲然又坐回躺椅。

  子蹇知我!

  五年前,他路过童阳关,在一个市集的暴乱中救下了便服出行的舞阳公主萧宓,虽然当初是对公主的

  容颜惊为天人,但当时他便知:既然他秦末渊做了这个角色……他和这个萧宓注定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

  。

  太师傅,皇帝,秦家……还有太子萧淞……

  还有他秦末渊,都是这场戏中的一个无奈角色,斗心斗智,斗勇斗狠,表面上父慈子孝,私底下尔虞

  我诈,谁都活的极累,可谁也绝不放弃。

  他父亲秦陌封既然已经遭恒正帝忌疑,派人秘密劫杀与落日崖,他作为秦家唯一的独子,不但没有遭

  到株连迫害,反而受到恒正帝的重用。

  他秦末渊对于恒正帝,到底又如何特殊?

  一直呆在皇帝身畔的太子萧淞龙章凤姿,心智拔群,处事进退有度。朝中众臣皆叹其天资卓绝。但恒

  正帝却一步步逐渐疏远起来。

  而这,和太子萧淞又有什么关系?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这一切都源于他耳后这个墨梅印。

  庆嘉九年,秦陌封帮助当时还是皇子的萧起忙于征战天下。

  天机门作为几百年来的武林名门,高手众多却向来远离尘世,隐于山门。为防止腹背受敌,萧起将自

  己当时唯一的独子寄养在天机门。

  秦末渊记得自己在山门前和五师叔习剑,有几人匆匆来到。

  当先的一个圆脸微胖的妇人,抱着一个紫衣小童,粉雕玉琢。

  这个小童,就是萧淞,当年也刚刚四岁。

  那孩子人和秦末渊差不多大小,气势却足的很,看见秦末渊在用一把短剑起舞虎虎生威,便也要学剑

  。

  小童此言一出,身边的一群仆妇惊骇的伏在地上,只喊:使不得,使不得!

  秦末渊虽然不知道这萧淞到底从哪里来的,但这个被一群女人抱在怀里的男孩子,他是有些不屑的。

  他漠然道:既然他们都担心你会受伤,你还是好好在家里呆着好了!

  说完这话,他就大摇大摆走开。

  身后的萧淞大喊道:我就不信,我也要舞剑!

  他年纪虽小,声音却响亮的很。

  后来,他便很少见到这个小少爷。

  有的时候,身边的仆妇会不小心的言道:末渊少爷和萧少爷长的真如亲兄弟,生的到有五六分像!

  秦末渊也听说这个萧淞为了能和他一样习武,有一次竟穿了和他一样的衣服,摆脱了几个仆妇的看护

  ,一路溜到他习剑的剑庐。

  一路上,竟没有人看出这个末渊少爷是这个萧淞小公子扮的。

  这是自然。

  秦末渊自小被太师傅严厉教养,每日除了习武便是读书,简衣便服,小小的俊脸不如一般的孩童般婴

  儿肥,反而有些清瘦。

  但这个萧淞少爷初初来到天际山的时候,胖呼呼粉嘟嘟,锦衣玉食前仆后佣,活脱脱一个年画上的

  善财童子。

  当时谁也没觉得两个孩子生的像,就连秦末渊自己也觉得一点也不像。

  可那一天,他悄悄从剑庐里溜出来,刚跳下窗户,一下就看到这个男孩子。

  他头发胡乱绑在头顶,穿着一件黑短衣,套着双皮靴,腰里别了把短剑,一双漆黑的眸子一脸惊愕的

  看着自己。

  秦末渊当时险些以为自己看到了臆像。这男孩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他哑口无言,萧淞显然也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然后呢?

  然后,秦末渊就在这萧淞的身后,看到了闻声寻来的太师傅。

  太师傅那时和神情格外严厉。看了看秦末渊,又看了看萧淞,什么话也没说,立刻将萧淞带走。

  从那天以后,秦末渊再也没有见过这个萧淞。只听说他仍然在天机山,只是和他带来的一群仆妇独居

  到了天际山后面飘渺峰。

  而他看见萧淞的这一幕,太师傅没说,他便知道,自己最好永远也不要提起。

  一年多以后,秦末渊轻功已经小有成就,他摆脱了五师叔的看顾,迈开惊鸿步溜到了缥缈峰……没有

  一个孩子能抵挡住心里的诱惑:这个和他长的如此像的男孩,到底现在怎么样?

  可惜他到了飘渺峰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只有一把短剑留在屋里的桌子上。

  听母亲说,萧淞的父亲派人将他接走,已经离开了天机山。

  母亲说:萧淞有他自己的家,他也有他自己的娘亲,他回家了。

  说完,母亲又开始流泪起来。

  母亲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多来经常流泪。

  天机山的日子过的既枯燥也悠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每天依旧跟着五师叔习武,跟着三师伯读书,跟着太师傅泡在他给他特别熬制的汤药中。是以他的

  武功根基比别的孩子都要稳,都要雄厚。

  七岁的时候,他觉得五师叔教的东西已经不能满足他的好奇。他都会,而且还能比五师叔做的更好,

  母亲悄悄告诉他,五师傅已经教不了他了。接下来,他的爹爹,如今的大将军秦陌封亲自教习。

  他的父亲英俊神武,世人都说他是远古的战神转世。

  秦末渊从小也这么认为。

  父亲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外面四处征战,能得到父亲亲自教导,他当然很开心。

  站在天机山的最高峰,父亲眉目如神刻,指着远处的群山,问秦末渊:渊可向往和父亲一样,驰骋

  沙场,纵横天下?

