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客自远方来①
更新时间:2009-1-24 19:02:11 本章字数:5233
大秦永宁十九年正月。
帝都阜泽。常平街年府。
正月初五纪家母子携全家从州启程,往京城进发。待年家接到信笺时,已是正月初七。
年老夫人听了回禀,不由皱眉道:“怎么偏择破五出门了?”
大秦疆域颇广,各地民俗也不尽相同,正月初五被叫做破五,有地方便称破五意味着破除一切禁忌,诸事不忌;而有些地方却称是,破五破五诸事不宜。但风俗里有个相对统一的说法,便是“破五不出门”。而一般都认为,初六方宜出行。
二夫人陪笑道:“到底是早来早稳当吧。”
老夫人叹了一声,道:“二月初九会试,急个什么。”
倒是四夫人接口笑道:“怕是要来见见先生,会会同门同年的。少不得应酬,早些过来多访几人也是好的。”又道:“九郎年前便开始会些同窗呢。”
一般举子们到得京城,多半会四处交游,积极参与同乡、同门、同年的各种聚会,和各路人物套套关系,为将来的政治人脉打基础。
这些个举子,无论金榜题名的,还是名落孙山的,终都会有个去处,官大官小且不论,就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谁明朝就出息了呢,谁又知道将来谁用得上谁呢?有道是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会儿朋友是多多益善。
在这种心态下,二月会试前后,举子们要参与的大大小小的宴会可谓不计其数,这段时期也由此成为京城酒店业的黄金期。
像年家九爷这样的豪门子弟自然不必去折节下交什么人,拉什么人脉,他的人脉早有父兄为他奠定好了。但因着他性格阔朗。又是个喜交游的,所以有想巴结他地,喊他去吃酒,他并不拿大,常会跟着去,也会跟着轮流做两回东。
老夫人笑道:“说起这事,老太爷倒是嗔怪九郎来着,言说眼见大比。不好好温书,倒出去混耍吃酒。又自比道。当初我大比之前何曾结交过什么同年,还不是靠着实打实的本事入的翰林院!这会儿就当是稳稳当当温书的,混扯那些反误了正事,便就是想结交,也当是大比之后再结交的。”
四夫人听了忙道:“老太爷教训的是,媳妇回去当说说九郎。”
老夫人提起这话似是高兴。挥手笑道:“你莫急,不相干。我瞧倒觉得他出去逛逛甚好,强过日日在院子里憋闷着,文章岂是憋出来的?我还与老太爷说,九郎脑子灵光的紧,拘他做什么?谁人都像你那般死读书地?”
四夫人忙站起身,恭恭敬敬陪笑道:“老太君抬举九郎了。九郎岂敢同老太爷相比,终他一生能得老太爷三分学识已是他的福气!”
老夫人笑道:“你且坐。你不必过谦,这也是你地福气。他自小就是极聪明的,这次不是中了解元?京城里多少才俊,他不仍是拔了头筹?虽说大比汇集天下英才。不敢托大,然老太爷和我也是盼着他三元及第呢。”
四夫人躬身道:“媳妇回头传老太君话与他,定叫他收收心好生备考,好不负两位老祖宗厚望。”
老夫人点点头,摆手叫她坐了,又向二夫人道:“听闻纪家大郎最是沉稳性子?他来同九郎作伴也甚好。彼此的取长补短。九郎到底岁数小。毛躁了些,这么一来那毛躁性子也能去些。”
二夫人四夫人都陪笑道:“老太君说的极是。”
老夫人算了算路程。州离京城不甚远,车行少则五日,多则七日也就到了。到底摇头道:“早来些也是好的。但这才多远的路,何苦这么赶!破五……破五……”她本想说到底是不吉利地,但现在未出年节,不吉利这三个字是说不得的,便只不住的摇头。
二夫人笑道:“想是怕遇上雪呢,毕竟要走段山路的。说起来去岁刚入冬时有几场大雪呢,隆冬反没雪了,腊月里也只飘了几日雪花,正月倒是冷的紧,不晓得会不会有雪呢。走山路的,遇雪怕就困了。若困在路上过元宵佳节,到底不美。”
四夫人道:“这走了两日,算路程也当到麒麟山了吧。瞧这几日日头倒好,想来无碍。二嫂子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二夫人淡然道:“隔道不下雨呢,这么远又哪里看去。倒不怕旁的,因带着孩子呢,就怕天冷孩子受罪。”
四夫人笑道:“纪家也是,天寒地冻,带着孩子上路多有不便,这边落了根再接过来不就好了……”
老夫人抬眼插口道:“洛娘不说我倒险些忘了,纪家这一家子人过来,那宅子……”
二夫人忙笑道:“六郎筹备着呢。这一两日也就得了。六郎最是细心,老太君放
老夫人点头道:“我只一句,莫怠慢了姨夫人才好。然六郎自家亲姨母,我自是放心地。”个宅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而长生居外事大管家韦棣却被此时搞得焦头烂额。
还是因着年谅力求完美百般挑剔。
韦棣年前还是不着急的,只觉着终是要住下来的,拖到最后主子爷也便就不这般挑剔了,随便住什么都使得。未成想这年都过去了,又说是姨夫人十五前便到,今儿都初七了,主子爷还能不紧不慢的挑着毛病!
他是急煞了地,可主子不急吗?----主子催他时候很急,挑剔的时候一点儿不急!
他守着本分,干着急也不敢劝,倒是青樱和夏小满紧着劝着:“今儿都初七了,快的话姨夫人初十、十一就到了。现下便是定下宅子,不还得遣人先去收拾一下么。这会儿还是先择一个拔尖的,收拾出来能随时住人,安顿了姨夫人一家住下,之后再寻更好的。不然姨夫人到了,却没处可住,岂非失礼!”
年谅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道:“原是想着姨母难得上京一趟,总要让她住得舒坦了……罢了。且如你们所说先安置下来吧。”
他翻了翻,寻出张图递与夏小满。道:“倒还是这个瞧着好些。你明儿得了空就同小韦嫂子去瞧瞧,若和图上一般,就照咱们先前说地改了。”
夏小满点头接图瞧了,又交了图给韦棣看。
韦棣接过来就郁闷了,这是早好几天前送来地,当时六爷瞅了两眼。画了两笔就给否了,叫他再寻,好么,他累断了腿寻了旁的,爷又瞧这个好了!可嘴上哪里敢说旁地,只陪笑道:“爷英明,这万祥巷的这宅子确是好。且打府里东侧门出去也就半刻钟的路。着实便宜。”
打发走了韦棣,年谅向夏小满道:“你去瞧准了,便叫他们按咱们先前说的铺两条小路出来----这瞧着繁琐,实则修起来也快。冬日里没什么花草,那花池子必是空的。你明儿去看,若果然瞧着不美,便叫他们买些花灯缀饰一二,----姨母家到了便也快到灯节了,挂灯也算应景……”
他说了一堆,夏小满忍不住一边儿点头一边儿笑。待他说完。忍不住戏谑道:“你这不是租宅子,你这比盖宅子还费劲!”
年谅一笑。道:“这会儿费事,到住进去时候便就是省事地。”
常平街离万祥街十分近便,打年府东门出来,便是步行,最多也就一刻钟路。车行理当更快,但因着年节,通往万祥街的路上两个巷子里夹道摆地货摊,人群熙攘,车速便慢了许多。
正月里是节连着节,祭连着祭,初八有两宗祈福祭----白晌放生,入夜祭星。
夏小满瞧着外头许多摊位都是成笼子卖鸟、成盆卖鱼的,想必就是卖予人放生用的,问了小韦嫂子,果然如此。
小韦嫂子笑道:“正是所为放生。您瞧那边,不是卖祭星的黄花灯的……这些都是赶过年出来应景卖一茬的,往日这两条巷子没这般光景。”
祭星夏小满是知道地,因被通知是合家参与的。大秦民俗以正月初八为众星下界之日,一般祭的北斗星,焚神码、遍点黄花灯,合家上香诵词,辟邪祈福。而这放生却是主子爷奶奶们做的事,和夏小满不相干,她也不屑于用这样的所谓放生来积福。
巴巴的逮来鸟,然后又放了,这么走个形式便就是大慈大悲了?便能福泽深厚了?若真是慈悲的,何必逮那鸟来?!
到了万祥街那宅子,门匾早已摘去,不知何等人家,但听说是外放地官人,不舍得卖京中宅子,便交予牙人向外租赁。说是祖产,但瞧着并不陈旧,门上的朱漆颜色还好,倒是个整齐人家的模样。
四进的宅子,三十来间房,左右两个小花园,布局不错,大小也适当。纪家虽全家出动,但人并不多,----纪郑氏和她小女儿纪灵书,儿子纪淙书夫妇,外带两个孙子,一个八岁,一个五岁,都是小孩子;仆从也不过十几人,足够住下。
夏小满走了一圈,瞧着确是大韦管家描述的那样,便请大韦管家去签租赁契约,然后又按照年谅交代地一一吩咐下去,叫几个外管家带人抓紧时间弄了院子,小规模的土木工程结束后好安排打扫收拾房间,准备迎客。
因着房里这硬件家具都是现成的,而软件上那些被褥床单帐子什么的,讲究的人家都是自行带了的,所以也不用她夏小满操什么心,等回头发现缺什么,现添置也赶趟。
虽没什么了,夏小满还是特地多转了两圈,磨蹭到放生地时辰过了才打道回府,免得去瞧那虚假地慈悲。
回到长生居,进门就瞧见一群人在廊下站着,围观一只鸟笼子。远远瞧着笼子里是只白鸟,夏小满暗暗称奇,年谅素来怠于养鸟兽的,不知道这是何意。
年谅拄着拐,倚着柱子,也笑眯眯地瞧着。
他的腿骨开始渐渐长好,此时已是可以拄拐走上几步,但是仍是不利索,走远一点儿还是得用轮椅。不过比之从前一点儿路也走不了,已是强上太多,所以年家上下也都颇为欣慰。现下大家对年谅的要求都没那么高了,不求多健壮,只求不卧床,阿弥陀佛。
夏小满走过去,丫鬟们忙给行了礼,又七嘴八舌的陪笑介绍这笼中物,道:“是凤头红呢,这般纯羽的极是少见……方才飞进来的,许是谁家放生的……也不怕人,六爷伸手,便跳到六爷手上去了,再放也不肯走,岂不是投了缘……”夏小满瞧那鸟通身雪白,长尾,头上一撮红毛,尾尖上有几根黑羽,瞧着俏皮又漂亮。
她只在小时候养过一回金鱼、养过一回街上买的小鸡崽,都是没养好,没几天就死了,从此便再不敢养任何动物,所以对于宠物知识是一无所知。这生活中的鸟类她就认得麻雀、喜鹊、鹦鹉和海鸥,因此瞧这雀儿,也叫不上来是什么。丫鬟们又哪里知道什么生物学科目纲门啊,问是什么鸟,便只回说“凤头红”,她也只得瞧个热闹吧,反正是麻雀还是鹦鹉跟她也没关系,又不是她伺候鸟的。
“刚才飞进来的?然后不肯走?”夏小满问她们。
她们忙不迭点头,道是方才爷去老太爷那边跟着放生祈福,回来刚到院里,这鸟就落下了。爷说别骇着它,只赶一下,让它飞了就是了。可怎么赶,那鸟也不肯走。爷伸伸手,那鸟就跳到爷手上了,空啄了两下,像找吃食一样。拿了笼子来,放了水和食,这鸟就自己进去了,吃饱了,也还不肯飞。爷便说,笼门一直开着,就这么养着它,多暂走了多暂算。
夏小满瞧那笼门果然是开着的,而那凤头红却一点儿走的意思都没有,似乎还很惬意,一会儿啄口水,一会儿磨磨喙,还自娱自乐呢,她不由失笑。常平街住的都是豪门大户,这鸟儿怕就是谁家一时性起,放生出来的。可这样的鸟儿都是自小驯服了的,只适应笼中日子,你放了它,它在外面不知觅食,怕是要活活饿死的。这倒不是放生,是造孽了。
扶了年谅回房,详细汇报了宅子的事,小丫鬟奉上来新熬的羹汤与她暖胃驱寒。
甜白瓷兰花碗,海棠红釉匙,汤里小小的糯米团子挂着浆,光线流转,只瞧着便十分诱人。夏小满在熏笼边儿坐了,借着热乎气暖暖腿,小口小口尝着热羹,瞧着窗外那怡然自得的凤头红,心里叹了口气。
难怪说“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这般日日里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下来,他日便是开着笼门,可舍得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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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2、客自远方来②
更新时间:2009-1-24 19:02:17 本章字数:4643
到底是钱多人多干活快。正月十一下晌,万祥街的宅子就彻底收拾利索了----这还除去初十是“石生辰”,所有石制工具都不得用,也不易动土,所以停工一天。真正的工程期只有两天半。
十一下晌那边一完事,韦棣便来报信,请主子过去查验。
本来十一、十二都没有祭祀,年谅便想着自己出来看看宅子的,但被二夫人拦下了,言说他上下车费力,轮椅搁在车里也总是不便,这到底没出年节,路上还是人多车马乱,一不留神再磕着碰着的……所以怎样也不肯放年谅出门。
年谅无可奈何,只好依旧任命夏小满为全权代表,前去验收一番。
夏小满乐不得出去溜达,而韦棣也乐不得这姨奶奶来验收---不为别的,至少姨奶奶没主子爷那么挑剔!
到了万祥街宅子,见纪府的匾已经挂上去了,大门也重漆的,虽然隐隐漆味未尽,但瞧着却是极光鲜的。院里也是不错,交代改的两条小路都铺好了,假山上的植株枯藤被移走,挂了花灯装饰,房里亦是立立整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这活儿做的算是漂亮。夏小满好一顿赞了几个管家,然后依着年谅事先定的等级分发赏钱,叫诸人撤回,只留两个老仆看门。一切就绪,只待客人入住了正月十一关城门前,有信报送来年府,说纪家翌日就能进城。
于是正月十二一早,彩排过多次的迎客程序开始执行,大韦管家带人到城门口去接,亲自送纪家人到府里,另着二等管家把纪家下仆带去万祥街纪府;小韦管家夫妇则先行在纪府等着。待人到了帮安置行李熟悉环境;因着二夫人已同老夫人说了,要留着纪家母女住一阵子,所以夏小满同学被指派到二夫人的雁回居,协同接待。
巳初,终于等着纪家人入府的信儿了,可雁回居迎来的并不是先行过来洗濯的纪家母女,而是一堆箱笼。
来回禀的大丫鬟青棉小心翼翼地瞧着二夫人的脸色,道:“奴婢早先就给门上话了。也接着姨夫人了,但四奶奶那边寇嫂子带人过来。说直接引姨夫人去见老太君。奴婢说了夫人请姨夫人先过来雁回居洗濯,姨夫人也说满身风尘,不洗濯直接去见老太君未免不恭,但寇嫂子直说无妨,又说老太君等了多时云云。姨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她们去了。”
素来人情接送都是四奶奶管着的。这也不算僭越,但这般到底是折了二夫人脸面。
二夫人还没张口,一旁的青榕先一步道:“寇嫂子专挑软的捏呢!青棉你也是面,就当刺她两句!----便是四奶奶的话能越过咱家夫人去?咱家夫人请人过去,她便就没接到人,又有什么交不了差的!”
这两个丫鬟都是跟了二夫人十年有余的,名是主仆。但自大小姐嫁出去后,二夫人一直把她们当女儿样看待地,对她们宠多罚少,两人说话也都没忌讳的,关起门没外人时。插嘴斗嘴都是常有地。
青棉有些委屈,她也不是那任人捏掐的,实在是当着姨夫人不好争吵,而且寇嫂子还抬出老夫人来,她扁扁嘴道:“她哪里敢说是四奶奶的意思?她只说是老太君的意思,这我又哪里能驳!”
二夫人干笑一声。摆摆手。道:“寇桧媳妇素来颠三倒四,你别当她什么。纪家行李送过来了?”
青棉忙道:“送来了。有两个丫鬟跟着姨夫人同去的。余下的人奴婢带来了,在外面候着等给夫人磕头。您这会儿是去老太君那边,奴婢就先叫她们……”
二夫人淡淡道:“不忙过去。先叫进来吧。”
这会儿随着箱笼来地纪家仆从是两个丫鬟,两个媳妇子并四个粗使婆子。瞧着两个丫鬟岁数都不大,穿戴整齐,想必是伺候小姐的;而那两个媳妇子也是衣着不俗,当都是管家媳妇。众人进来给二夫人磕头问了安,二夫人道了两句辛苦,又交代她们行李安置在东厢,又命青榕带人过去帮忙。
末了叫她们去了,二夫人转向青棉道:“更衣梳洗。满娘,”她的视线又落在夏小满身上,道,“一会儿随我去老太君那边见客。”
夏小满忙起身应了,然后看着二夫人那立立整整的衣裳头发,咔吧咔吧眼睛,提出帮青榕去招呼纪家下仆。二夫人笑了笑,应了。
东厢这边箱笼都打开了,几个人正要开始整理,见夏小满进来,纪家诸仆忙过来见礼问好,她们方才在堂上就听得青榕介绍这是六爷房里的夏姨奶奶,都是晓得六爷方是正经亲戚,又都有耳闻六爷房里只这一个妾,因并不晓得六爷为何只这一个女人,只道是她极为得宠,故此虽见她容貌衣着都普通,却丝毫不敢怠慢。
见了礼又一一自报名姓,那两个丫鬟果然是伺候纪小姐的,名唤拂星、揽月;两个管家媳妇,一个夫姓戚,是纪淙书妻子纪戚氏的本家,半是亲戚半是仆,被唤戚嫂子;另一个则是纪家家仆,夫名纪洹,就被人唤做洹嫂子。
夏小满对这些虚礼并不感冒,客气两句,便直接吩咐抓紧时间收拾,免得一会儿姨夫人和小姐回来坐着躺着都没个地方。
众人开始忙碌起来,青榕带两个小丫鬟指点介绍哪里柜子箱子可以放什么,夏小满却是无事,便就看着两个小丫鬟收拾零碎物什。
拂星揽月两人先是拿了茶具、香炉出来摆好,这些个夏小满回娘家时茴香也有帮她带了,所以她并不奇怪,可渐渐地,让她咋舌的就出来了。
文房四宝匣子、花瓶摆设这些都还好说,然后拿出来的竟然是几盆绿色盆栽,其中一盆还开着漂亮的淡蓝色小花。再然后。就像变魔术一样,拿出装了活鸟的鸟笼子,站了活鹦鹉地鹦鹉架,养着活金鱼地白瓷罐---那水还一漾一漾的,最后一个无盖的扁方匣子里还有一只通身漆黑只额头有撮白毛的小猫!
夏小满惊讶的下巴快砸到脚面上了,忍不住过去捅了捅匣子里地猫咪,指尖触及真实地毛皮,一片温暖。猫儿咕噜一声,呲着牙伸了爪要挠她的样子。绝对是活地无疑。苍天啊!她很想知道,长途跋涉中,这些动物在箱子里咋活下来的。
她原以为她回娘家那次茴香豆蔻给她收拾地东西就算够多的了,就跟搬家似的,可今儿一比,那是小巫见大巫。----纪家小姐不止搬了家,这连动物园也带来了!
“额间雪,别闹。”揽月怕那猫儿伤人,一边儿呵斥,一边儿把它那小爪子抓回来。
啥?夏小满一怔。揽月多少带了些方言口音,这个猫咪的名字唤起来有点像英文。夏小满咂咂嘴,心道。咋还给猫起个外国名?是这世上本就有英吉利,还是这纪小姐也同是天涯穿越人?她忙又问揽月这猫叫啥。
揽月指着那猫额头上铜钱大小一撮雪白绒毛,笑道:“回姨奶奶的话,我家小姐说这猫儿额间如落雪,故此叫了这个名。”
夏小满一头黑线。额间雪,哎,又酸又拗口。她眯起眼睛端详这只猫。
她高中同桌家就养猫,那猫通体雪白,只额头上有两道黑,像书上所谓剑眉入鬓一样。而她同桌给那猫起名----“二条”。她当时和同桌开玩笑。说如果她以后养狗,一定给狗起名叫“五万”。
而现在。她还没有一只叫“五万”的狗,却碰上一只……唔……可以叫“一饼”地猫。
揽月放下猫咪按了按它,好像它能听懂人话似的,柔声吩咐它不许乱跑,然后去转身整理旁的东西,拿出皮裘、锦褥、锻被等物,和拂星讨论着在床上铺摊顺序,又纠结于枕头幔帐等物的搭配。
夏小满瞧着她们有点脑仁疼,无奈的摇摇头,低头去看那猫咪,那猫也睁着一双溜溜圆的眼睛盯夏小满。
笑容悄悄爬上夏小满的嘴角。
一饼。她伸出手指,躲过猫咪挥动地小爪子,按了按它的白脑门,默默叨念,一饼,你以后就叫一饼哈,这名多简单!简单就是美。
到松鹤堂外院时,小丫鬟们见二夫人进了门,忙不迭往里头通禀:“二夫人来了!……”
外院伺立的几个管家媳妇婆子也纷纷过来见礼,里面四奶奶听了,忙迎了出来,陪笑道:“伯娘快些进去吧,纪家姨母到了有一阵子了,便就等伯娘您呢。”
二夫人脸上带着笑,目光冷冷扫过去,瞧了她身后的寇嫂子一眼,淡然道:“有客来,不更衣便相见,未免失礼。故此迟了些。”
四奶奶有些尴尬,讪讪陪笑道:“伯娘说的极是。”一边儿亲自挑了帘子,往里面请二夫人,一边儿回头瞪了寇嫂子。寇嫂子低垂着头,却暗地里撇了撇嘴。
夏小满深吸了口气,跨过门槛,脑海里满是电视剧中林黛玉进贾府地镜头,不知道眼下情形能与那有几分相似。
结果却是全然不同的,完不像一场热热闹闹的亲戚见面会,却像协商会一样,宾主两边落座,亲切友好交谈。
年老夫人自是居中正座,四夫人右首首位,其旁空着张椅子,而后是三夫人。再往下却是府里的几位未出阁的小姐。左首首位坐着位四十余岁的素衣妇人,容长脸,眉目清秀,眉峰和脸型与年谅极为相似,正是纪郑氏。其身旁是一个二十出头团脸少妇,怀里还揽着两个男孩,便是纪淙书妻子纪戚氏。再往下是年府里地几位奶奶了。
夏小满对这格局分布有些糊涂,可又不好高抬着头盯着人家仔细瞅,只大概瞧了两眼,便规规矩矩地垂首含颌,跟在二夫人后面小碎步往前挪动。
二夫人给老夫人见了礼,又和纪郑氏笑谈两句,便往四夫人下首的位置坐了。那边纪戚氏站起身,拉起两个孩子,过来给二夫人行礼。她显然十分拘谨,表情不甚自然,说辞略有呆板,只两句话便按着两个孩子叫跪下磕头。两个孩子倒是极灵巧地,想必是大人事先教过了,这头磕得响,吉利话说得也溜。
夏小满这眼角余光满场划拉,满屋子珠光宝气绫罗绸缎,那传说中的表妹却是踪迹不见,哎,这会儿也当登场来见礼了吧?
正寻思,就见她那群小姑子里站起来一个少女,身量娇小,樱草色盘金彩绣衣衫,象牙白素花褶裙,头上一支四蝶穿花簪子,垂珠摇摇曳曳。
年府不乏美人,只在座的小一辈里,始终仙气缭绕的二奶奶、甜美天使的九奶奶、柳眉杏眼樱桃口传统美女典范的四奶奶和七小姐,便是称不上绝色,也是一等一的佳人,这屋里侍立的也有多个艳妾美婢。
可这个少女虽没有十足的美貌,然放在这群人中间却毫不逊色。虽同是大户闺阁颇为流行的打扮,却偏能带出与众不同的书卷气来,颇有点“人在红尘间,不染红尘色”的意思。
那少女姗姗走来,盈盈下拜,嫩嫩的声音道:“灵书见过二姨母。二姨母福寿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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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3、客自远方来③
更新时间:2009-1-24 19:02:23 本章字数:5725
见面礼给出去,赞美的话撒出去。二夫人细细打量了纪灵书一番,问了她两句闲话,心里才有些欢喜。
她本来对纪家人没什么好印象,先瞧着那纪家的儿媳妇也是木讷的样子,越发觉着一家子书呆子。待见到纪灵书,先喜她好容貌,又见她安安静静的,虽出身不高,却是不卑不亢,言谈斯文举止有礼,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这才高兴了,不由笑道:“那年你母亲来时,还没有你呢,她原就说极想要个贴心的闺女,果然如愿。如今小囡囡出落得这般品貌,真个慕煞旁人,你母亲真是好福气!”
纪郑氏笑道:“二夫人谬赞她了。这孩子,在乡下地方瞧瞧还使得,进了京畿,见了府里几位天仙一样的小姐,哪里还有摆她的地方!她呀,便真就只落下个孝心,还能让我略感宽慰。”
年老夫人倒在一旁笑道:“姨夫人,这有孝心便是你的好福气了。我瞧这孩子文静的紧,是极好的。女娃娃家,旁的都没什么紧要,惟端庄二字最为难得。为人端庄,又懂孝道,便是父母公婆天大的福气了。”
她这么随意的说,家中诸人也随意的笑着,可这视线却全都落在了五奶奶身上。
五奶奶不屑的挑了挑眉梢,却是什么话都没说,也不瞧旁人,目光只上下扫着纪灵书,像是想拆了她的皮肉骨,细细看看怎么叫文静,怎么叫端庄。
纪郑氏哪里知道年家内情,笑着迎合着老夫人说了两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话,那纪灵书也越发文静乖巧,含笑不语,似乎已然化身成德才兼备淑女典范。戳在那里当神像。
老夫人那句说完,便没了下话,纪郑氏说着,她便笑眯眯的听着,频频点头,却不接话。纪郑氏也不是极健谈的人,说了两句无人接话,也就顿了下来。当时便有些冷场。
二夫人倒是有些话想说的。但想着不若一会儿回雁回居再讲,在这里说话多少有些顾及。也怕哪个不开眼的搭了茬,扭曲了本意,便陪笑向老夫人道:“媳妇瞧着老太君有些倦了,方才姨夫人她们因怕老太君久等,未曾洗濯便直接来拜老太君了,这会儿不若媳妇先带姨夫人她们到雁回居收拾一番。待老太君歇了中觉再来,可好?”
老夫人笑道:“甚好。还是洛娘细心,姨夫人一路辛苦,当早些洗濯休息才是,是老太婆疏忽了。”说着又瞧了四奶奶一眼,半嗔怪道:“四郎媳妇也是,怎么不先请了姨夫人洗濯。倒先让了过来,着实失礼!”
四奶奶方才被二夫人折了一句,这会儿又被老夫人折,心下实在懊恼,嗔着寇嫂子混愣。不会办事。这会儿也只好服服帖帖地认罪,口称自家错了,又给纪郑氏赔了不是。寻思过后定要狠骂寇嫂子一顿。
夏小满饶有兴趣的瞧着四奶奶别扭的脸色,再看二夫人,却是若无其事的同一旁的四夫人低声商量给纪家母女拨几个使唤人的事,----到底是四奶奶嫩了点
纪家母女起身告辞。老夫人笑着点头叫去了。因着纪淙书在外院拜见老太爷并诸位老爷。未及进内院来拜老夫人,老夫人又道:“不必叫你家大郎过来了。晚上摆酒给姨夫人接风洗尘。一道见了也就是了。”
众人起身送了出去,到穿堂上车时,七小姐年谚笑着向纪郑氏道:“姨夫人,甥女想请灵书妹妹下晌得空往我那边去坐坐,可使得?”
纪郑氏未语,二夫人先笑道:“七娘你这小鬼儿,又打得什么主意?”
七小姐是四房的庶出小姐,与三爷同母,年方十六。其母诞下三爷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待诞下她,便灯枯油竭,撒手人寰,她便被四夫人抱去养了。因有嫡母养育,在府里众人也是另眼相待的。且她又是个惯会说道地,大家拿她打趣,她也不着恼,反能诙谐的搭上几句,颇为讨喜,不只家中夫人奶奶喜她,便在老夫人面前,她也是能说上几句话地。
七小姐听二夫人揶揄,忙嘟了嘟小嘴,佯嗔道:“二伯娘却是冤枉侄女了。侄女这次却是正经,因着学了个把月的云月流芳还是弹不大好,方才同灵书妹妹谈起,她说她会弹这曲子,侄女便想着请她指点一番,也好有些进益。”
二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被人比下去了吧?这回师父来了,可要跟着好好学着。”
纪郑氏忙在一旁陪笑道:“二夫人、七小姐言重了,她小小年纪懂个什么!七小姐若喜欢,叫她过去便是。”
七小姐笑着谢过纪郑氏,拉了拉纪灵书的手,笑道:“姨夫人可是应了的,你可要想着过来!莫等我三请四请的,急煞个人。”
纪灵书抿嘴一笑,嫩声道:“七姐姐有命,岂敢不从?便还想着向五姐姐讨教那旋绣荷包地针法呢。”
年府言字辈未出阁的小姐,在京的还有四人,除了七小姐年谚为四房庶出外,其余五、六、九小姐皆是三老爷庶出。此三人在三夫人的管教下,个顶个的老实,行事拘谨,又拙于言辞,三个大活人生生养成三根木桩子一般。
五小姐年诊听纪灵书这么一说,倒先红了脸,半晌,才蚊子大的声音讷讷道:“不敢当……”便没了下话。
那边谁等她回答?不过是句客套,待她说这话时,人家都是都要上车了的。她有些窘,越发脸红了,攥紧了九小姐年评地手,不再吱声。
回了雁回居,纪家人的精神仿佛放松了许多。
重新分宾主落座,二夫人瞧着从纪郑氏到纪灵书甚至纪戚氏都活分了许多,笑得也畅快了几分,便笑向纪郑氏道:“你也是。老夫人原也不是没见过的,怎得几年不见,倒像怵起来了。你这般,也累得孩子们跟着打怵。”
纪郑氏笑是笑,到底带了些戚然,道:“也不瞒姐姐说,毕竟与之前不同,现下……认我是亲便是。不认也是常理……我这心里……”
想到殁了的大夫人郑氏,二夫人也红了眼圈。悄悄拭去眼角沁出的泪迹,强笑道:“瞧你说地,怎会不认?这还有谅儿在呢!”
说着忙扭头去喊夏小满,叫她来拜纪郑氏,笑道:“这便是谅儿房里地,夏氏满娘。现下谅儿身边儿只她一个。行事最是妥当的。”
夏小满本来还担心让她下跪,心里有些别扭,但瞧着并没有丫鬟拿蒲团上来,这才松了口气,笑眯眯的过去纳了个万福。
纪郑氏笑着叫丫鬟拉起来,带到身边,细细瞧了。眼里又泛了泪花,道:“瞧着就是个实诚孩子,有这样的人在谅儿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本也是知道年谅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的,表礼也都是依着妾地规矩备下地。这会儿表礼拿了上来。纪郑氏又一时激动,向腕子上卸下个白玉镯子来,套在夏小满手上,攥着她手道:“好孩子,好生照顾谅儿……”
夏小满手骨头叫她掐的生疼,脸上还得挂出最感激最真诚地笑容。满口的表决心。声称绝对好好伺候主子。
待她撒了手,夏小满瞧着胳膊上那镯子发了愁。哎,你说给银子多好啊,非给这么个……哎,别是方世玉家那种家传之宝吧?!你说你给小老婆什么镯子,这亏得是没大老婆,不然,----不戴不恭,戴了,叫大老婆瞧见,那不是添腻味么!真不好处理啊……哎,能折现不?
她这厢再与纪戚氏和纪灵书见礼,纪戚氏倒好说,纪灵书因着父兄都无妾室,不知道称呼夏小满什么才好,只好望向母亲。却是二夫人答了话,她道:“叫小嫂子吧。”
夏小满自己对这称呼没啥反应,满屋年家地丫鬟却都有动容,茴香甚至有些激动得要落泪的样子,闹得夏小满一愣一愣的。待落座,二夫人同纪家母女叙旧,夏小满借口解手出了厅堂,拉过茴香来问她怎么了,莫非是自己错了什么规矩失了礼数?
茴香瞧左右无人,俯身就给夏小满施礼,口中激动的道:“奴婢给主子道喜了!”
夏小满忙拉了她,撇撇嘴,道:“道的哪门子的喜?不过是收了些表礼罢了。”
茴香一愣,随即哭笑不得,道:“方才二夫人要提拔主子为二房奶奶啊!”
“啥?”夏小满目瞪口呆:“谁说地?”
茴香道:“便是方才,二夫人叫纪家小姐喊您小嫂子啊!”
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确实,若是为妾,是不能用亲戚称呼的。不过……
茴香兀自兴奋的说道:“先前主子扶为妾,也是二夫人提拔的,现下又提拔主子做二房奶奶,真是主子的贵人!这下可好了,再没人敢欺辱主子了……”
夏小满牵了牵嘴角,掐掐她的脸,道:“傻丫头。这事八字才有一撇,那捺多暂落下来还不一定呢。”便是升职,也不是部门经理就能说得算的。二房,不过是二夫人地一个意向罢了,上面同意不同意还得两说。
茴香有点儿茫然的瞧着主子,怎的主子好像不那么高兴的样子?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身上不爽利?”
“啊?没有,我没事。”夏小满一笑。她是高兴不起来,二房,如夫人,算是晋级了,说起来在年府这样地人家,她的出身,升到这一步也就顶天了,但是其实于她现在状况而言,没有实质性的改变。而且,那也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的是一个苹果,上帝偏给了她菠萝,便是菠萝比苹果贵得多,便是给了她一筐的菠萝,又怎能让她高兴起来?
“回去吧。”夏小满向茴香道,“我方才瞄了一眼姨夫人给地尺头,有一匹是不错地。回头给你和豆蔻做袄去。”
茴香脸上透出欢喜来,主子说赏的就是赏地,从不含糊,也不喜人跟着虚言客气推让,于是扎扎实实施了礼谢过夏小满。
两人回到厅堂,外院年谅和纪淙书拜过了老太爷,也到这边来了。
纪郑氏一早在信里就知道年谅十一月大病一场的事,也晓得是跌坏了腿。但这会儿见了年谅被人轮椅推了进来,先是一怔。后听年谅施礼说“腿伤没好,不能起身行礼”,她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也不顾得旁的,紧走两步,揽了年谅入怀。直叫“我的儿啊”嚎啕起来。
年谅思及母亲,心里一酸,也满眼是泪。
满屋子人皆陪着掉了眼泪,却少不得来劝慰一番。
好一阵子纪郑氏才被劝住,收了悲声,小丫鬟打水过来伺候洗脸,纪郑氏摆手道不必。要到待会儿再好生洗濯,只先拧了帕子擦了脸。
年谅那边也擦了脸,与纪家诸人见了礼。
纪灵书自幼受父兄熏陶,最喜读书,又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因觉得自家哥哥也是学识渊博,却屡未中举,一听说这表哥天纵其才少举人,便将其想象得神乎其神。然今日见了真人,倒和想象中的全然不同,瞧着似是还没自家哥哥像读书人。少年人便起了好胜之心。言辞间带了几分机锋。
年谅没成想这表妹上来就考究他来了,听她念白几句诗词又夹了佛家谶语。只觉得有趣。他好歹也是学富五车,岂能被个小女子刁难住?不动声色的三言两语打发了。
纪灵书便暗暗点头,瞧着没什么,到底是个举人!
那边纪郑氏饮了茶,稳了稳情绪,好好端详着这外甥,下意识道:“小时候只有眉眼三分像你娘,如今大了,倒有七分像了。这……”真是张口两句半又扯到她姐姐身上,一想姐姐,她便又要哭。
一旁她的大丫鬟纳福忙低声劝道:“夫人怎的又提伤心事?您自个儿要多保重身子,也要保重表少爷地身子不是!您忘了您要的那偏方了?”
经丫鬟这么一提醒,纪郑氏忙道:“快,叫纪洹家地拿上来。”纳福应声下去了,少一时提了个篮子上来。
夏小满抻着脖子望了望,鱼啊猫啊鹦鹉啊都齐活了,这又是啥?
纪郑氏揭开盖布,却是一篮子个头偏小的红壳鸡蛋。她笑着向二夫人和年谅道:“说来也是巧了,咱们在麒麟山一客栈打尖时,遇上个行商持了这物什,说不是鸡子儿,唤锦蛋的。确是比鸡子儿小上几分,又比鸽子蛋大。那人言说下蛋的彩鸡身上油亮的彩羽,如锦似缎,下蛋都是朱壳的,吃了既治病又延年。最好是从冬至吃起,每日一个便可,直吃到翌年清明,养血养气,最是补地。”
众人闻言都去瞧那神奇鸡蛋,夏小满在后面翻白眼,彩鸡,锦蛋,啧啧,还复活节彩蛋呢!她倒是听过乌鸡和乌鸡蛋都是补血的,不过商场里卖的乌鸡是黑的,乌鸡蛋是绿壳的,这彩鸡……咋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纪郑氏又道:“原是想买他一只彩鸡的,然他既没带着鸡出来,也不肯卖鸡。咱们也不好强求,只得了这四十几个彩
夏小满心道,骗子都这么说。
纪灵书先头与众人说了几句话,也有些放开了。这会儿在一旁笑靥如花,嫩声嫩气道:“他言外之意,便是怕卖了鸡旁人不买蛋了,是想做那长流水的生意。可说来,倒是他蠢了,到底是鸡价高还是蛋价高?咱们拿这蛋,还孵不出彩鸡来?”
夏小满嘴角抽抽,阿弥陀佛,她能给这小姑娘讲讲生物学原理,告诉她不是所有地鸡蛋都能孵出小鸡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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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4、客自远方来④
更新时间:2009-1-24 19:02:27 本章字数:4745
拜完亲戚,二夫人留了纪家人午饭,然后便请纪家母女梳洗休息了。纪淙书夫妇则提出要回新宅收拾一番,晚上再行过来。
二夫人便着夏小满送他们往万祥街宅子去,又嘱咐道:“东西虽是一早备出来了,可到底不知合不合你们意,短了什么或是什么用着不伏手,只管同满娘说,叫她回来再置办与你们。”
纪淙书忙躬身谢过,又道:“有劳姨母费心,若有什么咱们自家添置也就是了。只不知宅子银价几何,外甥好与姨母补上银子。”
二夫人笑道:“宅子都是你那兄弟置的,这谢姨母可当不得。这话不是姨母说,可莫提银子吧,你瞧你兄弟可是肯收的?”
纪淙书便又转身谢过年谅,仍提要自付房租,又言:“做兄长的未曾予表弟毫厘,却要表弟先垫银子,已是惭愧之极,又岂有不还之理?”
年谅哪里会要他的银子,只笑道:“算是外甥孝敬姨母的。”
纪淙书听了这话,倒来劲儿了,正色道:“旁的使得,这却使不得。到底是当为兄奉养母亲。若家里果然艰难,为养母亲,取兄弟几个钱,义之所在,孝之所在;如今却又不是,取兄弟的,于义何干,于孝何干?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夫孝,始于事亲……”夏小满脑袋嗡嗡直响,心里翻白眼,还能行不了?这都说的是什么?开始还能听懂,后面怎么往火星文上跑了?简直比唐僧还唐僧!火星唐僧!!租个房子而已,咋像跟你抢了老娘的抚养权似的呢!这“孝”都上来了!好大一顶帽子!
年谅头也大了,他原就知晓表哥是执拗性子,还不知道执拗到什么程度。这会儿算是领教了。而这掉书文的本事,却在方才外面见老太爷时就领教过了。
刚才在外院堂上,这书呆子起初说话还好好的,待老太爷随口提了句君子以果行育德,也不知道触动了他哪根神经,他就如得了命题一般做起文章来,文绉绉的引经据典,满口酸词。
起初老太爷还大有赞赏。----这随口逢上几句,他都能就此背出半篇子文来。实是奇才。然须知过犹不及,到了后来,纪淙书背得兴起,便有些忘我,顺着自己地思路大段大段的文章背将出来,唾沫横飞。离题万里,老太爷也不由皱了眉,觉得这孩子真个是读书读傻了,心下也隐隐明白了这孩子为嘛学识渊博却屡试不第。
这堂上坐的,三老爷并五爷、七爷是基本上听不懂这呆子说的啥,也就自行饮茶、愣神,不予理会;四老爷并二爷、四爷、九爷听是听得懂。心里虽嘲笑于他,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偶尔还会配合的点点头,以示不曾怠慢;只十二爷、十三爷两个小鬼头,都是十三四岁少年。最是顽皮,听得半懂不懂,晓得是酸气,却又不肯装正经,便在那边偷偷挤眉弄眼,间或趁老太爷和几位老爷不留神冲一向好脾气的六哥年谅做个鬼脸。
年谅爱屋及乌。待姨母亲近便连带着觉得这纪淙书就是他亲哥哥一般。这会儿听着表哥越发不靠谱,也觉得没什么面子。但老太爷那边还时有搭腔呢,他也不好出言打断,再瞧两个小兄弟这淘气的表情,自家也是哭笑不得,索性由他去了。
也正是掉书文的时间长了,才耽搁了往内宅里给老夫人请安,两人进了二门就被请回雁回居。这一路上年谅已经是小心再小心,以免触了纪淙书哪根筋,他滔滔不绝起来,彼此都不好下台。谁知道千小心万小心,一不留神因着一句房租,又叫他别起劲来。
年谅知是与他辩不明白,也是怠于与之强辩,只得无奈地望向姨母,试图求助。
纪郑氏最是知道自家儿子什么脾气,便笑着向年谅道:“谅儿的心意姨母是知道地。然你表哥说的却也在理,该多少银子你但说无妨,咱家里确是还宽裕,他又年长,这点银子也当他出得。你表哥就这个急脾气,言语若有冲撞,你也莫要怪他才好。”
年谅彻底被打败了,心里叹气,脸上强笑道:“姨母言重了,外甥也是想着尽孝。”又转向纪淙书,拱手道,“表哥既如此说,兄弟自当收回,只是,到底银钱几何,兄弟也还要问过管家方知。表哥稍安,回头兄弟命管家拿了契与表哥。”
纪淙书这才满意了,又拽了几句文,而后方躬身与二夫人道别。
二夫人那边脸上肉也有些抽抽,无比同情的看了一眼纪郑氏,暗自摇了摇头,只吩咐夏小满快去快回。
夏小满哪里肯和这样的火星神仙一处呆着的?要是有可能,她巴不得一脚这人踹到万祥街的宅子里,不沾手才好!
夏小满坐了车引着纪淙书夫妇往万祥街去时,还满心想着要继续拿年谅要吃药为幌子,把他们直接丢给小韦管家夫妇,自己一刻不留立时打道回府。可下了车一问,才知道小韦管家夫妇安顿好了众人,晌午前就走了。
小韦管家夫妇也是等到近了午时,瞧纪淙书夫妇未曾来,又知道晚上有接风宴,只道他们会一直在年府呆到晚上,因此也未继续等,便先回府。而回府地时候,正赶上夏小满与年谅都在雁回居吃午饭,便就没好去禀报打搅。
这一来夏小满也不好甩手就走了,亏得是纪淙书这书呆子读书之外的事一律不管,也不瞧院子,先问了书房在哪儿,冲夏小满拱拱手,就直接奔着书房去了。夏小满暗自松了口气,只带着话不多的纪戚氏转了一圈。
夏小满口若悬河一路导游下来,见纪戚氏频频点头,极少搭腔,心下暗叹。也亏得这纪戚氏天聋地哑似的,这纪淙书说着她听着,夫妻互补一下方相安无事,不然若两个人都是滔滔不绝型,这针尖对麦芒,定会不时掐架,终日不得安生。
在她看来,纪戚氏除了说话带点儿方言之外。跟七奶奶、跟潘姨娘、跟“原版夏小满”是没啥区别。她们都是这个时代老实妇人的典型----不善言辞,也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纪戚氏更甚。尚不很懂得怎样隐藏自己的情绪,紧张、恐惧或欢喜多少都能从脸上瞧出来,这就使与之相处变得十分简单。
夏小满是觉得简单了,这实心眼的纪戚氏瞧着她,却觉着委实复杂,兀自在那边犯了难。
因纪戚氏瞧完了。觉得很满意,也没见缺什么,于是夏小满便提出这就回去了。纪戚氏便卡在那了,一为送不送出门,二为给不给赏钱。
若如年家丫鬟介绍所说,夏小满是个普通地妾,那她个做奶奶地。断没有送妾出门的道理,就是赏个大红封也还是抬举呢;可思及二夫人话的意思,这夏小满竟是个二房,那就大不一样了,二房便也算是亲戚。她就当起身送上一送,这赏钱更是断不能给的,否则让人觉得被当成奴才,再恼了,那是极为失礼地。
没人告诉她夏小满的确切身份,而她丈夫纪淙书又是最讲礼法。这她若错了。让亲戚嘲笑,纪淙书定要责她的。
纪戚氏双手绞着帕子。脑子转啊转,极力措词,想着怎么有礼又体面的把这姨奶奶送走,可越着急越是一句话也想不出来。
夏小满见自己提出要走,纪戚氏明明站起身,却有顿住,微皱了眉一脸为难,她也糊涂了,便笑道:“大奶奶若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不必客气,能做地我就给您做了,不能做的我也好回去传禀,寻人做来。”
纪戚氏见她这般说,脸上有些泛红,吱吱唔唔地,眼睛又落在一旁戚嫂子身上。
戚嫂子这袖筒里还备着个大红封,原是准备主母一张口说赏,就递与夏姨奶奶呢。这会儿却见主母这般表情,虽不明白为地什么,但断不能让主母就这么杵这儿,于是忙掏出万金油台词,陪笑道:“姨奶奶见谅,我家奶奶这一路颠簸劳顿,身子不大爽利……”
夏小满知她是圆场,便顺着笑道:“那大奶奶赶紧洗濯休息吧,可要寻大夫来?”
纪戚氏忙道:“不必不必……我……我只是有些倦了……”想到刚好借坡下驴,忙又低声道:“那……那我便……不远送你了……”说罢紧张兮兮的瞧着夏小满脸上每一个细微地表情变化。
夏小满只求速走,哪里还用谁送?当下灿然笑道:“大奶奶真是客气了。您请止步,我告辞了。”然后福了福身,带着茴香便往外走。
纪戚氏见她全然没有不满,心道看来这还是个妾,若是二房怎么的也会端了架子出来吧,于是忙冲戚嫂子使了个眼色。戚嫂子会意,立时跟上去,送了夏小满出门,又奉上红封,陪笑道:“这是我家奶奶请姨奶奶喝茶的。”
夏小满对于红包那是来者不拒,还高兴呢,也不故作清高,笑眯眯地道是请戚嫂子带她谢过大奶奶,把红包塞到袖筒里。
戚嫂子送了她上车,回去向纪戚氏汇报了夏姨奶奶笑着收了红包,还道谢大奶奶赏,纪戚氏这才放下心来,拍拍胸脯,自言自语道:“亏得没弄错。”坐了半晌,才起身吩咐准备热水,再从书房请爷回来洗濯。
在回去的车上,夏小满拆了那封,见是五两银子。这好歹是她一个月工资啊,也不算少了。她满意的往袖筒口袋里收银子,一歪头,却见茴香一脸的不高兴。
“咋了丫头?”夏小满就稀罕在她嘟着小嘴的时候掐她那鼓溜溜的腮帮子。
茴香被掐的一咧嘴,待主子放了手,才嘟囔道:“主子就要是二房奶奶了,怎能收这个赏?没地失了身份。那纪家大奶奶送都不肯送,又是这般打赏,好生无礼!”
夏小满一怔,又细问了她两句,方知道这里头还有那么多礼节问题,想起刚才纪戚氏那神情举止,终知道她因为什么为难了,不由大笑出声来。
茴香小脸皱皱着,嘟着嘴道:“主子怎的都不气?还笑!”
夏小满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没什么,我也不穷讲究这些。而且,我瞧她也不是有意怠慢。我是笑,……哎,这家人实在有趣!”
这一家子人哎
书呆子纪淙书,教条的纪戚氏,夏小满又想起那个自视甚高的小美女纪灵书,想起她满口的诗词曲赋,想起那“额间雪”,忍不住又笑出声来,摇头道:“哎,这纪家大爷大奶奶还当真是般配,却不晓得何等人能来配得这纪大小姐。”
茴香神经略有紧张,抿着嘴,半晌才道:“主子恕奴婢僭越,奴婢实是为主子着想……主子若由着纪家人不把您放在眼里,回头这纪家大小姐若是……若是成了……成了咱长身居地正房奶奶……往后这日子……”
夏小满扯了扯嘴角,打听说有这么一号表妹存在时,她第一个反应也是姨表结亲亲上亲。虽然听说此女虚岁才十四,生日小,实是十二岁半,但古代人早婚也不稀奇,当小媳妇养着也不是没可能。估计长生居甚至年家人也都这么想的吧。
不过,嫁就嫁呗,与她夏小满何干呢?便没有纪灵书,也会有旁人。
瞎担心有啥用?她就踏踏实实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好了,没啥对付不了的。而且,现下看了纪家这伙人,她倒觉得若真是纪灵书嫁过来,那还好对付了呢----纪家人虽然别扭,可都不是复杂的人。
纪灵书啊,她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样一个只懂风花雪月的小女子能否甘心围着人参熊胆苦药罐子消磨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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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5、红鸾乱颤①
更新时间:2009-1-24 19:02:34 本章字数:6445
年府长生居
夏小满回府后,先往雁回居去回话,进了院子被告知二夫人往老夫人那边去了,姨夫人歇中觉呢,便跟留守的青棉大概说了两句,回了长生居。
瞧着时辰,她原以为年谅也在歇中觉,压根没往上房去,先回了自己房里换了衣裳洗了脸,待坐下来慢悠悠的喝茶了,那边才有小丫鬟蹭过来,说爷没歇觉,请姨奶奶过去说话。
到了廊下,见那凤头红摇头摆尾唧唧喳喳的,不知道得了什么喜事,夏小满不由站住脚瞧了两眼。
茴香在一旁笑道:“这都开了多少日子的笼子门,它就是不肯飞,可见是和咱家有缘的。奴婢数了,它尾上黑羽整六根呢,却是大吉大利的!”
夏小满耸肩一笑,道:“便是十六根的,叫人揪去了十根,又有谁瞧见?不过那么一说罢了。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暖阁里间,年谅和青樱正端详那神奇的锦蛋呢,见夏小满进来,青樱过来问好,挪了凳子摆在床边与夏小满坐,又奉了茶来。
夏小满冲年谅矮了矮身子意思意思得了,也没正经行礼,年谅撂下手里的锦蛋,扬扬下颌示意她坐下,然后回手将锦蛋递到青樱手上。
夏小满瞧着他眼睛还跟着那锦蛋走,不由笑道:“还以为你睡觉了呢,便没过来,谁知道却是在研究这个。这是生的还是熟的?”
年谅道:“叫白晌吃便辰时煮,下晌未时煮,现下还没到时辰。只是瞧着……”说着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青樱在一旁接口笑道:“原也常听老人讲,说红鸡子儿最是补人的。只是这毕竟不同,少不得要慎重些。”
古时流传下来的老话,讲究给坐月子的妇人送红壳鸡蛋。一来是图个喜庆,二来也是有说红壳鸡蛋大补。
夏小满也知道这个说法,从前有同事生孩子时,她也应景送过红壳鸡蛋地礼盒,但心底对这套是压根不信的。她记得看过一个报道,说是两颜色的鸡蛋营养成分相差无几,要细究起来,红壳鸡蛋蛋白和维生素含量都比白壳的低。倒是脂肪和胆固醇比白壳高,这么看来。却是吃白壳的更好。
这种东西,就和那凤头红尾巴上几根黑羽一样,就是大家伙图个吉利的说辞罢了。
她问道:“那蛋可打开看了?”
青樱向桌子上取了个碗过来给她瞧,里面盛着打了的蛋,清儿是清儿黄儿是黄儿的,颜色气味都和正常鸡蛋一样。没一点儿出奇地地方。
夏小满从她手里接过筷子挑了一下,见黏度也不错,是新鲜的,便道:“瞧着是没啥。怎么说呢,这样地东西,凡没毒的,便是吃不好也吃不坏吧。若不放心。就找什么先试一试好了。”她说着往窗外一指那只上蹿下跳倍儿精神的凤头红,抿嘴笑道,“要不喂它看看?”
试毒话题是长生居的禁忌,偏曾被试毒的当事人夏小满同学对此毫无知觉,想到了就说。毫不忌讳。
这两个来月年谅虽习惯了,却也微微变了脸色,到底是听着不舒坦的,便弃了这个话题,向同样脸色欠佳地青樱道:“瞧着时辰,去厨下煮了来吧。”
青樱暗暗叹了口气。应声带着小丫鬟端着那碗锦蛋下去了。
年谅打发下去屋里人。方向夏小满道:“人送过去了?没说……没为难你吧?”
夏小满知道他是指的纪淙书嗦,笑道:“没。到了宅子纪家大爷就书房里看书去了。我只带大奶奶走了一圈,没缺的东西,她便让我回来了。”
年谅点了点头,寻思了一回那表哥跟老太爷说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表哥也是!不晓得这回会试将如何,若不幸落第,瞧他这般性子,唉,想劝他等缺做官怕是难的。”
夏小满早几日也没少听他唠叨这表哥的事,知道他其实是心疼姨母操劳,但想着那书呆子的行事,不由撇嘴道:“不是我说,就纪家大爷这性子,也不是做得了官地人。若非要他做,真的未必是福。”
“我亦知。”年谅叹道:“若他能入翰林院做个编修,倒也罢了。旁处,唉,实在不宜。然翰林院不比六部,他只一个举人功名,饶是再有才学,怕是进不去的。”
夏小满哂然一笑,中央高等研究院是肯定讲究学历的,古今亦然。不过,还有一事也是古今亦然,那便是学历和素质、和办事能力不是绝对成正比关系的----举人纪淙书便是最好地例子,真要把他丢研究院里,编点啥书典的,真都怕他给人整跑题了。
“做不得翰林编修,寻个清闲衙门做个文书不也自在?”夏小满道。
年谅点了点头,道:“且得先寻了。……九弟原还与我说,要约上表哥一同去应酬同门同年的,如今看来,怕他也是不肯去的。这还不知怎生劝他是好……”
夏小满无语了。应酬?纪淙书这样的人,还是不去比较好吧……非要去?哦,那替九爷默哀三分钟……
她这边垂头默哀装傻子,也不言语,由着年谅自言自语抱怨嘟囔几句。
门外传来一声轻咳,年谅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采菽在外道:“回爷的话,表小姐过来了,说是带了些土仪,问爷歇中觉没……”
年谅笑道:“难为她惦记,快请进来吧。喊青樱来,叫厨下烹茶。”说着又向夏小满道:“扶我起来,又无须卧榻,躺着见客到底不雅。”
夏小满扶了他下床,拿了拐与他,又帮着整了整衣襟。戏谑道:“还要不要更衣?”
年谅嗤笑一声,道:“你快去迎客罢。”
夏小满迎出去地时候,纪灵书已经到了院里,正一边儿小碎步走着,一边儿歪头瞧着那刻着“长生”二字地玄石。见夏小满过来,她淡淡笑着问了好,又指着那玄石问道:“表哥这长生居之名可便是由这玄石而来?妙哉。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夫石者,仰天地之……”
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手顺着腮帮耳垂滑到后脖颈子悄悄揉了揉险些拧劲的筋,阿弥陀佛,这兄妹俩,真是一个妈生地!她强笑道:“表小姐渊博。但却是老太爷赐名长生居后,又竖的玄石。……那个,天冷。表小姐快些屋里请吧。”
纪灵书卡了一下,这么被打断心里自是不高兴,却也不便发作,淡淡道:“小嫂子先请。”
夏小满笑眯眯的侧了身,道是客先请,再让一番,纪灵书方挪动脚步。
纪灵书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打量周围。却是再不肯问话了。到了廊下,忽闻头上有雀鸣,一抬头,见是一只稀罕的雪羽凤头红,她那张本来绷的紧紧的小脸立刻松了下来。眼里露出绚烂的光芒,盯着那凤头红,喃喃道:“竟得一遇此等贵鸟?当真是福气……诗云:日里朝彩,琴中伴夜啼……”
夏小满这个郁闷啊。在她背后直冲那鸟翻白眼叫它消停点儿,可那鸟今儿就跟吃了摇头丸似的,还搁那边使劲的晃脑袋。毫不安分。她这正和那鸟较劲。那边青樱带着人端了茶水点心过来,见一众人站在门口。忙行礼问好。
纪灵书见茶水点心都上来了,也不好在门口一直站着,恋恋的瞧了那凤头红一眼,这才移步进屋。
两厢见了礼落座,纪灵书笑道:“原是七姐姐召唤,要过去她那边,想着带了些土仪与众家哥哥姐姐,便先与表哥送来。”她说着叫拂星提上来个花梨木提盒,取了两个一扎长半扎宽地雕花漆木匣子。
那匣子一色青,雕的沐雨竹;一色赤,雕地映雪梅。开了匣子,是两沓笺纸,一沓浅碧,一沓淡红。两种笺纸都是润如玉、韧如帛,质地似是相同,却各有各的别致,淡红的浣花笺面上有精细的梅花纹为缀,而那浅碧的砑花笺面上素净,迎光而视,却可见竹林一片,其嵌暗纹更高一筹。
纪灵书将两个匣子推到年谅面前,道:“州穷乡僻壤,没什么稀罕物事能拿来京畿献宝,只产得这几样笺纸,虽是粗鄙,好歹算得土仪,略表心意,还望表哥勿要见怪。”
年谅笑道:“表妹过谦了,久闻州笺纸盛名,果然不凡。先谢过表妹了。”
纪灵书笑道:“表哥不嫌,灵书便放心了。这一匣砑花笺是与哥哥的,这一匣浣花笺,”她望向夏小满,笑容略有些僵,道,“这是与小嫂子地。”
先前纪灵书在二夫人那边唤夏小满小嫂子时,年谅未在,这会儿是第一次听了这个称呼,他不由一怔,扭头去瞧夏小满。夏小满见着年谅诧异的表情,微别过头,悄悄冲他一吐舌头,然后垂下头接过那赤红匣子,浅笑道:“多谢表小姐。表小姐真是过谦了,别说那纸,便是这雅致的匣子也是极难得的。”
夏小满素来喜欢包装物胜过内容物,从前没少做买椟还珠的事,为个漂亮的盒子而买了本来不需要的东西是常有地。穿越后,凡碰到雕花精细的,总要好好端详,这会儿收到礼物,并没急着打开瞧纸,反先好生瞧了一番匣子,赞了一番。纪灵书暗暗点头,心道:竟是小瞧了她,倒是个识货的。
本来先前她瞧夏小满衣着容貌谈吐都是一般,便有些轻视,并不想给这上等浣花笺的,但纪郑氏吩咐她不得怠慢,她才勉强添上。这听了夏小满的赞,才转劲儿来。
州是产纸胜地,笺纸、宣纸有地是,但少有专营某种单一品种的纸张作坊,大抵都是纯搞各类纸张批发的,所以并不配匣子套子。凡流传到外面带匣子的带锦袋的。都是二手商贩自行订制地。因此,纪灵书在当地也只买得到笺纸而已。
因着要做礼物给京畿地贵族小姐,少不得要个包装,纪灵书又怕被小觑,不肯随便做些锦袋装,特地着人往外地订了几个匣子。因这尺寸、颜色和花纹都是她自行设计地,拿了做好的匣子回来,见果然雅致漂亮。自家是又欢喜又自豪,颇为得意。
这会儿夏小满夸纸。她未必有反应,而夸这匣子,却是实打实地夸赞她了,小姑娘心里甚是高兴,只觉得夏小满很有眼光,脸上的笑容就灿烂了几分。道:“小嫂子谬赞了。表哥,小嫂子,且先来试试这纸如何吧。”
读书人,凡得了新的笔墨纸砚少不得要先试一番。年谅点头道好,丫鬟拿了笔墨过来,夏小满替他挽了袖子,青樱一旁研墨。年谅提笔略一沉吟,写了四句咏竹诗。那纸莹润细腻,表面瞧着光滑,却是极易着墨,待最后一字落下时。前面三句都是墨迹干了的。
年谅不由笑赞道:“果然好纸!”
纪灵书探头过来瞧,亦笑赞道:“好字!好诗!”瞧那字,并不如年谅其人一般文弱,却是别具风骨,诗也应景,她不住点头。又笑向夏小满道:“小嫂子也来一试?”
夏小满有些尴尬。年谅笑着解围道:“满娘不懂这些。”瞧见桌上茶水未动,便岔开道:“表妹尝尝这茶可喝得。是紫笋。不成再叫她们去换。”
纪灵书自己身边儿地小丫鬟都是能将秦太祖的《乾坤诗集》倒背如流地,哪成想天才表哥身边还能有文盲!这一张笑脸便垮下来,紧着瞧了两眼夏小满,心下极是肉疼给出去的那匣子纸---真真糟蹋了!她微微嘟起嘴,低下头端茶,好掩饰住一脸不快,道:“紫笋是极好的。但灵书偏爱绿雪多些。清寒直入人肌骨,一点尘埃住得无……”
她那点儿表情早就落到夏小满眼里,这会儿又听她拽文,夏小满心里念了句佛,神啊,又念紧箍咒了,便借由子道:“我去与表小姐换茶来。”然后逃离念经现场,留着年谅跟这女唐僧那儿诗词唱和去吧。
采菽跟着夏小满出来,拉了她笑道:“哪里用姨奶奶去。”说着悄悄塞了两个小红封到她手里,冲那边坐着的拂星揽月方向一努嘴,低声道:“青樱姐姐给姨奶奶备着赏人的。”
夏小满点头,笑着叫她去换茶,自家往拂星揽月那边过去,两个小姑娘都跳下椅子来行礼,夏小满笑着一人塞了个红封,道:“你们今儿过来也算认认门,二夫人交代咱们的你们也听见了,表小姐将来若有什么短地,你们只管来这边寻,不必客气。”
两个小丫鬟在州家里时,就听过些婆子媳妇说这表少爷如何,此番上京更有人私下说道夫人是要把小姐许给表少爷,两个丫鬟耳朵里灌满了,心里也就有些活动。听闻这年六爷只一个妾,还怕是不好相与的,然方才雁回居收拾东西时,见夏小满性子随和,心里就踏实了些,对她印象极好。这会儿手里攥着红封,两人越发笑逐颜开,皆道:“谢姨奶奶赏,奴婢们谨记了,往后还请姨奶奶多照拂。”
夏小满与她们坐了片刻,采菽拿了茶进来,她少不得起身送进去,好在纪灵书喝了两口,赞了两句,就道还要往七小姐那边去,不便多留,起身告辞。
众人送她出去,待到门口,纪灵书顿住脚,又去瞧那凤头红,这方注意到鸟笼子门没关,便问缘由。众人讲了,年谅也拄着拐出来送的,见她喜欢,便笑说赠予她。小姑娘眼睛亮了一亮,又黯下去,道:“素闻凤头红通灵,它既不肯走,就是与表哥有缘的,灵书得了,它怕是未必肯留。能开笼而养其,表哥真菩萨心怀。佛曰,起一念上品善因,造上品善业,则得天趣报……”
夏小满真想一巴掌拍死这唐僧,可最终只能是拍拍自己的额头,额滴神呐,这回真是念经了!!
纪灵书赞罢,又眼巴巴的瞧着那鸟,问道:“此鸟可起名字了?”
年谅听了她那佛法也是哭笑不得,闻此言笑着瞧夏小满,扬眉示意让她答话,夏小满瞪了他一眼,想起那鸟儿尾巴上的六根黑羽,便道:“六条!”
纪灵书愕然,皱眉道:“谬矣,观此鸟,朱冠墨尾,周身胜雪,无有半分翠色,缘何名为柳条?夫柳者,碧玉妆成……”
夏小满后槽牙都开始松动了,酸起来没完没了了?!临走临走还非得酸你一下。她心里不爽,忍无可忍,见年谅眉梢也有点儿抽抽,不是高兴地样子,便咳嗽一声,正色道:“表小姐差矣,非柳也,乃六也。观此鸟,头冠一色,周身一色,唯尾有六羽,其色如漆,与众不同,故名六条耳,以彰其异!”说着向那凤头红唤了一声“六条!”。
且说那倒霉的凤头红,原见瞧它的人多,欢喜着得瑟呢,忽然听到有人断喝,被唬了一跳,险些从横栏上掉下来,忙跳两步站稳身形,梗着脖子,“啾”了一声。它本是惊恐之余问讯之意,在众人看来却正如回话一般,只道此鸟通灵,认这名字了,无不称奇。
纪灵书没成想文盲也能拽文,被她这一番“也、耳”的给砸懵了,自己那边儿也忘了词儿了。又见那灵鸟果然应了,她小脸一红,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再称告辞,飞也似的往外走了。
夏小满送得她出去,回来廊下,年谅正仰头瞧着那雀儿,见她过来,笑道:“满娘几时学得这般文章?”
夏小满心道,老娘好歹也是学了十二年语文地人,旁的不会,砸俩似是而非的词儿还成!不过原版是文盲啊,青樱教一个月能教出啥来?她见年谅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便只道:“是听六爷读书听多了,记下几个词儿,也不晓得对不对,胡乱用了……”
年谅也是不耐烦这表妹了,并不深究夏小满如何,反笑赞道:“用得甚妙!”又指那凤头红道:“果真是六羽?若是五羽……”
夏小满面无表情,道:“那就叫五条。”----------无差别求票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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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6、红鸾乱颤②
更新时间:2009-1-24 19:02:39 本章字数:4618
头晌纪家人随二夫人往雁回居去了后,年家人也就散了各忙各的。
四夫人并二奶奶、四奶奶管着一家子人的运作,就会客这会儿便就有等着回话的媳妇往这边探头探脑了,待客去了,她们便也跟着辞了老夫人忙活去了。三夫人素不招老夫人待见,五奶奶更是有事没事都不会往跟前凑合的,老夫人瞧着这婆媳俩就不耐烦,两句打发去了。就剩下九奶奶带着一群小姑子陪在老夫人身边逗趣。
回了四房禧鹭堂院里,四夫人进了内室,二奶奶、四奶奶就在外间厅上坐了拢帐接管诸事,管家媳妇们开始依次进来回话,能做主的就两个奶奶做主,不能的再去请四夫人示下。
发了几块对牌出去,一个媳妇过来回说,外面爷们散了,二爷四爷要出去,传话进来说晌午饭不必等他们,叫两位奶奶自行用了。
这头刚应下,交代跟着的人带这带那,那边又一个媳妇进来回道:“先前老太爷许了九爷出去访友可从官中支一百两银子。九爷说现下先支五十两,等着出去用。”
两人听了对视一眼,二奶奶眼神往后面一飘,四奶奶皱了皱眉头,叫那媳妇等着,起身往屋里去问四夫人。
四夫人正在架子上翻经书,头也不回,只道:“老太爷许的,还问什么?给他就是。”
待四奶奶要出门,又唤她回来,道:“谁来回的?就说传我的话,叫九郎别太过随意,可银子花。老太爷是盼着他功课好才由着他,叫他心里也有些分寸,莫要失了本分。”
四奶奶躬身应了。回来付了对牌打发人去了。又付了十来块对牌出去,渐渐也没什么人来了,便只等着晌午传饭。
见管家媳妇婆子都散了,屋里皆是心腹丫鬟,四奶奶这才小声向二奶奶道:“前两日还说是老太爷不喜老九出去交游吃酒,让就在屋里温书。这可好,才两天功夫,又变成要多给银子。紧着叫他出去。这到底是禁他还是纵他?”
二奶奶慢悠悠道:“怎么他都罢,且看会试能不能捧个会元回来。若能。也不枉老太爷疼他一场;若再得状元……”
四奶奶哼了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探过头来道:“才中个解元,就快飞天上了;这要真能三元及第,还不得把天钻出个窟窿来?!”
二奶奶撑不住掩口一笑,道:“偏就你说得俏皮。”
四奶奶也抿嘴笑了。刚要再说,忽然见外面寇嫂子探了个头。她本就想找寇嫂子晦气,刚才那边散了的时候寇嫂子溜的快,没被逮着,这会儿送到眼前来了,四奶奶不由沉了脸,喝道:“瞧个什么?不会回一声?家里家外都没个规矩!夫人不管你们了。一个个便都不省得自己是谁了?!”
寇桧夫妇原是四老爷的心腹之一,因没少在四夫人跟前讨好,便得了这迎客接物的差事。这等肥差是雁过拔毛落下银子不说,每每被那些送礼地外人捧惯了,他们便也自以为是起来。渐渐眼里便没了人。虽然后来划归了四奶奶管,在两人心底却还是将自家当做四老爷四夫人身边头号红人,觉着谁都得来巴结自家,便是对小主子们也没服气过。
这会儿寇嫂子见四奶奶发作她,心里不那么痛快,暗道倒霉。她其实没太当那先一步接了纪家人是回事。但在松鹤堂瞧着四奶奶总瞪她。自然也没的往跟前靠的,便是一散了就躲得远远的。本是她要寻几个婆子吃酒耍钱去。却是一出二门就遇着她男人寇桧,寇桧是刚刚照着纪家礼单清点完毕,又着急忙下茬事,这一时找不到旁的管家媳妇,也不管自家婆娘说什么,把礼单往她手里一丢,嘱咐了两句叫她来回话,就径自走了。寇嫂子没法子,瞧着谁出出进进都是有事的,也拦不下人,也怕交代不明白事,这才别别扭扭的过来。
她虽然是不服四奶奶,可也不敢明里顶撞,只奉了单子,说纪家的礼单,又照寇桧交代地说了一遍。
四奶奶冷着脸听着,扬手叫丫鬟取了单子过来,然后兜头就开始训寇嫂子。二奶奶晓得先前是怎么回事,过去也曾使唤不动过寇嫂子,心里记恨着呢,便也在旁慢悠悠的溜缝儿,这罪名便从待客不周一气儿升级到眼里没老夫人。
寇嫂子虽是低着头,却不由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这罪名涨地未免快了些,加的也未免大了些!再听得几句,实在是不能背这罪名了,她忙张口辩驳起来。殊不知两位奶奶等的就是她这句辩,立时叫丫鬟往里头回话,说寇嫂子眼里没老夫人和夫人,奶奶训斥两句,她还不服管竟而顶撞吵嚷。
四夫人正在桌边潜心抄着刚翻到的一本清心咒,便也就极是清心超脱了,尘世间的事竟似不管,只挥手叫大丫鬟青梧传话出去----“家有家法,何必来问?顶撞主子,掌嘴;眼里没主子,打了板子撵出去。”
寇嫂子听正牌主子发话了,才知道怕了,晓得传家法那是合家皆知,实在丢人丢大发了,到最后怎么下台儿也不好说,便不等四奶奶开口传人,就往地上一跪,开始自己抽自己嘴巴,心里梗梗恨着,嘴上却服软求饶,一声比一声可怜。
四奶奶是想一鼓作气把这不伏使唤的家伙撵出去,可二奶奶思量更多,毕竟寇桧在四老爷跟前还是有些体面地,也不是纸糊的随便吹口气就能倒,寇嫂子既服软,不如就给个台阶下,叫她怕了再给甜头,这般几番才好收服。两人打了几句哑语,交换了个眼神,还是四奶奶先寒了脸又训了几句,二奶奶再飘飘然出场,说些个慈悲仁善。又叫她日后好好当差不得再犯,打发她去了。
寇嫂子貌似感恩戴德的磕了头,毕恭毕敬躬身退出去。到了院里,立时就不是那可怜模样了,警告似的瞪了眼几个侍立的小丫鬟,扭过身子大踏步往外走,边走边摸摸腮帮子,到底是自家下手有准儿。扇着响,却只是略红肿了些。别说牙没掉,都没怎么疼。拐到穿堂,她见左右无人,狠狠啐了口唾沫,低声咒骂一番,先气四夫人无情。再怒小主子无义,又恼二夫人无德,最终万般怨恨皆落在纪家人身上----他们若不来,哪里会有这许多事!
寇嫂子恨着纪家人,二奶奶和四奶奶却是赞的紧----只那一单子丰厚礼品,就足以花了人的眼。
她俩各自暗在心里品品,自己娘家都是朝中大员。可这若说探亲走礼也断然拿不出这么多。两人有点儿犯嘀咕,听说纪家根本没家底,都是纪郑氏嫁妆带过去地。这纪郑氏嫁妆明明和大夫人一样,怎地大夫人的铺子未见这许多出息,而纪郑氏走个不算正经亲戚的。竟能拿这么多。虽是举家过来,但谁都不可能是倾家荡产来走亲戚随礼,可见她家里还得有多几倍的家资。
“原道他们是小户……”四奶奶摇了摇头,叹道:“倒叫我开眼了。”
二奶奶垂了眼睑,端了茶,余光扫了一圈周遭。几个丫鬟都退了丈八远。她才慢条斯理道:“你便只想这些……”说着摊开一只纤纤玉手,五根水葱似地指头按在桌上。叹道:“咱家老爷夫人实在心慈。又是面矮实诚……”
四奶奶一怔,随即想到,是啊,若纪郑氏的嫁妆能翻出这么多银子,那大夫人嫁妆铺子的收益绝对不会是交到官中来那些!!这么多年,五老爷到底私吞了多少下去?现在又是整个铺子的利都吞了地。
“唉,都是老实人吃亏啊……”四奶奶感慨万千,也不想那当是谁家的,就觉着官中自家那份大为缩水,真真是吃亏了。又想四老爷是当家人,却纵容这兄弟,不管不问,白叫自家损失了多少银子,着实不该!
“这么说来……”四奶奶忽然眼睛一转,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道:“不如由着她闹了……”说着也摊开一只手伸了五根指头出来。
二奶奶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恍若未闻,敛眉含颔只看杯中茶,轻轻抿了一口,道:“也快晌午了,咱们是伺候着夫人吃饭,还是往老太君那边去?”
四奶奶收了一脸凝重,换上轻松地笑容,道:“我去问夫人,刚好将这单子与夫人过目。下晌还是要回了老太君地,---还有给老太君的礼呢。”
她方站起身,忽然顿住,回身往二奶奶身边凑了凑,笑道:“瞧我糊涂了不是。嫂子你说,这大伯娘虽是殁了,可打断骨头连着筋,纪家到底是咱们家正经亲戚,也比旁人信得过不是。这老十二、老十三也都不是小岁数了,我瞧着那纪家小姐……你说……啊……?”
二奶奶嘴都搭到茶盏沿儿了,闻言顿了一顿,脑里转过几个念头,最终还是微微抬手,茶水漫过唇舌一路进了那似是不食人间烟火地胃肠,末了道:“老爷夫人都在,哪里轮得到咱们做嫂子的做主?况且不还有……”她拇指小指比划了个六。
四奶奶挑挑眉,道:“那一位的身子骨……不是我心狠说嘴,谁瞧他不是有今日没明日地,日日里人参吊着?能养住就不善了,还能去做官不成?纪家也不是傻子。咱家老十二老十三个顶个的结实,个顶个的聪明,考个功名不过是一二年的事,只要咱们先提……。而且,嫂子,这说来,可是咱们房头的大事儿啊……”她就此住了嘴,一动不动,只瞧着二奶奶。
年家规矩是各房庶出子女都是自己房头出嫁娶银子。只九爷是个例外,可这例外是因为他是年家第一个解元,老太爷一时高兴才破了规矩,旁人判断八成也是老太爷指着他给年家出个“三元及第”光宗耀祖,给他的鼓励甜头罢了。什么不都是“第一”的最新鲜?所以断然不会再有谁能得这般待遇了。这四房七小姐地嫁妆、十二爷十三爷的聘礼,加上办事情的银子,都得四房自己出。
纪家老爷是白身,就算纪淙书考了个状元,直接为官品级也十分有限,与他家结亲用不着太大排场,只这一宗就给四房省了多少银子?!而纪家只这一儿一女,那纪家小姐的陪嫁必是极为丰厚的!这一出一进间,又是多少银子?
这纪家小姐年纪小,瞧着不声不响地十分老实,身后又没什么家族背景,这进了年家还不跟小猫似的,嫂子们说什么她听什么!回头嫁妆田产铺子的,只要让年家管事沾手经营,红利就要往官中缴。
官中的钱是谁的?归根结底是大家的,这会儿是大家花销;那将来分家,是人人有份!!
二奶奶瞧四奶奶那神情,就知道是在逼着她表态,也充不得那彩绘泥胎哑菩萨,只得笑道:“你想得甚是周到。只是成不成地,真个不是咱们说得算地。你我都是为了小兄弟着想,那咱们便先一同进去问问夫人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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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全区停电。天擦黑才来电。到这个点儿才码完发上来,实在抱歉。%>
顺便说,幸好来电了,不然今天惨死了。今天是我家这边今冬第一场大雪,没电就没法烧锅炉,也就没有暖气;而没电,所有地电褥子之类的家用取暖器都用不了。这么着一晚上非冻硬了不可……
现代社会,没电真是不行啊……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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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7、红鸾乱颤③
更新时间:2009-1-24 19:02:45 本章字数:5951
松鹤堂后堂暖阁
午饭用罢,年老夫人因走了困,并没有歇觉,而是倚着个金钱蟒靠背歪在软榻上,一边儿由着丫鬟拿美人槌捶腿,一边儿与孙女孙媳妇并周婆婆几个上了岁数的老仆妇一道闲聊。
这人群外还坐着一双粉雕玉琢的宝贝儿,是三房庶出的九小姐年评和十四爷年诵,两人是一对双生儿,今年十一岁。这会儿一人一个小杌子,坐在一张矮几旁,认真的剥着一匣子白果,面前摆了俩碟子,一个放仁儿,一个放壳儿,四只雪白的小手飞舞翻动,很快放壳儿的那碟子里就堆起小山。
一旁侍立的丫鬟挪了那碟子壳儿走倒掉。俩小人儿都盯着那放仁儿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九小姐先一步把碟子往十四那边推一推,十四皱了皱眉头,有点儿不满的低声嘟囔一句:“姐……”
九小姐别过脸,斜了他一眼,又埋下头继续剥果壳,把壳放在几上,果仁却紧紧攥在手里,直到不方便攥握,才再次抬起眼来看她的孪生弟弟。
十四翻翻眼睛,嘟了嘟嘴,慢吞吞站起身,端着那碟子往软榻这边来,待众人说话的间隙蹭到年老夫人跟前,带着未变声孩童所特有的、雌雄莫辩的嫩脆声音道:“祖母,白果。”
老夫人叫身旁的九奶奶接过去,然后疼爱的把小家伙揽到怀里,笑着向众人道:“咱家十四郎这小动静儿就招人疼!瞧这果儿剥的,到底还是十四郎孝顺,祖母没白疼你!”
老夫人对三房从儿子儿媳妇到孙子孙媳妇,就没一个瞧顺眼的,只这最小的孙子是个例外,打这孩子八九岁上就喜欢了。待他甚至比待嫡亲几房那几个小家伙还亲。若说这十四像七小姐那般,是嫡夫人抱去养的、又是好容貌好性格好一张巧嘴,那得了宠众人也不奇怪,偏这十四就没有一点儿出彩的地方。
若说相貌,年家这些孩子哪个也不差,他只是普普通通没比谁强;若说机灵劲儿,他也及不上十二、十三爷,性子略有些钝。说吉利话时也说不出什么新鲜词儿来;至于孝顺这样的事,凡大家出来地孩子。面上也都能做得过去,没谁比谁显得不孝。而且,十四和九小姐是双生,容貌脾气都一样,老夫人也不是极重男轻女的人,却只喜欢十四。对九小姐是淡淡的。众人这掰着手指算了一圈,真就不知道小家伙怎么投了老夫人的缘,都是暗暗称奇。
后来日子久了,众人细品,这十四确实另有一番出奇之处,不知道是天生早慧,还是性格使然。竟颇有点儿宠辱不惊的味道。得了老夫人的宠之后,也没趾高气昂的,亦没像七小姐那般就此活跃在年府各个地方,依旧是老实的钝钝地照常过日子。
说起来,也不知这孩子随了谁。他生母还真就不是个省油的----三房地妾们就没有省油的,到处的踹窝子,有时也仗着儿子得老夫人宠自家先得意一着,损这个损那个的;而三夫人虽是严管这群孩子,可她自己也是个不着调的,有时候心里恼了四夫人那边占风头。就紧着撵着几个孩子去老夫人身边糊着耍痴卖乖。撵十四尤甚。
可十四任她怎么说,就是不肯往前面凑合。也绝不学那嘴甜讨好,更加不会没事就在老夫人面前替三夫人说好话。这常气得三夫人回院里就提溜着十四并其生母一块臭骂,可便是骂了打了,十四该怎样还怎样,依旧我行我素,让三夫人彻底没辙。
待这些事零零碎碎的传到众人耳朵里了,倒真有人打心眼里疼这孩子了,只不知道老夫人到底怎生想地,可是慧眼先就识得了这孩子的优良品质?
这会儿老夫人一夸十四,身边众人哪有不跟风的?皆是满口赞词。老夫人笑着抓了一把白果仁塞到十四手里,又着人拿凳子叫他挨着自己坐了。十四也没旁的吉利话,先谢过祖母,待人拿凳子的功夫,他倒着手分了手里的果仁,先是九嫂子,而后从年长到年幼分给了五、六、七三位姐姐。九奶奶和七小姐是接了果仁没口子的夸他,五、六小姐却是不大敢收,叫他硬生塞到手里地。老夫人看在眼里,笑而不语,反扯些旁的闲话。
五小姐素来搭不上腔,含了枚果仁到嘴里,忽然想起九妹妹,便偷眼往那边矮几上望去。却见九小姐面色如常,也不瞧这边,依旧在那里凝神剥着白果,一碟壳儿,一碟仁儿,手指翻动极快。
少一时外面报二夫人过来了,众人忙起身相迎。老夫人笑问她道:“姨夫人可安顿好了?”
二夫人见罢礼,道:“老太君放心,已是安顿妥当了。”讲了一番如何安置的纪家母女,又笑向七小姐道:“七娘,灵书儿可还说一会儿要过去你那儿呢,你这做主人的约了客人去,自家倒不在家中,不是戏弄人么?”
七小姐笑道:“是侄女疏忽了。原想着怎么她也是要歇歇的,便抽这么个空儿出来老太君这边蹭些吃喝。想必她是会掐算地,知道我的心思,便要给老太君省些粮食,竟是个空儿也不给我!”
老夫人笑嗔道:“这馋猫儿!青桃,给她装了一匣子白果去,省得这小贼儿惦记着!”笑了一回又正色道:“这纪家大娘倒是个稳妥姑娘,你别光顾着玩乐,也学学人家的端庄稳重。你才是官家女公子!汪家的亲也定了,也就这几个月便来下聘了,你也有数些。”
七小姐听了忙敛容起身,恭恭敬敬道:“祖母教训的是。孙女这就改了……”
老夫人点点头,又淡淡笑道:“去吧,你二伯娘说的对,别叫客人久等了。”
七小姐忙福身告退,九奶奶猜二夫人撵人是有话要单独与老夫人讲,便也起身告退。剩下地人都以她们马首是瞻,自然也都纷纷要走。
老夫人也不留,点头叫他们去了,又特特抓了把白果与十四爷。
众人才走到门口,外面又报四夫人并二奶奶、四奶奶到了,众人又一番见礼才离去。九奶奶却是犹豫了一下,到底跟着婆婆又回来了屋里。
四夫人三人一进院门就知道二夫人刚过来,二奶奶和四奶奶相视一眼。皆是心道幸好自家来地早。见着二夫人,四夫人先笑道:“二嫂子可安顿好姨夫人了?二嫂子要的人。我已叫二郎媳妇派过去了。”
二奶奶、四奶奶忙跟着道:“人一早派过去了。二伯娘可还有什么用地?侄媳妇这就交代人办去。”
二夫人不知道她们来是何意,听话这么说,便也笑道:“已安顿好了。也没什么用地,有要的再往你们那边寻去。”
四夫人笑着客气两句,这才拿了礼单子出来,向老夫人道:“纪家真是客气。还带了厚礼过来。因着一块儿清点入库的,单孝敬您的也暂那边放着,媳妇先拿了礼单来与您过目,您瞧着喜欢的,再叫人搬过来您这边,省得一股脑拿过来,瞧着乱。好东西也显没了。”
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理儿。也省得费力。”说着接过泥金礼单,细细看下来,末了叹了口气,瞧了二夫人一眼,单子递与她。道:“纪家真是客气了。何必这般谨慎?”