  秦末渊却撇撇嘴道:不愿!

  父亲仿佛有些讶异,为何?吾子习武修文,不是为了一平天下,施展一身抱负?

  秦末渊看着父亲,年不过而立双鬓却染上了风霜,一身铮铮铁骨大大小小的伤痕不下几十处,终年奔

  波用朝廷与江湖中不能停步,和母亲聚少离多,连他想见父亲一眼都相当困难,他又何愿如此。

  征战四起,兴亡皆是百姓苦。若天下四方安定,百姓康乐安适,吾愿将这一身武艺埋于这万丈青山

  。

  风呼啸而过,秦末渊还记得父亲有力的大手拂向自己,终于,稳稳的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好,难得渊竟能有如此胸怀,不逞个人意气,为天下百姓而优。

  青山如碧,绿水如涟,父亲的话犹在耳边回荡。

  那我秦陌封就以我有生之年,扫平这混荡乱世,留给诸子一个太平盛世!

  当时秦末渊九岁,而那一年,正好是恒正五年。

  那次以后,父亲越发的忙碌。

  再次见到父亲的那次,母亲在哭,而父亲面色阴沉,恍若换了一个人。

  到底那年,恒正五年的发生了什么事?当时的秦末渊并不知道,只是那年以后,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

  ,终于有一天,再也没有起身。

  他冲到母亲的塌前,拼命的摇着母亲的手。

  然而,这个常常抱着他,哄他安然睡下的娘亲,再也没有醒来。

  几年以后的秦末渊出了天机门,和父亲一样步入了朝堂。

  他才知道,那一年,恒正五年的夏天,上京禁宫中的轻云宫发生了一场大火,烧死了当时皇帝最喜爱

  的妃子和她的一双儿女。而这些,和他父亲的死多多少少有些关联。

  没有了母亲的天机门变的枯燥空荡。

  太师傅说他天赋异禀,每日越发督促他习武。他常常矗立在山顶远望,不知道父亲何日能归。

  那一次父亲回来,带着两百多个天机卫。

  这些将士秦末渊并不陌生,他们都是天机门下的好儿郎,跟着父亲在战场上披荆斩棘奋勇杀敌,各个

  武功高强,以一敌百。但这次聚集的如此齐整还是头一回。

  然而,父亲和太师傅以及这两百多名天机卫的脸上,却没有相聚的喜悦。

  一股悄然的杀气弥漫在云雾飘渺的天机山。

  皇帝有旨,父亲这一次,奉命围剿进犯南疆地带的兰图国大军。

  目送父亲下山,太师傅突然问了一句:末渊,若有一天,你的父亲和当今的天子要决一死战,你会

  站在哪一边

  这句话问的如此严厉,太师傅又如此正色威严。秦末渊毅然道:若真有这样一天,秦末渊当然要与

  父亲并肩作战!

  太师傅摸了摸胡子。好,孩子,你要记住自己的话。

  秦末渊觉得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可是父亲有难?

  太师傅却只是笑笑:是太师傅瞎猜,你莫要胡思乱想。

  事实证明这股预感没有错,半月以后,在落日崖……每当他回想起那一幕血腥山谷,心中忍不住颤抖

  。

  为什么会这样?

  父亲为什么会死在征途的路上。

  太师傅说这是谋杀,但萧起和父亲不是并肩作战的结拜义兄吗?

  那一天以后,再回到天机门,他足足修养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知道了秦家的身世秘密。

  如同揭开一个创伤已久的伤疤,太师傅声音沉痛。

  当年的太宗皇帝萧殊,在和当时的孤独氏联姻以前,曾结识了一个女子。但为了当时的雄图大业,

  萧殊还是娶了当时南方的氏族大家之女孤独敏。

  而他和之前那个女子的事情,不知为何,再也没有人提起。这女子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男童。高

  祖皇帝萧頣密令手下将这个孩子悄悄的保护起来……秦乃上古神君中的帝王天姓,这个孩子便姓秦。

  而他秦末渊,就是秦家的后裔。

  这个秘密,一直到萧殊临终前几年方才知晓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竟欠了这个母子如此之多。他留

  下一道密诏,若有一天,若这孩子或者他的后裔能征战四方,为百姓称颂,既可登基为帝。这份密诏,一

  份藏在他秦家的地冢中,另一份,悬在当今天子的大雄宝殿的匾额上。

  所以萧家的帝王登基之后,那悬在心头的密诏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有一天,一个手持开国皇帝密诏