二夫人扫了一眼单子,心里有数,因笑道:“您瞧当年大嫂子不也是谨慎之人么!便是郑家家风如此,姐妹如出一辙。姨夫人怕是唯恐落了不是,方才这般,却是不知道咱家老太君最是宽仁。哪里会挑亲戚理儿的?”
老夫人叹道:“洛娘说的是啊。晗娘便是一生谨慎……”提起大夫人郑氏。她也觉着惋惜,便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四夫人笑道:“姨夫人倒是有些谨慎过了,到底是咱家正经亲戚么。这会儿来了,得见老太君面了,知道老太君宽仁,想来她也就踏实了。说起来,她那女儿也是一般方方正正的,老太君瞧着如何?”
老夫人想到纪灵书,笑道:“我瞧那孩子甚好。想不到纪家小户人家也能养出这样整齐地孩子来。好模样,好性格,又是知书达礼,毫不比这京里大户家千金差。”她顿了顿,又摇头道:“咱家剩下这四个丫头,三个倒是木头雕的泥捏地,只七娘还强些。然七娘又是毛躁太过,竟有些小子性子,需得板她一板。”
三房那几个素来就是木头,被比下去纯属正常。四夫人却是一直看好七小姐的,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就当自己姑娘一样看待,这会儿听老夫人意思竟是把七小姐也比下去了,心里不快,可嘴上还得道:“老太君说的是,媳妇回去便好生训教于她。”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不由加重了语气,道:“你与她寻的亲事,当比我上心才是。汪家是什么人家?她这样大大咧咧毛毛躁躁的过去,丢地是年家人的脸!”
四夫人低着头听着训,口中称是,心里越发不痛快。
一旁四奶奶听了,生怕四夫人就此反感了纪灵书,再黄了那门亲事,忙抽空陪笑着道:“老太君息怒。孙媳妇说句心里话,您可别恼孙媳妇。孙媳妇初来时,就觉得七妹妹性子阔朗,行事果决,倒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心下艳慕得紧。孙媳妇觉着,这学规矩容易,学大度大气却是难的。旁的不说,就说老太君这般气度,咱们是日日学夜夜学,又有谁学来的?……”
老夫人哼笑一声,道:“我省得你的意思。偏就你嘴甜,唬得老太婆竟是没话可说了。”
四奶奶忙笑道:“老太君明鉴,孙媳妇可是句句真心。孙媳妇就想着,七妹妹最是聪明伶俐地,叫她学规矩她一定学得来,而难得她一身豪气,板没了未免可惜。”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佯嗔道:“七娘怕就是跟你这嫂子学得一张刁嘴!”
四奶奶见老夫人没了气恼的意思,心下松了口气。越发涎着脸笑道:“孙媳妇原只怕嘴笨不讨婆家欢心,谁知道老太君您却是喜欢那不声不响的。孙媳妇真是冤枉,早知道便不这般日日练嘴儿了。”
老夫人笑道:“瞧这无赖的样子,怕是七娘真个是你带坏了的。”
四奶奶眨眨眼,陪笑道:“老太君若是喜欢那个斯文地,不若也要了咱家来。这您瞧着孙媳妇厌了,瞧瞧她也就高兴了;若一朝瞧她久了,再来瞧孙媳妇。觉着新鲜,怕就没这么厌烦了。孙媳妇可算跟她沾了光了。”
老夫人脸上挂着笑,却眯起眼睛,道:“说了半天,你倒是来做冰人地?说说,这是想与谁说媒?”
四奶奶笑道:“老太君火眼金睛,孙媳妇真是一点儿都藏不住。”话虽说着。可提亲这样的事,父母在,轮不到嫂子说话,她到底是不好僭越,便没接口提给谁说媒,眼睛只瞧四夫人。
四夫人收拾了心情,瞧了一眼始终含笑的二夫人。陪笑向老夫人道:“是媳妇瞧着十二郎、十三郎也都大了,到了说亲的年纪,旁家也不如自家亲戚,知根知底的实在,就想着纪家……”
“糊涂!”谁知道老夫人突然就撂下脸来。冷冷打断她,喝道:“十二郎十三郎虽不是你生养地,可他们祖父是温国郡马从一品翰林掌院学士,他们父亲是世袭奉国将军三品礼部侍郎,由不得你轻贱他们,随便选个白身小户就配了婚姻!”
四夫人婆媳万想不到老夫人说出这样地话来。二奶奶因着一直没搭腔尚能装得不动声色。四夫人和四奶奶却是脸上一阵青红。
四夫人心中已是大悔,再见对面二夫人还是那副含笑模样。若无其事的摆弄着手中茶盏,倒似瞧她热闹一般,更是又气又恼,狠狠瞪了四奶奶一眼。
四奶奶也是肠子悔青了半根,因着从前家里结亲大抵是官媒来提,或是同僚交情互聘儿女,她并没有特别在意瞧这门第问题,况且,十二、十三不过是庶出!现在反回头一想,确实,四房庶出地三爷和九爷娶的也都是官家小姐,岳父最次也是五品官。
悔不该当初只叫银子迷花了眼,想着是亲戚家,闺女又出众,只要二夫人不抢在头里先提六爷,她们这桩婚事就一定说得成。结果到头来却是受得这般重责!“作践”二字谁敢当?
四奶奶忙撩衣裙跪倒在地,扶着软榻道:“老太君息怒,保重身子!是孙媳妇瞧着灵书妹妹是极好地,心下欢喜,才给夫人出了这个主意,思量不周,惹得老太君生气,请老太君责罚。”
老夫人冷着脸,也不叫她起来,向四夫人道:“你倒知道给七娘选望族汪家,这会儿便又不知道怎么给十二郎十三郎择良配了?”
四夫人强挤出两滴泪来,凄然道:“媳妇惭愧。媳妇知罪。甘愿受罚。只求老太君息怒,好歹保重身子!”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并不理睬,转而向二夫人和颜悦色道:“说起来,纪家大娘果然是惹人喜爱的,我瞧她甚好,也做得年家的媳妇,只这门第还需相当。洛娘,去替十四郎提个亲,瞧瞧姨夫人的意思。”
一语既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二夫人撂下险些泼出茶来的杯盏,勉强陪笑道:“老太君说的是。只是十四郎……还小,而且上面五娘、六娘、九娘皆未出阁……”
老夫人摆手道:“姐姐又不是兄弟,不碍什么。五娘六娘要不是她们老子娘没成算,怎会拖到十七还不许人家?我也懒得管他们。十四呢,是比纪家大娘小些,不过虚差两生日,实算也只小半年而已。你也说十四还小,现下不过是且先定下亲,待大了再迎娶,也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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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8、红鸾乱颤④
更新时间:2009-1-24 19:02:52 本章字数:5447
年府长生居
九奶奶是一直保持着某种诡异的笑容走进长生居的,夏小满瞧着她都有些挺慌,若非她那双极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来回转悠,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夏小满真怀疑她也魔怔了。
让到屋里,上了茶摆了点心遣退诸人,夏小满问道:“这是怎么了?”
九奶奶见没人了,拉着夏小满的袖子就大笑出声来,半晌才止住,向莫名其妙的夏小满道:“满姐姐莫怪,方才便是想乐,却是不敢,憋闷的紧。这下可算痛快了。”
夏小满瞧她笑得满脸通红,眼角隐隐沁出泪来,虽是正经说话,嘴角却还不住的往上翘,不由也笑了,道:“到底什么可乐的事让你笑成这样!既是可乐,怎么还憋着?”
九奶奶吸了两口气平复平复,又抿了一口茶,未说那事,倒先微皱了眉,挤了挤眼睛道:“满姐姐怎得吃起绿雪来了?别嫌我挑,实在是我吃不来这。闻着是极香的,细品也是好的,只这入口第一遭有些个涩,要过阵子才能转过味儿来。偏我这舌头是爱煞了甜果儿,吃不得这涩味儿,少不得央姐姐与我换一盏来。”
夏小满笑道:“我的不是,这就叫人换来。这是刚才纪家表小姐过来点的,想必厨下备的多了,这会儿我这要茶,便给上来了。你稍等。”说着喊茴香进来,叫换九奶奶常吃的茶来。
九奶奶笑道:“端是好东西,偏我吃不来。纪家大娘吃这个?果然风雅之人。”
夏小满知道这里对女子的称呼按排行称几娘,行三就是三娘,行七就是七娘,可这排老大的,被叫大娘。她每次听到都笑喷。现下听了九奶奶那“风雅”的评价,再想“纪家大娘”那番文绉绉酸溜溜的风雅之态,她到底忍不住笑了,点头道:“风雅,十二分的风雅。”
九奶奶眼波流转,笑道:“我方才笑得那事,便与这纪家大娘有关。她果然是极好地,这一来可就把家里那几位千金都比下去了。老太君并几位夫人都极是欢喜呢,皆夸她好模样。好性子,又最是稳重端庄……”
夏小满笑而不语,心道,这丫头佛爷似的不紧不慢的背经书,能不稳重端庄么?!
九奶奶继续道:“……因此啊,老太君和我家夫人便想着与她做亲……”
夏小满没细听那主语。只道不出所料,这位女唐僧要成为自家主母了,先替年谅默哀三分钟,然后琢磨琢磨以后是不是得整点棉花碎布头,做俩耳塞子……说不定能发展出耳塞子产业来……
却听九奶奶道:“……四嫂子想来是喜欢的紧了,竟撺掇我家夫人要给十二弟或是十三弟提亲,结果被老太君发作一番。讨了个没趣。老太君却是想着给十四弟提亲……”
“呃?”夏小满听得糊涂,怎么变成十二十三十四的了?唐僧竟是香饽饽,人人来抢……唔,唐僧,真个是唐僧。她哑然失笑----人人来抢,可不就是唐僧肉么!
九奶奶见夏小满不解,笑道:“姐姐当我笑的什么?---四嫂子白白聪明了去,这回倒犯了糊涂,不知道是不是欢喜得紧,欠了思量。倒撺掇起我家夫人提亲来。老太君动怒。撂了几句重话,端得给了我家夫人没脸。这四嫂子成了罪魁,回去必是要挨骂的,怕是这小半个月都不会出头再说旁的了。哼,平素里她多暂待小兄弟好过?不知道这会子犯得哪门子心口热……”
夏小满知道九奶奶和四奶奶生了嫌隙之事,听她这边语出讽刺也不以为奇。
到底还是银子和所谓“不公平待遇”闹地。
这九爷是打年前就开始在京城举子间走动,参与各种宴会应酬。他素来豪爽,少不得要做东几次,而身份面子在那里,便哪次也不能去二流地方,都是高档酒家,这花销也就不是少的。因着他还是个书生,尚无基业,除了月银,也无旁地进项,从前也不是个知道攒钱的,一来二去手头银子便花光了。他打成亲后也没遇到过缺银子的事,哪里好意思去问九奶奶要她嫁妆银子,也是过去拿房头的银子惯了,便依旧如常往账房里先支。
然两个当家嫂子又岂是好相与的?二奶奶装好人,四奶奶却是颇有微词,她绕着和四夫人说了这个事,也不知道四夫人到底怎么回应的,反正她是打着四夫人地旗号,似是而非的“劝”了九奶奶几句。
九奶奶也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弦外之音?心下虽恼,但素知她们为人,也不还口,更不会往四夫人那边问去,只拿了自家嫁妆银子补上,堵了四奶奶的嘴。晚上回房撂下帐子,便与九爷说了自家妆奁还有银子,他用就自去拿,莫再往房头去要惹嫂子们讨厌,待做了官,有了进项也就诸事都好了。
九爷原于家事无心,听了九奶奶这话,晓得她的委屈,搂过来好生哄了一番,却是心里有了主意。这没两日,老太爷那边就放了话过来,许九爷从官中账上支一百两银子,做交游应酬所用。
这话出来,九奶奶原还担心五奶奶杀出来骂将一番呢,谁知道五奶奶竟是消停的,倒是四奶奶不痛快,一日里借由子冷嘲热讽的给了九奶奶两句。那气恼妒恨之意九奶奶岂是听不出来的?面上装傻充愣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心下是越发厌烦。
今儿九爷去账房先支五十两,四奶奶的言行神情以及她所传那四夫人的话,都由管家媳妇的口转到九爷的耳里,自然也就有人悄然往老夫人院里,给九奶奶递了话。九奶奶越发觉得四奶奶是狗仗人势,又拿夫人名头压他们夫妇,心里更是恨得梗梗地。
彼时九奶奶还寻思着要是找机会攮刺两句四奶奶呢,结果这没多一会儿就亲眼目睹了老太君给四奶奶排头吃。连带婆婆也受了训斥。九奶奶到底还有些孩子心性,瞧她们那吃瘪的样子,心里大呼解气,只想纵声大笑,可这脸上还是要装得替婆婆嫂子委屈的模样,真是险些憋出内伤。这才忍不住那边一散了,就借口出来,不跟着回去四房禧鹭堂。紧着跑到夏小满这边来痛快笑上一番。
夏小满对于老夫人能训四夫人实在好奇,便问道:“听你先前说。老太君也是瞧着表小姐是好姑娘,老夫人想给十四爷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训斥四夫人?”
九奶奶眨了眨眼,发现自家欠思量了。刚才只想着回四房就没法敞开了笑了,又因着跟夏小满极好,所以才跑来她这边宣泄。也就未去想这话里还带着门第问题,话赶话提到这里,方晓得不妥。夏小满本身寒门小户,她再提什么门第,便如当着矮人说腿短当着秃子说少发一样,未免惹人生厌。因此她并不回答,端了新上地茶抿了两口。脑里想着拿什么话搪塞过去。
夏小满瞧她欲言又止,笑道:“是有什么话不好说?那便罢了,不必为难,我只好奇而已。”
九奶奶在这院子里原同七奶奶、夏小满以及二爷的潘姨娘最好,与她们才肯说些真心话。而七奶奶出事出了年府。这一个月又因九爷使银子的事与二奶奶四奶奶落下嫌隙,又不好去找潘姨娘说话,便就只能往夏小满这边来。原就是和夏小满投缘说话说惯了,这会儿又只这一个朋友,心底是越发待她亲近。
听她这般说,九奶奶倒有些不好意思。像瞒了她什么一般。便瞧着夏小满地脸色,把老夫人提地那门第之说给夏小满学了一遍。
然九奶奶是白担心了。夏小满哪里是会把这门第的事往自己身上套地?她就算没当众生平等,也没真正觉得自己低谁一等过。听了这话全然没有不良反应,只了然的点了点头,心道这封建社会婚配中门当户对实在是首要条件。
想想三房就是实例:三老爷是庶出,又是没功名地,素不招老太爷老夫人待见,这娶个三夫人就是家世普通。再瞧三房下面这群庶出的孩子----只五爷媳妇身家高点儿,然一来是自由恋爱,再来武家虽有个官名,却是贫民骤贵,算不得大家,也是颇让年家上下瞧不起地;大爷和七爷都找的是商家女,二小姐也嫁作商家妇;五小姐、六小姐都是眼见十七岁了,还没许人家,年家人私下都传三老爷是一直寻聘嫁银子丰厚的富户人家而未果,故此耽搁了两位小姐的婚事。此话勿论真假,谣言背后总有那么点子真实的东西,这两位小姐的婚姻走向由此可窥。
纪家现在几代白身,虽然有个举人功名,在州许是耀眼,但在京城那就是土沫砾石。在京扫一扫进士都能有几撮子,何况个小小地举人?虽他们算是年家的亲戚,但若论门楣,完全不值一提。
夏小满咂咂嘴,摇了摇头,无意识的笑道:“原来如此。我原以为会是与我们……”
九奶奶知她的意思,见她先提了,脸色并无异样,便也没了忌讳,抿嘴笑道:“不瞒姐姐,我原也同姐姐一般想的。今儿晌午在老太君那边,瞧着二伯娘过去,也寻思她要与六哥说好事。谁知道老太君这般回的我家夫人。----你们这边更是绝了的。”这表小姐许给嫡亲四房地庶出子都被嫌门户低,那是越发配不上年谅这嫡长房嫡子了。
夏小满嗯了一声,笑了笑没再言语。女唐僧不做自家主母不必朝夕相对听她念经固然是好,但主母早晚是要有的,谁知道下一个来的会是牛魔王的妹妹还是白骨精的师姐呢?
九奶奶顿了顿又笑道:“十四弟也是好地,模样不必说,这人虽年少,却是稳稳当当的,老太君也是疼他的。咱们都瞧他与纪家大娘甚是般配,现下便只看姨夫人了。”
夏小满只见过十四爷几面,知道是个老老实实的小男孩。也听过一点儿关于他的传闻,好与不好呢,她下不了定论,但想着话不多的他若与女唐僧纪灵书结亲,大约就如纪淙书与纪戚氏地组合一般,能算是种互补,怕真是良配也说不一定。
送走了九奶奶,夏小满寻思半天。还是决定把这消息告诉年谅。年谅于纪灵书有情无情完全不在她地考虑范围内,她只想别最后出点什么岔头儿。再变成她里外不是人。
年谅听了夏小满原原本本讲完,皱眉道:“与十四弟?!十四弟倒是好的,只这三房……”
夏小满晓得他对三房地憎恶根深蒂固了,其实她对三房那几个人也是缺乏信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这两个月的见闻。四房又好到哪里去了?大家半斤八两。
因着不知道他对纪灵书心意,她也不好多说,便是交代了这事就完事大吉,一旁静坐,也不插话。
年谅当了这姨母是亲娘,把那纪淙书当亲哥哥看,自然也就把这纪灵书当亲妹妹待。况且这个妹妹尚年幼。那满口引经论典也让他隐隐有些厌烦,实在难生绮念,所以他压根没往自家婚姻上去想,这会儿只一心想着护着妹妹,免受迫害。
“待回头去与姨母说……”他开了个头儿。立时又否定了,这话没法说,难道能同姨母说年家人不好?“满娘,不若你……”他开了口又再次放弃,这也不妥。他反复思量,开口四五回。却都是说了半句就没了下文。
夏小满听着直抻挺慌。便半开玩笑道:“听闻老太君是叫二夫人代为提亲。二夫人最是疼你,姨夫人也最是疼你。不如叫二夫人倒戈,替你提亲吧,准保比十四爷有戏。回头两家乐意,再说服老夫人……”
这话真是半句玩笑半句认真,她也是想起三房四房几位奶奶各有各的厉害,心底倒觉得若一定要有一位主母,唐僧真的比牛鬼蛇神强多了。这事万事俱备,就看能不能说动老夫人抛开门户之见了。
年谅却一脸诧异,转而窘道:“这是哪跟哪?满娘莫要玩笑!”
夏小满认真瞧了他的表情,吐了下舌头,不再说话。年谅瞧惯了她那模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寻思亲事,他自家还有一场亲事有得头疼。----那与他有过婚约的陆家四小姐是今年及笄。
早先他身子骨好时,也曾出去应酬,与陆家几位公子都有过结交。他本就不太待见陆家人,而后来他病重,陆家更是悄无声息,他心底便是雪亮。若陆家就此退亲,他反倒开怀,却不知陆家最是反复无常----既有一次反复,这第二次也就没甚难地。
这一二年不知道陆家想些什么,不但不退亲,反而常来走动,常带着四小姐过来年家人面前转转。而到了去岁他因青槐那事再次病重,京中各户虽不知内情,却也都知道年家六爷又病倒了,陆家便立时又消停下来,腊月正月诸节都是只走了礼不见人。如今眼见出了十五,若年节一完,陆家人仍不出现,则其意尽显。
年谅知道陆大人陆西原现是吏部侍郎,管着官员考评这块。年家多少人在朝为官?便是为了这考绩,也不会太过得罪陆家。他也知道这里又多少也涉及了些朝堂上复杂关系,便想退亲也不能轻举妄动。
可一想到那家人,年谅还是烦躁起来。娶谁也不娶陆家!得想法子在去玫州前退掉亲事,万一陆家厚颜无耻,待陆四小姐一及笄便送来玫州,他再想推就更难了。
正月十五。年谅阖上眼顺顺气,心里暗自祈祷,正月十五陆家人千万不要出现,这样他好有说辞与老太爷交涉退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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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的梦想是,把扫雪压在粉红票山下,好把她家六斤宝贝儿抢来俺家玩,啦啦啦啦。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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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9、红鸾乱颤⑤
更新时间:2009-1-25 21:06:31 本章字数:5640
年府雁回居
得了老太君的话,二夫人确实有些犯难,三房那般境况,她又不是不知道,便是十四郎再好的,这亲如何提得?
比起年家这群妯娌,二夫人心里要更加亲近纪郑氏,俨然将她看做娘家妹妹一般。对于两个孩子,二夫人觉得纪淙书受乃父影响太深,整个人钻到书堆里,迂腐少变通;而纪灵书却是极好的,聪明灵秀,文雅娴静,这样一个孩子,断不能放到三房那群俗物身边被消磨了光华去。
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二夫人也是不甚明晰,老夫人只叫她提,并没说知会三夫人的话---哪里有亲爹娘在不与知会反找个伯娘提亲的?是老夫人借由子堵了四夫人的嘴,还是真的有结亲的意思,想让她先探探纪郑氏口风?
她虽不知道四房到底盘算什么,怎的想起与纪家结亲了,但因着心底甚是喜欢纪灵书,难免将她当成人见人爱的,觉得若说四夫人是真喜欢了才要提亲也是正常,四房的庶子都是比三房嫡子体面的,况且三房并无嫡子,若一定要结亲,她反而倾向四房多些。
老夫人那句话委实说得重了,若是真瞧不起纪家,还结哪门子的亲?而老夫人若是真个喜欢纪灵书,真个疼十四郎,想牵这个红线,也犯不上拿这样重话压了四夫人再转到三房,这到底是贬斥了三房还是抬举了三房?
她越想越是混乱,这么多年在老夫人身边,有的没的总能揣度到几分老夫人的心思,今儿却是半分也抓不住……罢了,罢了,她叹了口气,吩咐青棉道:“去瞧瞧姨夫人歇着没。若歇着便罢了;若没。回来禀一声,我过去说话。”
青棉去了回来道:“姨夫人才起,说梳洗了就过来。表小姐一早往七小姐那边去了,尚未回来。”
“与表小姐无干。”二夫人并没赞她情报全面,只想说我不找表小姐只找姨夫人,这话一出口,想到亲事,不由苦笑。道:“……也不无干系。不必姨夫人过来,我去寻她。”
她少坐片刻。约莫纪郑氏收拾得差不多了,这才往东厢去。
一出一进间走了个碰头,纪郑氏笑道:“姐姐怎的亲身过来了,有什么事召唤一声,我过去便是。”
二夫人笑道:“这才哪两步路,还分得这般清楚。”
落了座奉了茶。二夫人打发下去诸人,笑道:“晌午当着孩子也不好问你,大郎是怎么打算的?”
提到儿子,纪郑氏叹了口气,道:“也不瞒姐姐,我也忧心多日了。今年大比不比往年,前年虽然是乡试会试都加了恩科。但到底是中举的多,中进士地少,今年这天下便又多了多少学子往京畿赶考?淙儿到底会是怎样,我心里实在没底。不怕姐姐笑话,这会子我便就只想着。尽人事,安天命。他父亲若泉下有知相佑……”说到亡夫,她眼圈一红,声音也呜咽起来。
二夫人也是守寡多年,经她一提也是伤感,强忍着眼泪。劝了两句。又道:“之前我与谅儿也商量过了,他与老太爷、四老爷那边说道。为大郎谋个官缺,以备若有万一,大郎便也能留京为官。左右都是学而优则仕,品级上虽不尽如意,慢慢的也就好了。家里二郎四郎便是进士出身,初始也不过七品而已。”
纪郑氏攥了二夫人的手,泣然道:“姐姐句句是为的大郎好,为的我好,我是尽知的。可姐姐,淙儿这孩子的脾气,便同他父亲一样,又是自幼被教导着终要金榜题名方算光宗耀祖。他父亲……便是未能瞑目,去之前已不认人了,却还反复嘱咐叫淙儿考上……”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二夫人忙起身转到她身边,递了帕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半晌,纪郑氏才缓过来,犹含着泪,勉强挤出个笑,却最终维持不住,又化作愁容,道:“叫姐姐见笑了。想着他父亲含恨,我这心里……淙儿这些年就是守着他父亲遗愿考了又考……不瞒姐姐说,我这心里,苦啊,也是盼着他早好,莫要走他父亲地老路,可他执意要考,又是替他父亲考的,我这做母亲地怎生拦得?”
二夫人拍着纪郑氏的后背,深深叹息。当年二老爷殁的时候,也是满腔含恨,一恨才华未得施展,二恨膝下无子承业,那也都是扎在她心里的刺,每每想起都痛彻心髓。她比她还苦,她比她还痛,劝得她,又怎生劝得自己。
纪郑氏又垂泪一回,喟然道:“这么多年……我也是熬惯了的,便就随他吧。他想做官,我散了家财也定叫他做上,他想考……便就陪他考,陪了他父亲一辈子,再陪他半辈子,我便算不得纪家功臣,也不算是罪人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二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泪,同是母亲,她为独生女儿亦是肯舍命地,还劝个什么?她强笑道:“不提这些。那官缺先叫他们要了备着,回头大郎想通了,想做官,咱们立时就上任去;还想考,再回了也就是了。不值什么。”
纪郑氏感激道:“诚感姐姐大恩!姐姐待我真个比亲姊妹还好,姐姐这恩德,他日我定……”
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着打断她道:“好妹妹,我自当你是亲妹妹,莫非你不当我是亲姐不成?还提什么恩!亲姐妹,这原不是应当的!”
又安抚了纪郑氏两句,二夫人这话方转到纪灵书身上,因笑道:“这次大郎金榜题名,再与灵书在京中找个好婆家,你便是功成了。往后常在京畿住了,亲戚间彼此照应,也是多个说话的人。”
纪郑氏笑道:“借姐姐吉言。我也这般打算的。”
二夫人笑道:“灵书真是个极灵秀的孩子,咱家上下都喜欢得无可不可的。我记得她也有十四了,可许了人家?”
纪郑氏摇头笑道:“虚年十四。她还小呢。尽是孩子脾气,须得调教两年才好出阁,免得惹得婆家不快,吃亏地还是她自个儿。”
二夫人这又卡壳了,扯了两句调教女儿的话,方万分委婉地把老夫人的意思说了。自然不能说门第的话,对于为啥不给上面地哥哥提,反倒先与最小的弟弟说亲。二夫人也只好含糊其辞,只说十四郎是极好的。
纪郑氏脸色微变。听了半晌才道:“那姐姐的意思……”
二夫人瞧她是多心了,这事怎么说也由不得人不多心,便叹道:“你也莫想那许多。我先前听你的话,也是明白了些地,只是老太君交代了,少不得要再问你一问。然老太君也未正式着人提亲。既是叫我先来问问你地意思,就是要听你地,成与不成亲戚情面都在,哪里能强了你应下!”
纪郑氏听了脸色转好了些,轻声道:“纪家现在是小门小户,守着州乡下地方,我不欲找豪门贵胄----灵儿一向要强。最是气傲,我不想她受委屈。且看大郎这次如何,若能留京,便寻他个同窗,家境不论。知书识礼便可;若大郎留不得京里,咱们便回去州,再觅良配。”
当年郑家在瑾州是一等一的大户,可在京畿人瞧来只勉强算得中等人家。她姐姐因幸嫁入豪门年家,又是给了郡主地嫡长子,虽是夫妻恩爱。到底是身份有差。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处处谨慎应对。早早香消玉殒固然与频频产子频频夭折落下痼疾有关,大半还不是因为劳心劳神灯枯油竭。
她与姐姐一般金玉质,也并非无有豪门提亲,当初叫父亲许给了贫苦书生,众人哗然,都道她父亲疯了。然这二十余年,她到底是美美满满踏踏实实的过来了,一样的满身绫罗吃香喝辣,还少了与人周旋,省心多少?省力多少?她现在是家有万贯,子孙满堂,身子康健,美中不足只丈夫儿子太过偏执,一意要往上考,然却也只是熬将些罢了。
两厢相比,纪郑氏早已有了定论。携女上京,断不是要求什么贵婿,只想找个中过进士不必再考地,以免女儿再走自家老路,足矣。
二夫人听了她说的,虽不尽赞同,但也甚是理解,便道:“你说的我省得。我还是方才那句话,不过是问问你的意思,你别多心,不成也就罢了,没甚相干。”
纪郑氏勉强一笑,道:“还劳烦姐姐在老太君面前帮我解释一二。若老太君不恕,这里我也不好住了……”
二夫人皱眉道:“这话又说的远了。你且住你的!方才也与你说了莫要多心。到底是亲戚,老太君哪里会为难你!况且你不还说当我是亲姐姐?再者,不看我们还看谅儿呢!我定是要留你的,要走也待大郎放了榜再说!”
两人又闲话了些旁地,二夫人才起身告辞,往老太君那边回话去了。
纪郑氏送了她走,回来呆愣愣的坐了一会儿,想着儿子女儿的事,长吁短叹。她的大丫鬟纳福换了茶进来,纪郑氏因问道:“灵儿可回来了?”
纳福笑道:“方才回来了,见二夫人和夫人说话,便没好过来打搅。现在在屋里绣荷包呢----说是年五小姐教的。”
纪郑氏点了点头,端了茶又叹了口气。
纳福顿了顿,半晌还是低声劝道:“夫人且宽心,咱家小姐还小呢,她又是极好地!这边亲戚……说到底是为了大爷的功名,有得亲戚靠总比没得强,便是为了大爷,夫人也当稳下神住下来不是。”
纪郑氏宽慰的笑着点点头,道:“到底是你知我心意。我也是想着,大郎若没人扶持,怕也是……唉,他那倔脾气……”
纳福笑道:“咱家大爷素来刚正,若为官,那真个是百姓的福气了!”
雁回居东厢另一客房。
纪灵书正在积极尝试用新学来的针法绣荷包,手指翻飞,甚是努力。一旁那被唤作额间雪的猫儿却是百无聊赖,一会儿捅捅绒线布头,一会儿过来纪灵书身边拱拱蹭蹭,喵喵叫上两声。
纪灵书捉了它丢到床下,撵它一边儿玩去。那不安分地小家伙便蹿上椅子再跳上书案,笔墨纸砚通通捅咕一遍,又去撩扯架上那名唤梨蕊地白鹦鹉。
那白鹦鹉受了惊,扑扇着翅膀纵了几纵。像是恼恨一般,尖利的声音叱道:“嗟乎小狸奴。但思鱼餍足!”正是纪灵书平素叱猫之语。
纪灵书并两个丫鬟都撑不住笑了,揽月过去抓了猫儿来抱在怀里,拂星过去安抚了鹦鹉,笑道:“梨蕊是越发通灵了。虽不及那凤头红名贵,奴婢瞧着却是比那鸟还灵!”
提到凤头红,纪灵书那小脸又垮了下来。想起夏小满地说“六条”那句时的语气神情,咄咄气势,心里不快,下意识恨恨道:“粗鄙妇人!”
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叹了口气,都靠过来,低声劝道:“主子慎言!”
方才她们从长生居出来。就已经听自家主子道过一句“粗鄙妇人”了,晓得是说夏小满。彼时前面有雁回居的丫鬟引路,后面跟着雁回居的婆子伺候,她们也不好劝个什么,幸而主子也没继续说什么。这会儿主子再提。她们少不得劝上一句:“主子,咱们现在在亲戚家呢。您好歹也尊了她一句小嫂子,往后还要相处不是!便是再不待见,心里晓得也就是了,莫要说出来,惹得大家都不痛快。您说是不?”
拂星揽月自小跟着纪灵书。都晓得将来自己就是陪嫁的命,虽然纪家没有妾室。但是她们也没少听婆子媳妇讲这些个事,其实现下心底是极怕纪灵书得罪了那夏姨奶奶,将来吃苦头,---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们嫁过来是人生地不熟,怕是被人算计了去还有苦说不出。而且,那姨奶奶要是整不动自家主子,只拿她们俩泄愤,那她们可就冤死了。
拂星瞧着主子仍嘟嘟着嘴,不高兴的样子,忍不住道:“主子瞧表少爷怎样?”
揽月听了大惊,怕主子生疑,又不好拦她话,只拿眼睛狠狠瞪她。
纪灵书全然不知其意,听她这么问,皱着眉头道:“表哥学识不及哥哥良多。素日里我只肖说一句,哥哥旁征博引,能说百句千句来,字字珠玑;而表哥只两三句便回了,虽无不道理,但论及学识渊博,比起哥哥终是差了几等。”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皆是愕然。
若让夏小满听到这句评语,一定会笑背过气去。
不过,现在,她心里也是笑翻了,可面上还必须装蒙娜丽莎。她终于理解了九奶奶方才憋着笑有多内伤,现在,她也很内伤。
只因为晚上鸣鸾楼这场接风宴。
老夫人言道人不多,又是自家人,虽放两个圆桌,却不必用屏风隔断碍事。众人依言而行。
纪淙书往老夫人这边来见礼倒没什么,待纪灵书往老太爷席上一站,就引去几注目光,待她落落大方行了礼,极文雅的说了贺词,便就有目光胶粘在她身上下不去了。
夏小满侍立在二夫人身后帮着布菜,瞧得真真的。想起九奶奶提地那几根红线,再瞧几个人的眼神,忽然想起一句经典台词----“被丘比特地箭射成刺猬”,无差别笑到肠绞痛。
夏小满憋着笑,无比同情的瞧了眼年谅,那个家伙之前还想着护着表妹免遭狼爪呢,看起来,路漫漫其修远啊。哎,年同志,祝你好运吧。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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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0、元宵①
更新时间:2009-1-27 12:29:22 本章字数:5583
历代相传,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七月十五日为中元节,十月十五日为下元节。
相传上元节是道家所奉赐福天官紫微大帝的生辰,所以凡间要燃灯以为庆。而本身每月朔、望(即初一、十五)是礼佛之日,这正月十五是全年第一个“望日”,所谓“初望”,更是要明灯一整日以为敬。大秦佛道两教皆奉,正月灯节便由此而来。
虽然大秦官家的法定假期到正月十五就结束了,正月十五衙门“开印”并有朝会,但灯节却不是到十五日截止。大秦建朝之初,太祖所定灯节由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但实际上民间常常十三日就有出来挂灯摆摊的,直延续到十八日方收摊,而即便不是佳节“正日子”,游人也是不少,生意颇为红火,一年又一年的便也就这般过了,这十三到十八隐然成为真正的灯节日期。不过官方还是守着十四、十五、十六三日的,有所庆贺。
当年太祖下令要“与民同乐”,所以命工部并阜泽府在永安、永泰、永乐三条大街搭建彩棚戏台,这三日里入夜便高悬彩灯,使教坊弟子登台献艺,又燃放烟花,与百姓观赏。十五日元宵节正日,帝后更是会驾临靠近禁中的永乐街乾坤楼,接受百姓拜贺,共同赏灯赏戏赏烟花,躬身示范“与民同乐”。太祖之后历代秦帝皆从此例。
夏小满听到这些的时候,脑海里最先浮现出来的是开国大典、伟大领袖天安门城楼挥手的景象。这乾坤楼前也有个广场,广场对面所搭建的戏台是三座官方戏台里最大的,全为楼上的皇帝瞧个清楚。虽是“与民同乐”,却无法“与民零距离”,这广场就是为了安保---在百姓和皇帝之间加设缓冲地段,免得有刺客作歹。
在冷兵器时代。这个安全距离确实是能保证安全地,主要是因为没有体积小又远射程的便携式武器。
那乾坤楼据说高十丈有余,前面又有隔离带,一般的弩箭根本射不上去,除非是强弓,那还要臂力好才行。而弓箭这等兵器也忒显眼,----好么,大家都乐呵呵看戏。突然出现一个背弓箭的……这阜泽府维持秩序的兵吏也不是瞎子傻子,还能由着他搭弓引箭射真龙?
由此看来。在手枪发明之前,皇帝陛下这种有距离的“与民同乐”行为风险还是比较小的。
不,不,应该说手榴弹发明之前,他都是安全的。就是真有子弹射上去了,他老人家身边可是还有几千几万地护卫呢。还不立时化成人盾?----传说中尽职的保镖在危急时刻都是拿身体当枪子儿地。
夏小满突然想起周星星版的韦小宝,那所有人都跑到公主行辇上护驾挤得结结实实的景象,不由失笑,若几千人都扑到皇帝身上,那本身就是重量级武器了,非活活把皇帝压扁了不可。
这么想着是极其可乐的,她也很希望能一览盛况。可惜,她也就想着乐呵乐呵吧,如何出得去?十三日,民间灯节开始的第一天,夏小满瞧着长生居的人在自家院子里布置简单地花灯。遥想外面入夜后的喧嚣热闹,极为惆怅。
她这才惆怅没多久,九奶奶就给她带来个出去的机会。
这纪家人来京城一回,年家总要尽地主之谊、请客人京里四处转转。这第一站便是京郊万佛寺。二夫人相陪纪郑氏自不必说,却是没人陪纪淙书的。往京郊去车行颇远不说,年谅这腿脚不好。上山寺更是麻烦。故此不能相陪。最终年家安排了九爷夫妇出面。
九爷是要同纪淙书一道参加会试的,这十五开印学堂复课后。还拟带纪淙书往学堂里去,拜拜先生会会同窗,而日后也少不得要一道出去交游应酬,因此这会儿九爷相陪也是理所当然。九奶奶自然也就相陪纪戚氏和纪灵书。
夏小满就此没被安排出行,留家里伺候主子爷。
这夏小满在家憋闷,九奶奶个在外面游玩的却也憋闷----纪戚氏几乎是不说话的人,而与纪灵书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孙家也是诗书传家,九奶奶孙氏亦是能填诗作词之人。可惜,遇上了纪灵书。初始纪灵书诗性大发她还能跟着对上几句,然纪灵书所学颇杂,不止诗词曲赋,这卦文、佛偈也都能引来一用,九奶奶就开始觉得对话吃力,到最后完全不知道纪灵书所云为何,也就插不上口了。冗长地旅程,憋闷得够呛。
这十三下晌她一回来,就跑来找夏小满,拉着她袖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道:“满姐姐明日同去吧,我俩也有个伴儿,有个说话的人。”
夏小满听她婉转讲完,哭笑不得,心底开始衡量,到底是不能出去玩更痛苦,还是跟个唐僧出去玩更痛苦。然她也说不得什么,只道:“这可是为难我了,我便是想去,可也做不得主啊。”
九奶奶眨眨眼道:“满姐姐只应了我就成。我去与姐姐想法子。”
她果然是个有法子的,不知怎的说服了二夫人,竟同意了翌日让年谅并九爷相陪纪淙书,---因十四日只在需在内城里转了,路途平坦没甚大碍,年谅自己早也是想出门地,九爷又拍着胸脯保证护有他在不会有闪失。此事就此敲定,夏小满也就顺理成章跟着去了。
九奶奶兴高采烈的回来送了信,夏小满还纠结于跟着唐僧出去玩到底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年谅一句话却是加了一块高兴的筹码。
因夏小满顺口提到灯节,年谅寻思寻思道:“元宵夜依规矩是要在家里,但明晚也是热闹的。那明儿不如先不回府,晚饭往万祥街表哥家吃去,待入夜从那边直接去赏灯,倒是便宜。”
青樱一旁听了忙劝道:“便是明日白晌出门,二夫人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有半点儿闪失,奴婢们从现下就开始悬心了,这晚上天黑人多车乱……”
年谅不以为然,道:“哪里有那般险了。往年灯节也不是没出去过。今年只坐车中就是了。”
夏小满心里一乐,心道你也就只能坐车里了,往年能直立行走,今年却是瘸子,若坐个轮椅还比人矮一截。人山人海地,个不高地都看不着东西。你这半截的能看啥?!看人后脑勺还得抬头。
青樱摇头道:“怕是二夫人不会许。”
年谅摆手道:“往永泰街去才多远地路?不必忧心。明日我拉了表哥和九弟同去,二婶定会许的。”
夏小满听他说的笃定,不由在心底开始盘算起翌日的出行计划来。
然计划得再好也没用,计划永远永远没有变化快。
翌日一早,年谅的出行便就彻底取消了。
陆家早早送来拜帖,言说陆大人夫人稍后要来登门拜访。
被打乱计划的不止九奶奶和夏小满。还有年谅。而他比她俩要郁闷多了。
他就盼着年节里陆家不来,他好有由头与老太爷提退亲,谁知道只差一步,陆家人赶在年节最后一天跑来,端是坏了他的好谋划。
他本都穿戴整齐了准备出门了,得了这信儿,无奈的打发人去二夫人并九爷那边说自家不能去了。又闷闷地皱眉沉思半晌。沉着脸吩咐更衣。
青樱低声道:“一会儿说是陆大人也过来的,爷这身大衣裳不是刚好见客……”
年谅咬牙道:“见客?不见。更衣。爷身子不适,要躺着。”
青樱知他怄气,犹豫了下,终是叹道:“奴婢僭越。少不得说一句,爷这般却是不给陆大人面子了,就是老太爷脸上也过不去。爷当从长计议,犯不上先就得罪了他家去。”
年谅摇头道:“说不上得罪。我一向体弱,昨夜偶感风寒,早起头便有些痛。身子也困乏。病中见客恐有失态,反倒失礼。你着人这般回与祖父。”
青樱还待说话,年谅又道:“我自有打算,你先去回了祖父,瞧祖父说些什么再论。----祖母那边也是一样地话。”他顿了顿又道,“也去瞧瞧二婶出门没。若没出门,也是一样的话。你且去吧。满娘,更衣。”
青樱无可奈何,只得福身告退,往外头去回话去。
夏小满却是没动,只道:“你不等老太爷那边的回话再看要不要更衣?免得一会儿再穿还麻烦。”
年谅皱了眉,道:“不必。更衣吧。”
夏小满挑了挑眉,道:“你已经是遣人去问了老太爷的。不等回话?”