  的有为之士,将宣告天下,登上这个王位。

  太师傅神情激愤,秦末渊从未曾见过一向冷静优雅的太师傅如果暴怒过。

  这如同一个心中梗,肉中刺一般,叫历代帝王都忐忑不安。派出大量的密探天下寻找,希望能将这

  个神秘的帝王血脉找出来斩草除根。

  但没有人知道那个神秘的帝王子嗣是谁

  近两百年来萧家的江山风风雨雨,却也安安稳稳也没有过任何异常。但从你父亲带着那个意气风发的

  萧起回来的那一天起,太师傅一直担心这一天会到来……可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秦末渊都知道。

  萧起闻大将军遇袭身亡,痛苦流涕,悲情之余,写下一片感天动地的祭弟赋,叹天下未定,痛失

  手足。

  同时,召见自己入朝听封。

  手段狠毒如帝王,即使要斩草除根,也要背着一个仁君义兄的名义。

  就在那一晚,太师傅指了指他的耳后。

  萧起不义,岂可怪我秦氏不仁!

  他的耳后?他恍恍惚惚记得,是他很小的时候,太师傅给他点了一个墨梅。他从来也没有留意过

  这个小小的印记到底是何意。

  你可记得萧淞?

  记得!

  那你当记得,他幼年同你生的几分相像?

  渊没有忘!秦末渊心头疑惑仿佛慢慢荡开。

  太子萧淞右耳后,正是有这个墨梅胎记。而当年为了以防万一,太师傅已经用法将他耳后的印记去

  除……

  太师傅的意思是?秦末渊心中的想法几乎脱口而出。

  不错,我就是要让这个萧起以为当年从天机门抱回的太子萧淞……抱错了!

  太师傅面容冷酷的仿佛寺庙中的战王菩萨。

  太子萧淞

  若萧起没有下手,我们当然不会提起这个事,但他既然想将我秦氏赶尽杀绝,也怪不得我如此!孩

  子,你可怪太师傅将你推上这个悬疑之中?

  秦末渊心中的何以震惊!

  当年他不过四岁,十年前太师傅便费尽心思安排了这一幕。真是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吗?

  但他心中虽震惊和疑惑,可眼前这人太师傅。从小将他亲手带大,父亲和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只

  有天机门,只有太师傅是自己的亲人。

  太师傅都是为了保全渊的性命,都是为了我秦家着想,末渊不怪你!

  就这样,他站在金銮大殿,远望着那个高高在上深沉隐晦的帝王,听着耳边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只

  觉得一切荒谬的可笑。

  他们都在演戏,而现在,他秦末渊再也不是个旁观者。

  不知谁突然上前,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恒正帝匆匆忙忙宣布退朝。

  太师傅既然想用这个计策,自然会安排有人在皇帝跟前提点暗示。

  果然,他在驿馆呆了不过半日,身边的侍卫突然加多了一倍。这些人不管是来看管他,还是来保护他

  ,他一点也不害怕慌张,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而就在这时,有圣旨宣来,:秦陌封之子觐见!

  他再一次踏进了皇宫,再一次见到了帝王,也再一次见到了太子萧淞。

  皇宫的大殿空旷而庄严,皇帝的声音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一鼎年代久远残破不堪的老钟,低沉而悠远。

  皇儿,你看看,可记得末渊?当年在天机山,你们可还见过!

  萧淞在堂下拜了,起磕,一双手端然的交握于身前,身姿柔韧俊修长,有着绝雅的风度。举手投足间

  皆是雍容尔雅的贵胄从容。鼻若悬胆,唇若施脂,如白玉般光洁的脸上,一双黑瞳深邃的如一汪海洋。

  深宫里长大的孩子,和他一般年纪,却早已经磨砺的深沉内敛。

  十四岁的萧淞和十四岁的秦末渊,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

  是的,他们根本都不像,从面容到身形,从说话的语气到神态……

  他萧淞和秦末渊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但父皇为什么还会怀疑—他不是他亲身的孩儿呢?

  上京,太子府。

  华灯初上,映得处处明如白昼。

  走廊的挂灯,檐下的宫灯,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案几上缠枝柚木照月烛台……灯光洒在古朴的大殿,

  照在檐下曲曲折折的回廊,洒在殿前碧波荡漾的荷塘

  璀璨如星,灯火通明……却照不进萧淞的心里

  不管点燃再多火烛,夜晚如何明亮,他也总觉得和那个星夜一般,漆黑幽深。

  父皇当然不会将这个惊天的疑虑说出来,但从那个晚上以后,父皇每每见了他,那眼光里总带了几分

  审视,几分狐疑,话语中带了几分试探,往常会毫无保留说的话也会留下几分。

  萧淞当然要知道盘踞在皇帝心中的黑暗到底在哪里。

  父皇身边的总领太监赵讳,悄悄指指他的耳后——是他耳后那个莫名其妙消失的墨梅胎印?

  皇长子的胎记莫名其妙消失……这个天机门长大的秦末渊,不是皇子,却有皇子的印记。

  这事放在寻常人家或许寻来故人一问便知,可谁让这件事偏偏出在皇家,关乎着江山社稷,关乎皇室

  血脉。

  那时候,父皇刚刚昭告天下册封他为太子不过十五日。

  他自然不甘心自己无缘无故就扯进了这血脉的悬疑中,立即着人秘密调查此事。

  当年他如何到的天机门?

  当年在天机门到底发生了何事?

  回到了皇宫,何以没有人发觉他耳后的墨梅消失的事情?

  调查的结果,越发叫他惶惶不安。

  当年所有的知情人,全部都已经死去。或战死,或病死,或出意外,总之无一活在这个世上。这到底

  是场阴谋还是巧合?

  当年父皇安排护送他去天机山的仆妇,只有一个唤作桓的乳母活着和他一同回了皇宫。这个桓,

  几乎是他幼年的记忆里唯一的温暖,但很可惜,她五年前已经离世。但现在也可想而知,这个秘密,桓是

  知道的。

  诸皇子的生辰资料在史库文碟中都有记载。但当时他父皇刚刚登基百废待兴,朝中不稳,边疆战乱,

  根本顾不上瞧自己这个儿子。他的母妃在战乱中薨,留在他身边看顾他的仆妇宫人全是一批新手,对这位

  小皇子根本都不熟悉,更没人知道这位小皇子身上莫名其妙少了个胎记。

  他当然也查过天机门,大将军王秦陌封战死落日崖,和他一起罹难的,还有天机门中的近两百个

  高手,也包括了当年知道这些详情的知情人。

  没有答案的答案,是这个时间上最恐怖的最荒谬,最荒唐,最可怕的结果。

  他每日如履薄冰,在父皇猜疑和思虑中惶惶不安。

  他几乎能看进他们的心里在如何窃窃私语,掩口偷笑。看他这个天之骄子如何一夕之间变成一个他自

  己都不知从何而来的影子。

  他睁开眼,仿佛能看见所有的人,父皇,大臣,侍郎,甚至身边的宫人,太监……还有他自己,都在

  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耳后:那里本来该有一个小小的如梅花一般的小印记。

  他闭上眼,仿佛随时都会沉沦如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那里有无数双手无数个声音呐喊着,挥舞着想

  把他扯住,拉向覆灭的深渊。

  所以从那天起,他就讨厌黑暗,讨厌黑色……所以他学会了不动声色,他学会将一切真实藏在心里。

  世人,休想看见太子萧淞落寞的一面。

  一阵风吹来,将案头的白萱掀起飘飞,散落一地。

  萧淞从迷梦中而醒,抬眼茫茫然看了四周,大喝一声:来人!

  一个绿衣宫人快步低头走出:太子!

  萧淞良久不语,宫人不安的抬起头。

  白色的墙,白色的屋,白色的纱幔张牙舞爪。一身白衣的男子乌发如云飘散飞舞,一双精光烁烁的眼

  睛盯着他,嗜血冰寒凌厉,犹如地狱的罗刹,灵界销魂的恶鬼。

  被眼前这男子眼中绝厉的冰寒吓破了胆,宫人低下头。

  今天是你守夜?

  是,宫人双腿发抖。

  孤王方才酒醉,可有说过什么?

  宫人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回太子殿下,奴才……奴才方才打瞌睡,什么也没听到,请太子爷恕罪

  ,请太子爷恕罪!一边喊,一边如捣蒜般磕起头来。

  萧淞拎起酒杯轻啖一口,凉了?他眉头却舒展开了。

  你当值守夜,却玩忽职守,下去自领二十板子!

  那宫人犹如得了赦令,忙不怠的磕头谢恩快步退下,暗暗抹了把冷汗,刚才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慢着!萧淞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宫人满身冰凉。

  萧淞悠悠转到他身前,看着满脸惊恐的宫人,不过是打瞌睡,按府里的规矩,也不过十个板子而已

  ,如今你罚你二十板你仍心存侥幸……说,到底听到了什么?

  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已经骇的说不出话来。

  萧淞没有言语,片刻,大喝一声:来人!

  奴婢说,说,奴婢听见太子您……您……说,好黑!

  说完这话,宫人软塔在地上,莫说听见了什么,就独独论他这个欺君之罪,他也活不了了。

  看着颓然跪地的奴婢,萧淞漠然不语。

  抬眼望去,天高月明,每个人都身如蝼蚁,他萧淞还不是吗?处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这世上,谁也没有比谁活的轻松。

  至少今天,至少现在,在这高檐华室之中,他还是这里的主人。

  廊腰缦回,一绿衣宫人手持八宝九珑红梅宫灯,一路急急行来。

  启禀太子,苏先生大作收笔,请王爷移步观赏。

  萧淞面上一喜,可是江山堪舆游记落笔?

  那绿衣女子道:正是!

  萧淞道:你回了沛山先生,孤这就过去。

  绿衣女子行了一揖,又飘然而去。

  萧淞在亭中转了两步,面色大悦。看到还如一滩乱泥般趴在地上的宫人,沉声道:你叫什么?