年谅迟疑一下,平了平心气,道:“罢了,且等会子吧。”
少一时那边传话回来,道是老太爷说叫年谅不必见客了,好生养着;老夫人则吩咐去请大夫;二夫人得了信儿便没出门,只吩咐叫长生居的人好生伺候着,便往老夫人那边去了。
这便是高层领导默认了。
夏小满与年谅换了家常衣裳,问年谅可要躺着。年谅摇头道:“老太爷既这么说了,二婶也过去了,便不必躺着了。”
夏小满噗嗤一笑,道:“若大夫真来了呢?直接打发走了?”
年谅往桌边儿一坐,伸了伸胳膊,道:“坐着也能诊脉。”大夫还没来,倒是先有个二夫人的小丫鬟急匆匆过来回道:“夫人打发奴婢来告诉爷,陆夫人要过来探病。”
年谅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被,眉头拧得跟麻花似地,既是恨陆家恨的,也是被屋里的味道呛的。
他近来气色尚好,不像重病的样子,夏小满本寻思要不要给他画点儿妆,造个假,他却死活不肯让她往脸上涂脂粉,她只得叫人往他身上压了两层被子---屋里本就热,没一会儿就捂出汗来。额头直冒虚汗,就有点儿病人的意思了。
主角有点儿意思了,剩下的就靠营造氛围了。
夏小满先让把门窗关地死死的,然后吩咐人找了些药渣子残药汤,拿个吊子放在炉子上煨了一会儿,这便是满屋子地苦药味。撤了炉子又点浓香,做出像要把药味压下去的样子,然这两种味道相混。古怪之至,冲得人脑门子生疼。
年谅忍不住道:“这味……!唉。这般折腾,便是没病也病了。”
“可是你自己说要重病的样子。”夏小满拿着湿帕子掩了口鼻,又递给他一个,忍不住笑道:“头两个月这屋可就是这个味道!一点儿不差。还不是我叫天天开窗户换气,后来才好地!你从前都能挺那么久,不差这一会儿了。”年谅哪里还记得从前屋里什么味道了。但从前确是喝了药就点香压药味,后来满娘叫上了药就开窗户,想来真是这般。只得点点头,掩上帕子,不再言语。
这番功夫没白下,陆夫人在二夫人的陪同下过来长生居,这一进暖阁外间。就闻到药味极重,便微微皱了眉头,心道年六病重果然不是讹传。待帘子一挑,她险些没呛一跟头,这什么味儿啊!
她身子晃了晃。被身边儿二夫人扶住,她侧头道了谢,见二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闻惯了,还含笑道了声请。陆夫人这哭的心都有了,门口就呛成这样,屋里还不呛死个人?但脸上却只能微笑。微笑。微笑----虽然有点儿轻度面部抽筋,然后迈着端庄的正步进了暖阁。
青樱和夏小满搬了椅子奉了茶。又压低声音道:“我家爷早上有点儿发热,喝了药才出了汗,还好些,尤有些迷糊着,不能给夫人行礼,还望夫人见谅。”
帐子只打起半面,显然是留着给她看的,陆夫人探了探头,见年谅果然是满脸是汗,十分虚弱地样子,叹了口气,向二夫人道:“世侄可要寻个良医好生诊治诊治。----前两日我家大姑奶奶染恙,有人举荐个大夫,医理甚精……”
二夫人笑眯眯地打断她道:“谢过夫人惦记他。只是现下都是淑妃娘娘打宫里遣地御医……”
陆夫人眉梢抽抽,勉强一笑,道:“如此甚好。”
她抿了口茶,就觉得屋里的味儿越发重了,自家几乎要被熏昏过去了,怎地也坐不住了,忙道叫年谅好生休息、改日她再遣人送些补品人参等物过来云云,便起身告辞。
众人送了陆夫人穿堂,二夫人请她先上的小辇,自家回身瞧了眼夏小满和青樱,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极低声道:“真是胡闹。”而后扬声道:“好生照顾你家主子,有什么及时来报。”
夏小满和青樱转回房里,年谅已被小丫鬟扶着坐起来了,掀了一层被,披着衣裳,捂着湿帕子大喘气。那边窗户也叫打开了,幸好开的不大。
青樱忙过去又压了被角道:“爷小心些,待汗落了再起来啊,没得受了风。”
夏小满往窗边去,将窗户又关小了些,只留了条缝,又吩咐人把门帘子打起来些,以便散味。
年谅喘了两口才缓过来,恨恨道:“她竟能坐这么久才走!真难为她。”顿了顿又叹道:“可惜了。白晌病成这般,晚上却是不好出去了。赏灯只得等十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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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道:春节快乐事如意年更牛
PS:过年家里乱套,脑子浆糊了。彻底卡文了。哭。
明天开始又要参加7788地同学聚会,所以明天的更新时间,还得是晚上了。眼泪in。
无力的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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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1、元宵②
更新时间:2009-1-30 18:00:35 本章字数:6483
暖阁气味久不散去,汗一落,年谅就换了身衣裳,往书房呆着去了,青樱跟着过去伺候,夏小满便就在暖阁这边大敞门窗,加速换气。
采菽闻了被褥上也落了药味,便吩咐几个小丫鬟拿着往熏笼上重新熏香。
夏小满回身瞧见了,忙拦了下来,道:“有药味再熏香又混了,又指不上出什么怪味。”因瞧窗外日头好,便道:“看外头日头很好,又没什么风,不如拿出去晾一晾吧。……说起来,这一冬也没晒被吧?”
因着阜泽在内陆,气候相对干燥,而被褥又总用汤婆子、被中香炉等腾着,睡着并不觉得潮,这个问题便不自觉的被夏小满忽略掉了。这会儿想起来,不只是涉及健康问题,那晒过的被子上那股子阳光味道也颇让人怀念,她便又回身吩咐茴香道:“咱们房里的被褥也拿出来晒晒。”
采菽抱着被褥迟疑道:“虽是打春了,可现下还没出数九,外面怪冷的,这会儿晒被,还不得冻得又凉又硬?”
“不会。”夏小满笑道,“有日头呢,就晒一两个时辰,晌午日头快过去时就收起来了。晒过你就知道了。再者,多少也散散味儿不是。若是嫌凉,回头再拿熏笼腾腾就好了。”
采菽将信将疑,抱着被出来,院子当中站着,又犯了愁,这被可晾在哪?院子里没有矮灌木,虽有几处花架,但一来已是布置了各色花灯,供晚上主子赏看的,再来瞧着架子单薄,可不像能擎住被褥的。
夏小满跟着出来的,也呆那边了。踅摸了一圈,真就没有能晒的地方。没架子也就罢了,树木枝桠也是太高,连个能扯绳子的地方都没有。想起那晒过的被褥好处来,她又有些不甘心,心道,看来,只得自己做架子了。简单地拿三根棍子整俩支架,中间扯个绳子或者横根竹竿子。找好角度应该很结实吧,况且又没大风。想罢便问采菽道:“厨下或者哪里的,有没有竹竿子?长木棍也行。”
采菽道:“竹竿子?晾衣裳的竹竿子?厨下没有,浆洗那边应当是有的。姨奶奶要做什么?”
“浆洗那边……”夏小满还真就没往那边溜达过,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的架子,若就是自己想的那种。能直接拿来用是最好了。
夏小满跟采菽一形容,采菽摇头道:“不是姨奶奶说的这种,虽也是中间横的竿子,但两头桩子是石头座儿地,极沉的,可挪不来。姨奶奶要立那样地架子,叫木活儿上的人过来?”
夏小满笑道:“不必劳师动众的。那就找几个竿子吧。咱们自己也能捆成架子,只晾一会儿就收起来。等以后再叫木匠给打个好的。”
她寻思着,以后自家有宅子了,首先要建个阳台。反正有玻璃,就做那种落地窗。好叫满屋子都是阳光,然后顶上悬架子晒被,底下设个摇椅,她就坐在摇椅上晃悠悠的看书,看累了,就扑到晒得暖洋洋宣腾腾香喷喷的棉被上蹭一蹭……哎。人生多美好
DIY地过程本身就是快乐的。而看到成果往往会更快乐。
夏小满同学突然发现她很有DIY的天分----虽然只是捆竹竿子而已,但是捆得还蛮溜的。干得也蛮开心的。或者,比起脑力劳动,她还是更适合体力劳动?
她也怀疑这是遗传,是这个身体的本能,毕竟这身体的老爹是个手艺人……
想起那会开锁会锔碗还会演戏地便宜老爹,夏小满笑着摇了摇头,她曾认定自己不会再想起他,不过现在想起来,又觉得没什么了,彻底的释然,反而把他当成一个笑话,不时还能逗自家开心一下。
少一时几个人立了五六个架子,晾了满院子被褥,一眼望过去花花绿绿,倒似春天提早降临一般。
夏小满歪着脑袋叉着腰瞧了瞧,真有成就感,虽然……和这雅致的院子不搭。
她忽就想,这要是风雅的表小姐瞧见,肯定是要狂批一顿吧。想起纪灵书小小年纪却是老学究的模样,她撑不住笑了一回,还没笑够,就又想起,书房里还坐着个爱挑剔地家伙,以他对万祥街宅子的挑剔程度……看见院子变成这样,不会暴走吧?!
夏小满笑不出来了,挠挠头,心道,阿弥陀佛,年谅你可要在书房老实的呆着,最好等晌午这边收了被再出来……
她的佛还没念完,就听见书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回头去瞧,----年谅站在书房门口,显然呆了,一旁的青樱敲了也是一怔,忙先一步陪笑向夏小满道:“姨奶奶这是……”
夏小满走过去道:“被上都是药味,拿出来晾晾。”说话间瞧着年谅地表情,脑里琢磨着他要发飙她回啥。
年谅愣了半天,却是忽然笑了,摇头道:“倒是比花灯瞧着还热闹。”
夏小满松了口气,笑道:“确是乱架地,不过,只趁晌午太阳好,晒一阵子,一会儿就收拾了。”
年谅道:“是太乱了。但也无妨,且晾着吧,药味散尽了才好。”想着那满屋子药味,又叹道:“从前还不觉着那药味怎样,今儿竟是一刻也受不住。”
夏小满心道你原来是久闻药味嗅觉不灵敏了,却听青樱在一旁陪笑道:“爷从前在病中不觉着,现下嫌药味了,却是要好了。”
夏小满心里翻着大白眼,勉强咧开嘴跟着傻笑。
正说着,外面小丫鬟过来回道:“老太君打发周婆婆过来瞧爷了。”
夏小满想起那狼外婆就是一缩脖,忙问年谅道:“回去躺着不?”
年谅一言不发,指指满院子的被褥。
夏小满一脸尴尬,这般是没法子装病了,便道:“得,我地不是。现在就收拾……”
青樱忙道:“姨奶奶不必忙。也不只这几件,箱子里还有被褥,拿出来用就是。”
年谅笑了笑,止住她俩,道:“不必。大夫不也没过来?祖母也是知道的,当是不过来问问罢了。暖阁还开着窗户吧?且先不回去了。叫周婆婆到书房吧。”
夏小满瞧了青樱一眼,青樱眼神示意她没事,夏小满微微点了下头。过去扶着年谅进了书房。
周婆婆进院瞧见那几架子被褥,便皱了眉头。待进了书房,给年谅行礼问了好,先道:“六爷觉得身上怎样?老太君一直惦记着,打发老奴来瞧看。”
年谅笑道:“有劳婆婆。发了汗,退了热,这会子没事了。待晌午吃了饭。我便过去与祖母请安。”
周婆婆忙道:“六爷快别了,风寒原就不易好利索,若出去再受了寒怎生了得?老太君原也是说叫六爷不要走动、好生养着,六爷这要过去了,老太君定要责老奴愚笨带错了话。”
年谅笑道:“婆婆言重了。那就尊祖母的意思,我就不过去了。”说着转向青樱道:“青樱,那你便下晌往松鹤堂去一趟。禀告祖母我已无事,累祖母悬心,甚是不孝,叩祈祖母恕罪……”
夏小满紧低着头,嘴角抽抽着。果然做戏做全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
周婆婆待他说完,也转向青樱,却是沉着脸开始发作道:“姑娘大意了,爷这才好,怎能在书房坐着?应多躺着才是!外面那些又是怎么回事?大冷天的。怎地被褥都撂在外头了?”
青樱陪笑道:“爷也是嫌躺的久了。闷,才往这边来坐。那被褥是因着有味儿。放出来晾晾……”
周婆婆那脸色非但没多云转晴,反而更是阴沉,厉声道:“这却是姑娘的不是了。六爷本就染了风寒,这被子浸了寒气,再与爷盖,岂不病上加病?姑娘怎得如此糊涂!”
“婆婆。”年谅打断她,脸上笑容敛去,道:“是我叫她们拿出去晒的。”
周婆婆顿了下,脸色稍缓,皮笑肉不笑向年谅道:“六爷年轻,不知道这寒气的厉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小心为好。”说着刀子一样的目光又射到青樱身上,森然道:“姑娘可记下了?六爷的身子金贵,姑娘行事当多思量才是!”
夏小满皱了眉头,心里咒骂了一句,因不想让青樱代己受过,便寻思着不冷不热回上两句。未及开口,那边青樱已是先一步满脸堆笑道是谢过周婆婆教诲了。年谅虽未言语,闻言却也皱了眉头。
好在周婆婆知道见好就收,瞧见年谅脸色不虞,便说了几句六爷保重身子之类地话,起身告退。
待她走了,夏小满向青樱歉然道:“本是我晾的被褥,到让你代我受过……”
青樱忙笑道:“姨奶奶说地哪里话来,可折煞奴婢了。原也没什么,周婆婆素来多有操心,总怕奴婢们照顾不周……”
年谅摆摆手,道:“你们俩都没过失。哼,这群老刁奴最是可恶。”
青樱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劝道:“爷何苦置气?!她是年长的婆婆,老太君的陪房,便是言语间有所失礼,可……到底是为了爷好不是!”
年谅面露讥讽,道:“她可是副好心肠。那一日……”不自觉的想起那日青槐的事来,心下又是翻腾,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去,皱眉半晌不欲再提,只道:“青樱,也快午时了,去传饭吧。”
过了晌午便收了被褥,往熏笼上捂热了放在床上,夏小满向准备歇中觉的年谅做售后服务调研,问道:“这晒了地被盖着如何?”
年谅笑道:“似是轻了些,倒没觉出旁的。”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帮他掖了被角,道:“那就好好再试一会儿。”
然却是没体验成功,夏小满才安置好他,还没出屋,外面就有人来回:“老太爷打发人来问爷歇着没。若没,请爷松鹤堂去。”
“老太爷怎么没歇中觉?!”夏小满瞧了瞧年谅,道:“咱怎么回?说睡下了?”
年谅摇了摇头,道:“扶我起来,更衣。”
夏小满一边儿扶他,一边儿道:“那你不顺路去给老太君报个平安?虽然刚才青樱过去了,但你这往老太爷那边去……”
年谅嗯了一声,道:“我省得。”
年谅这一去。直到掌灯还未回来。因中途打发人来说晚饭在老太君那边用了,夏小满便自己吃了晚饭。然后瞧着院儿里的花灯都点亮了,便带着茴香豆蔻出来赏灯,----不能出去赏灯,在家里赏赏,意思意思也好。
这灯里大部分是叫小韦管家往崔神君街桃莲菊花灯铺子买的,果然是极精细的。各色花卉栩栩如生。夏小满一盏盏细看下去,各个都喜欢,有些个花样她并不认识的,因问茴香,茴香便挨个与她介绍。夏小满笑称叫茴香编个段子去,刚好叫《报花名》。
听茴香介绍一盏花灯名叫千瓣莲,夏小满正探头去数着到底多少个花瓣儿。还没数到十个,便听外面小丫鬟喊说爷回来了。
年谅见难得出门相迎地夏小满迎了过来,身上穿得厚厚地,又抱着个手炉,再探头去看花架子上一片绚烂花灯。问她道:“赏灯?”
夏小满将手炉交到茴香手里,过来接了他轮椅往暖阁推去,道:“嗯。没什么事,就看看灯。”
年谅闷声道:“十六咱们出去看。”顿了顿,又道,“明儿家里也有灯。鸣鸾楼那边也会挂灯。”
夏小满心道。十六出去了再说。没人打乱计划那就阿弥陀佛上帝保佑感谢真主安拉。至于家里那灯,她跟着领导身后伺候着。哪得好好赏看?还不如瞧长生居这几盏有趣。
年谅望着那片灯,道:“推我过去看看。”
他现在心里着实郁闷,因着与老太爷的对话并不愉快。
老太爷的意思是,与陆家的婚盟是旧盟,本应在陆三小姐过世时就终结的,可因彼时陆家与年家交好,再三说了,所以老太爷口头上说待陆四小姐及笄再论,其并无婚书,因此便是要退亲,也要待陆四小姐及笄后陆家来旧事重提时再退,现下年家却是不好提地。其诺已许,年家亦不能背信弃义。
事实上,老太爷对那诺言并不十分在意,他的顾虑不止是子孙考评前途,亦不止朝堂上乱七八糟地关系,也是因着老太君晌午与他说的一句话。----老太君言道:“陆家做事虽有不周之处,但陆四小姐却是从门第到人品皆配得六郎地。若错过此等姻缘,以六郎这身子,哪里再觅得如此门当户对的良配?”
年谅地健康状况京畿官场怕是无人不知了,门户相当人家地嫡出小姐哪里肯许与他?老太爷也是怕错过陆四小姐再难觅良配。然这些话却是不能与年谅说的,他本身身子不好,自己岂有不怄火地,再这般提却是伤他地心了。老太爷便只好用旁的借口来安抚年谅。
年谅虽不知祖父到底想些什么,确是清楚地知道陆家这亲事暂时是退不了,心下便只能寄希望于陆家觉得自家病入膏肓自动来退亲。然陆家既能反复,必有所图;所图未得,岂能放手?所以他也觉得,这希望,未免忒渺茫了些。
年谅瞧着那花灯,一一辨来,有去岁旧物,也有今年新置的,兴之所至,便随口点评两句。
月朗星稀。
花灯璀璨。
静夜里,年谅的声音略显清冷,然因着心境慢慢好转,语意里便多了欢快,听着倒有几分悦耳了。慢慢的,自家也融到这景之中,心情越发的好了。
而此情此景----
夏小满同学却完全没心情欣赏,她只觉得……一直推轮椅也忒冻手了!!
轮椅停下来的时候,她并不是认真听年谅说些什么,而是忙不迭从茴香手里接过手炉来捂一会儿,满脑子只琢磨着,应该给这轮椅地把手上加一个棉套子,像套袖那么长,厚厚的,这样推轮椅时候手就可以伸进去了,很保暖……
这就是现实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的本质区别。
现实主义者还没推着轮椅上的浪漫主义者进屋,便又有一个浪漫主义者登场了。----纪灵书遣人来问年谅歇了没,说是今儿出去赏灯,带了几盏回来,要送年谅两盏。
年谅道了声请,少一时,纪灵书满脸笑容的进来了。
她一身青缎面狐肷披风,毛茸茸地风领显得那娃娃脸越发小了,面颊冻的红扑扑的,身上还带着寒气,却是兴高采烈的模样。
她进来与年谅行了礼,叫拂星揽月提了两盏花灯过来,笑道:“人常道天下的好事物皆汇聚京畿,灵书原还不大信,便说这灯,因着州纸好,也颇出得几盏好灯,然今日一见京畿灯街,方知真个是比不过的。纸好、活儿巧,这其中地心思更是难得。灵书不敢专美,特拿来两盏请表哥赏鉴。表哥且瞧这灯可好?”
两盏都是八副图地走马灯,一盏绘的是人物,一盏绘地是花鸟,灯扎的漂亮,画工也极细,关键是各题了一首七言律诗,却是两个灯谜。
年谅对她的测试也是麻木了,哂然一笑,略一沉思,指着灯道:“那个是梅花倒不难猜。这个却颇有新意,说的可是君子以正位凝命?”
纪灵书眼波流慧,笑道:“表哥好学识!灵书敬服了。正是呢。这个大哥与九哥哥也猜了好一会子才中的!”
年谅笑道:“确是难猜。可是与我的?先谢过表妹。”
纪灵书笑道:“却是灵书借花献佛,不敢独当这声谢,---虽然是灵书选的灯,实却是七哥哥会的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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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2、元宵③
更新时间:2009-1-30 18:00:41 本章字数:4712
夏小满觉得自己的第六感一向不准,她原是一直期盼着自己能修成女巫半仙体质,能掐会算预知点儿未来啥的,然而这次,她却无比希望自己的第六感大大的不准。
因为听到七爷俩字,她无法遏制的神经敏感起来,总觉得,遇上这厮就没好事。
她侧脸去瞧年谅,见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嗯,看来“遇上七爷没好事”是大家公认的了。
纪灵书可是一点儿没有察觉旁人有什么不对劲儿,说完了那句,便又乐呵呵的去摆弄那灯,一边儿道:“这家还有一盏灯,是前朝李毅伍的打虎图,也是走马灯,仿的极像,动起来人虎皆是活了一般,亦是极好的,但想来终不及这两盏雅致有趣,所以拿了这两盏来……”
年谅赞了句李毅伍画的走兽确是最好,又正色问她道:“表妹今天与谁同去赏灯的?”
纪灵书听他问人,却是来了精神,终于带上了与她实际年龄相符的稚童一般的笑容,掰着手指一一数来,道:“今日人可多了。我家哥哥嫂子、九哥哥九嫂子、七姐姐、十二哥哥和十三哥哥----咱们原是一块儿的,下晌在居戎东吃的晚饭,从那边去的永泰街,可巧路上遇着了七哥哥。待在永泰街,还遇着兵部侍郎李大人、吏部侍郎陆大人和翰林屈大人三家的亲眷,便就并在一路同游的。本来他们说还瞧见五哥哥五嫂子的车了,却是没停,也没与咱们招呼……”
那兵部侍郎李大人家就是五奶奶曾御前拒婚的人家,五爷岂会停下来招呼?停下还不被当成示威?怕是躲还来不及。而这吏部侍郎陆大人……夏小满心道,亏得年谅没去,不然白天那出戏可就白演了,一定穿帮。
年谅也是想到这点。又听闻半路上遇着的老七,脸色大为缓和,点头道:“赏灯便是人多方才热闹些。”
纪灵书点头称是,因着高兴,又与他讲了今晚七姐姐猜了哪几个灯谜,十二十三对了哪几副对子,又是夸李家、陆家、屈家小姐公子皆是好文采如何如何,讲到兴奋之处。眸子里莹光流动,满满的欣喜。
她自小没什么玩伴。只一个哥哥还比她大上许多,待她懂事时,哥哥都娶嫂子了,这哥哥稳重,嫂子老实,哪个是会陪她嬉戏的?而她书读地多。比邻家女孩都高出一等,自家不甚瞧得起她们,她们也因着“无法沟通”少来寻她玩。因此纪灵书的童年其实是十分孤单的,那般喜爱花鸟鱼兽,不只是为的风雅,亦是借以排遣孤独。
到了京畿,这些世家小姐哪个是不懂琴棋书画的?造诣高低且不论。到底是样样拿得起的,谈论起什么来,都能应上话。纪灵书这才有找到组织的归属感。就说今日新遇见几位小姐公子,于她虽是新识,却是年七小姐旧友。彼此说话并不扭捏,几人见纪灵书容貌姣好,小小年纪却是谈吐不俗,便都爱与她说说话,而这些人哪个也不是内向不爱说话的,便就没人由着纪灵书自我发挥独自演讲。而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如此一来纪灵书那好拔高好跑题地毛病就没显出来,彼此还谈得甚是投机。
纪灵书只觉得难得遇着知己。心里极是高兴,好像这么多年都没有今夜这般快活的。这会儿年谅一说人多好,她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年谅瞧她这般欢喜,也是高兴,笑着陪她聊了几句。这些官宦人家,原来他甚是熟稔,便是这两年不常与之来往了,年少些地并不认识,有“家风”二字在,对其子弟品行他也能揣度出一二,与纪灵书说起这些人时,也隐约提醒她与人交往要多有注意,“知人知面不知心”云云。只是纪灵书在兴头上,这弦外之音能听出多少、又能听进去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夏小满瞧着年谅那副“长兄如父”的样子,不由失笑,这还真像个教育孩子不要早恋的家长。不过说起来,纪灵书实际年龄虽小,但虚算也是十四了,按照这个时代标准,也当是开始找人家的年纪了。若是一早结识些人家,多了解一些,以后选择余地就比较多吧。
眼见快到二更天了(晚上九点),雁回居那边打发人来请纪灵书,纪灵书才忙告辞走了。
送了她,年谅长出口气,虽她后来没提老七一句,可他仍是忧心,只道:“老七素来奸猾,莫要打什么主意才好。”
夏小满见他不说旁人,最担心还是家里那匹狼,笑了一回,想了想,问道:“七爷这是休妻……若再娶,算正室还是继室?”
年谅一怔,随即明白她的意思,道:“继室。这倒是,但评这,姨母也断不会将表妹许与他就是了。”他皱了皱眉,低声道:“我只怕他行骗……表妹年幼不识险恶……”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对,还有这茬,这很有可能!一个年幼无知的小白花被玷污了,生米成了熟饭,还能咋整?只有跟着年老七了。古人比现代人可怕多了,看条胳膊就是没清白了,年老七甚至不用动啥真格地,就能把个小姑娘纳入囊中。
只是……纪家到底是亲戚,年老七吃了窝边草,事情曝露,怕是老太爷老夫人那边都饶不了他。搞不好他在年家也没立足之地了,他可是身上没官没爵没固定收入的,少了银子,还哪里能泡妞喝花酒去?纪灵书美则美矣,可美女多去了,年老七最是贪色之人,会为了一朵花放弃整个花园?
年老七……图的什么呢?
夏小满摇了摇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咱是既不能锯开七爷脑袋瞧瞧他打的什么主意,也没可能掐着纪灵书的脖子告诉她老七是色狼,离他远一些。这会儿能做的,不过是旁敲侧击提点一番罢了。
“也许是咱们多虑了。”夏小满劝道,“方才表小姐不也说路上遇着的么。”
说话间倒想起十二十三倒是跟着纪灵书一起玩地,不晓得是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哎。别这边儿堵着狼,那边儿又叫鹰叼去。当然,如果这俩娃算鹰地话。
因而,她又笑道:“你便不担心十二爷、十三爷……”
年谅顿了顿,想起这俩弟弟,摇头笑道:“若是真与咱家联姻,十二、十三倒是好的。他俩虽没十四那般稳重,却别有一股聪明劲儿。身份也尊贵些。----到底是三姐姐的亲兄弟,虽今上于外戚间用人谨慎。但两人若是得了功名,再叫三姐姐拉扯一把,前程当不会错。若单论人,实则十三比十二更妥当……这却是要瞧姨母的意思。”
他转了一圈,又回到初始话题,叹了口气。道:“只老七……若果真是偶遇还则罢了……”
夏小满道:“这么琢磨也没用。今儿地事,不如明儿找九爷问问?他是一直跟着纪家人的。”朝会。政府机构新一年的运作就此拉开帷幕。
年家有官职的上朝,有诰命地随老夫人进宫朝拜太后,这有书读的,自然是去学堂开课。只是十五十六都是法定灯节。朝堂、学堂皆是半日,十七恢复正常。
九爷则是一早就带着纪淙书往学堂里拜先生会同窗了。
傍晚时分,九爷归来,未用人请,自己先来了长生居。
“六哥放心。”九爷进门就给年谅汇报工作。“纪大哥今儿见过了先生,先生甚喜他学识为人,又瞧了他几篇文章,道他必能中第。下晌同窗请酒,他本不待去,叫我们一顿劝说。也跟着去了。想来以后再寻他应酬。应是不难。”
年谅大喜,赞叹道:“九弟真好本事!我原还愁你劝他不动。”
九爷也有些得意。手指轻叩桌案笑道:“不瞒六哥说,我也愁此事!那日就纪大哥在老太爷跟前那一番陈词,我心里是没底,全然不知能劝动他几分。又怕劝动了,带去酒席宴上,与咱们别扭,那边地人得罪了,六哥你这边我也交不上差,倒还不如不劝。这两日结交下来,觉得纪大哥只是倔了些,倒不是那左性地。经了今日,越发觉得无甚可忧了。”
他顿了顿笑道:“说来,纪大哥这能强词有强词的好处!六哥也晓得,那等席上,无外乎吟诗作对谈古论今地,这纪大哥于诗词上平平,却极是善辩!今日一席话把几个常辩不败的都给驳倒了!说到后来,几人竟一句也应对不上,都傻了眼。众人皆是服了的!”
年谅一怔,随后击掌大笑,他知道纪淙书雄辩,只担心他雄辩过劲儿了,惹人厌烦,谁知道竟是这样结果,不由道:“果真?倒是用在此处了!那想来他策论也必是极好地。”
九爷跟着大笑一场,道:“这也是我未曾想到的。策论就不得而知了,先生还未留题,只瞧他几篇旧文。改日叫先生与他出几个题目瞧瞧。”
“有劳九弟费心了。”年谅忽而笑道:“且先出一个吧,瞧表哥那般强辩,行文也必极长……说起来这也要请恩师板板他这才好。”
九爷会意,捧腹笑道:“我省得了,回头会与先生说得。便是会试时写秃了笔,考官却是不肯判秃笔的。”
两人笑了一回,年谅想起纪灵书,又问他们昨日赏灯遇到七爷之事九爷对三房也是厌恶,皱眉道:“昨儿咱们打城西往回走时候遇上的,像是从南边儿来,哼,一身花粉香,定是到烟柳街喝花酒去了。因瞧着咱们,也说跟着一道去,又不好回了他,由着他跟来了。”
年谅点了点头,道:“表妹还说昨日买灯老七会钞的……”
九爷一拍大腿,道:“没错,还有这桩奇事。六哥不提我也混忘了。你说老七多暂掏银子这般大方过?昨儿也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症,咱们买灯的银子都他出的。另与了那几家几盏,十好几两银子,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年谅挑眉道:“都是他会钞地?也给旁人家了?”这他倒放心了,不像是打纪灵书主意的。
九爷压根没往纪灵书那边儿想,只点头道:“都他会钞的!要不怎说是桩奇事呢,六哥你也知,他不是个赌钱的,这般行事不会是赢了装大方。我也纳闷,这年关也过了,该讨的债也当都收回来了,这当口他哪来地余份银子?莫不是路上拾了金子?”
年谅管他是偷的是抢的,只要离自家妹子远远的,他就是劫了国库,年谅也一样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因此只笑道:“许是得了外财了。他外面朋友多的是,外财怕也来得容易。……说起赏灯,还有事相求九弟。九爷忙抛开那琢磨年老七的念头,笑道:“六哥折煞我了,有什么尽管吩咐!”
年谅便说了因昨日未曾去上赏灯,便打算明日出去,只怕二夫人担心人多车乱有闪失不肯让他出去,想约九爷夫妇一道去,再请九爷在二夫人面前帮说两句打包票地话,好叫她放心,许他出门。
九爷笑道:“这算得什么事?!包在我身上!一会儿家宴上我就同二伯娘说,定让六哥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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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3、元宵④
更新时间:2009-1-30 18:00:47 本章字数:5598
年谅只是想找一个“保镖”,向二夫人证明他处于安全之中。结果这十六要去赏灯的口号一打出来,呼啦啦出来一群保镖。
七小姐也想出去玩,便依旧扯出陪客的幌子,抬了纪家人出来,先要请纪郑氏,说是十四日姨夫人未曾去赏灯,今日补上。纪郑氏知她心思,笑说上了年纪,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许了纪灵书跟着出去。再问纪淙书夫妇,他们道是前一日去过了便不再去,纪淙书要温书,纪戚氏要伺候丈夫温书,就只叫妹妹一人跟去玩玩乐乐。
七小姐本来对纪戚氏就没兴趣,对于她这样贤惠到“同丫鬟一样伺候夫君温书”的行为颇为不屑,便也就丢开手,拉了纪灵书去,想了想,又叫上十四日未曾出门的五小姐、六小姐、九小姐同往,也好与祖母、母亲那边说话。果然老夫人允了他们,又叫带上十四,这十二、十三爷自然是要凑热闹的。再加上正经的保镖九爷夫妇,好么,一下整出个旅行团来。
男士骑马,女士坐车,病号年谅特例,也坐车。
本身九奶奶、纪灵书和七小姐一辆车,另三位小姐一辆,夏小满与丫鬟们后面几辆小车上坐的,九奶奶因瞧那车不好,便要招夏小满过来与自家同车。
夏小满忙不迭婉拒再婉拒,别说上了车只有伺候领导的份,就说自家现在勉强能拿毛笔写上几个字了,还未摆脱文盲的帽子,跟这群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博士女们一辆车,听她们念经还得装聋作哑,也非郁闷死不可。出来赏灯是图个乐呵,找别扭谁干啊?!她那小车虽没主子们的车好,可是要自在多了。
两厢厮让间。年谅来解了围,叫夏小满他那车上跟着伺候去。夏小满自乐不得的,一定要伺候人的话,还是自家领导好打发。九奶奶瞧了,会心一笑,便也不再让。
年谅没坐轮椅,叫人抬上车的。车厢也是改造过了地,里面已不是什么座椅加长加宽。一张小床一样,半个车厢的椅面。以保证年谅坐着时候腿能放直,其上铺着厚厚的被褥垫子,顶头设的靠背引枕,在夏小满看来,那就是软卧啊。
夏小满安置了年谅坐好,自家也脱了鞋子坐到“床”上来。也这依样自我安置一番,脚下垫了脚炉,腿上盖好了衾被,伸展了下胳膊腿儿,往旁边引枕上一靠,舒服之极,心下喟叹。还是有钱好啊。就有一根丈高的木杆,上面吊的铁盆拢的火,作为街灯。一般只需要半夜时更夫背着梯子过来添一次柴禾浇一次灯油,就可以亮整个晚上在平时静夜里。这样的街灯虽没有夏小满那世界地路灯明亮,也是比较管用的,能照亮一方路面。然在元宵佳节地喜庆日子里,入夜便是家家灯火,处处管弦,极是灿然喧嚣。这街灯的光芒就显得格外微弱。就像这月圆夜的星光一样黯淡。待进入永乐街,那些街灯则彻底淹没在一片绚烂之中。1 6K小说 网不万分仔细的辨别,都寻不到一点儿踪迹。
永乐街连亘十余里,彩灯何止千百,极其新巧,怪怪奇奇,无所不有,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宝光璀璨,照耀如昼。道两边更有各色摊位,巧匠艺人,奇术异能,歌舞百戏,令人耳目不暇。
好一派太平繁华景象。
夏小满眼睛都不知道落在哪里好,原先只在电视上看过、甚至只在书本上看过的杂耍戏法,尽数呈现在眼前,滚刀的、吞火地、胸口碎大石的,她明明知道有的只是个障眼法的骗局而已,可真看到时还是忍不住惊叹连连。
而那些驯兽的,耍猴、耍鸟、耍蛇都不新鲜了,还瞧着有耍鱼的。那摊上设了一人高的台子,其上放着个木质嵌琉璃地大盆,盆中立半尺高了雕花挂彩的龙门,耍鱼人就站在盆旁,口中含着竹哨,哨声一响,一条通体金红的鱼儿便骤然而起,头尾一弓,纵身跃过那龙门,再入水中。
夏小满看得有些发傻,年谅见了,笑道:“可要下车去看看?”又道:“外面跟车的持葛手里有散钱,你叫他赏些与那耍鱼的吧。”
夏小满看了周围围地那一圈人,摇头笑道:“人那么多,也挤不进去,搁外圈看还不如搁车上看的清楚。我只是觉得新鲜而已……这鱼怎么这么听话呢……”
海狮海豹海豚能训,这金鱼也能这么听话?貌似鱼脑容量没那么高吧……这鱼也成精了?
年谅笑道:“没瞧出来?”
夏小满一愣,果然是有猫腻的,忙道:“没瞧出来,怎么回事?”
年谅摇头笑道:“我少年时也是好奇,还曾千方百计问那人买鱼买哨,初时他执意不卖,到我出重金才允。待我回家与众兄弟试玩,却怎的都不成,那鱼只伏在水底动也不动。老八性急,抓出来掐弄一番,再丢进水里已是翻白了。我惋惜了多日,一直甚恼老八莽撞。后学堂恩师听闻,便与我讲,那耍鱼人手中有线,那鱼实是傀儡一般,线动鱼动,不过逢佳节时出来哄人一乐,赚些银钱罢了。”
夏小满估计也是这么回事,得了年谅许可,挑了车帘探出头去仔细看了,光线的原因,还是没瞧出来那线在哪里,只能从见那鱼落水时不甚自然的动作里微微看出端倪,----那鱼每一入水总能溅起大片水花来,确实像是傀儡木偶僵硬地跌进去一般。
她回来不由叹道:“这也是个技术活儿啊。真是高明。”
年谅听她赞高明,哈哈一笑,叫她挑了车帘喊小厮持葛道:“持葛,去赏那高明地耍鱼人百文钱。”
这么一来,他也来了兴致,走了一段,又见训鸟衔鬼脸儿衔旗的。他便指着那鸟儿道:“这赤喙雀儿训教虽费些功夫,却也不难。每拿谷粒儿逗戏,稍加时日,便能训成。说起来,咱家六条通灵,也是能训教会地。”
夏小满瞧着那雀儿灵巧的飞来飞去,脑子还没转回来,问道:“咱家谁?”
年谅奇道:“六条。不是你给起的名字?怎的,忘了?!”
夏小满这才想起那只上蹿下跳地凤头红来。笑道:“真忘了。不过,你觉得……能训教它衔旗?”
她总觉得六条高傲得一塌糊涂,日日里昂首挺胸的,摆出副不可一世的架势来,让她哭笑不得。训练一只这样骄傲的鸟去衔旗?!
唔,不过。也不好说吧。毕竟,六条是为了食物乖乖进了那开口的笼子里的,又再也不肯飞走。估计也是可以因为食物乖乖听话衔旗吧。
好吧,也许它根本不是一只高傲的鸟,尚肯为五斗米折腰。然,真正高傲的鸟,到底是“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还是“练实醴泉”也无法打动之?
年谅见她不信,笑道:“一会儿叫持葛去问那耍鸟地买些旌旗、鬼脸儿来,回家试试便知。”说着又指着一旁那斗雀的。道:“这般斗雀儿却是最好训教地,比教衔旗还容易些。《赋溪杂记》里便有提及,此雀儿好肉食,只肖以雀儿皮裹肉哺之,日久,则望其雀儿。便欲搏而食之。”
夏小满听了。见那边两雀儿相斗,已是绒羽乱飞。果然是恨不得吃了对方的架势,不由打了个哆嗦,貌似训练鹰啊狗啊咬人也是这么的,食物外面裹件仇家的衣裳,等到遇到仇家时候,鹰犬就只认定那衣服下就是食物,上去就一顿啄咬……
唔,果然,食物永远是最好的引子,有了食物诱惑,动物才不管其他呢,六条是“低下它那高傲的头”,这斗雀是同类相残。若说生存是第一位地,动物没有所谓的伦常道德约束,那人呢……
有了银子的诱惑,人也是什么都敢做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绝非虚言。
年谅本是兴头上,见夏小满脸上没点儿笑模样,尽是厌恶之色,以为她嫌斗雀血腥,便笑着揽过她来,安抚着笑道:“斗雀咱们是不买的。只先买些旌旗来……”说着便要去喊持葛。
夏小满身子扭着有些不适,略挣了下,见他没放手的意思,就自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只道:“得了,还是别训教六条了。你不是打算随时放它走地?等你训练好了,它又飞了,岂不是白搭功夫?你要训练,不如买只不打算放走的训。”
她想起她们说年谅素来不养鸟兽,又笑问他道:“你不是懒得养鸟?现在还要训鸟?可是养六条养出乐趣来了?”
年谅笑容有点儿僵,瞧着她髻上银鲤戏莲的簪子,半晌低叹一声道:“原也养过……就如那傀儡鱼……后只觉得生死无常,徒然伤心,不若不养,少了些乐子,却也少了伤心,倒是干净。”
夏小满也叹了口气,她也有过养动物失败经历,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她小时候养过金鱼,因为换水直接用的自来水,里面地漂白粉把鱼毒死了;再又养过一只小鸡崽,傻傻的用吃饺子使的深碟子装了小米和水,结果鸡崽掉到水里去了,打湿了大半的羽毛,不知道是受凉还是怎样,就此病倒,没两天便死了。
鱼死时还好,只无声无息的翻了白,她难过两天也就过去了;那鸡崽死前却是日日叫唤的,她幼小地心灵只觉得那凄惨无比,鸡崽死后她大哭了一场,还找了个药盒郑重其事把它埋了,之后很久都不肯吃鸡肉制品,过了一两年才缓过劲儿来。
从此以后再不敢养任何东西,因为负担不起它们地生命。
生死无常,徒然伤心。她也这样觉得。不过她不养鸟兽是不肯背负“主人”的职责,倒不是要把自家变成佛爷,追求啥无喜无忧地,她的人生信条里也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句。
她吸了口气。绽出个笑容,顺手拍了拍年谅,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既然早晚要放六条走的,那就训吧,让它在咱家一天,就给咱带一天的乐呵来。”
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免得负担不起招惹地后果。但既已经招惹了。为什么不在消陨前多寻写快乐?
早晚要离开。现在也没必要愁眉苦脸。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何不快快乐乐每一天?
她心情骤然好了许多,扭头瞧着年谅,含笑认真道:“得乐且乐吧。”
年谅一怔,随即牵了牵嘴角,握了她的手,眼里满是笑意。道:“那好,叫持葛买旌旗回来,六条交由你训教。”
夏小满那脸儿立时晴转多云,翻了他一眼,心道明明是你说要训雀儿的,这一转身活儿又丢我身上来了?我是想让你训,我看乐子。好么。这成我工作了!早知道就不撺掇,这不自己给自己找事儿么。
她撇撇嘴,嘟囔道:“得,要训还是您来吧,我手笨。训教不好……”
年谅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往身边拽了拽,闷笑一声,道:“手笨也无妨,你不也说只图个乐呵么。”说罢松了手,叫她去挑帘子喊持葛买来。
夏小满蹭到“床”边儿。踩了鞋。躬身去挑帘子喊持葛,却见马车停了。外面持葛应了一声,未及她说话,倒先道:“爷,姨奶奶,九爷身边儿的芡实送吃食过来了。”
夏小满回头去瞧年谅,年谅笑道:“难为九弟想得周到,叫进来。”
九爷的小厮芡实捧了个食盒递进来,先问了好,而后道:“六爷,这不是我家爷买的。是七爷买了请爷和姨奶奶尝鲜的。”
“七爷?!”夏小满要接食盒地手便顿住了,与此同时就听见身后的年谅也问出声来。
夏小满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眉头紧锁,脸沉着,便还是接了食盒,因知道芡实是九爷地心腹小厮,便道:“进来回话。”说着递了食盒与年谅,自家坐回到年谅身边。
芡实也是得过九爷吩咐的,知道六爷要问话,便上了车,跪在“床”前。
年谅揭开食盒,见是一碗汤圆、一碟皂儿糕、一碟韭饼、一盘各色旋炙肉的拼盘,另有一盘子蜜饯果子,淡淡道:“倒是齐全,果然想得周到。”因问他道:“打哪儿碰着七爷的?”
芡实回道:“回六爷的话。七爷方才是打五里巷那边过来的,来时就带了吃食。说是从那边饮宴,思及各位爷奶奶小姐在此赏灯,就顺便捎了宵夜过来。”他顿了顿,低声道:“我家爷交代过,小地方才仔细瞧了,七爷是吃了酒的模样,虽没醉,身上有酒气。只是跟着七爷的几位哥哥都不像是吃过酒的。”
年谅点点头,叫他代为谢过七爷九爷,打发他去了。而后扭头向夏小满道:“你说老七打的什么主意?”
夏小满摇摇头,前儿是偶遇,今儿人就不说偶遇了,今儿可是吃酒时不忘兄弟姐妹,特地捎宵夜过来,----虽然现在还没到吃宵夜的点儿。谁知道他打什么主意?这里面谁是值得他讨好的?纪灵书?他真要放弃整座花园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年老七所图为何啊?
“也许……”她张了张嘴,觉得没有一条理由是能合理解释年老七不靠谱行为地,所以,她又选择了闭嘴。
年谅沉思片刻,沉声道:“满娘,采藻和采艾是雁回居过来的,你回去私下吩咐她们,也常回雁回居转转……若是……”
夏小满心中了然,点头应道:“我明白。保证办妥,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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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4、祸从口出①
更新时间:2009-1-31 21:23:25 本章字数:6382
年府鸲鹆居七爷的卧房
桃花帐半挂半落,内里却无春光。
只酒醉的年七爷一人歪倒床上,也不枕枕头,歪着脑袋,双目紧闭,脸颊微红,口里模模糊糊哼唱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胸前衣襟散乱,一只手搭着额头,一只手在身上有节奏的敲击着,像是应和着口中那小曲打着拍子。
丫鬟续芳端了热水进来,瞧他那副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往盆里投了条手巾出来,拧去水,叠成四方,悄声走到床边,擎着手巾去给七爷擦脸。
七爷眼睛也不睁,顺手一捞,一把捞着她的腕子,就把那纤纤玉手往嘴边儿送去。那手一软,手巾落在他肩头,浸湿了一小片衣衫。
续芳娇笑一声,由着他亲吻着,另一只闲着的手去够那手巾,指尖有意无意划过他的皮肤,媚声道:“爷是没吃饱?要拿奴婢开荤不成?”
七爷仍没睁开眼,却已满脸是笑,擒了那手真个张口啃咬起来。
续芳讶声道:“爷还真咬啊……疼死奴了……”
她一边儿夸张的叫着,一边儿撒娇似的扭着身子,那只玉手也不去管手巾了,握作粉拳直往七爷身上招呼。哪里会是重的?那是又轻又软又温柔,落处极有分寸,生生把人的火给撩起来了。
七爷朗声一笑,拉着她胳膊往怀里一带,一个翻身,已经把她压在身下,拉开她领子便在脖颈处窃香。续芳心里得意,一边儿娇嗔推搡他,一边儿扭身身子磨蹭他。
褶裙撩起。罗衫大敞,一个桃红绫彩绣鸳鸯戏水的小肚兜飘啊飘,落到了床边脚踏上,落在那双粉底皂靴旁,两厢映衬,越发撩人。
推就间,干柴作响,火花四溅。眼见燎原,就听房门一响。而后是一声清脆的咳嗽声。
“嗯哼。”
床上两人闻声皆是一顿。
续芳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骤然变得浑圆,满腔春情皆化作怒意,是又气又恼,扭头去瞧是哪个不开眼的要坏她好事,心底又暗恨自家糊涂,端了盆进门。光瞧着爷了,撂了盆就过来撩拨,全然忘了闩门这事,倒叫浑人闯了进来。
待见是大丫鬟青桂,续芳心里先有些怯了,毕竟青桂比她高上一等,又是爷的心腹。在这院子日子最久,得爷的宠最多,便是从前奶奶在时,青桂说话也是极顶用地,现下奶奶姨奶奶都不在了。青桂俨然是这鸲鹆居里主母大人,近乎说一不二,若招了她的厌烦,自家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可说起来,算上爷养板子伤的时日,前后一个半月爷没沾自家身子了。她这身上着着火。心里也着着火。---十七八的姑娘,爷收用过。却不抬举,也不放出去,连个通房的名分都没有,还挂着二等丫鬟的职,不上不下的吊得人越发心慌。
女儿家地青春拢共能有多长,够吊几年的?如今爷要是倦了,不碰自家了……她打了个寒战,这新上来地小丫鬟个顶个的水灵,她若没了青春,又没了宠爱,岂不活生生熬死在这院子里?
因此虽然是惧怕青桂,可也舍不得放了这机会,自家火烧火燎的,也知道爷亦是火烧火燎的,只差那一步……她咬了咬银牙,虽然扭着头没吭声,玉手已悄悄滑进了爷的衣衫里,一路往下点擦揉搓着。
青桂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黑漆木茶盘,上放一个五彩盖盅,也不往里走,也不挪开视线,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声音清脆而冷冽,她道:“爷要的醒酒汤。”
续芳那只手还没有顺利到达关卡,就被七爷拎着丢出来。他翻身仰躺到床里,一推续芳,道:“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续芳既是烧挺慌,又是委屈憋闷,不肯动弹,玉手又往那人身上攀去,低声娇媚道:“爷
七爷声音冷了下来,扒拉开她地手,道:“下去。”
续芳听这音儿就知道再说不得,一时泪珠儿都涌上来了,含在眼框里打转转,她咬咬牙一骨碌起来,也不去瞧他了,径自掩了衣襟,趿拉着鞋,拧着身子就往外走。路过青桂时一言不发,待越过她,才扭头恨恨的瞪了一眼。
谁知道青桂这时候把茶盘放在一旁高脚花几上,回身去关门,两下视线正对上,续芳唬了一跳,忙低下头,那将垂未垂的泪珠儿也甩了下来,两手抱怀紧着快步离开。
青桂哼了一声,心里骂了句骚蹄子,两下闩上门,扭回身端了那醒酒汤往床边来。瞧着凌乱的床铺便有写气,再瞧那脚踏上续芳忘了捡走的桃红肚兜,越发觉得刺眼,一脚跺上去,下大力气狠狠一碾,好像踩着的是续芳的胸口想活活碾死她一般,而后脚尖一挑一踢,把那肚兜踢到脚踏之下,这才抻了抻衣裙,坐到床边,冷冷道:“爷,醒酒汤。”
七爷一手搭上她大腿,揉了一揉,涎着脸嬉笑道:“不扶爷起来,怎么喝汤?莫非心肝儿是要耍些花活儿拿嘴喂爷?”
青桂往他手上一敲,歪着头斜着眼睛瞧他,佯嗔道:“爷莫拿奴婢取笑,奴婢笨地紧,哪里会什么花活儿?爷快些起来,汤凉了可就越发难喝了。”
七爷侧了身子,一手仍在她腿上摩挲,一只手却往她腰间去,调笑道:“不会没干系,爷教你……”
青桂一手端着茶盘,只得一手空闲,按了他这手按不住那手,索性一扑弄,起了身,把茶盘撂到窗前桌案上,再回身坐了,伸手去扶七爷,道:“爷在外面儿得了乐子。也不想着奴婢们在家辛苦,回家里便只嗔着奴婢们笨手笨脚,拿咱们扎筏子。”
七爷借着她的手劲儿起身,又似无力,只往她身上赖去,笑道:“心肝儿可冤死爷了,爷何曾说过你笨?晓得你辛苦,来。爷与你补补……”说着就动手去解她衣襟。
青桂半推半就倒在床上,口中犹道:“爷醉了。趁早喝了醒酒汤正经……”
七爷一边儿胡乱在她腮边颈上啃啃咬咬,一边儿撕掳她的衣裳,又引了她的手往他身下去,道:“眼下这才是正经……惹了爷的火起来,还想……”
青桂想起方才景象,半瓶子醋荡啊荡直往外洒。猛抽了手出来,冷冷道:“谁惹了爷地火,爷找谁熄去,甭混往奴婢身上赖。”
七爷顿了一顿,撑起身子,面颊在酒精和欲望双重作用下微微有些扭曲,涨得红扑扑的。像是拢了火,可神情却像刚扎了冰,声音还是带着欲望地低沉含混,却已隐隐夹杂着不满,冷然道:“你闹什么?”
青桂也不惧怕。眼梢都立了起来,磨着牙,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忽然翻了个身,手伸到床边儿,抓起脚踏上七爷的一只靴子。奋力往窗户上撇去。口中骂道:“还不滚!等着领赏呢?!”
“咚”的一声,靴子没能砸到窗户。后劲儿不足只落在窗边桌案上。因捎着了那五彩盖盅,带得盖盅斜倒,骨碌到茶盘边沿,盖落到一旁,里面地汤汁尽数泼出,漫到桌上,又淌到桌沿,化作一条线倾泻而下,砸在雕花砖地面上,发出轻微而沉闷地声音。
俄而烛花爆开,“啪”的一响,红光摇了一摇,复又定住。满屋子只这水火微细琐碎地声响,再无其他。而窗外,一片漆黑,无声无息。
青桂胸口起伏,微微喘息着,好像刚才那一下使光了全身地力气一般,然僵持也只是一瞬,她忽然又一翻身,趴在枕上,背对这七爷,闷声道:“寇嫂子收了银子。许了给单子,但说要晚两日。”
七爷脸色阴晴不定,顿了一顿,一言不发,忽然伸手去扯她裙裤,三下两下那碍事的布料尽数被丢下了地,他虎狼一般合到她身上。
半挂地桃花帐终于落下去了,颤巍巍应和着帐子里女人长长短短的吟哦,有节奏的摇晃起来。
烛花结了又结,爆了又爆,帐里的两人从相叠移位到相对,青桂眼神迷乱,恍惚望着帐顶的丝纹,脑里胡思乱想着,火没泄去,却是一股一股顶上来。
七爷最是翻脸无情之人。得用时,千好百好;一朝翻脸,毫不顾半分情面。
如今这鸲鹆居里,除了爷就是她说的算,所差不过是个名分。可名分,名分在爷这边算得什么?不过一个虚名罢了。
扶成了姨奶奶又如何?鸲鹆居里两个姨奶奶谁落下好了?
奶奶一出事,两人都被斥照料不周,挨骂地挨骂,挨打的挨打,三夫人那关过了,爷这关却过不得。爷也不知哪里的火,奶奶一休,俩人也被提溜着撵了出去。说是撵了,怕是卖了也未尝可知。她伺候他这么多年,他的手段她还不清楚吗?
他爱女人,可他更爱银子。
便是奶奶,名分没了,更是情意全无。待身上板子伤一养好,爷头一件事便是搬了奶奶的嫁妆去当。
论理,休妻,嫁妆当退还妻家的,若妻家同意,才可留下来与妻子嫡出子嗣。
她问,若当了,周家来找该待如何?
他冷笑,周家理亏,爷没找他们偿爷的银子,还敢来要银子?
她劝,那也多少与小小姐小少爷留些,将来小小姐出阁带些,哪怕做个念想。
他却道,留什么?她才多大点子?等他们大了,十几二十几年地,首饰早就不应时了,还惹人笑话;那料子更是朽了,成灰了,岂不糟蹋东西?不若现下换成银子实在。将来他们嫁娶难道用的不是银子是料子不成?
他又道,念想?!有母如此,他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然后,他发了笔横财,又拿这财去烟花之地买欢。
情意是虚的,名分是虚的,什么是真地?银子才是真的。儿子才是真地。有儿子才有地位。才有吃穿用度,才有银子,才有下半辈子可言。
两个姨奶奶为什么能被干干脆脆的打发了,上面问都没问?还不是因为没个儿子。奶奶就算疯魔了,休了,年家为什么还肯养着?不就是奶奶膝下还有个儿子!
现下新奶奶说话间就要进门了……
要一个儿子。她必须要一个儿子。
她曾暗慕青槐好命,怀了六爷的种,可惜了青槐是有命无运。她不一样。她一定要做那个有命有运的。
混乱间,她想起家里几个婆子与她说地那话。低吟一声,扭了扭身子,待七爷提身,她抓了一旁地枕头,拱背垫在腰下,一双腿又勾上他。尽力迎合,
七爷得趣,这才有了笑意,俯身搂着她亲亲啃啃,双手揉搓着,道:“你便是个烈性的。倔得什么呢?这房里谁越过你去了?爷多暂亏待过你?爷还能亏待了你?!”
亏待?她地脑子和她地声音一样变得支离破碎,想不出。也辨不出,就盘旋这一句话,要个儿子。定要个儿子。搭的在青桂身上揉捏,方开口问道:“寇桧家地怎么说的?”
青桂气息未定,微喘着回道:“说时隔多日,记不真切了,怕误了爷的事。还消一二日。好生想想清楚。”忽然身上一疼,她不由呲牙道:“哎呀……爷轻点儿……”
七爷是恼了寇桧夫妇。一时失手掐重了,忙给她揉了又揉,恨恨道:“这是还要银子呢。寇桧家的没这脑子,还是寇桧使诈。若不是爷现在不得找他……哼,等爷得了手的,非把他脑袋拧下来不可,叫他小子瞧不起爷。”
青桂仍“嘶嘶”的呲牙,不解道:“爷知道纪家有家底,也就是了,为何定要那礼单子?莫非……爷信不过寇桧两口子?”
七爷哼了一声,道:“自然信不过。你别多问,只按吩咐地办就是。套她话,看她还要多少。尽快给我弄来。”
为什么要礼单子?因送的不是银子这么简单。这什么样的人送什么礼,送礼最能看出人心思来。只有要了礼单子,才能知道纪家人喜好些什么;只有知道纪家人喜欢什么,才能……
他自得知纪家送了厚礼过来,晓得纪家家资极丰,这脑子就没一刻停下来不转的时候。----州纪家的产业收入大部分是田租房租这样省心的,可见纪郑氏夫人并不是个善于理财的;纪家就两个孩子,儿子是个书呆子,万事不管,这若当了官,怕是更加不管了;就这一个小女儿……他若成了纪家女婿,岂不顺理成章帮忙照管纪家产业?假以时日,还怕到不了手?
他在年家有些个什么?等老爷子过身那点儿银子?那够干嘛地?现下五哥五嫂说是带着他,可他也就比掌柜的略高一点儿罢了,哪里还是个爷?五哥精明,五嫂厉害,他充其量就小打小闹弄些银钱,“大权”二字想都别想。
腊月里听闻六哥要出去玫州,他当是条出路----六哥也是书呆子,身子又不好,身边没亲兄弟帮衬,有他个堂兄弟跟着过去,也说得过去吧。六哥哪里有五哥那样的手段?又是没六嫂,小妾丫鬟说得上什么话?他怎的也能混得比现下强。
他是没少花心思讨好六哥,谁知道六哥竟是极奸猾的,愣是不给他半分自荐地机会,一直打太极到现在,眼见开春人就走了,他还在原地打转转。
纪家的出现,实在给了他一条新路。与其一辈子给哥哥嫂子为奴为仆,不如自家出去闯荡一番!他素来觉得自家是龙困浅水,被五哥五嫂囚的,徒有本事没处施展,这要有了纪家的产业,何愁他不发达?
纪家的小女儿……他咂咂舌,是个美人胚子,却不是中用的。他阅人无数,深知中用地妇人首要肉厚身软才好,像那纪家等小姑娘,干巴巴地一身骨头,卧上去岂不硌坏了人?还得养上几年……不过他原也不指望床上用她,有了银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他现在先要知道她爱些个什么,哄她上手再图其他。
他摸着怀里丰腴地身子,道:“你没事也往雁回居、长生居两处走动走动……”
说了这话,他自己也是摇头,雁回居人口少,二夫人又一向精明,他是没本事透进去。长生居……他原以为丫鬟多又是良莠不齐,总能透得些个,谁知道自青槐没了,六哥的一切都是那小妾和青樱经手,旁人沾也沾不得,小丫鬟是啥也不知道。而六哥那么护短的一个人,竟是个无情的,年前把跟着自己好几年的丫鬟都给打发了,四房也在那边跳脚,却是没辙。他就更没辙了。
青桂在他怀里拧了身,斜眼道:“爷又想什么?爷不叫奴婢问,又不交代明白了,奴婢怎么行事?误了爷的事,爷又要来摘奴婢的不是了。”
“浑说。”七爷重重掐了一把,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打听打听纪家姨夫人喜好什么、纪家小姐喜好个什么。瞧纪小姐往各处送的笺纸,连匣子都是上等的,想必是个极精细的……”
青桂前后想通,心下又是泛酸,虽应了,却是不情愿的动静,吭叽道:“奴婢省得了……”
七爷嗅着那醋味,轻哼一声,搂她过来亲了又亲,直亲到她身子发软,才放了她,掐着她的脸道:“心肝儿,你就踏踏实实的给爷去办,待事成,少不了你的好处。爷你还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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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五好家庭2》,1月火热PK中。
十六的梦想是,把扫雪压在粉红票山下,好把她家六斤宝贝儿抢来俺家玩,啦啦啦啦。o
诚觅志愿者协助完成此梦想。^-^不,最后半天。PK到明天中午12点结束。
手里还有无主粉红票的亲们,狠狠砸扫雪吧……
十六可怜巴巴的望着六斤宝贝儿流口水中……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5、祸从口出②
九爷不止是一个保镖。侦探工作也很出色。
“老七是在五里巷春风楼吃的酒,跟着三个人,当是生意上有往来的。”九爷打赏灯回来,叫人去打听了个明明白白,次日下了学往长生居来汇报,他道:“伙计说一直在谈铺子的事。元宵夜客人多,坐了多久伙计记不得了,做东的不是老七,是个被称作陈员外的,连带咱们的宵夜,也都是这陈员外会的钞。”
“老七也是借花献佛?”年谅揉了揉眉头,这倒像老七干的事了。自己不出银子不出力,使唤别人的东西擎好卖乖,最是他的特长。
九爷冷笑一声,道:“许是。老七素来这种人。白来的便宜他定是要占到底儿的。”
但老七也素来不会做那等白搭东西还不得好的事,他若搭了东西进去,必是要见到利的---哪怕是白来的东西。若说之前买花灯,许是要在几家公子小姐面前卖好吧;昨儿的宵夜又为的什么呢?
讨好六哥?
嗯。九爷暗自点了点头,许是这样。
腊月正月这些席里宴上的,老七可是没少拉着六哥说话,紧着恭维讨好,落在他眼里只觉得那副小人嘴脸分外恶心。因看六哥一直淡淡的,想必是看透了老七的把戏,他也就没提这事。昨天晚上这事,定还是冲着六哥来的----老七与他没什么结交,十二那仨毛头小子,老七更用不上什么。
“六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琢磨着……昨儿这些人,没谁能落到老七眼里的。也就六哥你……他前阵子不也……花了些心思么。你心里也有个计较才好……”
这话实在不好说,他与六哥算是兄弟里关系好的,尤其最近有了纪淙书这事。两人关系又近了一层,但,这关系再好,人心不也隔着一层肚皮?虽然六哥看上去是不待见老七的,他可以直说老七不好,但是若说老七要算计六哥。意义就完全不同了,这六哥会怎样想?别是枉做小人。惹得六哥不快,闹得兄弟生了嫌隙……
他犹豫再三,但到底还是说了,总不能等六哥让老七算计了去,自己再后悔没早提醒吧,那是要懊恼死人的。
年谅闻言一愣。哑然失笑,是啊,一直只记着老七好色,光顾守着妹子了,倒忘了老七年前也刻意来讨好过自己,不晓得打的什么主意,后出了七弟妹的事,老七挨了板子这才消停了些,若说昨儿还是为了前着地事。也未尝可知。
“谢过九弟提点。”年谅点头道,“若是九弟不说,险些忘了前事。我自当小心。”
九爷见他言出挚诚,并无半点敷衍不满,这才放心,心道六哥果然是信得过的。没白替他操心。便笑道:“六哥客气了。我也是怕老七狡诈,六哥仁厚,没的吃亏。”
年谅知他好意,笑着再次认真谢过。
九爷想说的也说过了,便又照例汇报了纪淙书的近况,说了纪淙书这两天表现极好。先生提醒他要注意行文篇幅的问题。他也应下了,有要改地意思了;又因着辩才极佳。能和那群举子们说上话了,应酬也就肯去了,不必九爷费什么口舌。
年谅极为高兴。若是纪淙书能改了行文的毛病,以他地学问,金榜题名不在话下;若他肯应酬,能学得稍圆滑些个,那往后为官,也不至于让人太过忧
他长出了口气,由衷一笑,姨母苦尽甘来,算是熬出了头,若是表妹再得良配,那便是十全十美了。
“最近老七的人可有往咱们院里来闲话的?”送走了九爷,年谅招来夏小满问道。从前七爷不止自家跟年谅套过几回近乎,也会派丫鬟小妾们过来走动,有的没的地与满娘她们套话。
“腊月里还有。”夏小满道,“后来七奶奶那事……之后就没了。怎么,这么说七爷打的是你地主意?!”
腊月初七爷房里的妖精们没少往她这边跑,总是搞得她屋子香得呆不住人,害得她常要放半天味儿才能迈得进去脚。
初时是玫州崖山庄来奉帐,妖精们便都是有话没话的套问这个;末了有风声说年谅要到玫州的事,妖精们又来探听虚实。到了祭家神那日,年谅去玫州的事才被老太君正式当众宣布了,不知道是老太君前期压制的好,还是因为有了七奶奶疯魔在先,年家诸人各怀心思,便也就没人理论这事。
七奶奶疯魔的事一直让三房人大为头疼,后来又闹出那一通来,七爷挨了板子,老老实实的养伤,他房里的妖精们也就开始了冬眠期,猫院子里不出来了。长生居这才不再经常性弥漫熏死人地的脂粉香。
现在若是老七打的是年谅的主意。夏小满抽了抽鼻子,阿弥陀佛,那她的鼻子又要遭罪了!也许她现在最该发明的是一部换气机……唔,或者吸氧器……
年谅摇头道:“我也不晓得。老九今儿若不提,我便只想着提防他打表妹主意了。老七素来是老五地先行官,先前尚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便出了七弟妹那档子事,如今七弟妹的事也过去了……若说老七又是来先行试探的……”
夏小满点点头,七爷能给五爷管账,肯定是一条藤上的;瞧着五奶奶能随随便便就打了七爷的人,想必七爷只是个小卒子。七爷背后是五爷,这当是真地。只是,若七爷是先锋,那五爷所谋何事?
她想起五奶奶那三百两银票,那句“一宗是一宗,之前不相干,往后也不相干”,前账已清,这一个月这两口子都很消停,莫不是酝酿着找什么新地麻烦?年谅可是说话间就要去玫州了……
这样的时候……上帝。你可不要耍我!她磨着牙,有些烦躁,搓了搓手,皱眉道:“玫州地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吧?他们又能说些什么?这会儿咱们能被拿来说道的……”想起纪灵书,她翻了翻眼睛,道。“纪家人留宿府里?”
在她的概念里,五奶奶只可能为了银子而翻脸。
“纪家不是落魄了来投奔的!!”年谅没好气道:“姨母家有良田千亩房舍百间。为地表哥赶考才上京,不过因是亲戚方过来住着!你也瞧着表哥那般了,便是我拿个租宅子的银子,他也是不肯,定要还上,哪里用了年家什么?姨母在二婶那边。饭菜也是二房房头管的,又不走官中的,关他们什么事?!他们说得着么?”
说着说着,他就激动起来,恼道:“要说买官缺,那是我的主意,搭的什么?不过是祖父和四叔地人情面子罢了!买缺该多少银子是多少银子,纪家能出!纪家不出,我出!哪里用年家毫厘了?四房要说四叔替我出了这个头。搭了人情不应当,也是四房来找我说。三房?说得着吗?!他们算个什么?!”
“那个……我就这么一说……你别吵吵……再叫人听了去……”夏小满忙不迭摆手安抚他。他俨然是把纪家人当亲人,而当年家人是外人了。一提纪家人,就像被踩了尾巴一般,他立时就能跳起来与人拼命。
夏小满忽然想笑,他还是个大孩子啊。二夫人说平素看他比谁都稳当,一旦急了,比谁都急,真个不假。
“我只这么说说……”夏小满按下了气鼓鼓的年谅,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他们是找不到什么由头了。甭管他们打什么主意。打谁地主意。咱们就做两手准备,守得严严实实就是了。”
年谅稳了稳情绪。指了指桌上的茶盏,叫夏小满递了茶过来,喝了两口,方心平气和了,转而问道:“采藻、采艾可吩咐下去了?”
夏小满自己也拿着茶抿了一口润喉,听他问,忙放下茶盏道:“想着昨儿晚上回来的晚了,再专门找她们说这事,太过明显了,就今儿白晌说的。”
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主要是因为昨儿晚上回来,她解手时发现生理期到了。估计还是那该死的“忘忧散”药物影响,这次比前次晚了五六天,之前一点儿感觉没有,来了却难受得要命。血色偏重,又有血块,她是腰酸腹痛,手脚冰凉,小腿还隐隐有些要抽筋儿的意思。
她叫茴香煮了红糖姜汤水,灌了一大碗,又打了热水,兑了姜汁儿进去,烫了好一会儿脚,直到觉得身上有暖和气儿了,便蒙被大睡,直睡到翌日日上三竿。这还哪里有什么心思管什么采藻采艾?
也是喝了点儿热粥,晒了好一会儿太阳,她这觉得身上舒坦了些,才想起昨儿那码子事。忙叫人招了采藻、采艾过来。
采藻和采艾年纪都不大,平时话不多,都是行事稳当地孩子,半个来月她冷眼瞧来,采艾做事板板正正略显木讷,采藻则要灵巧些。
她吩咐她们道:“六爷惦着亲戚,总怕他们缺什么短什么,来咱们家住着,就得咱们管着不是。府外的有小韦管家常去瞧,这府里雁回居那边就要你们俩上上心了。看看姨夫人表小姐那边少些个什么啊,又或是多些个什么----倒不是旁的,你说这往姨夫人那边走动的,看的谁的面子?还不是看的六爷的面子!这些人情少不得是要六爷还的。咱们哪里能问姨夫人去?这就要你们俩机灵着些,多留心,也好让咱们心里有数,知道是谁要与咱们亲近不是……”
果然,采艾就似懂非懂,只规规矩矩应下;采藻则脸上带着了然,笑着应道:“姨奶奶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她点点头打发她们去了,自己又有点儿怅然,既觉得采艾木头,怕她误事;又觉得采藻太机灵,也不是什么好事,聪明人总是不好掌控地。人才难得,忠心的人才更加难得。
如果有“以后”,娃娃还要自己培训才好。那些穿越前辈们买孤儿训练死忠,绝对是真理。
这会儿年谅问了,夏小满就把大概怎么和两人说的学了一遍,又说了两人的反应,以及自己的看法。
年谅点点头,道:“我也是瞧着采藻机灵些。且看她们怎么行事吧。院子里,还是青樱、采菽、采妥当些。”
从前只青樱青槐他信得过,是能商量事情、交代事情的。采菽采也只一般。而来五年地满娘、与他同床共枕的满娘,他不是信不过她为人,却是嫌她太怯弱,只能在他发牢骚时做个倾听者,万不能指望她去做什么事。
如今,却是不同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祸祸福福,谁说得准呢?满娘这不就是因祸得福么,这一忘,倒变得伶俐多谋,事事想得周到,办得妥当。福气……是她的福气,也是他的福气……
“满娘。”他宽慰的笑了笑,伸手过去拉她的手,刚待说话,却又皱了眉头,攥紧她地指尖,问道,“手怎地这般凉?”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6、祸从口出③
满娘的指尖冰凉冰凉的,那凉气直往他掌心钻。
年谅皱了眉头,攥紧她的手,问道:“手怎的这般凉?”
夏小满被掐的一咧嘴,呲着牙道:“哎,你轻点儿。”
年谅微松了些,仍攥着她的手,道:“出来怎的没带手炉?”
“这两步道儿我带什么手炉?!”夏小满的手脚比起昨晚已是热乎多了,自家没觉出手凉来,这一沾了年谅温热的手,才觉得自己凉。手被他握着暖暖的,也就不舍得移开了,反扣上手指,搭在他手上汲取温度。
暖阁里暖和,是根本不拢手炉脚炉的,年谅便扬声向外喊道:“茴香!”
门帘一动,茴香探身进来,一眼瞧见爷握着主子手,忙低下头,还在门外的那只脚就不敢踏进来了,就这么半拧着身子低声问道:“爷有什么吩咐?”
年谅道:“你主子出门怎的不带手炉?冻成这样!你怎么伺候的?还不快与满娘拢个手炉来。”
夏小满忙道:“不用。不关她的事……”
茴香已是满口谢罪,立时抽身出去拢手炉了。
夏小满皱眉向年谅道:“真不关她的事,你训她做什么?我手不是冻的,是……”她差点儿脱口而出生理期,生生顿住,险些咬了舌头,微有些窘。从前她可是能指使男友去帮忙买内衣和卫生用品的人,对一些事并无忌讳。可年谅于她,是夫?是友?是陌生人?可曾亲密到毫无忌讳的地步?
她顿住了,年谅不明所以,仍问:“怎的?”
她瞪了他一眼,咬咬牙,还是道:“身上……那啥……喝点儿热水过这阵子就好了。”
年谅一愣。忽然想起昨儿当她在暖阁值宿,因着葵水来了,茴香来回的不便过来……他尴尬起来,脸也有些红了,揉捏着她的手,窘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茴香送来了手炉打破了僵局。夏小满双手得以解放,捧过手炉。呵了口气。
年谅稳了稳情绪,方道:“便是那葵……嗯……手也太凉了。淤了寒气对身子也不好,一会儿着人请大夫来瞧瞧吧。”
夏小满忙道:“不瞧。没事。”又道:“先前不也瞧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叫喝药……”
年谅一笑,知道她是怕喝药的。道:“总要先看大夫怎么说,喝不喝药地另论。你原怎么劝我养身子的?到自己这里反不肯了。你也当顾惜自己身子才是。”
夏小满手里转着手炉,笑道:“什么事不都这样,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关键,汤药实在是太苦了。”
论吃药,她也挺佩服年谅这药罐子的,天天喝药,年年喝药。眉头都不皱一下,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味觉神经退化了,怎么就不怕苦呢。
她不是不顾惜自己身子?天知道,她才是最注意健康的那一个。不是肯不肯看大夫,实在是看不看都一个样。这群大夫她算是琢磨透了,都是对“忘忧散”的成分啊临床反应啊啥啥都不了解。诊脉诊不出什么来,就天花乱坠砸些专业术语,然后开些吃不好也吃不坏的药,糊弄事骗银子而已。她得不着一点儿好,还得天天草根树皮地喝着,身心受“苦”啊。还不如红糖姜汤来的实在。
“良药苦口……”年谅顿了顿。道:“罢了,不爱喝药也就罢了。那这几日。便叫青樱多煮个锦蛋与你吃。补上气血也就好了。”
夏小满摇摇头,她要吃点儿茶叶蛋还行,水煮鸡蛋实在腻味,道:“得,你可别糟蹋东西了。我又没什么。咱……能说点儿别地不?若没什么吩咐,我就回去躺着了……”总觉得和个男人纠结生理期问题,呃,,非常诡异……还是早点闪吧。
见她脸上显出不耐烦来,年谅也沉了脸,带着些责备的意味,沉声道:“满娘。”
夏小满停下转动手炉,认真瞧了他两眼,她知道他是最恨别人将他好心当做驴肝肺的,但她这也算不上践踏他那好心吧?她实在也是不耐烦了,只道:“您好意我心领了还不成?就像我嫌药苦一样,真是不喜欢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就别逼我了成不。”
乱七八糟的。逼迫。年谅脸色越发糟糕了。
“满娘。”他决定话摊开了说。
满娘素来不骗他,不想说的只不开口,许多事,高兴也好,委屈也罢,从不敷衍,只闷在心里。现在,却是有了不满便想刺他几句。他原嫌她闷,现在又嫌她太尖利。
有些事,也是扎在他心里地刺,她不提,他也就当自家也忘了,不去想,也就不会疼。可她偏提了,让他无法忽视那根刺、那种疼痛的存在,让他心里格外难受。
“满娘。”年谅沉声道,“灌药的事,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痛快,是我累了你,又护你不及,然那也非我本意,这你也是知道的。这么久了,你闷在心里也不舒坦,便说出来吧,是责,是怨,我都不怪你。只别再这般,一时提起,一时怨愤;时时提起,时时怨愤,何日是头儿?没得熬苦得你我都不痛快。”
啥?夏小满觉得下巴咔吧响了一声,好像是要脱臼……
这话题也转变的忒快了啊?!神七也没这么快!他这又从哪里跳过去的呢?这跑题跑的也太离谱点儿!
她按了按就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抚平了抽搐的眉梢,愕然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啥不?”
“满娘?”年谅皱了眉头,“勿要言它。”
夏小满抿着嘴瞧了他半晌,叹了口气,道:“你希望开诚布公谈一谈是吗?好吧。那就谈一谈。我觉得,你想多了。我说我忘了以前地事,真的全都忘了。没骗你,包括你说的灌药,我也记不得了。时时怨愤,完全没这回事。都不记得了,哪里来的怨愤?便是有心里不舒服,也不是冲着你的。你不必多心。”
年谅挑了挑眉,道:“是我多心?”
“你心平气和一点儿。”夏小满撇嘴道:“我是实话实说。不是什么责也不是什么怨。这次我不吃药,不吃锦蛋,也和那事完全没有关系,是因为干脆吃就不下去才不乐意吃的。这点我是没闷在心里地,想到就说了,倒被你误会。我说过。你可以选择相信我或者不,我只选择说实话。”
“我没不信你,满娘。”他叹了口气,刚要往下说,却被她打断。
“其实也不是你相不相信我的事。”她觉得身下没血了,倒似所有的血都涌上来,冲到脑子里,“是你心里老装着这件事。我忘了,你没忘。所以你会神经过敏。即使我没提那事,你也会往那上面想。你觉得我时时怨愤,其实时时怨愤的是你。”
她拔出了那根刺。
没有血也没有脓。他还是疼得吸了口气。
是。青槐的事,满娘的事,他有太多地怨愤,所以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也应该是满怀恨意地。
她忘了。他忘不了。
“以后我说话会注意。”冲动是一瞬间地事。夏小满的血流回来了,人也就清明多了。
其实人和人之间若没个沟通,互相猜忌才是最麻烦的,说开了反而好。只是……她实在没底说不说得开。虽然她现在觉得和他沟通不算太障碍了,不过这件事,到底是个心结。他自己栓的心结。要他自己慢慢解开。他也是个倔脾气,在她看来。和纪家兄妹那种倔也相差无几,不一定是“说了就肯听,听了就能听进去,听进去就能改得了”的。
所以,她只道:“以后我说话会注意地。从前许有不当之处,但确不是有意说什么。你也别总往坏处想我。”这话够明白了吧?
“满娘。”年谅长长缓缓出了口气,他听得明白,也晓得好歹,“你说的对。是我心有怨愤。是起错怪了你。”
夏小满瞧他说这句时一脸认真,也松了口气,能实话实说就好,能面对现实就好。
“往事已矣。”年谅摇了摇头,嘲讽的一笑,“庸人自扰之。”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有些事,确是庸人自扰,但能不能放得下……她觉得没话接茬,便低头拨弄拨弄手炉装聋作哑。
“你与青樱学字学得如何了?”静默半晌,年谅忽然问。
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这话题咋又转这么快?没双核都跟不上他这反应速度。她道:“认识百十来个常用的字了,写还写不大好。”
年谅点点头,道:“青樱略懂药理,你与她学学,学着看看药方,粗略认认药材,自家知道什么药医什么病,不畏药,也就肯吃了。不瞧大夫,这几日,便只拿锦蛋当药吃吧,那比鸡子儿小,也没两口便咽下去了,到底是补气血的。”
夏小满欲哭无泪……苍天啊,咋又绕回来了……不带这样滴……TT
年谅瞧着她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那样,忍不住想笑,强板起脸来,道:“你也莫将我往坏处想,为的是你身子好。”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夏小满抽搭抽搭鼻子,只得认了,没好气道:“谢六爷恩典他再撑不住,揽过她大笑起来。锦蛋。
口感和味道有点儿像鹌鹑蛋。她嘎巴嘎巴嘴,要是五香鹌鹑蛋就好了。因着当药用,这锦蛋是一点儿调料都不放的,她抻了几下脖子才咽下去,又不能喝茶,也不能喝红糖水,这越喝白开水越觉得嘴里干巴巴地蛋黄味儿,直反胃。
她就在心里把年谅诅咒了一遍又一遍。
而那个备受诅咒的人完全没有感应,监督完夏小满同学,他就把全部精神头都放在训练凤头红六条同学衔旗上。
六条果然是个极高傲的家伙。完全的贵族做派,----那是光吃不玩活儿。给多少谷粒儿它都吃,可咋往它嘴边儿送旗都不叼。
夏小满裹着被褥抱着手炉,往软榻上一窝,瞧着六条那样儿就笑个不停,心里还继续磨牙诅咒逼她吃锦蛋的年谅。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他被六条折磨。
然年谅这会儿却是心情极好。即使六条不配合,他也不生气,也不厌烦,犹笑呵呵的一遍又一遍逗弄。
倒是屋里侍立地几个丫鬟着急了,嘴里学着鸟鸣,左哄右哄。要不是知道这鸟金贵,怕是抓它过来硬往它嘴里塞旗的心都有了。
正玩乐间,门外小丫鬟回话道,持葛有事要禀六爷。
年谅让专职管鸟的采艾收了凤头红,带出去,把众丫鬟也都打发了下去。夏小满见有那么点儿“国家机密,闲人勿听”的样子,便要动身起来回避。
年谅瞧了一眼软榻上裹得跟个茧蛹似的夏小满,笑了笑。道:“你不必起来。无妨。”说着倒拄了拐往软榻这边来,在她身边坐下。夏小满也就缩了缩身子,不动弹了。
持葛进来先问了安,瞧这架势,知道爷是不避讳姨奶奶的,便直接道:“爷。方才小地在府门前,瞧着官媒朱婆子,说是陆家遣来地,要拜会四老爷四夫人。”
年谅那笑容就僵在脸上,转而皱眉道:“只去拜会四老爷?再去打探。叫持荆也往老太爷那边瞧瞧去。有什么信儿赶紧来报。”
持葛应声下去了。
年谅皱着眉陷入沉思。
夏小满歪头瞧了他一会儿,忍不住捅了捅他。低声道:“现在躺下还来得及……”心里反而有些小得意。哼,叫你刚逼我吃鸡蛋。等会儿就把药味香味再混重点儿,叫你也受受罪。
年谅回过神来,摇头道:“不必。若是来与我提亲,那正好退婚。我不肯,便是胁迫四叔也没用。”
夏小满转了转眼睛,她也是上次陆夫人来探病时才知道陆家和年谅渊源地,青樱话里话外只说爷不喜陆家人,未敢说旁地,但瞧年谅这意思,倒像是恨陆家恨得牙痒痒,这会儿说个退婚,也是咬牙切齿的。陆家怎么就这么可恶?
这么看来,还真是祈祷这陆四小姐千万别进年家门,不然两口子不和睦,日里夜里吵嘴打架的,她们这群跟着伺候的人少不得被殃及,只怕她这挂名小妾更是头号炮灰。
年谅夏小满各怀心思,静坐半晌,持葛那边便有了回信儿。
“爷,”持葛持荆都来回话,“朱婆子没往老太爷老太君那边去。只见了四老爷四夫人。说是陆家三爷向咱家七小姐提亲。”
年谅愣了片刻,转而摇头笑道:“陆家疯了。四叔岂会许他?”
夏小满咔吧着眼睛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年谅扭头见了,笑着解释道:“陆家三爷陆绍虞是陆大人庶出,名声欠佳,又无功名,这会儿想娶七妹,岂非痴人说梦!”
夏小满也是一笑,陆家真见鬼了。七小姐虽是庶出,却是嫡母养大的,在年家不比嫡出小姐差分毫,况且如今已许到望族汪家也是嫡子媳妇。
年谅又向持葛问道:“四叔怎么回地?”