  奴婢富顺!那宫人显然还没想到自己这将死之人,还要问什么名字。

  下去领二十板子,长点记性,看看你日后还敢不敢欺君,伤好了,到孤跟前办事。

  没想到自己还能活,富顺忙不迭的磕头应了。

  还有,名字改了,以后,叫宁鹄。

  悠悠然步出白云亭,萧淞又是大齐王朝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温然谦和,风度翩翩

  。

  径通幽处,书房花木深,天际的冷月仿佛给稽云小院水笼上一层雾霭,清清寥寥,格外清明寂寥。

  萧淞站在穿云亭上,徐风漫过,仿佛将诸世的浮躁与轻佻都扫在了身后,天地间只余下书香墨涤间的

  青山隐隐,绿水迢迢。

  漫步转过笛亭,廊腰缦回,竹掩古亭,柳丝如帘。

  这是个简陋的院落,坐落在太子府中一隅。

  屋内一声旷达的大笑:竹林风动,可是殿下来也

  萧淞踏入院中,闻先生大作天成,曦远特来先睹为快。

  萧淞踏步入内,只见屋中四壁空旷,三面皆是满满的书籍。屋中一方偌大的书案,案上凌乱的摆着文

  房四宝,摊着翻开的古籍,落笔一半的宣纸。

  案前一个清睿的中年文士,白衣布衫,清瘦的身影伏在案上,萧淞进来,他也没有抬头。

  萧淞环顾四周,怎的这样乱,轻灵,你也不收一收,怎样侍候先生?

  先前掌灯传信的女子持了盏明灯入内,浅笑道:王爷不知,这满室的书籍纸张都是先生的宝,是哪

  一个也不让我碰,我若自作主张替他收了,先生非大发雷霆不可。

  不错,王爷当真错怪轻灵了。我本一届布衣,过的就是散漫逍遥的日子,最近忙于整理采集,都顾

  不得清雅。布衣文士停手搁笔,起身轻笑,眉间鬓角满是喜悦。

  他双手奉了几册书卷步于萧淞身前,虔诚凌然而拜:苏岩不负殿下重望,大齐江山堪舆图记历时四

  载,终于完成。其中:罗罗、日课、玄空学、葬法及地形,共计十五册,请殿下过目。

  最上面的一册,油墨未干,还带着淡淡的香气。萧淞翻看几页,大喜道:有此卷为引,仰观天象,

  俯察山川水利,开沟引渠,开矿冶金,我大齐何愁不能国富民强!

  执此卷在手,萧淞顿时感觉胸中豪情万丈,历日困顿于府中的抑郁也仿佛一扫而空。

  苏岩道:堪舆图记只在指引教导,如何善工器,有利于百姓民生,还要太子殿下知人善任,将一切

  落于实处。

  此言一出,萧淞笑容微敛,手里的书卷不由握紧。

  本王如今,恐怕是心有余而无力。如今连见父皇圣面一面都难。而祭天大典在即,父皇又破例宣见

  了六弟萧柏进京,还有那个秦王末渊,独独我这个儿子没声没响的。

  半月前父皇在接天台喋血,下令他无召不得入宫。如今半月有余,宫中连叫他宽心一声的话都没

  有……若非他在宫中还有耳目,如今连自己的父皇如今到底境况如何也不得知。

  苏岩看他眉头越拧越紧,也知道今朝中局势微妙。皇上对太子猜忌已不是一日两日,如今的太子空有

  满腔热血,却孤掌难鸣,苦于一腔抱负无以施展。

  苏岩劝慰道:六皇子萧柏殿下素来考习情况甚差,坊间传闻也不佳,否则,皇上也不会对他失

  望已久,多年不曾召见。此番,也不过是皇上膝下子嗣稀薄,想看看自己血脉。那位秦王殿下么,苏岩大

  胆论断,皇上绝不会放心用他。

  萧淞冷笑:恐怕,父皇就是看重这个萧柏忍辱负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耐力和意志。

  皇上对太子即赞又防,此前的这个异性王秦末渊毕竟不是萧家的血脉不足为虑,但如今,整个大齐都

  知道,皇上隆重召见一直放在封地久已的西汉王殿下萧柏……这位,可是皇上嫡亲的儿子。其母舞氏在宫

  中贵为皇贵妃,虽然圣恩不再,可谁也不能将其忽略。

  萧淞放下书卷,片刻又道:父皇这样步步紧逼,我若束手待命……左右不过是做个闲散王爷,和沛

  山你同游天下也好,只可叹这天下百姓……

  苏岩踏前一步,朗声道:殿下万万不可灰心,事在人为,殿下也绝不是并无机会。

  萧淞沉声道:沛山不知,此番诸王进京,秦王末渊和萧柏自不用说,吾舅父端木闻对孤王历来支持

  ,但碍于关系,有些事反而更要避嫌。东篱王宋琦这个老狐狸向来人随风倒,是个靠不住的角色。而

  武安侯裴仪……沛山你当知道,五年前易地之觐,动了他裴家的宝地,他对我防备的紧,年前孤王将胞妹

  沁翎嫁入裴家,恐怕还以为孤想拉拢他,对孤的态度言辞含糊 ,意图不明。

  淞洲,裴家?苏岩不由的想到自己远在流云谷的女儿。

  轻羽,当年你不肯随爹爹入仕,也不肯入神织门为太子效命,如今的你,过的可好?

  苏岩迟疑道:难道殿下就没有别的办法打动武安侯?