持葛道:“四老爷回说七小姐已经定下亲了,倒是五小姐、六小姐尚待字闺中,年家也是有意与陆家结亲的。那朱婆子听了,搪塞两句便告辞了。”
这个“本章完分割线”清楚不?以后要是没旁滴题外话话写,俺就这么分割了哈……
话说不是每章完结都有起点自动加滴广告咩,俺上章咋没有呢……困惑中……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7、祸从口出④
打正月十七起,夏小满开始被年谅看着,每日吃一枚锦蛋。
每次都觉得难以下咽,每次都不得不吃,好在吃完也没啥不良反应。她只是感官上觉得恶心,生理上还不至于呕吐出来。至于疗效……生理期第五天上,血渐止了,她的手脚也就不怎么凉了,到底是因为生理期结束自己就好了,还是那锦蛋真有这么神奇,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在年谅身上,没看到什么奇迹。许是补血的,他原来脸色尚好,手却有些白得不正常,指肚指甲都少有血色,到二十一日吃了整十天的锦蛋,这手上似有点儿红润了。但是这个时代没法化验血红素啥的,谁知道血旺不旺呢?总不能给他一刀,根据血喷的汹涌不汹涌来判断吧。
吃了肯定没坏处,问题是能吃多久。
剩下三十一枚锦蛋,贮存成了问题。夏小满只知道常温下鸡蛋的保质期通常能到三十天。虽不知道这锦蛋能保质多久,但又不是恐龙蛋,时间肯定不会极长就是了。她觉得能到四十五天都是极限。
北方的冬天,室外就是天然的冰箱,零下十七八度的冷冻效应,腊月里把鸡鸭鱼肉放在室外,一会儿就冻得结结实实的,全然不用担心腐败变质问题。而厨房旁的杂物小屋偶尔生会儿炉子,室内也就两三度,活脱的冷藏室,放个菜蔬鸡蛋都存得住。
若天气一直冷,这锦蛋这么低温存放,问题应该不太大。然今年打春早,初五便是立春,到了二十已经是雨水了,如今的室外气温当是零上。晚上放碗水在外面都冻不上冰。天气眼见越来越热,这锦蛋再这么放着,实在不保险。
蛋白质变质引起的食物中毒比什么都可怕。
夏小满只知道两种辨别坏鸡蛋的法子,一是晃着有水声的鸡蛋一定是坏的,一是打开蛋清蛋黄混沌的鸡蛋一定是坏地。刚拿回锦蛋的时候,她就叫人挨个摇晃的。并没有发现坏蛋。一直吃下来,也没发现坏的。可这两天算算日子,纪郑氏初八在麒麟山买的这锦蛋,到今儿二十一已有十三天了,也不短了。这蛋又是哪天落地的?保质期可是要从落地那天算起地。
夏小满抱着脑袋头疼起来,以前在菜市场买鸡蛋的时候何曾考虑过这问题?现在想想,鸡蛋又不是树上结地。一摘一筐,这一只鸡一天也就能下一个蛋,貌似原始条件喂养的鸡,三天能下俩蛋就很不错了!菜市场那是从养鸡场拉来的鸡蛋,那是几千几万只鸡下的蛋啊,这神奇的彩鸡能有几只?这四十只锦蛋是多少只鸡多少天下的?哪只蛋是哪天落地地?
苍天啊,考据是项多么艰苦卓绝的事业啊。
她郁闷无边,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考据,还是要以事实为基础。当下叫人又查了一遍锦蛋,确认了没有晃着有水声的,然后每天不再直接丢整个锦蛋到锅里煮,而是先打开看看蛋清蛋黄的状态。
不过就是这样,也没可能一天一个锦蛋,拖三十天吃完。估计再有十天,也就坏的差不多了。
最好的保存办法,当然是存在鸡肚子里。#。要是能买到彩鸡养着天天下蛋是最好了。
如果不能……
“已经落地的蛋,最好的保存办法,就是吃到肚子里。”夏小满对年谅道,“要不。你一天吃俩锦蛋吧。”这也是极限了。一人一天最多吃俩鸡蛋,再多胆固醇太高。有害无益。就这样,平时饭菜也不能再有蛋制品了。
“照你这么说,在蛋坏之前,我也定是吃不完地。蛋已是不新鲜了,早不献给祖父祖母,现下献,多有不恭。”年谅道,“若是存到最后糟蹋了,还不如你就现在跟着吃,半个月就能吃完。你也是要补气血的。”
夏小满一张脸垮下来,心道,我替你算计这保存的时间,是怕蛋坏了,你吃了再重病啊再挂了啊的,耽误我去玫州的大事。好么,到头来把自个儿算进去了,鬼才跟着你吃。
她忙道:“我那啥已经过去了……手脚也不凉了。”
“总不能瞧着白糟蹋了吧?”年谅笑眯眯道:“你也知是一两多银子一个的。你素不喜糟蹋东西……”
她都想哭了……一两银子一个啊,咱折现行不?
答案当然是否定地。
夏小满同学终于明白了啥叫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那就是啥啥都同步,还得跟着年谅一起消灭一天天走向变质期的锦蛋。
还有一条要跟着一起做的,就是训鸟。
夏小满一直觉得年谅若不是某种程度上是偏执狂,就是闲极无聊没事找事。之前对纪家宅子百般挑剔,他说是要让姨母住得舒服,可她觉得更像是他故意找碴消遣,让生活充实起来。现在他又投入极大的热情到训鸟工作中,她觉得再给他个蝈蝈笼子蛐蛐钵,他就是标准养鸟斗虫的纨绔了。
年谅训鸟以宠溺为主,结果把六条惯得越来越大爷。这几天下来,食吃了不知道多少,却是于旌旗鬼脸儿瞄都不瞄,完全无视,吃饱就大摇大摆自家溜达。
“训什么也不能这么训。”夏小满瞧他无数次失败,养得六条越来越胖,要再这么养下去,胖成一团,就可以直接改叫“六饼”了。
“你再这么喂,它就飞不起来了。”她道,“先饿它两顿,然后不叼旗不给东西吃。”
年谅一皱眉,道:“那它就飞走了。肯落在这里,为地不就是口吃食?”
夏小满一笑,人啊鸟兽啊都这么现实,有食就留下,没食立时就跳槽,忠心啊。缘分啊,都是扯淡。她笑道:“你原来不就想放它走?飞了不正好?要不,你就拿个小鞭子,不叼旗就抽它。”
“抽它”两字她咬了重音,凶狠地样子。年谅听了更是大为皱眉,道:“怎得说的这般歹毒。”
“歹毒……哼……”夏小满撇撇嘴。道:“骑马为啥要用马鞭?你光喊它听吗?”驯兽要大棒加胡萝卜,双管齐下。
年谅斗口战败。六条交由夏小满训教。
夏小满就拿了根圆头嵌单珠地银钗……,唔,当然不是要拿钗子尖戳鸟……,是拿嵌珠子那头敲六条的脑袋或者脚。当然,不会是往死里打就是了,不过是敲一敲。那钗不甚沉,敲着也不重,正好合适。
“教鞭”有了,夏小满同学还特地做了长袖的厚布手套,又拿短短地细链子拴了六条的脚在架子上,就怕六条挨了打暴走啄她。防护措施是有效的,六条同学到底有点儿贵族底子,最初装了阵子绅士,打不还“口”。后来发飙了两次,碍于链子忒短,干扑棱膀就是够不着夏小满,干瞪眼就是没辙。
挨了几次打,聪明的六条开始消极抵抗,也不衔旗。也不吃东西,挨打也不动弹了。夏小满见它蔫了,约莫着是恼了,也不哄它,叫采艾带它出去再放开它脚上链子。这一解开束缚,六条没像往常那样乖乖钻笼子里。而是拍拍翅膀飞走了。
“我替你积福了。”夏小满见了。咔吧咔吧眼睛,对年谅道。
年谅养了这么久的鸟。倒有些舍不得了,但想着早晚要放它走的,这般总比他日老死在自己手里徒惹伤心地好,便只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夏小满道:“积福?明明是被你打跑的。”
夏小满一吐舌头,扭过头手搭凉棚望着远去地六条,嘴里小声叨咕道:“反正是放生,目的是一定的,手段不同而已……”
谁知道翌日早晨,六条又神奇的出现长生居廊下挂着的笼子里了。
丫鬟啧啧称奇,皆向年谅道喜,道是此鸟通灵归依,六爷福泽深厚。年谅也极是高兴,叫人拿小碟儿装了谷粒果仁碎点心,来喂六条。
夏小满离老远站着,冷冷瞧着。到底是只畜牲,记吃不记打,待它再不好,这有吃的,还会回来。她寻思一番,又冷笑,人呢,到底是生存重要,尊严重要?要钱不要命地何其多,命都可以不要了,还要脸吗?
瞧着远远站着的夏小满,年谅笑着招呼她道:“满娘,你过来喂它。”
夏小满摆摆手,道:“我不去。它聪明着呢,我怕它记仇啄我。”特地站这么远,就防它这手的。在她印象里,鸟类是非常记仇的动物,她可往前凑合啥吧,不是自己送上门去让它报仇么。
年谅笑着叫人关了鸟笼门,又唤她道:“怕什么,它记得什么!”
夏小满见六条没可能飞出来啄她了,这才往那边去,撇嘴道:“记得什么?它记性好着呢!不然咋能飞回来的?!”
年谅笑着把小碟子撂到她手里,朝六条努努嘴。夏小满也没动作,只盯着六条,六条呢,也是瞪着一双豆粒儿眼,死死盯着她。她就先拿手指头在笼子外头晃了晃,果然,六条甩膀子冲过来就啄。
夏小满一缩手指头,歪头瞧年谅道:“看见没,我说它记仇吧。”
年谅一愣,随即笑得几乎站不稳了,退了两步靠到柱子上接着笑,道:“它真个是聪明的。满娘,你也极是聪明!”
夏小满扭回头狠狠翻着白眼,心道,我聪明,哼,我不聪明行么?!我不聪明就挨啄了!
青樱笑着叫人去寻了个长柄的药匙过来,递与夏小满道:“姨奶奶拿这喂它吧。”
夏小满笑着接了过来,舀了谷粒,从笼条空隙伸了进去。六条顿了一顿,似乎好一阵子犹豫,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头过来虚啄了一下,连忙又缩头,见夏小满没收回去的意思,这才放心伸过头啄食起来。
夏小满歪头向年谅笑道:“你真是捡大便宜了。这鸟实在聪明!”
说话间一勺谷粒吃完了,六条啾鸣一声。似乎提醒她还要。
夏小满眨眨眼,坏水冒出来了,笑眯眯地又舀了小块碎点心,递了过去,六条不疑有他,乐颠颠伸头过来啄。夏小满抽冷子一翻手,一勺子敲在六条头上。
六条冷不防挨了打。“啾”的叫了一声,猛得往后一蹿,反应过来后便无比愤怒的扑棱着翅膀,复又冲了过来,蹿蹿跳跳,大声鸣叫。抗议夏小满的偷袭行为。
夏小满得意地笑了起来,周围丫鬟更是笑倒一片,年谅笑得那柱子都要靠不住了,紧着喊青樱来扶他。青樱也扶着腰的笑,劝两位主子回屋里慢慢坐着戏鸟,坐着笑才好。
几番对掐下来,六条叫夏小满磨地彻底没脾气了,乖乖开始受教。它果然是聪明的紧,没两日就会了衔旗换鬼脸儿。
说来也奇。许是夏小满驯服它了,再怎么敲打它,它都不还“口”,反而待夏小满极好,就爱在飞到她身上停着,撵都不走。
夏小满一边儿咬牙切齿的骂它犯贱。一边儿暗自得意。她小时候看动画片,最羡慕那些海盗啊,女巫啊,胳膊上肩上停老鹰的,真是帅呆了。如今自家也有了一只……唔,虽然小号了点儿……不过好歹也是会飞地呀……>
年谅是服了满娘了。没口子赞了几回。又带着凤头红去给老太君、二夫人巡回演出了一圈儿。合家都赞这鸟通灵,几位小姐、小小姐小少爷特地跑来看了几回。而这几日里。来的最勤地,自是纪灵书。
纪家刚进京那几日,七小姐没少伴着纪灵书满京城里游玩,然陆家提亲之后,四夫人就拘着七小姐,不许她出去了,纪灵书也就落了单。
九奶奶曾往夏小满这边来闲聊时,提及这话,道是那陆家三爷陆绍虞在街上两次遇着七小姐,便是瞧中了,这才有了陆家提亲之举。虽是年家回绝了,陆家也没再纠缠,但四夫人仍极是不快,汪家地亲事是她一手促成的,不容有半点闪失,便嫌七小姐这会儿与她添乱,训斥了一番,再不许七小姐出门惹麻烦了。
九奶奶与纪灵书沟通障碍,自然是不肯带她去玩地,五小姐、六小姐又哪里是玩得起来的?纪灵书不得出去,也就只在各处院子里逛逛。
到底长生居是亲表哥,不比年家别处----她去了还要稳稳当当摆出端庄的架子来,表哥好说话,在这里可是自在多了,她便乐意往长生居来。再又她本就是爱鸟兽地,又一直喜欢这凤头红,因此常半天半天在这边泡着。
夏小满虽不喜欢她,但这会儿还是希望她是往长生居来,而不是往别处去的,以免,被大灰狼叼了去。
打十七那日叫采藻采艾两个多留心雁回居有什么人来往,采艾还没什么动作,采藻已经拿了第一手材料交上来了,从纪灵书来京城后喜欢哪家的点心,买了哪家的胭脂水粉,到她那些花草换盆、金鱼换缸样样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夏小满却没有格外高兴,这么快弄到这些,到底是采藻工作能力强,还是纪灵书身边儿人嘴不严?!若是后者,只怕自家能得到的资料,七爷也一样能得到,若他打的是纪灵书的算盘,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果然,没两日,采藻又报上来,七爷送了姨夫人几盆花,给表小姐送了一副九连环,又特地着人打了个金铃铛与表小姐的猫。
七爷在雁回居坐了一盏茶地功夫,陪姨夫人说了会子话,听闻这几日七小姐不再出门,便毛遂自荐要带表小姐出去玩。然后,被姨夫人委婉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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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没调整回来……这两天更新还得晚上了,擦汗……容我调整两天。。。眼泪。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8、祸从口出⑤
彼时听了夏小满转述采藻的汇报,年谅不住冷笑,道:“他果然是打的是表妹的主意。想连姨母一起讨好去,可笑,可笑之至!我这便同姨母说去,掀了他这层皮!”
夏小满拦了他,问道:“现在可别去,怎么的也得等明天再去。今儿七爷前脚刚去,咱们后脚就跟过去了,信儿怎么得的这么快?!这不是摆明了咱们监视……唔,盯……盯梢,对,盯梢雁回居呢么?到时候姨夫人怎么想?二夫人又怎么想?”
年谅道:“我又不是傻的,岂会去了就问老七的事?自然是要寻姨母说话,待有机会再提老七。”
夏小满摇头道:“那去的也太巧了些。二夫人也不是傻的!你何必急在一时?又不是今儿就要成亲了!姨夫人这不是回绝了么,可见姨夫人也是心里有数的。”
年谅闻言,点了点头,道:“是这个话。不过,二婶也是瞒不住的。去了也是要同二婶说的……”他顿了顿,忽而失笑,道:“也是我糊涂了。便是姨母应了,还有二婶!二婶就会同姨母说的,哪里还用得我!”
“这就是关心则乱。”夏小满笑了笑,又道,“依我说,咱们是知道七爷什么人了,所以猜得到他打什么心思,姨夫人却还不了解,他素来油滑,又没露痕迹,若咱们去提醒了,会不会打草惊蛇,他再改了策略,倒显得咱们小人了……”
其实就是狼来了的故事。喊一次狼来了,狼没来;两次,没来;N次之后,任谁也不信了。
然最可怕的,不是狼没来。而是来的不是狼,却是限量供应的免费馅饼,那可就显得这本是好心喊狼来的人小人度量了……
年谅笑道:“你多虑了。姨母会不信我反信他?”
夏小满撇撇嘴,心道那是姨妈,不是亲妈。况且,就是亲爹妈。那种相信也未必是盲目的。有些亲爹妈……她想起前世地父亲,今生的便宜爹妈。轻哼一声,没说话。
翌日年谅到底往雁回居去见了纪郑氏,夏小满一亿个不乐意到底也被拖着同去了。她倒不是赌气提醒纪郑氏的事,而是跟过去了,人家谈机密大事,她肯定要回避。能回避到哪里?只有女唐僧的闺房了。
果不其然,那边没两句话就要切入正题,便遣她往纪灵书那边坐坐,美其名曰,“叫灵书陪你说说话。”
夏小满直想挠墙,这是陪我说话呢,还是她念经我听着啊?!带着歉意的。
说起来七姐姐是陪自己出去耍。才遇到那宵小之徒,现下被四夫人责备,又被禁足,自己要担大半过失。
因这般想,又觉得四夫人怕是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不待见自己。便也就不好意思再往四房那边去了。而她和三房那三位木头小姐也说不上什么话,偶尔去做做绣活儿罢了,余下时间只在自己房里呆着。
她本来沉静惯了,从前没有伴儿,就自己戏戏猫逗逗鸟,弹弹曲子绣绣花地。也没觉得怎么不快活。但到京这几日天天都出去逛。一群人围着高谈阔论,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快乐。这会儿陡然沉寂下来,未免有些落差,只觉得空牢牢地。
所以,这会儿见到“表哥的粗鄙小妾”,好歹能解闷儿,也不觉得十分的碍眼了,客客气气的让到屋里坐下,又上了好茶,----虽然难免有些心疼,觉得糟蹋了,但现下自己是主她是客,这主人家的气度还是要有的。
夏小满这是第二次进纪灵书这闺房,第一次还是她们才来时,一切都没布置好,如今认真看下来,不由暗赞,小姑娘还真是个会收拾屋子地人。
这屋里零零碎碎的东西实在不少,二夫人送的那些古玩摆设姑且不论,就她自己带来的鱼缸鸟笼花花草草就能占半个屋子。家居装修其实是最忌讳东西极多的,那些饰品许是拿出来看哪一样都好,可堆一起难免眼花缭乱,最终导致视觉疲劳,看哪哪乱,整体也就落了下乘。可这屋子里的物什虽多,却摆放得极其到位搭配的极好,毫不显琐碎烦乱,倒别有一番雅致。
夏小满本就是个配饰控,最爱那些细腻的雕花攒珠,这细细看过去,一边儿暗暗流口水,一边儿暗暗点头,心里对纪灵书的厌恶也去了几分。
双方地厌恶都是少了些,可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俩人极其默契的各自端了茶盏,慢慢抿着,彼此都琢磨着台词。
夏小满眼角余光继续打量着屋子,纪灵书却是瞄上夏小满身上配的一个荷包。
那是“原版夏小满”的手艺,绣的富贵长春,夏小满一来也是喜欢它漂亮,再来也是因着它是圆形的,比那些葫芦型地装得东西更多,便爱当随身小挎包一般带着它。
纪灵书认真瞧着那荷包上的花纹,是自己不会的绣法,眼睛闪亮亮的,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
正犹豫间,铃铛声一响,却是矮几上趴着的猫儿一饼……哦,不,额间雪,醒来了。它抬起小脑袋四下瞧瞧,弓起身子抻了个懒腰,然后轻轻一跃到地上,正待往主人这边走,忽然发现有陌生人在,便忙顿住脚,警惕的盯着陌生人。夏小满擎着茶盏顿住了,咔吧咔吧眼睛也盯这猫儿,瞧它想怎样,笑眯眯地心里叨念着一饼呀一饼。
那猫儿盯了夏小满半天,许是没觉出她有啥危险气场,这才带着它漂亮地新铃铛,一步三晃,叮叮玲玲的走到主人脚边,蹭上一蹭,低低长长叫了一声。
纪灵书躬身把它捞到怀里。顺着它地毛,见夏小满视线一直随着猫走,便笑道:“这小狸奴最是闹人。”
夏小满收了视线,干笑两声,心道,你就拽吧。小狸奴,还佐丹奴呢……
却听架子上的鹦鹉“嘎”的一声。倒也似凑趣一般,竟而接口道:“嗟乎小狸奴,但思鱼餍足!”
夏小满斜眼去瞧那鹦鹉,嘴角抽抽着,哎,真是比不了。学究家鹦鹉也是学究,真是越发显得自家文盲了。
纪灵书扭头啐了那鹦鹉一口,道:“有客在,偏你多嘴!”回过头一边儿摸着那猫咪颈项的绒毛,一边儿笑向夏小满道:“甚矣翻盆暴,嗟君睡得成!但思鱼餍足,不顾鼠纵横是灵书常叱额间雪之语,倒叫那呆儿学去,不时聒噪学舌。小嫂子见笑了。”
夏小满挑挑眉。咂咂嘴,胃里又往上反酸水,真是就见不得她拽啊,真想刺激她一下痛快痛快。
她眼睛一转想起个笑话,便道:“不顾鼠纵横,好诗。我倒是想起个笑话来。说有这么一群耗子,整天提心吊胆怕猫来抓它们,这愁啊愁地,吃不好睡不好。其中就有个聪明的,出了个主意,它说。咱们往猫脖子上挂个铃铛吧。这猫一动,铃就响了。咱们不就知道了?平时也不用担心了,就可以安安稳稳睡大觉,该干嘛干嘛,等铃响,知道猫要来,再跑就赶趟。”
纪灵书眨眨眼听了半天,没觉得哪里好笑,这好不容易开场了,又不好冷场,便低头摆弄摆弄猫儿脖子上的铃铛,只道:“倒是个聪明法子。”
夏小满抿了嘴,故作淡然道:“可难题就来了,这群耗子,谁去给猫挂铃铛?”
纪灵书一愣,想了想,“噗嗤”一声笑了,道:“小嫂子真诙谐!去挂铃铛的也就叫猫给吃了,这可真要选个鼠辈中壮士才好,好叫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夏小满心道,那就不是壮士了,那是烈士!
本来她是想拐着弯骂人的,但瞧这小孩笑得傻乎乎的,和她实在不是一个数量级地,也就想着不欺负小孩了。可这会儿纪灵书又拽上了,夏小满牙一酸,就觉得真不刺激她都不行。
当下,她眯缝起眼睛,带着狼外婆的笑容道:“表小姐这猫铃铛做工精巧,实在漂亮,不知道谁挂上去地?”
纪灵书也是最爱饰物细节的人,因自己喜欢这铃铛,听她这么夸,又想起了之前她也赞过自己设计的那匣子,心里就微微舒坦起来,觉得她也还算识货,便笑道:“小嫂子好眼力,我也觉得这铃铛做的巧呢。我给额间雪挂的……”
说到后半句,她忽然反应过来,脸上的笑也僵了,这是夏小满骂她是耗子呢!她那笑容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小脸也绷绷起来了,因着自家客居这里,夏小满又是表哥地人,实不好发作,她咬着下唇,强挺着,只拿一双美目当成两柄刀子,使劲儿的剜着夏小满。
夏小满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就周身舒泰起来了,虽然欺负小孩子不好,可是……让唐僧吃瘪也是人生一件快事啊!^0^
她强忍着笑,低下头抿了口茶,想到现在是要护着她别叫老七那头狼给叼去,还是两国修好比较好,于是抬了头,笑道:“这铃铛真是别致。表小姐能叫我细瞧瞧吗?”
纪灵书一言不发,双手捧了猫递过去,暗暗掐了猫儿一把,恨不得让它上去挠夏小满两下给她解气。
谁知道夏小满并不来接,只笑道:“表小姐的猫金贵,我怕抱不好有闪失,还是表小姐抱着吧,我只这么瞧就好了。”说着往前倾了倾身子,保持安全距离,去看那铃铛。
纪灵书傻傻的举着那猫,几乎气昏过去了,手都有些抖了。夏小满只装没看见,端详了下那铃铛,心道,年老七确实是下了心思的,知道纪灵书爱些什么。那金灿灿一浑圆铃铛,上面錾的双猫戏蝶的图案,十足真金锻造,显得贵重,而刀工极妙,猫、蝶活灵活现,难得佳品。
夏小满在纪灵书暴走前直起身子,笑道:“好是真好,可这颜色……”她摇了摇头,道:“观此猫,通体墨色,额头一点雪白,……”
轮到纪灵书胃抽筋了,她想起夏小满当初砸她那一顿“六条论”,咬咬牙道:“小嫂子勿需文饰,直说了吧。”
夏小满心里暗笑,脸上还得是蒙娜丽莎状,道:“金子是贵重,但颜色和这猫不配,还不如银的好。银色要显得灵动得多。”她也确是这么想地,关键是从前看白金看多了,看黄金总觉得俗,还是喜欢白色多余黄色。
这句话倒是说到纪灵书心里去了,她喜欢这铃铛的做工,可这金子怎么瞅怎么笨重俗气,和她那聪明灵巧的额间雪不大相配,但又舍不得弃之不用,所以还是给它戴着了。这会儿夏小满一提,她也觉得还是银子色浅,有那种灵巧之感。
她也不计较刚才夏小满拐弯骂她的事了,只诚实的点头道:“小嫂子言之有理,我也这般觉得。”
夏小满笑了笑,道:“其实我比较喜欢那种镂空的,像被中香炉那种,瞧着会更漂亮。”
纪灵书想了一回,果然是那般更美,再瞧夏小满,只觉得她眼光独到,算得自家半个知己,那怒气也就全然抛到脑后了,脸上微微浮起笑意,道:“小嫂子说地极是!那般果然是极好的,也不肖什么花、蝶,只用流云纹,就极美!所谓云生……”
“表小姐也勿需文饰了。”夏小满不客气的打断她,道:“咱们这般想是好的,只不知道银匠能不能做出来了。表小姐稍待两日,我叫人出去问问,若得了,就铸一个给表小姐送来。”
纪灵书见她学自己的话,脸一红,也就不念诗了,只乖乖道:“先谢过小嫂子。那灵书就等着了。”
纪灵书这会儿把夏小满当了半个知己,也就毫不拘谨了,三句两句,便直言问她借荷包来瞧瞧。拿到手里好一番端详,又大赞夏小满好手艺,向她请教起针法来。
夏小满一头黑线,她哪里会什么绣花啊,都是“原版”做的,便只道:“去年不慎跌了一跤,摔伤了头,以前地事啊,手艺啊,都忘记了。”
纪灵书并不晓得这事,但知断没有人用这样诅咒自身地话搪塞人的,便唏嘘了两句,又反复摩挲着那荷包,暗暗琢磨那针法。
夏小满见了,笑道:“表小姐要是喜欢,不嫌弃是旧物,荷包就送给你了。只是问我这是怎么绣地,我实在是不会了。”
纪灵书因实在喜欢,没怎么客气推让,便收下了。然后笑意盈盈,还不住口向夏小满道是等自家琢磨明白了怎么绣的,就绣一个新的还她。
夏小满原觉得这家人都是天生的拧种,一个比一个倔,完全没想到这丫头竟这么好哄!哎,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娃娃,又常和“一根筋”的家人一处,心思没那么多。
她陪着笑了一回,却没一点儿高兴,倒是越发愁了,自己哄来容易,老七是不是也哄着容易?!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9、祸从口出⑥
回了长生居,夏小满年谅两下对词儿。
年谅道是二夫人那边已经与纪郑氏大概说过几句老七的事,他又明确的说了,纪郑氏已是心里有数,老七想打主意让纪郑氏许亲,那是绝不可能的。
夏小满则说了那铃铛的事,言道老七肯定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处处投纪灵书所好,又叹纪灵书年少单纯,实在是好哄骗。
年谅冷笑道:“放心,姨母定会把表妹看住的。”顿了顿又道,“明儿叫人拿银子去锻那铃铛来,与表妹送去。她不是眼皮子浅的,咱们拿了更好的送去,老七那东西自是入不得她眼了,看老七还耍什么花招出来。”
果然,过两天采藻那边又反馈信息回来,道是七爷又送东西与姨夫人表小姐,皆被姨夫人给推了。纪灵书收了夏小满送来的银铃铛,爱不释手,一早把七爷给的金铃铛卸了丢一边儿去了,还特地带着换了新铃铛的猫咪来长生居道谢。
而自从长生居驯服了凤头红衔旗后,纪灵书更常到长生居来,七爷两次往雁回居去,都没碰着纪灵书。他也是心里明了年谅态度的,自然不敢往长生居凑合,因此基本上是没有靠近纪灵书的可能了。
年谅就此放下心来。
夏小满同学心也是跟着放下了,头却随即疼了起来。纪灵书是常来常往了,每每说上三五句总要来那么一两句诗词曲赋乃至佛偈。
年谅心情好时候,还会与之对上几句,心情不好时也会一路微笑到底。夏小满可没他这般好态度。心情好的时候就呛她两句,心情不好时直接闪人。因着过后年谅非但没责备她。还拿她噎人的话出来说笑,她也就心里有底儿了,当刺激就刺激,更无顾及。
纪灵书打收下夏小满的荷包和铃铛后,就对她亲近了不少。“粗鄙”地帽子摘去了,她的新定位是----一个有些见识并且心灵手巧地……文盲。
没读过书就是不行,小嫂子虽是有些见识,可没读过书就不晓得诗词之美。----关键是不懂得欣赏自家渊博学识。她就是小孩儿心思,本来真个高高兴兴的新绣个荷包准备送给夏小满的,在长生居被噎了两回。虽没到怨恨的地步,荷包却是说什么也不肯送了。
还有那凤头红!偏起个名字唤“六条”,不伦不类,莫名其妙,让人扼腕。
她最爱这凤头红了,而每次瞧见它那么听夏小满的话,夏小满又“六条”“六条”地呼来喝去,她心里就有十二分的不快活。
她其实给凤头红起过十七八个典雅别致的名字。也趁夏小满不在时私下里悄悄挨个名字试着叫过凤头红,可惜那凤头红就认准“六条”了,凭她怎么唤,就是不答应。
都是小嫂子不好,好端端糟蹋了只极灵俊的珍禽,焚琴烹鹤暴殄天物……纪灵书忍不住暗暗磨牙。回去也试图训过自家几只鸟儿衔旗,可惜。那最聪明的鹦鹉“梨蕊”,学话快,学衔旗却笨得一塌糊涂,怎么也不及凤头红机灵。
她怏怏的放弃了,却有人没放弃,又打了这主意。
正月二十五。纪灵书又往长生居来戏鸟。没一会儿,大夫来与年谅请脉。她便起身告辞。长生居里诸人都是年谅地卫星,只围着他这重点保护动物转悠,纪灵书又算是常客了,用不着恭敬来恭敬去的,她道是不必送了,夏小满便顺口打发豆蔻送她回去。
大夫换了新方子,青樱跟着去熬药,夏小满扶了年谅坐起来,收拾妥当奉了茶,自家又是闲人一个,便提溜了六条进来,放在桌上,逗它吃它最爱的花生松子。
少一时豆蔻进来回话,头一句便是:“方才奴婢送表小姐回去,在穿堂遇着七爷并鸲鹆居几位姐姐了……”
年谅那端茶的手便顿住了,夏小满掐松子的指头碾了一手油,两人相视一眼,伸手打发满屋的丫鬟退下去,叫豆蔻详细回禀。豆蔻回道:“七爷送了表小姐一只会衔旗的巧嘴雀儿,表小姐极是欢喜,便收下了。七爷又邀表小姐二十六往鸲鹆居赴宴---是七爷家小少爷的周岁,说是老太君不叫大办了,七爷便在鸲鹆居自行摆酒,家里几位小姐都去,便也请表小姐去。表小姐也应下了。”
年谅冷哼一声,夏小满斜了他一眼,把手里地松子丢给六条,冲豆蔻一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
豆蔻却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离开,反而往前蹭了两步,低声道:“主子,方才青桂姐姐紧着拉奴婢走,又给了奴婢这个……”说着一只小手缓缓递了过来,五指摊开,掌心赫然一枚几钱重的如意银锞子。
夏小满挑了挑眉,好么,挖墙脚挖到她这里来了!这是看豆蔻年纪小好唬啊,还是当她夏小满是HelloKitty!
“很好。”夏小满冷笑一声,“她真是有钱人,一等丫鬟月例银子多少来着?能这么下血本,啧啧,可真会做买卖!”
豆蔻心里有点儿慌,见爷不说话,主子一反平素嬉笑模样,板着脸,语气冷硬,便忙道:“奴婢知罪,奴婢本是不收,她硬塞与奴婢想……奴婢不敢藏私,故此禀与主子……”
夏小满想挤出个笑容安慰这小丫头,可惜挤不出来,估计挤出来也能吓到她,只摆手道:“你做的很好。她大方了,你家主子我也不小气……茴香!”外屋茴香挑了帘子进来,垂手站在门口,夏小满扬扬下巴,道:“我身上没带银子。等会儿你回房取五两银子与豆蔻。”
“主子……奴婢不敢……”豆蔻心里是又欢喜又恐惧,意外之财如何不欢喜。可主子明明生气的样子却赏自家银子,这到底能不能收,莫再惹出什么祸来。
年谅心里装着事,越发不耐烦,出声道:“回头青樱那边领赏去。不必多说。都下去吧。”
待俩丫鬟都退了下去,年谅咬牙道:“贼子不死心!”又恨声道:“姨母到底怎么同表妹说的?她怎的还这般不省事!”
夏小满撇撇嘴,貌似古代都是含蓄派地,不知道姨母大人有没有和纪大小姐说清楚老七不是啥好鸟,要离他远一点。不过就算说清楚了,这有用没用地。还真不好说,那妞儿……她叹了口气,瞧着挺聪明一娃,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个小狗似地,给根骨头就跟人走了。
家人挚诚相待给了她一个无公害的环境自不必说,然她也未必全然不知人心险恶,不怕旁的。只怕也她因书读得多,多少有些自以为是,只觉得自己聪明断不会被人欺负了去,殊不知……夏小满便只道:“表小姐实在太好骗了。”
年谅不得不承认这点,也叹了口气,当初他就怕表妹涉世未深被老七骗了,表妹固然是太易上当。可想到老七竟敢跑来长生居堵人,他重重撂下茶盏,恼道:“老七胆子也忒大了些!敢往长生居来!”
夏小满也恼老七跟她这玩无间道。这是碰着豆蔻老实,要换个不老实的,她的丫鬟做了内鬼,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哼了一声。道:“他当然大胆。还敢来收买人!”
年谅闻言瞧了她一眼,只当她是撇清自家。便皱眉道:“满娘,我说过,我信你。”
夏小满气结,她不过是抱怨一句罢了,又不是表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也不用翻来覆去地说。我信你,也信你信我,这不就结了?来回地说,反倒假了。”
她顿了顿,又道:“七爷肯定在雁回居放了人了。上次咱们去过之后,姨夫人就不收他东西,估计他也就知道咱们要插手了。他既然仍要打表小姐的主意,那就是挑明不顾及你了,还有什么敢不敢地?估计这是知道到雁回居找表小姐也请她不动,才往咱们这来,就表小姐一人,哄得她答应了,就算回头姨夫人知道了,怕也不好叫改口。他要真聪明,就再找家里哪位小姐,临到时候去雁回居请表小姐,那就没有个请不来的。”
“他算盘打得好。”年谅冷冷道,“祖母只叫给他儿子试(抓周),却不许摆席,为的什么?他不张扬大家装不知道就过去了,他想邀表妹打她主意,哼,二十六地席他就别想办了。”
夏小满闻言一皱眉,道:“你不会是想往老太爷老太君那边说什么吧?!”
年谅挑眉瞧着她,并不言语。
夏小满道:“你有你的打算,我只说原先与你说的那句话,别打草惊蛇,他还什么都没做,这次又是自家几位小姐都去,你去老太君那边说了,到头来你倒成了小人。”
年谅怒道:“什么都没做?!等他做出丑事来,哪里还来得及!”
夏小满不理他,丢了个花生仁儿到六条头上,砸得六条一扑棱翅膀,随即又安静下来,去啄那花生。她扭头见他火气平下来,才冷笑道:“你想过没,若是他请了七小姐,估计老太君那边就是知道的了,老太君没拦下,怕就是默许了,这就算名、正、言、顺。”
年谅一时气恼,未及思虑周详,如今想想,确是如此。之前七奶奶的事,老太爷老夫人多有嫌恶,虽是孙子满周岁,却仍不肯大办,不邀外人,只家里人与他行个试之礼就罢了,就是不愿叫人提及旧事。老七自己备酒,那是占着为人父的大义,老太爷老夫人心底也清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若这会儿去说什么,掀开这层布,肯定是讨不到好的。再说,家里这些小兄弟姊妹们怕是都被邀了的,原整日里闷着,好不容易得回热闹,他若给搅了,怕是连带着这群人都恼他。
想通了,他长叹了口气,吩咐夏小满道:“他要做东,那就让他开席,少一时你就去把表妹带出来。叫他算盘落空。”
夏小满撇嘴道:“好么,倒叫我做恶人?”她虽然十分想去砸年老七地场子,可自家出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年谅就算实打实的要护她,可也还说过鞭长莫及的话,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哼哼,珍爱生命,远离三房。
年谅道:“怎的是让你做恶人?二婶那边,嗯,青榕脾气急,青棉尚好……你与青棉私下说了,回头带她去鸲鹆居,就说二婶、姨母有事招表妹回去。老七敢拿你怎样?”
夏小满一乐,又打二夫人幌子,轻哼了一声,应下了。
“满娘。”他忽道,“方想起来,二十六依规矩当送贺周的礼备下没?”
夏小满道:“前儿就和青樱商量着备了,和五爷家小少爷周岁时一样的礼。怎么……”她咔吧咔吧眼睛,道:“不送那么多了?抽条一半儿吧,别便宜了那贼!咱也省了!”
年谅哭笑不得,道:“说什么呢,便是再厌烦他,这也不能省!先不像往常那边提前送了,明儿瞧着,要是试时,大家都给,咱们也这时给,若大家都没给,你就过去接表妹时给,也好说话。”
鸣鸾楼厅堂并了几张条桌,铺了厚厚几层毯子,摆上官诰笔研、饮食秤等物什,把宝宝往中间一放,由他抓周。
宝宝是笔墨书籍看也不看,官诰元宝瞧也不瞧,就直勾勾的奔着食盒去了,旁地不拿,只抓了个冬桃去,抱在手里便不肯放,谁去拿跟谁吭叽叫唤。直到乳母来抱他回院子,他还是护着那冬桃如护宝藏一般,怎么也不撒手。
老太爷老夫人都是心下不喜,年家旁人也多有鄙夷。七爷自然不痛快,却不得不挂着笑脸,听着喜婆极力的编吉利话恭维小少爷聪明,然后咬着牙大把大把的撒喜钱出来。
散场时候夏小满隐隐听着有人嗤笑说这般爱桃儿莫非是个猴儿。她心道,猴儿倒好了,比他爹是狐狸是狼强。哎,天黑她还得往狼嘴里去抢小白羊。
晚上七爷宝贝儿子的庆生宴刚开张,夏小满就依照计划,打着二夫人的幌子,带着青棉茴香往鸲鹆居接人。
七爷见夏小满说得圆滑,不肯露是什么事,只说姨夫人二夫人叫表小姐,心里便猜着几分,只推起太极,在座几位爱热闹的小爷小姐们也跟着起哄不叫纪灵书走,青桂还大有要拉夏小满一道入席地意思。
夏小满应景干了一盅酒,笑眯眯地随她们怎么忽悠,只咬定道不敢耽搁事,请表小姐速回。
两下拉锯呢,忽然青榕打外面快步进了来,急冲冲道:“表小姐快快回去,纪家大爷那边有些个事故,姨夫人已是先过去了,我家夫人等着表小姐回去一道坐车往万祥街去呢。”
满屋子人闻言皆是一惊,也都不拦着了,只不住口安慰纪灵书,又叫她快去。
夏小满心里一大赞,啧啧,年谅快赶上鬼子六了,真个聪明,还知道找后援!!这青榕也一特级演员啊,瞧人家这演技,哎
到了穿堂上了小辇,纪灵书都带着哭腔了,抓着夏小满的袖子,眼泪汪汪道:“小嫂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夏小满忙笑着安抚道:“没什么,别急,别急,回去再给你讲。”然后向同车坐着地青榕笑道:“幸好你来了。不然这边……”
青榕仍是一脸急色,道:“姨奶奶,是真个出事了,纪家大爷叫人打伤了……”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20、祸从口出⑦
夏小满一行人到雁回居时,年谅早已经赶了过来,并被安置到车里了。二夫人本不想让他跟着去,但年谅执意不肯,又道只这几步路,不碍事,二夫人见他也是急,便许了。这厢二夫人亦是穿戴整齐,就等着纪灵书一到就出发前往。
从鸲鹆居出来这段路上,纪灵书已经哭了一回。她还不知道到底怎样个情况,只一听说哥哥挨打了,心里就无端害怕起来,便是抽抽搭搭掉起眼泪。夏小满哄了几句也哄不好,想问青榕,又怕问出什么来,她哭得更大发,索性也不吭声了,只由着她哭去。
下得小辇,纪灵书跟水捞过的小兔子似的,一双大眼睛红红的,眼角挂着泪珠儿,脸上满是水痕。二夫人见了也是心疼,忙把她揽到怀里安慰了两句,便带着上了车。
那边年谅招呼了夏小满上了他的车,夏小满坐稳当了就问道:“怎么回事?我还以为青榕你派去的呢,怎么真出事了?”
年谅脸色极差,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方才九弟的长随回来送的信儿。也是个糊涂的,没说清楚,又往九弟妹那边送信去了。”
夏小满皱眉道:“跟九爷一块儿还能挨打?那九爷呢?”
在她印象里,九爷是个很圆滑的人,场面上的事做得极明白,应该不会和人发生冲突。况且,这是年家子弟,年家虽然整体官爵都不高,但在京里也算得是一等人家了,敢在年家头上动土的。怕是不多。
年谅道:“九弟没事……莫要问了。一会儿到了就知道了。”说罢倚在靠背上阖着眼睛小憩,他显然心情极差。虽是闭目养神,眉头却一直皱着。
夏小满也不好问话,心里寻思着乱七八糟的事。
车行没多一会儿,便到了万祥街纪府。
九爷打里面迎了出来,二夫人借着灯笼的火光。瞧着九爷不像受伤地模样,才放下心来,道:“九郎无事?纪家大郎如何了?”
九爷行了礼,道:“侄子无事。纪大哥身上没什么,头上破了两处,有些迷糊。已经着人请大夫去了。夜里寒大,二伯娘先里面请吧。姨夫人守着纪大哥呢。”
二夫人回头见仆从正慢慢抬着年谅下车,又见掉了一路金豆子的纪灵书满脸焦急,微叹了口气,向九爷道:“九郎去扶着你六哥,我与灵书先进去了。”吩咐跟着地人:“小心伺候着六爷。”
众人应了一声,九爷过来,从夏小满手里扶过年谅。
年谅皱眉低声问九爷道:“你尚好?到底怎么回事?谁下的手?”
九爷道:“我无事。六哥放心。纪大哥伤得其实也不大重,多是皮外伤。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屋再与六哥细细说来。”
年谅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待进了正房暖阁,满屋子嘤嘤的哭泣声让人脑仁都疼了。待见纪淙书,衣裳已经是换完了,正在由着人处理头脸伤口。
他头发没有梳理,披散开来。头侧似乎有一处破了,纪戚氏一手拿细纹绢布捂在他头上压着伤口,另一手拿帕子按着自家眼睛,耸着肩膀抽泣着。再瞧他脸上,半张脸都是黝黑的墨渍,和他本来白皙地皮肤一对比。黑白越发鲜明。显得有些滑稽。另半面脸颊上略有擦伤,眼眶明显有青色淤痕。眼睛神经反射似的不住眨动,眼角肌肉略有抽搐。额角也有一处伤口,还往外渗着血,却是也沾了墨,两个小丫鬟拿着帕子蘸了清水一点点儿擦拭着,尚不敢去碰那伤口。
纪淙书咬着牙,见年谅进来,只略一点头,并没有说话。
年谅也点了点头,转而去向纪郑氏行礼。纪郑氏在二夫人的安慰下,刚刚收了哭声,脸上还有泪痕,一边儿拍了拍伏在她怀里哭着的纪灵书,一边儿抹着眼泪向年谅道:“我的儿,你怎的也过来了?这黑灯瞎火地,道又不好走,你身子弱…年谅忙道:“姨母不用惦着外甥,外甥无碍。表哥的伤,姨母也不必太过忧心,养三两日就得好。这事,外甥一定给表哥讨个公道。”
纪郑氏忙拽着他道:“好孩子,你可别跟着操心了,养好自个儿身子要紧。唉,这个不省心的孽障啊!偏就他多事……”
九爷一脸尴尬,他已是赔罪过十几二十几次了,这会儿又少不得躬身赔罪,说没照顾好纪家表哥云云。年谅心里也不舒坦,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但到底是他把纪淙书托付给九爷的,因此也跟着谢罪。
纪郑氏晓得失言,原是并没有责备他们的意思,忙道:“可别这么说,这事儿和你们不相干!大郎这一来,又给你们添了多少麻烦,感念还来不及,你们再这般说,真个愧煞我们了……”
二夫人并夏小满只得拉着两头劝,好容易安抚下来,都不说客气话了,二夫人才向年谅和九爷道:“这里地方狭窄,六郎腿不好,九郎,满娘,你们扶了他外面坐着去,待会儿大夫来了,有了结果再说与他知道。”
年谅也想着问老九到底是什么事,当下看了一眼纪淙书,见瞧着并无大碍,点了点头,又安抚了纪郑氏两句,才往外面来。
夏小满原是一直注意着那两个帮纪淙书擦脸上墨汁的小丫鬟,拐出门便忙悄声向年谅道:“纪家大爷额头伤口里也沾了墨汁,别叫她们拿水按着擦,再感染……唔,不是,再按到伤口里去,化脓啊什么的就不好了,叫拿清水冲洗干净,最好拿酒杀一下。虽然会疼,但是伤口好的快。”
年谅一怔。低声道:“你哪里听来地土方子?勿要乱信!本草云,松烟墨可入药,远烟为佳。原叫你多同青樱学学药理,彼时是想劝你吃药,现下看来。你当真要多晓得些药理才好。”
“呃……”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她把墨汁和钢笔水画等号了,不过墨汁真没毒吗?不保险吧……她仍道,“你怎知那墨是不是松烟什么地?到底是好是坏?还是冲洗下稳妥。这伤口可是在脑袋上!酒这个,肯定有用,要烈酒。越烈的越好,但肯定会疼……”
年谅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本草上也云“墨以粟草伪为者不可用”,便扭头吩咐小丫鬟去与纪戚氏如此说,没提夏小满如何,只交代就说是他说地。
到了旁边小厅,安置了年谅坐好,奉了热茶来。闲杂人等都打发下去,年谅方问道:“表哥脸上怎还有墨渍?诗会上与人争执?”
“郎子旭那个浑人!”九爷气恼道:“我当时出去解手,没在当场,回来听得的,纪大哥与人强辩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倒是驳倒了众人。也不知道哪一句惹恼了郎子旭,叫他拿砚台砸的……”
二月初九便是会试之日,往常学子们的诗会不会持续到临考时,这正月二十六便是九爷他们几个要好地举子约地最后一场诗会。
为讨个吉利,席面便设在状元楼,轮到一位梅姓的举人做东。共邀了十数人与会。
纪淙书因着辩才极佳。倒在这一群人里闯出些名号来,众人既有真心服他学识的。也有冲着九爷面子的----毕竟是年家亲戚,都会高看他一眼。所以他每每出现,总能“满誉而归”。纪淙书本就自视甚高,有人捧他,他自然高兴,不去深究为何被捧,只乐得参加这样的聚会,显显才智。
今儿梅举人一提,九爷应和,他也欣然同往。
酒过三巡,又添了新客。吏部尚书郎殊胜地公子郎子旭并一干官家子弟,也来状元楼吃酒,便过了来凑了热闹。那梅举人地伯父是吏部从五品的员外郎,正是郎尚书地下属,他哪有不巴结郎衙内的道理,也不管郎衙内一伙学识如何,便热情相邀,一味的往上座让。
郎家早一代出了位皇妃,当年深得先皇盛宠,当今皇上在潜邸时也曾多次受她恩惠,如今虽郎太妃已然故去,但今上仍心有感念,一直善待郎家子弟。恰这位吏部尚书郎殊胜确有吏才,外放过几个州县,政绩斐然,深得皇上器重,回京便被提拔为吏部尚书,成为帝王心腹之一。
可惜了这位郎尚书家的小衙内郎子旭,完全没有继承乃父一丁点儿优点,成了正宗纨绔子弟。早年父亲外放为官,他跟在京中祖父母身边,在宠溺下长大,学业极差,考了几回也未中,后捐官去了较为富庶的瓒州,却仍嫌外面清苦,不及京中繁华,便几次装病“乞休”,最终被调回京里,领了份闲差,过起衙内的悠哉日子。他自家浑横,周围又聚起些喜钻营牟利地“衙内钻”----这些狗腿子那是好主意没有,为非作歹一个顶俩,又常狐假虎威,这郎衙内的名声便就越发坏了起来。
九爷瞧见郎衙内来便是一皱眉,又见郎衙内身后跟着陆家三爷陆绍虞,他更是不爽了。陆绍虞算不上不学无术,却是好脑子不往正地方用,功名的没有,却是标准衙内钻,就靠糊着这群衙内们逞威风。九爷本就瞧不起他,想到这样人还妄图娶自家七妹,心下更是憎恶。
这群人一来,席上氛围就不大一样了,两派泾渭分明:想巴结的,都扑过去奉承说好话;不想巴结的,淡淡敬了酒,便依旧围成一圈谈自家的。
郎衙内与年家几个公子都是认得的,见着九爷,便笑着以兄长自居,贤弟长贤弟短说了几句,九爷只笑着敷衍一二,便说要解手,告辞出去。出门前他还悄声交代高谈阔论纪淙书,准备准备一会儿就走。
纪淙书当时正和人辩着“何谓君子”,尚在兴头上。他自认清贵,也不甚喜这群京中权贵子弟。但见井水不犯河水,各人谈各人地。毫不相干,也没把这群人放在心上,虽点头应了九爷,却是不以为然,继续他的辩题。
九爷瞧着陆绍虞不顺眼。陆绍虞瞧着年家人还不顺眼呢!
他实心诚意要往年家提亲,求娶七小姐,自觉得是十分抬举年七小姐了----她再好,也不过是个庶出!他待她有情有义,娶为正妻,她就烧高香去吧。庶出女还想嫁到什么人家?年家眼瞎,不晓得他的好,回绝也就罢了,竟还拿庶出三房地庶出小姐来许他!!简直是在羞辱他!!
陆绍虞虽是庶出,但因着母亲是陆大人的心尖子,打小也是备受宠爱,事事不比嫡出子差,他便始终以正经地陆家公子爷自居。然到底是庶出身份,这身份也不是他不说、他不承认就能抹掉地。那便成了一种阴影,自卑与自傲混杂在一起,让他对自家身份问题无比敏感。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他每想起来这婚事来就忿恨不已,瞧着年家人就觉得格外地可恶。
今天见到年家九爷,他就已经是带了三分不快,而年九竟还视他于无物。与郎衙内说了两句话,跟没瞧见他一样就过去了,他这火气立时涨了七分,恨不得上去打年九一顿,让其跪地求饶,知道尊重他这陆家公子爷!
他这边生闷气。那边纪淙书刚好辩到兴头上。声音高了起来,郎衙内一干人的注意力也就被吸引了过去。
陆绍虞在元宵节带着弟、妹看灯时。与纪淙书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是年家亲戚,没什么家世,只为赶考过来投靠,也知道这是个呆子。他听了一会儿,听纪淙书唾沫横飞讲着“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不由牵了牵嘴角,年老九不是捧着这呆子么,那就拿这呆子灭一灭年老九地气焰!
因见郎衙内饶有兴趣地瞧着纪淙书,陆绍虞便往一旁凑趣道:“这呆子真是呆的,圣人云,君子谋道不谋食。然这谋道终为的什么?那下话就是,学也,禄在其中矣。怎的君子就不得谋荣禄了?您说是不是?”
郎衙内脑子就是锈的,转一下都往下掉锈渣子,他略寻思一下,就点头称是,只觉得纪淙书说得漏洞百出,周围那群庸才居然还频频点头,实在没道理,自家也是喝高了点儿,只想着驳倒几个举子显摆显摆自家“学识”,便拎着酒壶酒盅就过去了,说是去论理,却跟划拳似的定下规矩,辩不过地人就喝酒。
周围几个举子心里不待见他,却谁也不肯得罪他,只客气道才疏学浅更无酒量,不敢接这战书。
他就只乜斜着眼睛,满脸讥讽,问纪淙书敢不敢与他辩一辩这君子谋荣禄之事。
纪淙书服过谁?纪淙书有什么不敢的?二话没说应下,然后开场几句就驳得郎衙内哑口无言。
纪淙书见郎衙内吃瘪,自家还高兴,继续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兮,丝毫没注意郎衙内脸色越来越黑。
“谋荣禄便不是君子?”郎衙内已是动了气,咬着牙就揪问这一句。“谋了荣禄便不是君子?”
“然也。”纪淙书尚未觉悟,犹道,“君子厚德,小人……”
再回应他的,就不是郎衙内的辩词了,而是郎衙内的酒壶。
玖州官窑一等一的千峰翠色青瓷壶,结实得紧,这砸在眼眶上,生疼生疼,而眼眶立时变得和那壶体一个色儿----淤青。这酒从壶口倾下来,辣得眼睛睁不开。五官相通,这鼻子也犯了酸,耳朵也嗡嗡作响,然便这么响着,郎衙内的咆哮声仍是清晰的传耳里---
“爷就谋得荣禄了,爷不是君子了?!满朝文武皆是谋得荣禄地,都不是君子了?!狂生!口出狂言讥讽朝廷命官,给爷打!!”
郎衙内这是多少日子以来第一次动砚台,却依旧不是用来书写做学问,而是当了兵器砸人。
桌子掀了,酒菜撒了一地,一群官家子弟听得“辱及亲人”,皆是“义愤填膺”,积极响应郎衙内号召,纷纷撸胳膊挽袖子,过来与纪淙书算账。
这边举子里的几好友见拉不住这群虎狼,忙不迭出来四下寻九爷。然九爷出去解手,恰遇着四老爷的朋友,问了好聊了几句,便又依规矩往他那边席上敬了回酒。那几个举子哪里寻得到他!直到九爷从那边雅间里出来,他们才赶上去,拉着九爷就往回走,边走边说了大概。九爷急嗷嗷跑回去,这边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陆绍虞见着年九也来了,还想着撺掇郎衙内连他一起打。
郎衙内却是收了手,先一步向九爷道:“贤弟,尊表亲实在不像话,竟辱骂朝廷命官!这可是大不敬。要传出去,少不得阜泽府挨板子去,春闱也别想中了!今儿看在贤弟面上,为兄我也不予计较了,就当今儿咱们什么也没听见。你也要约束他一二,这是京里,天子脚下,岂容他这般张狂!”
九爷也恼了,刚待说上两句,那边纪淙书又愤然骂道:“小人讹言!!”
郎衙内脸一耷拉,指着纪淙书,向九爷道:“贤弟可听了?还敢辱骂为兄!”周围那一群人又有要动手的意思。
九爷见其人多,打架哪里是他们对手?纪淙书还不知伤成什么样,若他再骂上两句,惹怒这群人,怕是今儿就回不去了。
梅举人是东家,这会儿硬着头皮要出来两头劝下,可怜兮兮的望着九爷,心下只求他别生事连累自家。
九爷也不理论了,冷冷扫了一周,向郎衙内拱手道:“表亲受伤须得医治,先告辞了。”说罢也不理会他们,喊仆从扶了纪淙书起来,强压着他不叫多言,这才离了状元楼回来。
九爷只将自家知道的部分讲与年谅,又道:“实不知道郎子旭那浑人怎的想着与纪大哥辩起来地。纪大哥也是倔脾气,不肯半分服软的……”
年谅眉头紧拧,道:“郎子旭是京里出了名的浑人了,哪里与他撕掳得清!这事回头还要禀给四叔……不过郎尚书那边……”他摇了摇头,这亏怕是白吃了。想着又有些懊恼,自家明知道表哥这脾气,就不当撺掇让九弟带着他去交游应酬,横生这样祸事!
“先与表哥治伤吧……”年谅沉声道,“算账也等春闱之后的……免得再生事端误了大比……”
话未说完,外面有人来禀道:“九奶奶到了。另,七爷打发人来瞧纪家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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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21、魑魅魍魉①
常平街年府鸲鹆居
纪灵书一走,席上人纷纷猜测纪府那边出了什么事,都没个头绪。
七小姐因道:“纪家大哥常和九哥一处的,出什么事,九哥必是知道的。打发人去九哥那边问问不就结了?”
十二爷却道:“九哥要是和纪大哥一块儿,那边出事,他焉能回来?往那边去也是得不着什么信儿。”
七小姐撇嘴道:“你道方才与姨夫人与灵书妹妹送信儿的是谁?定是九哥派人回来的!去九哥那边问,一问一个准儿。”
十二爷拌嘴道:“你怎知道是九哥的人,不是纪家的人来送的信儿?”
一时席上就听他们俩拌嘴,旁人皆是不语。九小姐衔了一筷子菜撂到身旁愣神的十四弟碟子里,推了他一下,见他回过神来,才道:“九哥那边有信儿没信儿都不相干,二伯娘那边定是有信儿的。”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夹在七小姐和十二爷的声音里并不鲜明,那俩人似乎已经偏离了吵架的主题,只为拌嘴而拌嘴,谁也没理会她。十四爷却是听得明白,“嗯”了一声,开始埋头吃东西。
七爷也听见了,便在一旁笑道:“几位弟弟妹妹说的都是,你们稍坐,我这就打发人往去各处问个信儿来。”
他这起身往外走,底下小桌相陪的青桂也站起身,向众人告了罪,跟着出来。待到外面。挥退了跟着的人,她方问道:“爷瞧着,是真出事了吗?”
七爷冷笑道:“老六最狡诈,谁知道!”他顿了顿,道:“你去叫飘蕊往雁回居打听。叫续芳往长生居去。老九那边,嗯,我叫老费找两个小厮去套话,再叫老费亲自往万祥街跑一趟。四下对词儿,看老六能做多周详!”
青桂回身见跟着伺候地丫鬟婆子都远远的站着,这才别过头来,绵长的调子带着三分嗔怒七分幽怨道:“爷续芳——我可使唤不动……”
七爷皱了眉头。斜了她一眼,不耐烦道:“这会儿少与爷添腻味。你倒想管着爷了?”
青桂被噎一跟头,咬咬下唇,低声道:“奴婢不敢。”
她心底暗恨,好不容易这阵子爷为着纪家小姐收敛许多,也不往外头喝花酒了,而又因用着她,也多叫她侍寝,她原想着趁这好时机怀上儿子,谁知道这两日续芳那小蹄子与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赖爷床上不下去了!若她这会儿不把那蹄子弄下去,再过得几日,新奶奶进门,爷少不得有一两个月不会沾她们。到时候怎么个境况……
就听七爷道:“要不你往长生居一趟,长生居的人叫老六教的个顶个地奸猾,续芳老实,怕是问不出话来,你还能有些急智。”
续芳老实!青桂咬碎银牙,老实还知道往爷床上爬,还知道挤兑她?!她哼了一声,冷冷道:“爷。青樱最是防我,您忘了?怕是我去才问不出什么。”
七爷呸了一口,道:“还提这个!爷也是纳闷,都是老六的人,当初你和青槐好好的,怎的就和青樱处不来?如今青槐没了。你若和青樱说得上话。现下不什么都结了?至于费这么大劲!自己想辙去,长生居大的拿不下来。小的也给爷抓牢了!”他说完抬腿就往外走。
青桂一跺脚,上前扯了他袖子道:“爷,那到底谁往长生居去……?”
七爷甩手抽了袖子出来,道:“你去!”说着又走两步,突然顿住,回身冷冷道:“给爷提防着点儿那姓夏的婆娘,往日瞧她不起眼,今儿一看也是深得老六真传,蔫坏蔫坏的,说话滴水不漏,狡诈地紧。”
青桂应了一声,心下不以为然。她打青槐没了,青樱不待见她,也就不大往长生居走动了,这两个月是没怎么接触夏姨娘。可当初这夏姨娘是比自家奶奶还窝囊性子,长生居是个人就能踩上一脚,要不是青槐没了,现在长生居也轮不到她夏姨娘出来说话,现下六爷调理能调理到哪去?!今儿这一出,她也见了,说话是顺溜不少,但那些话也定是六爷一早教好的,夏姨娘背下来的吧。就这么个人,还用提防?!
七爷哪管她那些心思,说罢就往外书房来,叫来费管家并两个心腹小厮,四下打听消息去。
待交代清楚了他再回厅上吃酒,几个小爷小姐都没什么心思吃喝,有些坐不住了,没一会儿也就散了。七小姐还与七爷道,有了什么信儿往她那边告诉一声,七爷笑着应下。
送走诸人,七爷又往外书房坐着等信儿,小丫鬟过来奉茶,少不得被七爷搂去疼爱一番,衣衫凌乱间,打听消息的人就来回话了。小丫鬟慌手慌脚掩上衣襟就退了出来,走到躬身门口向青桂并飘蕊续芳三人行了个礼,头也不敢抬,忙不迭的逃了。
续芳黑了脸,飘蕊则直接回头冲那小丫鬟背影狠狠啐了一口,青桂却跟没看见一样——连她俩也不瞧,径直挑帘子进门。瞧着若无其事翘着二郎腿抿着茶水的七爷,她轻咳一声,唤道:“爷,奴婢前来回禀。”
七爷端着茶盏定住,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说。
青桂方道:“是真出事了。奴婢到了长生居问的,六爷跟夏姨娘都往万祥街去了,出什么事低下人也不知道。”实际是留了青樱看家,见她去了,一盏茶两句话就把她打发出来,她是半点儿信儿也没问着,也没得空抓几个小丫鬟来问,只得空手回来。
飘蕊进门还往爷身上瞧,见爷衣襟整齐。心里的酸味方压下去些,忙紧着跟后面道:“是出事了。奴婢往雁回居去,二夫人、姨夫人并纪家小姐都往万祥街去了。”
青桂哪里是会留下续芳在爷身边儿的?自家去了长生居,就把飘蕊续芳一块儿派去了雁回居。飘蕊抢先说了话,续芳也忙着就抢话道:“奴婢们虽没问出是什么事。但是……”她因着比青桂多问出来些,自己有些得意,乐不得显摆一下自家聪明能干,语调轻佻道:“定是出大事了,低下人听着姨夫人大哭不止,然后便匆忙坐着车去了……”
青桂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哼。出了大事,这还用你说?若没出大事,六爷能过去?就六爷那身子骨……”
七爷茶盏往桌上一墩,斥道:“废物!什么都没问出来,吵吵什么吵吵?都下去。”
飘蕊续芳扁扁嘴,福了福身扭身出去了,待到外头,嘴里还叽咯叽咯彼此埋怨着,忽然想起来青桂没跟出来,两人皆住了口。都又扭头想回去,可终究不敢,面面相觑,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都是一动不动等着对方先行,最终飘蕊耐不住冷,哼了一声,狠狠一跺脚,扭搭扭搭走了。续芳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神,才挪了身子。
片刻两个小厮也过来回话,道九爷没回来。九奶奶接着信儿也往万祥街去了。
再过一晌,费管家打万祥街回来,过来回话。
“小地往万祥街去了,咱家六爷和九爷都在。”费管家道,“小地按爷吩咐的说,我家爷见表小姐走的匆忙。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也是干着急。便打发小的来给纪家大爷请安,瞧瞧有什么帮得上。若有用着地地方,皆听吩咐。六爷回说谢过爷,那边他与九爷料理即可,不必劳爷费心。”
七爷撇着嘴,摸了摸下巴,道:“老六既然去了,自然是不容爷管的。可见着纪家大爷、纪家夫人了?”
费管家回道:“并未见着。说是纪家大爷已经歇下了,不便见外客。六爷还是那句话,谢您惦着,不劳费心。小的往后门寻了一圈儿,也没见着常跟九爷、纪家大爷出去的人,不过后门听着几个小幺儿讲,说是纪家大爷脑袋破了口子,出了好些血,却是搁哪里撞的也不晓得。小的想这些幺儿言不尽实,但往回走时确是见着纪家长随请大夫来了。想必纪家大爷是真伤着了。”
七爷转了转眼睛,问道:“咱们年寿堂的大夫?”
费管家摇头道:“不是咱家的大夫,瞧着眼生。爷恕罪,小地对那片儿药铺实在是不熟……”
七爷摆手打断他道:“不相干。”说着他站起身,挪开椅子,要往外走。
费管家却笑道:“爷放心,小的跟爷这么多年也知道爷的规矩的。小的留人在纪家外头了,待他们送大夫走,自有幺儿上去给爷问个明白。”
七爷听了一顿,转而击案笑道:“好!老费,交代你事,爷就是放心!”他绕了出来,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又问费管事道:“你觉着能是什么事?磕了碰了?还是……不会叫人打了闷棍吧?”
费管家陪笑道:“小的实是想不出。不过,因跟着九爷出去地,小地瞧着九爷一点儿事儿没有,这打闷棍……”
七爷一笑,摆手道:“说笑而已,说笑而已。”
他嘴上说是说笑,心里倒是巴不得纪淙书叫人打了闷棍……哎,这原怎么没想到,若纪淙书有个三长两短,纪灵书岂非成了纪家独女!!这家产……
都是他的,都是他地!!
他光想着就兴奋起来,使劲搓了搓手,现下可是天赐良机?然这事却是不能让自家沾上一点儿地,以防将来有什么说道。可这到底能撺掇谁去呢……
他顿住脚,眯起眼睛瞧着跳动的烛火,脑子里飞快盘算着,半晌,招手让费管家近前,问他道:“你方才说留人在纪家那边守着了?……”
万祥街纪府内堂
打发走七爷的管家,夏小满引着九奶奶进了后堂。
九奶奶打在纪府门口下了车,就紧张兮兮的抓着出来迎她地夏小满低声问九爷到底如何。虽然来报信的下仆再三说了只是纪家大爷挨了打,九爷彼时不在,一点儿也没伤着,可她总不尽信。
夏小满紧着安抚她道九爷无事,她虽信了,可心底还是惦着。
直到见了九爷面儿,见他好端端站在自家眼前了,她心里才踏实起来,这眼圈还是红了,强忍着,先与年谅行了礼,然后才往丈夫那边去,拽了拽他衣角,悄声问道:“你……无事吧……”
九爷略有些尴尬,心里是热乎的,这脸上也微热起来,轻咳一声,回道:“没事儿。”说是与她说的,眼睛却偷偷瞄着年谅。
年谅脸上添了笑意,却只当啥也没瞧见,只低头喝茶。夏小满也低着头抿着嘴,半天才能摆出正经的脸,抬起头一本正经向年谅道:“大夫过来与纪家大爷瞧伤了,爷不过去看看?”
年谅点头道:“正是,我过去看看。九弟也忙了半晌了,先歇歇,那边有结果了再叫人过来禀告。”
九爷知道他们是给自己腾地方,脸越发热了,忙道:“我也过去看看纪大哥……”他身子一动,九奶奶那小手未及撒开,扯得衣襟一沉,他下意识一扭头,正瞧见她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心里一动,下话也说不出来了。
年谅被夏小满搀着起身外外走,瞧也不瞧那小两口,只道:“一个诊脉,你不必跟着了,我比你还懂些,回头再叫人知会你……”
出了门,年谅瞧见夏小满再藏不住笑脸,自家也笑了一回,然后敛容道:“方才老七打发人来问表哥呢。出来时我也是心急表哥这头,还没问你怎么接的表妹。”
夏小满便讲了经过,又道:“若不是青榕过来了,怕还要费些口舌。所以我还以为是你派了青榕来增援……唔,做援军呢。谁知道是真出事了……”
年谅点点头,道:“也是赶一起去了。等这事过去,可得看好了表妹。老七这贼子,还盯着不放了!”
夏小满抿嘴一笑,道:“可不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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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实在抱歉,跟着亲戚家几家出去吃饭了……八点才回来,所以晚了……眼泪……抱歉抱歉……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22、魑魅魍魉②
暖阁里,纪淙书已经被扶到床上躺下诊脉了。
因都是惦着纪淙书有无要紧,便没那么多避讳,屏风都没支起来,只纪灵书回避了,纪戚氏就在床边伺候着,二夫人和纪郑氏则在床榻对面椅上坐着,都抻着脖子注意着床边坐着的大夫每一个细微表情,借此判断亲人的病情。
年谅进了门,见前来诊脉的不是年寿堂的大夫,不由一愣,还未待问,就听纪郑氏道:“我的儿,你心急什么,这般折腾,快过来坐下……”
他忙先陪笑应了话,过去纪郑氏身边坐了,方扭头低声问夏小满道:“请的不是咱家大夫?”
夏小满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又道:“我出去问问。”
夏小满到底最初往这边来过一趟,与几个有体面的管家媳妇也混个脸熟,出了门随便提溜了个媳妇子外头打听了。却是因为纪家仆从不甚熟悉京中道路,年寿堂离着不近,便只在附近打听一番,寻的大夫。
夏小满回来如此这般告之年谅。因当着大夫,年谅不好说信不着这些野路子盲大夫,只不住摇头,又悄声吩咐夏小满一会儿送走大夫,叫他的长随其莨拿了方子,骑快马往年寿堂抓药去,别在小药铺子抓药。
夏小满点头应了,又出去交代一番。
这大夫诊了脉,心肝脾胃肺金木水火土的说了一番大道理,最终总结陈词。主要还是皮外伤,头上破口这个算是最严重的了,却也只是出了些血,并没伤到骨头。
夏小满听前面听不懂,听后面又在想会不会出个脑震荡啥地。砚台啊那可是……石质的,杠杠硬……话说,咳咳,纪淙书的脑地啊真结实……没出坑出包……可惜了没CT,没彩超,没法确诊——确诊了也治不了吧,哎,此人原是有些脑残。现在要被打成脑瘫了……。
夏小满胡思乱想,年谅可比她靠谱多了,他也算久病成医,听多了大夫的专业台词,自家有是爱看书的,多少懂一些,现下听那大夫说地倒是在理,便叫他开方子来看。
那大夫知道这是富贵之家,这方子上自然极有“尺度”。
纪家仆从是聪明人,找了大夫先叫带了止血的金创药。大夫就更聪明了。听见金创药就猜到个大概,于是乎,这药酒、药粉、膏药、丸药自行带了一批,这会儿也统统拿出来。都是止血消肿散瘀的,满口只道这些再配合他的汤药,那是内治外调双管齐下疗效无敌。
年谅拿过药方瞧了,倒不是庸医,便连同那些外用药一并留下了,药钱照付,又叫人封了三两银子做诊费,送了大夫走。大夫本来还指着他们跟着自家回去抓药再赚上一笔呢。谁知道人家并不肯用他家的药,白瞎了一张“金贵”无比的药方子,倒是与人做嫁衣了,他不由有些怏怏的。好在推销出去些膏药,三两银子的诊费按他这水平档次那算是给得不少了,他这才稍微高兴了点儿。谢了赏出了纪府。
纪郑氏知道儿子无大碍。也就放心了,吩咐儿媳与儿子宽衣上药擦药酒。然后请了众人出来厅里坐了奉茶。
九爷两口子得了信儿也过来厅里,九爷先向众人详细问了纪淙书地情况,知道无碍心里也踏实了。九奶奶打进来行了礼,就往夏小满身边站了,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见着夏小满瞧她,便有些个不好意思,微垂下头,极低的声音问夏小满道了谢。
夏小满真想过去掐掐她略带婴儿肥的嘟嘟脸,然这会儿那边还有病号,却是连笑也不恭敬的,只得脸上故作正色,却悄悄逗她道:“谢我什么?”
九奶奶长长的眼睫忽闪忽闪的,斜了她一眼,佯啐一口,低声道:“满姐姐净取笑我!”
夏小满强忍着笑,抿着嘴,耸了耸肩。
这边二夫人又好生宽慰了纪郑氏一番,那边纪灵书因先前吃了酒,后又一直哭来着,这会儿脑袋就有些沉,眼睛也是睁不开了,强挺着跟大家一道坐着,却是困意尽显。纪郑氏瞧了,便招呼媳妇子过来带小姐去睡觉。
然这次事出突然,纪府这边虽从前给夫人小姐备了房间,却一直也没怎么收拾,忙乱间谁也没想着今晚夫人小姐会在府里住,炉子也没拢,被褥也没熏,冰冷冷的住不了人。
丫鬟婆子们忙不迭现去生炭盆烫被褥,二夫人见了,忙道:“别折腾了,一会儿我还是带灵书回去睡吧。”又向纪郑氏道:“我瞧着大郎无碍了,你也别这边熬着了,今儿先与我回去吧,乐意回来,明儿叫丫鬟收拾了屋出来,再回来。”
这般境况下,纪郑氏哪里舍得了离了儿子?只摇头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虽留下也做不得什么,可只要是守着这孩子,晓得他在我身边儿,这心里就踏实些。同姐姐回去了,不瞒姐姐,我怕是觉也睡不着的。”
二夫人叹了口气,同是母亲,她也晓得这心态,她也是一样,女儿出嫁后地几个月,她都没有睡过一夜踏实觉,孩子在身边儿的时候许是没觉得什么,一旦孩子不在了,心里就没着没落的,总是惦念,冷了热了,渴了饿了……
何况,纪淙书这还病着。
她点了点头,道:“你也顾惜着自家身子,别太熬了。”
纪郑氏道:“我省得。姐姐莫要挂念。”又向年谅道:“我的儿,你也瞧见了,你大哥无事。可别再惦记了。你自家身子弱,赶紧回去歇了正经。”
年谅点头应了,九爷在一旁道:“六哥先回去,我这边等等,万一有个什么事。纪家上下于京中不熟,我也能帮上一
纪郑氏忙道:“好孩子,你也跟着忙了半天了,现下真个没事了,你赶紧回去歇歇吧。不为旁地,春闱将至,你也当多休养才是!”
年谅晓得九爷心思,也顺着纪郑氏道:“姨母说的极是。你同我一道回去吧。便是你留在这边,有什么事还能叫你亲力亲为不成?留两个妥当人在这边帮忙也就是了。”
于纪淙书这件事,九爷到底还是心里有些愧悔,这会儿也确实抱着点子赎罪心态。但听了六爷说地,也是这么回事,自家留着也是无用,怕还劳他们费神分心照料自己,还不如留两个做事妥当的人管用。
年谅兄弟斟酌着留下几个年家人帮忙,然后同二夫人一道回了年府。
年谅也是乏累了,简单收拾洗漱一番。准备喝了药便就寝。
采苓奉了药过来,年谅瞅着碗里褐黄的药汁,想起一事,接了碗。因问青樱道:“其莨回来没有?”
青樱一怔,道:“其莨不是跟着爷出去的吗?”
年谅道:“嗯,我遣他出去办事。……外头没禀报说他回来?”
青樱摇头道:“没有。奴婢出去问问?”
年谅点了点头,抬手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从夏小满手里接了茶漱了口,问她道:“咱们从打万祥街出来,到现下有小半个时辰了吧?”
夏小满离了钟表哪里有时间概念啊,只随便道:“大概有了。”
年谅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怎的还不来回禀……”
夏小满知道他说地是方才去年寿堂与纪淙书抓药地那个长随其莨,不由笑道:“你就是心急。称药分药也需要功夫不是!而且,也可能是抓了药回来,人就直接留纪府帮忙了。”
年谅道:“没交代他留下,他还不敢妄为。我只是觉得……”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又说不上是什么。许是自家心急了。恨不得表哥喝了一碗药就立时好起来。他自嘲的一笑,自家病了一辈子。还不知道“病去如抽丝”五个字?枉自心急。到底是觉得对不起表哥,表哥好得快,自家才能少懊恼两日。
没回来就没回来呗,还能迷路走失不成?还能携款潜逃不成?!夏小满暗自撇撇嘴。且不说那是年谅的心腹之一,也不说年家往年寿堂抓药历来是记账根本不用拿银子,就说是揣银子去的,也不过几两而已,打劫都不稀罕打劫这样的!更别说携款跑路了——你见过携千八百块钱潜逃的吗?火车票钱都不够!
“不困?别惦着了……睡吧……”今夜值宿地夏小满同学特诚恳地道。关键,老大,你不困我困啊,安置了你躺下我才能去睡觉……
年谅完全没有领会她地“诚恳”,摇头道:“再等会信
门帘挑起,青樱打外面进来,神色有些焦虑,道:“爷,持荆有事回禀……”
年谅眼皮一跳,忙道:“快叫进来。”偏头去瞧,夏小满衣裳立立整整的,很好,不用回避了。
小厮持荆进了来,还喘着气,像是一路跑来地,他行了礼也不待年谅问,便道:“爷,小韦管家打发人来说,其莨出事了,他们在魁星巷子口寻着的,想是从马上跌下来了,一面儿膀子折了,现下不醒人事。”
年谅忙道:“人呢?现在哪里?药呢?”
持荆道:“爷莫急,人送回来了,也寻大夫去了。药没瞧着——纪家那边就是迟迟没等着药才派人去寻他的,不想碰着他出事。那边也寻大夫重新开方子去了……”
年谅皱眉道:“方子?”
持荆道:“怕是有贼……他们寻着其莨时,人昏着,身上荷包银子都被搜走了,马也不见,方子怕也是顺路被搜走了。故此他们回去重新寻大夫再开方子……”他瞧了瞧主子脸色,小声又替其莨辩了一句道:“这贼真是黑心,他们还说怕是那贼原还想剥其莨那袄来着,估计是扯他不动,才没有得手,幸亏没有,不然这等天,其莨穿着薄衣裳躺外头地上,怕就够呛了……”
年谅沉着脸,向身旁的夏小满道:“扶我起来。”
夏小满还在琢磨真是无奇不有,还真遇上打劫的了?能劫几两银子?唔,马好像比较值钱……不过年家的马,貌似有标记啊……听了年谅这话,她回过神来,忙道:“你干嘛?不是又要去纪家吧?!”
年谅道:“不是。写方子。扶我到书案那边。”
夏小满一时错愕,持荆已经上前一步,去扶年谅了,她忙也跟着过去扶了年谅到书案边,抽了纸笔与他,年谅略想了想,就将方才那方子默写下来,递与持荆道:“原不想惊动府里,现下少不得要把配药上的人喊起来了。你去配药上,先叫配三副出来。这些药我都吃过,府里定是有备的。然后多找几个人,速送去纪府。”
持荆应声,又喜道:“爷真好记性!这回小韦管家他们省事了。”说着施礼告退,下去抓药。
夏小满偏头瞧着年谅,道:“看一遍就能把药方子记下来?”靠谱不靠谱啊,年谅就算久病成医,也不至于这么专业吧?药可不是旁地,别说错了一味,就是错了一钱……
年谅无心琢磨她话里的意思,只摆了摆手,却说着旁的,他道:“事有蹊跷……”
夏小满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其莨是典型的家仆打扮,有没有人能在京城街市上打劫一个骑马地家仆?能叫家仆骑马的岂是小户,这贼不怕惹麻烦上身?!或者其莨真是自己不慎跌下来的,有小贼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好撞见,才搜了他的身偷了银子走?
年谅撂下一直攥在手中的笔杆,一手扶额道:“表哥到底得罪了谁?郎衙内那厮……”郎衙内一伙要想多教训表哥一下,那也当是在寻大夫时下手,现下伤的可是年家下人,莫不是想找的是年家人的麻烦?九弟?自己?表哥……是个引子?是啊,郎衙内不学无术,无端地怎会想着与表哥辩什么君子?!怕是那两句话是哪位圣人说的,他都不知道吧!
“我想把表哥接到这边来养伤。”年谅似乎自言自语般,缓缓道:“府里药材齐备,大夫也好寻,原也是要与我诊脉的,再与表哥诊,倒是便宜,长生居熬药也极是便宜……”
夏小满轻哼了一声,这话忒不靠谱,她这么个不怎么讲究规矩的棒槌都知道这话不靠谱,她道:“你想让纪家大爷来长生居?二门里?都不用问老太爷老太君二夫人意思,您老倒是琢磨琢磨有这规矩没?而且,住哪里?东厢?西厢?书房?您要说接来住中路北院客房,还有得商量……”
年谅苦笑,他何尝不知。京里,年家,便是长生居内,也容不得他随心所欲,他只用极低的,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待去玫州……”
规矩。主子地话就是规矩。他想要一所自己能说得算地、能随意立规矩的宅子。他想自家做主,随心所欲。
夏小满什么也没听见,他地话声,他的心声,统统没听见。她只依着自己的逻辑判断,道:“还有句话,你也琢磨琢磨,你觉着,就算老太爷他们许你请纪家大爷往府里来养伤,这纪家大爷他肯来不?他这么个好面儿的人……”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23、魑魅魍魉③
永宁十九年正月二十七
年谅心里有事,睡得不甚踏实,清晨早早便醒来,仰躺着寻思一会儿事儿,隐约听得帐外衣袂,便唤了声:“满娘?”
夏小满醒来时觉得嗓子有些干,便起身披了衣裳,正往桌前去寻茶喝,听得年谅喊她,匆匆咽了口茶,往床边来,撩了帐子,道:“来了。啥事儿?要茶?起床?”
年谅嗯了一声,却道:“你醒得倒早……”往日都是他这边有动静她那边才会醒。而她昨日当是极困乏了的,丫鬟们安置了她躺下后退出去没多一会儿,就听见她绵长的呼吸声起,已是沉沉睡去,他还道她今儿会醒得晚些。
夏小满干笑了两声。昨儿年谅执意要等持荆送了药回来回话后再睡,她就陪着等着,虽说从前没少熬夜,可来这里仨月,夜晚没啥娱乐活动,常是八九点钟就睡了的,翌日四五点就起来,已经形成规律了,昨晚到后来已是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的,沾枕头就着,一夜无梦。许是睡的太实,缓过乏来了,许是生物钟太强大,到点儿自动就醒了,许是屋里太热,睡觉嗓子干了渴醒的……总之,早起绝非她所愿……
她只道:“嗓子干,喝口水润润……”又问他:“起来吗?”
年谅点点头,夏小满转身出去喊丫鬟们进来服侍。年谅由着丫鬟们伺候穿衣,想了想,向夏小满道:“待会儿要赶在四叔往部里去前与他回禀昨儿表哥的事。人是九弟带出去的,却是我地主意,我不过去,九弟定是要受训的。回头还要往老太爷那边去——白晌是不得空了,回头你去万祥街走一趟。瞧瞧表哥怎么个境况了……”
夏小满正抬着胳膊让茴香帮着系裙子,闻言顺口应了一声,待茴香搞定,她撂下手来抻了抻衣衫,方向年谅道:“表小姐呢?今儿是搬回去?我送她过去?”