  看着苏岩面上的阴晴神态,萧淞缓缓道:办法当然有……只是,曦远何忍,这,关乎沛山的女儿。

  轻羽?苏岩惊道。

  不错,沛山的女儿可定下武安侯这一局!他目光热切的看着苏岩。

  末渊与苏樱

  淞洲,裴家?苏岩不由的想到自己远在流云谷的女儿。

  轻羽,当年你不肯随爹爹入仕,也不肯入神织门为太子效命,如今的你,过的可好?

  苏岩迟疑道:难道殿下就没有别的办法打动武安侯?

  看着苏岩面上的阴晴神态,萧淞缓缓道:办法当然有……只是曦远何忍,这,关乎沛山的女儿。

  轻羽?苏岩惊道。

  不错,沛山的女儿可定下武安侯这一局!他目光热切的看着苏岩。

  轻羽?小女何德何能有如此大的能力,更何况……苏岩转头看着窗外的清风明月,缓缓说道:

  殿下当年答应过苏岩,吾女不愿,绝不强逼……

  沛山此言,曦远羞愧,曦远和沛山肝胆相照,一时也不敢有忘当年的诺言,只是沛山不知,当年的

  轻羽姑娘不愿入仕,不愿进入神织门,可如今她已经是神织门门主乌红颜的得意弟子,更是神织门下一届

  门主的候选人,沛山说,轻羽是否情愿?忘了告诉沛山,如今的轻羽姑娘已经改名,叫苏樱。

  当真?苏岩震惊。

  曦远何曾骗过沛山?萧淞面色真诚。

  苏岩心头五味杂陈,想起在流云谷,轻羽决绝的对着他说道:从此你不是我爹爹,我也不是你女儿

  !

  轻羽,你真的想通了吗?

  片刻,苏岩抬头正色说道:如此,苏岩定会遣小女协助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淞淡淡一笑:沛山严重,曦远只是要托苏姑娘一些事情,办完了这些,还要沛山父女早日团聚才

  好!更何况,曦远当年还对沛山定下的媒妁之约,曦远可不敢忘。

  苏岩摇头苦笑道:殿下人中之龙凤,小女何敢高攀,戏言而已,千万莫要当真。

  萧淞离去良久,苏岩怔怔的坐于庭院。

  苏轻羽苏樱?

  当年他游历天下正逢安康之战兵乱,一身顽疾,妻离子散,只剩了个年幼的女儿跟在身旁。途径西汉

  府,西汉王萧柏在封地光选貌美民间女子,百姓稍有不从者,更是闹得家破人亡。

  国如此,诸皇子又如此……

  看着这破落的山河,他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处施展,可笑这荒唐世道没有现出光明的一天。满心失望的

  时候正好遇上了这位鱼龙出行的太子萧淞。

  当时萧淞正在对当前诸侯各自为政的情况做大刀阔斧的改革,撼动了氏族大家盘踞多年的利益,难度

  可想而知。但年轻的太子殿下不畏艰难迎风而上,苏岩却仿佛在混沌乱世中看到一线光明。

  太子安排他父女入了流云谷,他勘测下流云谷的地域形势,而轻羽小小年纪却看破了诸事,只愿和父

  亲在乡间平安度日,不愿再卷进繁杂的事物中,不肯入了神织门做太子殿下的暗棋。

  无奈中,他只有伪死,将她一个人留在那流云谷。

  从此父女殊途天涯,他在上京成了太子门客,她在流云谷孤孤单单却一个人自由自在。

  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她何以会改变了心意,入了神织门。

  先生,夜里凉。身边的女子给苏岩披上一件外衣。

  苏岩无奈的叹气。

  可笑他自认为看破诸事,竟还不如当年九岁的轻云看的通透。一如侯门深似海,太子此人心智超拔却

  生性多疑,如今陷入这太子府中,他又何尝真的自由。

  萧淞得了大齐江山堪舆游记,又定下了苏樱之事心情大好。

  他想起那个幼稚的面容满是防备盯着他,回头一拉她爹的衣服,我们走,爹爹。这个人长的好看,

  可不定有颗好心!

  他长在深宫,身边诸人皆对他唯唯诺诺,或者是巧言令色,何曾被人当面指责,而这个丫头,胆子可

  真不小。

  苏轻羽?不,苏樱,小丫头,我们很快将又见面了。

  一路走来,身边的宫人楚鸽走上来,殿下今日招谁侍寝?

  花凝,今日就诏花凝?

  楚鸽一时想不出花凝是哪个侍妾。

  萧淞面色一沉,就是前年,孤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个,流云谷神织门的花凝。如今你差事越当越回去

  了,还要孤王提点你!

  是是,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办!

  楚鸽一边走一边想,花凝,流云谷的那个,噢,就是那个织得一手上等香云的花凝姑娘,可是,殿下

  对她向来少见的很,怎么突然想起今晚要她侍寝呢?

  流霞山

  萧宓,是谁?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可究竟是谁呢?苏樱却怎么也想不起了。

  苏樱默默吃完了饭,小仲仍是帮她收了碗筷。

  走进厨房,苏樱突然想起,小仲定是知道谁是萧宓。

  她扯扯小仲的衣袖,艰难的道:萧宓是谁?

  小仲惊讶的道:难道这也是公子和你说的?小仲摸着下颚,思量着要不要倒一倒秦末渊当年的桃

  花。

  说的?苏樱眨眨眼睛。他们说,她听到了,这算不算说给她听的?

  好吧。小仲搬来张小凳子,要说五年前,我们公子刚刚封了南部大将军,那一日有军令传来说

  童阳关有悍匪近两千人聚集。公子带来两百铁骑就直杀入关口。

  小仲连说带比,将当时烈风阵阵,大敌当前的气势比划出来。

  结果,那群乌合之众,看到我家公子的令旗当场就屁滚尿流一哄而散。当时萧宓,噢,就是当今天

  子的舞阳帝姬,也不知道怎么搞得,女扮男装被这群歹徒抓住要挟公子,结果你猜怎么样?

  小仲这才发现苏樱已经楞楞的没有表情。

  喂!小仲挥了下手,苏樱才一笑回过神来。

  然后呢?

  还用说,狂风卷落叶一般,公子一剑斩那家伙下马,一把将萧宓抱过马来,谁知道这个萧宓头上的

  帽子一掉……竟是个女的公主绝色倾城,那一幕,真真让人想起红颜祸水这句话来。

  那千钧一发的时候是多么的烂漫传奇,她也能够想象得到秦末渊当时那一刻拥佳人入怀的震撼与甜蜜

  。

  她不曾参与他的过去,也不会和他有何未来。连藏在心里的那几日甜蜜与梦幻都仿佛于他是过眼云烟

  。他到底是忘了,不在意,还是压根不想提起……苏樱觉得自己竟然这么傻傻的痴狂了几日。

  他们明日计划将要启程但她已经决定,自己将不再和他们同行。她要留在这里。等身体恢复一些就

  独自往上京等待顾嬷嬷。

  等到了上京,她要自己好好瞧一瞧大齐的人文风气。穿越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她连出流云谷的次数用

  手指都可以数出,更不要说去外面看看。

  想到自己最近发生的事情,好像做了一个无力的噩梦一般,现在,她终于醒了

  一点小小的挫折怎么会难道她苏樱呢?

  想开了这一点,苏樱这两日便释然起来。

  翌日,天气却转为阴翳,雾蒙蒙的一片,秦末渊一身玄色劲装,越发显得身子修长有力。

  小仲已经整顿好行装:公子,一切都准备好了。

  秦末渊点点头,并不上马。

  陆子蹇上前:苏樱姑娘呢?

  小仲道:没看到,大概还没有准备好吧!

  秦末渊没有言语,小仲立刻道:我这就去催一下!

  他话刚落音,就看到苏樱出来,她挽着袖口衣着随意,竟没有半点要上路远行的样子。

  你,你还没准备?

  苏樱站在门前摇摇头,你们走吧,我留在这里。她说话甚不清晰。

  小仲还没听清楚,重复问了一句:你不走?

  苏樱点点头。

  她不是不走,是不打算和他们继续在一起上路。

  秦末渊转过身,拧着眉道:苏樱姑娘是想留在这里等二公子?恐怕这样不行,渊已经同二公子飞鸽

  传书,要带姑娘在上京的凤阳驿站相侯!

  他气势逼人,苏樱不由的后退一步。

  然而,只是后退一步,苏樱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不走!

  由始至终,苏樱都没有看向他一眼,一如这两天她的沉默与安静。秦末渊略有不悦,踏前一步,苏樱

  不得已退后一步,贴着了墙壁。

  小仲见状方要过去,陆子蹇却不着声色的拉了他到后院去。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苏姑娘……还是未来的裴夫人?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这里是官道附近,如

  今也不是太平盛世。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裴夕将你平平安安带到上京,就得说到做到,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苏樱一听裴夕两个字便心头恼火,口口声声叫她裴夫人。他是看在裴夕的面子上才捎带上她的是吗?

  没有裴夕,她和他只是个陌生的路人?她将秦末渊一把推开……当然,她是推不开末渊公子的。不仅没有

  推开他,反而惹的他更加靠前一些。

  你走开!

  秦末渊看着她冒着火光的双眸,因为愠怒,脸颊都有些微红。

  你在命令我吗?苏樱姑娘?

  苏樱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既说我是未来的裴夫人,你敢对我如此放肆!

  她话一说完,便发现秦末渊真的恼火……因为他笑了。

  他的笑容向来冷峻俨雅,即使是笑,也如冬日的暖阳,浅浅一现而已。可现在,末渊公子嘴角勾起一

  抹邪魅慵懒的笑意,带着蛊惑的味道,还有些……阴森。

  苏樱眼前一晃,他已经一把将她搂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丢在高壮的马上,随即,他已经翻身上

  马。坐在她的身后。

  他要干什么

  苏樱慌张的回头,便听身后的男人轻轻说道:不错,你提醒我,你还是未来的裴夫人……至少现在

  ,你还不是。

  他伸出手抓起马缰,如此,苏樱便被他环在双臂中。

  他说话贴的如此近,姿势又如此暧昧。即使是在现代,这也是情侣才能有的亲密。

  他当她是什么?一个好玩的东西,想凶就凶,想调笑就调笑,还是他喜欢看人家惊慌无措的样子?苏

  樱怔了一下,眼中要冒出火花出来。

  秦末渊一手箍紧她的肩膀,一边又可恶的说道:苏樱姑娘尚且待嫁,不知秦末渊有没有机会?

  听到身后的男人传来的调笑,苏樱听不出是调笑还是讥讽。

  放我下去。

  苏樱顾不得口中的伤口,她瞪着眼睛想推开他的手臂,开始奋力挣扎。但这点力道对秦末渊根本没有

  影响。

  秦末渊说完,一拉缰绳,开始策马狂奔。

  其实秦末渊说完那句话自己也楞在心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调情表达的人,但刚刚那句话他几乎

  是脱口而出。

  他在调戏一个女人?

  秦王殿下,请你自重!

  风在吹,他清清楚楚听到怀里的女孩子呼吸沉重,低头看去,果然,这女孩子一双星眸泛出火花,几

  乎要喷火出来。如果眼光能杀死人,估计她正在将他凌迟。

  秦末渊一点也不气,他反而有点恶意的乐趣。

  身前的女人仍在不知死活的乱动,秦末渊手一松……

  苏樱挣扎的厉害,完全没有预料到抗拒的力量一下消失,她惊呼一声,已经坠下马来。

  眼看着脸要挨到地面,一只大手握住她的腰,在即将坠地的一瞬间将她捞了上来。

  重新回到马背上,出于本能的反应,苏樱紧紧的抓住秦末渊的衣襟,瑟瑟发抖,再也不敢乱动。

  看来我自重不得呢,苏樱姑娘。

  她从怀里坠落的那一刻,秦末渊心跳快了几拍。即使面临着千军万马的那一刻他也没有如此失神。

  明明知道这个苏樱和裴夕的关系,可此时此刻环抱着这个女孩子,他的心里又如此安稳,仿佛心里缺

  失了的一块,如今安安稳稳的镶嵌了回去……

  他的手松了一下,又将她抱的更紧。

  他绝对是故意的。苏樱缩在他怀里,狠不得照着他的胸口给一口,狠狠的咬下去……

  苏樱刚刚张开嘴,便听到耳边传来的调笑。

  苏樱姑娘若再伤到嘴巴,可要当心做一辈子哑巴。

  苏樱恼怒的踢了下马腹,耳边又传来一句恶魔般的话来:你越是挣扎,我越是觉得有趣,苏樱姑娘

  ,你莫要再挑战我的耐性。

  这句话是在威胁她。这……这个该死的男人。

  苏樱觉得这句话非常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但手上越来越紧的力道再警告她,他所言非虚

  。

  看着苏樱僵直的矗立在身前,秦末渊嘴角含了一丝笑意。

  这个苏樱,还是随身携带着比较安全。

  他不知道,自己这般顽劣的心性从父亲去世的那年起便不曾有过。而如今,他一日中笑的,比他一月

  还多。

  苏樱气呼呼的半天没有言语,她期望小仲能快马过来解围,没想到陆子蹇和小仲两人竟然好像失踪了

  一般,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人影。

  小仲和陆子蹇当然不会消失,他们在身后远远的跟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仲在后面看的稀里糊涂。

  陆子蹇却释然一笑:傻小子,公子做事还要理由吗?他喜欢便好。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公子对这个苏樱姑娘,可算是十分上心。

  不露声色点了她的软穴,刻意不去除她脸上的易容。带着她上山打猎……他行事之前若有若无的顾虑

  到这个女孩的安危。

  最主要的是,来到这个小院以后,公子不再冷着张脸,甚至有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的浅笑。

  喜欢?小仲纳闷?

  喂,你没说清楚,什么喜欢?公子喜欢苏樱姑娘?他一抽马臀赶上陆子蹇。

  流霞山距离上京已经不远,他们快马日行。

  初初的时候,苏樱便决定不要和秦末渊作对,只是再做无声的反抗。她坐直了身子,双手撑在马背上

  。尽力让自己和他不挨着。因为是临时抓她上马,苏樱的脚下也并没有马镫,此刻她摇摇晃晃的在马背上

  颠簸,没有着力点,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手脚发软,头脑发昏。

  不过半日的功夫,便已经撑不住,虚弱的靠在某个人的怀里。

  晚上下马留宿用膳的时候,一双手抖的竟然连筷子都握不住。

  小仲赶紧灰溜溜替她找来一个调羹。

  第二天,苏樱已经抱定了主意坚决不再虐待自己。她咬着牙艰难的爬上秦末渊的马,发现秦末渊站在

  一辆马车前等着。

  ……

  她发现,一个冷漠如冰山的男人要是想玩人的话,绝对是个中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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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过樱花第几桥 作者:今歌聼 -画眉深浅- 给 画眉深浅 发送悄悄话 画眉深浅 的博客首页 (231501 bytes) () 07/20/2009 postreply 09:35:53

踏过樱花第几桥 作者:今歌聼 -画眉深浅- 给 画眉深浅 发送悄悄话 画眉深浅 的博客首页 (150966 bytes) () 07/20/2009 postreply 09:3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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