年谅先前倒未想到纪灵书,这会儿听她提起,顿了顿,道:“你还是先往二婶那边去问问吧。瞧二婶的意思。”
洗漱完毕。小丫鬟摆上早饭,这边刚入座,那边有人来报,“爷,持荆过来回话,交代了他爷这边摆饭呢,可他说是爷吩咐他的……”
年谅挥挥手,叫进来。他昨天待持荆送药回来,又吩咐他关照其莨,叫早起就来报其境况。
持荆进了门。行了礼,道:“回爷的话,昨夜小地回来时,大夫已给其莨接好骨头了。说就是脱臼,并无大碍。只是他磕了脑袋,大夫说摸着无伤,可人一直没醒过来。到底是外地儿躺久了,受了风寒,夜半还有发热,小的们撬开他的牙硬灌药下去的,也是喝一半儿吐一半儿。捂了一夜汗。这会儿强上一些。早上牙咬得不那么紧了,灌水是不费劲,小的寻思,若他能吃下药去,也就能好了。还请爷宽心。”
年谅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你们好生照料他。下晌若还发热。再寻大夫来看,叫大夫药上不必顾忌。抓药的银子往青樱那边要去。”说着撇头去瞧青樱。
青樱应声笑道:“爷放心,奴婢省得。一会儿就先与他们拿银子去。”
持荆代其莨谢过主子恩典,施礼告退。
年谅心里叹息,其莨跟了自己七八年了,最是信得过的,原还想着他年纪长些就提成管家,却不想遭了这无妄之灾,他若过得这场劫难,定要许他个前程才是。又想,到底是怎么个事故?真是自家不慎?歹人故意为之?偏其莨不得醒,现下只能多加防范了……
他这么愣神想着,手中的汤匙便杵在粥碗里一动不动,青樱在一旁见了,也叹了口气。
她最是晓得自家爷那既护短又念旧地脾气,其莨算得长生居的老人,忠心耿耿又是办事妥当,如今遭了难,爷定是不舒坦的。她陪笑宽慰他道:“爷也莫太惦念,方才持荆不也说了,凡其莨能喝下药去,就是能好了的。又有俗语常言,大难之后必有后福。这其莨忠良,此难之后,必是后福不尽呢。爷且宽心。”
年谅嗯了一声,偏头看了青樱半晌,想起当年旧事,张了张嘴,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淡然一笑,摇了摇头,端了碗喝起粥来。老爷,夏小满则收拾妥当动身往雁回居去拜二夫人。年谅赶点儿,她也赶点儿——要在二夫人往老夫人那边请安的时辰之前过去才好。
到了雁回居,与二夫人请了安,夏小满道是六爷要她往万祥街探病,又试探着问了纪灵书这边怎么安置。
二夫人道:“灵书昨儿也是倦乏了,睡得沉些,我吩咐了丫鬟,只叫她睡着不必唤她起来。待会儿你问问她意思。唉,这孩子,也是有些倔强的,又惦着她哥哥,怕是也留她不住,……罢了,随她吧,她若着急想回去,你就先带她回去,这边叫丫鬟们先收拾着东西,回头行李再与她送去。”
二夫人心里是蛮喜欢纪灵书的,且瞧着她弹琴论诗,总能想起自己那个百般乖巧伶俐的女儿来,算是聊解思女之苦,这会儿便多少有些舍不得她走。
夏小满应下了,二夫人那边又问年谅昨夜出去一趟有没有累着,身子如何腿如何,夏小满一一答了。少一时青棉过来回话,道:“表小姐起来了。不过奴婢听拂星的意思,表小姐身上不大爽利。”
二夫人一皱眉,道:“这孩子,怎的病了也不言语!”说着起身带着夏小满往东厢来瞧纪灵书。
纪灵书昨夜吃酒在前。痛哭在后,路上又是吹了冷风,因困得不行,回房躺下便睡,这冷热一激。早上起来便有些头疼。晓得自己睡过了时辰,她也有些慌神,忙不迭叫丫鬟打水伺候她穿衣。还未收拾妥当,二夫人那边就带着夏小满过来了。总不能叫二夫人等着,她这头发也没梳利索,只得迅速拢整齐了绾个髻,便就出来厅堂相见。
二夫人瞧她这般,忙拉了她地手往屋里带。直道:“外面凉,你身子不爽利,莫再受了风。”待拉她坐下,又问她觉得身上如何,又要请大夫来瞧。
纪灵书忙道不用,说只是头有些沉,并不碍事,又喊拂星揽月奉茶。
二夫人摆手道:“不必上茶了,一会儿便往老太君那边请安去了。你既然病着,依我说。就别出门了,好生养一日,满娘一会儿往你家去,回头让她带信儿给你罢。”
纪灵书抿了抿嘴。寻思一下,还是道:“二姨母心意灵书省得,但灵书还是放心不下哥哥那边……灵书也在二姨母这叨扰多日,早就当搬出去地,如今……”
二夫人打断她道:“你的心意姨母也省得,可你现下病着,搬又哪里急在这一日?你若是惦着你哥哥,一会儿穿厚实些。跟满娘去瞧一眼,心里踏实了,就回来好好养病,养好了再走,如何?”说这向夏小满扬了扬下巴使了个眼色。
夏小满先前听二夫人讲纪灵书时话里满是怅然之意,如今见了这番言语。偷眼瞧她那表情。心里也有数了,当下便陪笑劝道:“表小姐。这里轮不到我说话,但我少不得要说一句,只说这么个理儿你听听,那边纪大爷也是病着,你这么着过去,姨夫人又要照顾纪大爷,又要分心照顾你,可是两面忙两面悬心,你不顾惜自己,也要替姨夫人考虑考虑啊。你在这边,有我们夫人照应着,自己身子养得好不用说,这姨夫人也是放心你的,这才能安心照顾好纪大爷,你说是不?”
纪灵书垂头想想确是这么个道理,自己现在头沉得紧,要是病怏怏地过去了,家人肯定又要分人手来照顾自己,少不得一番忙乱,还是留在这边的先养好病再说。二夫人待她极好她也知道,住着也没什么不踏实地。于是点了点头,笑着向二夫人道:“确是小嫂子说的理儿,是灵书不省事了,二姨母莫怪,这便还要再叨扰些时日……”
二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傻孩子,说得什么客气话,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姨母求之不得呢!”说话间目光飘向夏小满,满意的点了点头。
夏小满脸上挂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心里松了口气,她还怕唐僧跟她犟,再甩两句圣人云佛祖云把她拍那儿。好在唐僧说的还是地球话,唔,估计是病了,没体力和她拽火星语……
二夫人又安抚了纪灵书几句,便往老夫人那边儿去了,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夏小满照料好纪灵书。夏小满没口子应着,就差没举起右手宣誓一定不辜负领导期望了。
待二夫人走后,夏小满问了纪灵书哪里难受,听说是头疼,夏小满告个罪,探手摸了摸她额头,并不热,估计只是受了风,不像发烧,便道:“不爱喝药不喝也罢,你惦记着你哥,就跟我去看一眼,然后回来喝碗姜汤,捂被睡觉,觉睡透了就好了。”
纪灵书乖乖点了点头,请夏小满稍坐,吩咐丫鬟过来梳头。
夏小满叫人交代厨房做些清粥小菜来给纪灵书,自己旁边坐着一边儿逗猫一边儿等她。末了,她带着裹得跟小熊似地纪灵书出了门,往万祥街进发。
大清早出门,熟人还能碰着不少。
遥遥望得见纪府大门了,跟车的长随在车帘外低声道:“姨奶奶,咱家七爷在前面。”
夏小满下意识别过头去瞧坐在身边地纪灵书,她脸上没一点儿表情,只道:“七哥哥来了啊。”察觉夏小满瞧她,她还有些好奇,眨眨眼道:“小嫂子?”
夏小满摆摆手。忙道:“没啥,没啥。”然后向外头道:“不用管,走咱们的。”
七爷在纪家门口却是被被挡了驾的。
他兴冲冲来“探病”,门房进去禀报,片刻回来却道大爷染恙不便见客。他又道要拜见姨夫人。门房慢吞吞地往里头送信,半晌还没出来。
他本有些不耐烦,心里暗骂,总有一日这些跟了爷姓,非要你们好看!忽然听见马蹄车轴响,一扭头,就见着了年家地马车。
他见跟车地是长生居的人,还道年谅过来了。心下暗骂晦气,少不得往前迎几步,过去见礼也是为人弟地意思。
跟车地人见是本家爷,纷纷过来行礼,七爷还故作和蔼叫免礼,其实压根没瞧谁是谁,都没注意跟出来多少个丫鬟婆子,就走到车厢前,正待拱手作揖说六哥安好的,没想到这车帘子一挑。里面出来地却是夏小满。
他这胳膊都抬起来了,见着夏小满生生顿住,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顺手也就把胳膊撂下了。
夏小满扶着婆子的手下了车。笑眯眯的纳了个万福,叫了声七爷安好,然后回身往车里去扶纪灵书。
七爷瞧着夏小满,这笑容就有点儿僵,忙道免礼,见她回身,还道年谅在车厢里,便又挤出谄媚的笑容。抻脖子往里头看。
结果,出来地不是病秧子的年六爷,却是美少女地纪大小姐。
七爷这笑容瞬间就变得无比灿烂,忙往前两步,也伸手要去扶她下车,口里柔声道:“灵书妹妹也过来了……”
夏小满听他动静儿就一身鸡皮疙瘩。强挺着没哆嗦。余光见他手伸过来了,便若无其事的微一错身子。双手扶住纪灵书的双臂,把她拉下车。七爷抬臂再次落空,张开的五指一瞬变成拳头,恨恨收回身侧。
纪灵书下地站稳当了,这才端端正正纳了万福,笑着问好道:“七哥哥安好。”
七爷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满口道:“好。好。”瞧她一身厚衣裳,又问:“这都打春了,天将暖和了,怎的还穿这么厚?灵书妹妹倒是畏寒。可巧我前儿刚得了块好皮子,自家用不上,送人又怕与个不配穿着地,白糟蹋了。如今给了妹妹,却是正好!待会儿与你送过来,做件短袄,穿着暖和也不显得累赘。”
夏小满心里翻白眼,昨儿还见着纪灵书来着好不好,她昨儿穿得有这么多?啧啧,这真就是看图说话啊,看见纪灵书啥样说啥话!
纪灵书笑道:“多谢七哥哥惦记着,灵书无事,并非畏寒,七哥哥不必麻烦了。”
七爷笑道:“哪里麻烦!妹妹肯收便是给我天大的面子了!”
说话间,他那张桃花脸转瞬就变成苦大仇深状,语气沉痛,道:“纪大哥这事,妹妹也莫要太伤心,有什么事,还有你这些哥哥呢!是,你六哥腿脚不甚方便,你九哥忙着学业,可还有我呢!若有事,你只管来找哥哥我,不论多难,哥哥必给你办妥当了!”
提到自家大哥,纪灵书的眼圈又有些红了,听着七爷说的挚诚,她忙点头,勉强露出笑来,道:“灵书先谢过七哥哥……”
那副将泣未泣我见犹怜地小模样瞧得七爷一晃神,心痒痒,手也痒痒起来,便想去拉纪灵书。
夏小满在一旁自动进入看戏状态,就瞧这七爷娴熟的表演“变脸”技术,啧啧,你说这一分钟不到这大尾巴狼换几张脸了?哎,川剧大师也就这水准了吧……
当察觉七爷无视自己这只牧羊犬,直奔小肥羊纪灵书去了,夏小满同学额头地青筋有点儿跳跳,这可不行,必须叫两声以示自己地存在。
夏小满一手拉过纪灵书,拍了拍她后背,既是安慰她,也是显示自家看护职责,又笑着向七爷道:“多谢七爷替六爷着想,只是表亲家地事,六爷还料理得来,不敢劳烦七爷。有七爷这句话,六爷足领盛情。七爷放心,若将来有需要,定会找七爷帮忙。”
七爷手还没伸出去,又讪讪收了回来,暗自咬牙,脸上还得带笑,那苦大仇深变成大义凛然,道:“夏姨娘客气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年字来,我替我哥哥分忧不是应当地么。”
夏小满心里呸着,嘴上笑道:“七爷仁义!”然后迅速转移话题结束战斗,道:“哎,天儿怪冷的,七爷您怎么这里站着?这是要回去?咱们刚到,就不远送七爷了。您慢走。”说着福了福身,又拉了下纪灵书,纪灵书不知所以,见夏小满这么说,也跟着行礼辞别。
七爷的小白脸又变成锅底黑,刚想道爷我这还没进去呢,里面门房就过来回话,道:“姨夫人欠安,传话说谢过七爷惦记,不便相见还请海涵,改日再上门谢过。”
纪灵书一听说母亲有恙,立时急了,忙道:“母亲怎的了?”
夏小满猜是纪郑氏敷衍七爷,忙配合着演戏,急道:“表小姐快去看看。”又向七爷陪笑道:“七爷您瞧,真是不便送您了,您请自便,咱们进去了。”说话间脚步已动,拉着纪灵书就往门里走。
七爷刚想说什么,跟班的丫鬟婆子小厮长随呼啦啦一片人过来给七爷行礼,然后纷纷进去,一眨眼功夫门外就剩下他并一个管家两个小厮三个随从七人七马。对面门房作着揖,挂着永恒的憨厚笑容,恭迎恭送一般模样。
寒风吹过,冷飕飕,空荡荡。
七爷站在原地顺了半天气,小厮过来问往哪儿去,七爷强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道:“去老陈那。”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24、魑魅魍魉④
万祥街纪府
夏小满纪灵书这边进了门,里面已经得了信儿,戚嫂子并小韦嫂子两个带着人迎了出来。见了礼,小韦嫂子笑向夏小满道:“姨奶奶过来的真早,咱们还道姨奶奶等会儿才能到呢。”
夏小满还未答话,那边纪灵书眼泪在眼眶里转悠着,见着戚嫂子,便上前急声道:“我母亲怎的了?”
戚嫂子是打纪淙书那边过来的,并不晓得纪郑氏叫打发七爷的话,听了纪灵书这般说,不由愣怔,压根不知道她说的什么,便忙瞧了眼夏小满,目光相询。
夏小满见她这般,更加明了,便笑着劝纪灵书道:“姨夫人没事,那欠安是不想见外客的托词罢了。”又问她们道:“姨夫人现在哪里?”
小韦嫂子笑着回道:“姨夫人早起来瞧的纪大爷,现在后堂呢。表小姐这是怎么了?”
夏小满见纪灵书呆呆的不明所以,笑着推她一下,向小韦嫂子道:“没什么,表小姐至孝,刚才门房说姨夫人欠安,她就急了。”
纪灵书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失态,微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一笑。
说话间纪郑氏的丫鬟纳福也从后堂出来迎她们,两厢见了礼,便一同先往后堂去拜见纪郑氏,才好去前院探望纪淙书。
纪灵书拉着纳福的手,悄声问道:“纳福姐姐,母亲无恙吧?”
纳福奇道:“姨夫人安好。小姐何出此言?”她一顿。想起方才的事,便笑道:“小姐怕是听着方才叫传出去的话了吧?小姐安心,不相干!”
得知母亲真地无事,纪灵书这才放心了,幸好只是“托词”……托词。她转而想起母亲确实不喜欢七哥哥,还对她说过七哥哥品行不端,不许她收他的东西来着。可在她心底,一直觉得母亲多有偏颇。
七哥哥和年家其他哥哥一样呀,那些年家哥哥都是待她极好的,似乎比亲表哥待她还亲近些。况且,七哥哥为人爽利大方,又最是知人心思的。总能寻到些她喜欢的、新鲜有趣地东西给她,并不是什么“品行不端的歹人”。就说今日,他说的这番肯与大哥出力的话,虽不雅,无有半分辞藻文饰,却是全然挚诚,字字可见真心……
她正想着,又听纳福问道:“今儿天比昨儿还暖和好些呢,小姐怎的穿这么厚……”
纪灵书因想着事,便顺口道:“早上头有些沉。二姨母不放心,叫穿多些。”话说出来,自己也察觉了,忙晃着纳福的胳膊道:“姐姐不要同母亲说。省得她惦记,我没什么,一会子就好了。”
纳福忙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
纪灵书扁着小嘴道:“真个无事。不信你问小嫂子。”说着又去拽夏小满。
夏小满只得陪笑道:“姑娘放心,表小姐有咱们照应着,不会有事。是药三分毒,依我说,还是能不吃就不吃。回头咱们熬些姜汤与表小姐发发汗,若她仍不舒坦,咱们再请大夫。”
纳福忙道:“姨奶奶照应着我家小姐,奴婢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听姨奶奶地意思,表小姐今儿不搬回来?”
夏小满道:“这不表小姐微恙么,这边纪大爷也不是一日就好了的。咱们想着表小姐要回来。还劳姨夫人分心照顾,不如在咱们府里养好了再回来。当然。待会儿还得请示姨夫人再论。----哦,对了,姨夫人的行李叫丫鬟婆子收拾着呢,咱们早上出来的匆忙,就没等着。估计一会儿能给送来。”
纳福点头道:“还是府上想得周到。奴婢先待主子谢过。夫人的行李家里也有备的,倒是不急,只小姐这边……”
纪灵书有些不耐烦,轻咳一声,缓缓道:“纳福姐姐,我病着的事只不要与母亲说就是了,旁的我自有理论。----哥哥怎样了?”
“是。奴婢省得。”纳福晓得自家小姐那小性子,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再说了,顺着她新起的话题道:“大爷也安好。昨儿小姐也听着了,都是皮外伤,也没伤着筋骨,所以并无大碍。昨儿晚上还有些迷糊,早上便是全然清明了的……”
说话间到了后堂,纪郑氏果然腰板儿倍儿直身体倍儿棒,啥事没有,她笑着叫众人免礼,又问夏小满年谅如何。
夏小满笑道:“托姨夫人地福,六爷无碍。今儿早上老太爷那边召唤六爷,他不得抽身,所以先遣满娘来探望姨夫人和纪大爷。六爷说,他得空便过来,怠慢之处还望姨夫人莫怪。”
纪郑氏忙道:“自家人还说这外道话。满娘你可要劝着他,莫要来回折腾了,他那腿也才好些!这边已是无事了,叫他莫惦着!等他表哥好了,叫他表哥过去瞧他才是。”
夏小满陪笑应了。纪郑氏也发现自己女儿穿得厚,便问了句。
纪灵书早就想好词儿了,张口就来,道:“春寒料峭,二姨母怕我冻着,才叫多穿的。不好拂她美意,便穿了。”
纪郑氏知道二夫人心细,事事想得周到,也便信了,又问行李可搬回来了。纪灵书只道二姨母怕自己回来添乱,母亲不能安心照顾哥哥,便留自己在年府。夏小满在一旁猛敲边鼓,纳福也帮着圆乎,纪郑氏寻思寻思也就应了,不再理论了。
众人闲话几句便起身来瞧纪淙书。右臂被安置在叠放的引枕上,前半截袖子撩起,胳膊上新糊着两块膏药,左手却擎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听着丫鬟来报“夫人小姐并年家六姨奶奶过来瞧大爷了”。纪淙书才撇下书,让纪戚氏出去迎接,又叫小丫鬟来扶自己起来。
他还没站起身,这群人就已经进来了,纪郑氏早上一起来便是来瞧过纪淙书一次了,这会儿见他还要起身见礼,忙喊丫鬟伺候他躺下,嗔道:“你又做什么?!不都与你说了。哪里是用你见礼的?!好生躺下便比见什么虚礼都强!”
纪淙书笑着赔了罪,被安置妥当。夏小满便过来与纪淙书请安,又转达自家领导年谅同志的慰问之意。纪淙书客客气气的谢过。
纪灵书也过来见礼,她瞧着哥哥脑袋上扎的白绢,胳膊上糊着膏药,眼圈就红了,拉着哥哥地袖子,想安慰两句却又说不出话来。
纪郑氏见了,笑着过去挨着儿子坐到床榻边,又揽过女儿。刚想说话,却忽然瞧见儿子放在床榻里侧摊扣着的书,不由沉了脸,有些恼道:“看什么书?!养好了身子再看也不迟!你真是个糊涂的。看了这么些年书,还需这一两日抱佛脚不成?!”
纪淙书忙道:“母亲莫急莫气,您也保重身子。儿子并非急在这一时,只是,如您所言,看了这么些年书,儿子也是读书久了,惯了。闲来无事总不是滋味,还不如看书来得舒坦。这书于儿子,比药还灵。”
纪灵书听了,抿嘴一笑,接口道:“书犹药也,善读可以医愚。”
纪淙书哈哈一笑。道:“然也。大善。”
纪郑氏瞧着这兄妹俩。叹了口气,低声道:“跟你父亲一个脾气。便是片刻也离不了书地……”
夏小满昨儿还担心过纪淙书会不会被打成脑震荡啥的,今儿见这光景,那肯定是没事了,心里又开始郁闷,为啥没打成脑震荡,她还得继续听紧箍咒!而且,这会儿更惨,这屋不是一个唐僧的问题啊,而是……俩唐僧……
见兄妹俩开始用火星话探讨学术问题,夏小满忙不迭便借口年六爷有几句话要吩咐留在纪府帮忙的年家仆从,匆匆告退出来。
夏小满被让到一旁花厅坐了,打发下去旁人,只留小韦嫂子,因问她道:“我瞧着纪家大爷气色挺好,昨儿晚上没什么事吧。”
小韦嫂子道:“姨奶奶宽心,昨儿就那一起事,后来持荆送了药过来,熬了给纪家大爷喝了,也就妥了。纪家大爷其实不过是伤了皮肉,喝药也是祛火,听纪家大奶奶的意思,膏药倒比汤药来地快。恕个罪说,怕是拳头印子淤了血,膏药贴上消消肿也就好了。”
夏小满笑着点头道:“六爷就是惦记这药地事。既然还是外擦地比内服的好,回头就叫人去找昨儿那大夫,多买点儿膏药来就是了。你们也留神点儿,这事儿六爷可上心了,这边好了坏了地,及时去回个话。”
小韦嫂子笑道:“姨奶奶放心,那是一定。”
常平街年府
年谅打老太爷那边回来,一肚子闷气。
早上,四老爷那边听了九爷复述经过,结结实实训了他一顿。这年谅刚一搭腔,四老爷便捎带着也给了年谅几句,明是劝他安心养病,实是嫌他胡乱揽事。
既是长辈,又是自家理亏,年谅也不好强辩,只得乖乖听训,九爷更是没话说了。
四老爷要不是赶着去部里上班,估计能狠狠骂他们一上午,到了时辰,他也不与他们嗦了,年谅他管不了,便直接给九爷禁了足,称春闱之前不许九爷再出门,只闭门温书。
待到老太爷那边,年谅原还报着些想法,试图说动老太爷,不说给纪淙书讨公道,只说怎么也给郎衙内个教训,好不堕年家面子。
结果老太爷怒斥道:“本朝虽不以言治罪,然纪家大郎不省事,口出狂言,就当被责!你还觉得他冤枉不成?这事便是到御前。又能占得什么理?!年家的面子?这事年家若去与郎家理论,那方是昏愚之至,没得体面!”
又斥九爷道:“原是纵得你!与你银子是让你以文会友,彼此切磋,好有个进益。未成想倒把你惯成膏粱纨绔!你净结交些什么人?!郎子旭?!真气煞老夫!你父亲做的极是,便是会试之后你也莫要出去了,待殿试中了再理论!”
对于这个结果,年谅和九爷其实都是有心里准备地,可真临到这时候,还是觉得气闷无比。
出了福寿堂,年谅满是歉意向九爷道:“倒是连累了九弟……”
九爷忙道:“六哥这么说可折煞我了。原是我的不是,累了纪大哥不说。又累六哥挨了训斥。这禁足也没什么,这几日原也是当好好温书的,只是纪大哥那边我便不能去探望了,若是好了,六哥也与我送个信儿,我心里也踏实些。”
年谅道:“那是自然!九弟不必惦念那边,只温书就是。”
兄弟俩又客气一番,才分手各回各院年谅回了长生居,才换下大衣裳,便有人来禀报。大韦管家候着六爷多时了。
纪家地事,年谅并没有让大韦管家韦棣插手,一直是叫小韦管家韦楷忙活的,未成想韦棣来说地却是与昨晚大有干系的事。
韦棣原来一直在买办上当差。认识不少各行市地朋友。今儿白晌就有个贩马的牙人来找他,言说大清早收了一匹年家的马。
他道是今儿天方亮,十三里巷马市一开张,就有个衣着寒碜的人来卖一匹好马,显然不是知道行情的,也不知要价,只混问伙计给多少两银子。马行小伙计瞧见那马后臀上的烙印被烫花,伤口尚未愈合好。像是刚烫不久,便疑心是偷来地马,先拿话稳住他,寻得有经验的牙人来瞧。
那贩马牙人仔细查了一遍,在马后腿不起眼出又寻到一枚小烙。牙人做这行地,认大秦各大世家的标印那是基本功。他晓得烙的是年家族徽。便拿话套那人。
那人原一口咬定是自家的马,而后被问的词穷。又改口说是有客人在他家留宿,因缺银子,便把马抵给他家,换了十两银子去。
牙人哪里会信他这么个打扮的人肯拿十两银子换马,怕是十两银子地家资也没有,便直言喝他说这马是偷来地,要扭他送官。那人慌了神,才道是捡来地马。
那人说是昨儿半夜有什么顶得门响,他出去一看,见是匹马,整条街上都没个人影,便当上天恩赐,白捡一注横财。他也不认得马后臀地烙印,却也知道留不得,便烧了柴禾把烙印烫花,又生怕失主来找他寻要,不敢久留,今儿一早就急急牵出来卖。
那人说完又百般央求,请牙人高抬贵手放过他,莫要送官,却趁牙人和伙计商议时寻空逃了。牙人扣下了马,便当是小贼,也没追他,因认得韦棣,便牵了马来年府找韦棣认认。
韦棣虽没参与昨日纪家的事,但也知道一二,况且其莨坠马受伤,动静也不小,因此他得了那马,先就找昨日跟着年谅去纪府的小厮持荆来认,确认是昨儿其莨骑出去地马后,这才来回禀年谅。
年谅听罢,问他道:“那马腿脚可有伤处?”
韦棣摇了摇头,道:“没有。那马就后臀被烫伤,身上并无伤处。”
年谅皱了眉头,马匹腿脚无伤,那其莨是怎么掉下来的?他可是疾驰而去的……
“想法子先把那个来卖马的寻着。”他沉声道。那个人,怕不是贼就是凶手。
韦棣就怕他说这句。其实他听了那牙人讲完,就在心底好一顿骂,----怎的就不把人看住了,万一是贼……!可人家好心送信儿来,他便是再恼,嘴上哪好说什么,还得谢着,又答谢个红封
他心知六爷十之八九要问那人下落,但牙人来寻他时,门上的人都瞧着呢,又实不能不报,只好硬着头皮过来了。
果然,爷说,寻着那人。
这人都跑了,偌大个京城,寻这么个破落户,可怎生寻法!
韦棣面露难色,并不敢接茬。
年谅面色铁青,只道:“赏钱,叫那些牙人伙计去寻。定要把那个人给我翻出来。”
韦棣没辙,只好先应下,心里寻思先拖着再说,反正爷也知道这寻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这么想着,他也就没怎么着急,下晌只是跑了一趟马市,交代了那些牙人伙计们一番,又往阜泽府熟识的捕快们那边递了句话,然后便丢过手,不再理会。
不着急果然是对地,到了掌灯时候,爷又传话出来与他,不必找那人了。
掌灯时分,其莨退了烧,醒了过来。
年谅问他怎么摔下来的,他说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似是瞧着火星一闪,马便受惊,又是蹿蹦又作人立,生生把他着颠了下来,他头磕到地上就昏了过去,再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想了半晌,道:“这会儿想来,许是街灯上的火炭撒下来的,烫着马了,马一吃疼,方才惊蹿。”
年谅派人去仔细查验马身,果然在马脖子上寻着块金钱眼大小的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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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快乐!!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25、魑魅魍魉⑤
永宁十九年正月二十八
纪淙书无事,其莨的醒来,都没有让年谅心情好转过来。马车上,他一路阴沉着脸,眉头紧锁,目光落在车外,却是没有焦距,什么景色也没落入眼底。
夏小满也跟着保持缄默,打昨儿下晌她从万祥街回来年谅就是这般模样,一气儿持续到今儿早上。刚才出发时,她犹豫了好久要坐哪一辆车,是与那嗦少女同车,还是面对这个阴郁少年。最后领导招招手,她就没选择余地了,乖乖伺候领导。
她也知道年谅为的什么了---九奶奶下晌过来打听过一次纪淙书的病情,然后顺便和她抱怨了几句。二奶奶和四奶奶可就等着看九爷笑话呢,九爷这次被禁足,九奶奶便没少听她俩的闲话,这一肚子气,只跑来和夏小满诉苦。
夏小满劝她道:“你也不是不晓得她俩什么脾气秉性,何苦置气?那不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么。”
九奶奶懊恼道:“虽是知道这个理儿,可瞧她们那样儿,还是生气。”
夏小满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温言安慰她几句,道是九爷春闱考完也就好了,又道九爷前途无量云云。可在心底,她只觉得悬乎,九爷是聪明,但这考试不只脑瓜,也靠心态,也靠运气。之前中了解元固然有鼓舞作用,然怕更多的是带来压力,年家长辈是对九爷寄以厚望,平辈之间又是那种嫉贤妒能幸灾乐祸的态度。九爷心态如何很不好说,再加上出了纪淙书这事……
她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啊。
胡思乱想间,万祥街到了。
“待会儿我有话要同姨母讲……”将下车时,年谅忽然低声对夏小满道。
夏小满一愣。随即明白,这是要自己一会儿回避,她点头道:“我知道了。”
年谅点点头,再次沉默。一会儿,是要就表哥的事,给姨母个交代。可这如何启齿也是难题。表哥地打是白挨了,姨母会做何想?表哥呢?……
他又气闷又头疼,浑浑噩噩下了车。全然没注意前来迎接他的小韦管家那眼神。一眼瞅见纪家的管家纪洹,也只问了句:“表哥可好?”问是问了,却压根没听人家说的什么,只走自家的。
纪洹本躬身回道:“托六爷地福,我家大爷安好。六爷怎的今儿亲自过来了,我家夫人还道……”说着说着也发觉六爷压根没理会他,不由尴尬不已。
小韦管家这边见六爷不瞧他,也颇为尴尬,但更多的是着急。他心里装着事儿,可当着纪家仆从的面儿还没法子拦下主子来说话。他只得冲媳妇使个眼色。小韦嫂子本是跟着夏小满身边低语,瞧见丈夫紧着挤眼,便告个罪,往丈夫那边儿去。
夫妻俩嘴上说着不相干的。慢下脚步落到人群后。少一时,小韦嫂子赶上夏小满,说了旁的两句话,低声道:“一会儿有事要禀给姨奶奶……”
夏小满嗯了一声,低声回道:“一会儿六爷见姨夫人,我自当回避……”
小韦嫂子点了点头。
一行人到了内堂,纪郑氏已是站到门口了,见着年谅进来。忙拦着不叫拜,口中嗔怪道:“我的儿,怎的你也不让姨母省心!都说不让你过来了,怎地还折腾?”又向夏小满道:“怎的不拦着你家爷?”
夏小满福了福身,陪笑道:“姨夫人恕罪。我家爷实是惦记着大爷,惦记着您。咱们实在是劝不动他。”
年谅听到“省心”二字。心里一黯,脸上强笑道:“过来原是应当的。外甥已是大好了的。姨母宽心。”他顿了顿,撇头向夏小满微扬了下巴。
夏小满会意,连门都不必进了,找个由头告罪出来,年家仆从自然是省事的,也就纷纷跟着姨奶奶外头伺候。纪郑氏见了,晓得外甥这是有话要说,便挥手打发了身边儿丫鬟婆子,寻思寻思,把纪灵书也打发出来了。纪灵书这就要去瞧哥哥,夏小满正想着怎么打发她走,好和小韦嫂子说话,如此求之不得,忙陪笑道:“表小姐先去,我这边有些事,忙活完再去找你。”
纪灵书点点头,带着丫鬟先一步走了。
夏小满领着小韦嫂子到一旁小偏厅,屏退左右不说,小韦嫂子还回身关了门。夏小满笑问她道:“什么事儿,这么紧张兮兮的?”
小韦嫂子靠近夏小满,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摊开递过去,正色道:“姨奶奶您瞧。”
夏小满探头一见满纸的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瞧啥呀?!让文盲瞧啥文章啊!!!要不是这人是小韦嫂子,她会觉得这是故意寒碜人。
她接都没接,没好气道:“韦嫂子,你不是不知道,这,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啊!”
小韦嫂子擎着纸的手一僵,心道该死,慌得昏了头,怎的把姨奶奶不识字这事忘了!她瞧着夏小满的脸色,小心翼翼赔罪道:“姨奶奶恕罪……我真是一时糊涂了……”
夏小满知道她不是故意刁难,挥挥手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小韦嫂子忙道:“姨奶奶大度。是这么个事情,前儿六爷不是叫持荆送地药来么,持荆来时,纪家人也从先前那大夫那边又要了方子来,见有药了,也就没再去抓,这药方子便统统叫纪家大奶奶收着了。今儿那药就剩一副,当是要去抓药的,----六爷原嘱咐过,一定要用年寿堂的药,我家的就问纪大奶奶要了方子来。准备打发人去。然纪大奶奶给了两张方子,这方子……”
“药方子?”夏小满忙抓了过来,一张是狂草,她就算认得繁体字也够呛能看懂,直接Pass。另一张却是年谅地字迹,她平素年谅的字看多了,还能认识些,知道是前儿年谅默写的药方子,忙问:“方子怎么了?”
小韦嫂子伸手分别点着两张方子上两处,道:“这一味药……六爷写的与大夫写的分量不同……”
夏小满仔细看了,药名不识得,但大写数字却是识得地。年谅写的贰钱,大夫字虽草,却辩得出是肆钱!
“嘶……嘿……诶……”她气得一咧嘴,把药方子拍到一旁桌子上,紧着揉太阳穴。
当初年谅写药方子,她就觉着这事不靠谱,不靠谱!那药是随便吃着玩儿的?!这药可不是旁地,半点儿也错不得的!好在这是少了二钱,估计也就药效差点儿,不至于出大事。
“纪家大爷这两天……身子咋样?没什么头疼脑热反胃恶心的吧?”问这话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带着点儿不安的。
小韦嫂子道:“姨奶奶放心,纪家大爷无事。咱们虽都不懂药理,但瞧纪大爷那光景,想来这一味也不碍事。只是这就要抓药去了,这方子毕竟是六爷写地……咱们不敢做主,所以想讨六爷个主意。方才我家地没和六爷说上话,便吩咐我来同姨奶奶说说。”
夏小满叹了口气,道:“六爷这会儿估计没心情理这茬。方子我留下了,得空再和他说。这事儿,你们清楚,可不好同纪家人说地……”说着她认真盯了小韦嫂子一眼。
小韦嫂子哪里有不知道的。忙道:“这姨奶奶放心,咱们都省得!”
夏小满点了点头,道:“这么着吧,这药也吃了两天了,一会儿呢,我过去和纪大奶奶问两句。甭管她答什么。咱们就说,找大夫再来复诊看看。你就叫小韦管家去找咱们年寿堂地大夫来看----这面儿上也说得过去。然后大夫再开新方子,按着新方子抓药,这旧方子就没用了,也不必再提。”
小韦嫂子陪笑道:“姨奶奶说的极是!”她顿了顿,又道:“既是这么着,那旧方子……姨奶奶也就不必与爷知道了吧,免得爷那边不舒坦……”
夏小满哼了一声,心道再看看吧,不打击他一下再有下次不定出什么乱子呢。口中却只道:“嗯哪。我酌情。”说着把那药方子塞到袖内袋子里,站起身道:“走,韦嫂子,咱们纪大爷那边看看表小姐去。”
才出了门,那边小丫鬟就过来道:“夫人和六爷要往大爷那边儿去呢,请六姨奶奶过去。”
小韦嫂子一怔,随即陪笑向夏小满道:“可是赶的巧。”脸上不无忧色。
夏小满笑着点点头,握了握她胳膊,示意无妨,道:“可不是巧!”
转到纪郑氏那边,夏小满瞧年谅脸色没见怎么好转,又偷眼去瞧纪郑氏,见其虽是笑着,脸色却也不大好看,眼睛微有些肿,像是哭过的样子。她这手就缩了缩,决定袖子里那药方子不拿出来给年谅添堵了,多暂有机会再说。
众人来到纪淙书这边,夏小满瞧着年谅与纪淙书叙话,便挂出关怀的面孔,笑着向同在外圈站了的纪戚氏问了纪淙书现在地身体状况。
纪戚氏望了一眼丈夫,别过头来微笑着道:“已是好多了,口子也都长上了。那药酒果然是好用的,身上几处已是不疼了的。”
夏小满忙接口道:“这是要好了的,那还是再找大夫来诊诊,看看这药量上是不是也减一些。这药啊,吃多了也没什么好地,您说是不?”
纪戚氏微一迟疑。纪淙书素是个不肯欠人情的人,这事出得实在让人怄火,便是不想饶上年家都不行,求医问药都是年家出力,他只觉得麻烦,原想着反正也快好了,再喝一两副药,好利索了,也就不必再瞧什么大夫,省得再添腻歪。纪戚氏知道丈夫怎么想的,夏小满这么一提,她本待立时回绝的。但是婆婆在跟前,还轮不上她说什么,便将目光投向丈夫。
纪淙书尚未说话,年谅倒先道:“满娘说地极是。需得再诊脉,对症用药才是。”说着就吩咐人去请大夫。
纪淙书直道也将好了。不必烦劳。
年谅笑道:“表哥客气了,怎是劳烦?左右都是请年寿堂的大夫,都是自家的,不碍什么。”
夏小满和小韦嫂子听了,相视一眼,都暗暗点了下头。这话让年谅说就更顺理成章了,还不用操心。
纪淙书还待说,纪戚氏想起一事。忙紧走两步到床边,劝道:“爷便再瞧瞧吧,也叫大夫瞧瞧腕子……”
纪淙书听她提腕子,这才点头应了。
夏小满闻言想起昨儿来时纪淙书胳膊上糊着膏药,现下仔细看,见他袖口仍露出膏药纸角来,便问退回她身旁的纪戚氏道:“大奶奶,大爷这腕子……?”
纪戚氏低声道:“我家爷身上几处都是好了地,偏腕子还不大好,握笔不住。让人着恼……”
夏小满脑子里忽然有什么飘过,倒自己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深吸口气。向纪戚氏问道:“大爷腕子……是肿,还是疼?”
纪戚氏眉头微颦,轻叹道:“也肿,也疼。当日只是肿些,还能动,还不觉得什么,昨儿晚上也没碰着,便一阵阵地疼得厉害。动也难了。许是一夜药发散了?今儿早上还好些。”
夏小满心里暗道不好。当年大学室友就在滑冰时候摔了一跤,因拿手撑地,便挫了下腕子。当时就是有点儿疼,还能动,便没当回事,回寝室疼就贴了张伤湿止痛膏。结果没两天腕子肿起来多高。动一下就疼,她才上医院去看的。起初还以为是胶皮膏药过敏。去瞧的皮肤科,幸好遇上个老医生,也是有些经验的,听她说了病因和症状,赶忙叫她到骨科挂号拍片子,结果是隐性骨折。
夏小满旁的没记住,就记住同学说,医生告诫隐性骨折可不能贴膏药,会适得其反。
夏小满稳了稳情绪,陪笑向纪戚氏道:“大奶奶,依我说,还是先把大爷这膏药去了吧---一会儿诊脉也方便,再叫大夫好好瞧瞧大爷这腕子。”
纪戚氏听着在理,见纪淙书和纪郑氏都点头,便吩咐小丫鬟打热水洗来去膏药。
夏小满见众人依了,因着年谅已是吩咐人去寻大夫地,便又道:“年寿堂这大夫……会看跌打伤不?若不擅长这个,咱再找个有经验地跌打大夫好好给纪大爷瞧瞧吧。”
见年谅一脸狐疑瞧着她,她也有点儿满嘴跑舌头,忙道:“没旁的,这不是,嗯,这个,这个,左右也是瞧一回不是,也妥当些……”
“年寿堂大夫确是不擅治骨伤。”年谅瞧了夏小满一眼,目光里带这些无奈,只道,“若论有经验地,倒是只太医院柯太医瞧得好----我的腿伤便是柯太医医的。只彼时是三姐姐从宫中下的懿旨,现下怕不好请。再有,便只一位济世堂郝神医了……”说着吩咐人去请。
这边纪家打水与纪淙书洗胳膊,年谅便被请到外头小坐。
在一旁花厅,年谅打发下去众侍从,皱眉向夏小满道:“你又哪里听来什么土方子?要往表哥身上用?”
夏小满挑了挑眉,道:“什么土方子?我让他干啥了我?”
年谅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恼意,道:“上次那墨,你便说要洗了,我说你不懂药理,你还犟。这次这膏药乃是活血化瘀的,你又哪里听了什么法子,又要洗膏药?!你回去好生同青樱学上一两日,莫要听了什么便浑说,----这是半分也错不得的。”
夏小满本是一片好心,听了他这么说,火也上来了,冷哼一声,讥讽道:“您知道药半分错不得啊!”说着从袖子里拿出那两张方子,拍到他面前,道:“您老自己看看!看看清楚!”
年谅本来心情不好,原已是自觉心平气和的劝诫满娘,竟又让她这种语气顶了两句,心里恼火,扯过那两张纸来,见上面那张正是自己前儿默写那张方子,便道:“你怎得还不听人劝?这方子怎么……”他话没说完,就翻到下面那张,不由一愣,看了一遍,黑了脸,沉声问道:“这是什么?”
夏小满瞪了他一眼,道:“前儿不是第一张方子丢了么,这是小韦管家他们派人去寻那大夫重写的一张。等方子回来了,这边药也到了,便没用上。今儿是要抓药了,小韦管家看出不一样来,没能同你说上话,才叫小韦嫂子拿来给我的。”
她说着心里十分解气,又继续道:“你也是,你写方子时候我就跟你说,这方子记不下来就别强写,可好,差了整二钱,还好是少了,这要是多了……”
“那便是出人命了。”年谅接口道。他脸色极糟,死死攥着那张药方,手上青筋都蹦起多高,一字一顿问夏小满道:“你说这是那日的大夫给写地?”
夏小满也发觉他不对劲儿,也没脾气了,只老老实实点头道:“是。小韦嫂子这么说的。”
年谅咬牙道:“芎穷活血行气,祛风止痛,却是有毒,二钱可治病,四钱便是要人命的。本草有云,芎穷逾量、久服,可令人暴亡。”
夏小满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这药方……你……原来不是看过一遍么。”
年谅眼底已现了血色,恨声道:“若初时他写这样的方子,我早叫人将他打出去了。我自幼服药,方子见得多了,岂会看错?岂会记错?!”他狠狠把那药方拍在桌上,道:“非但药错,这字,也非那大夫地字!这方子,分明就是歹人要害表哥!!”
夏小满一时失语,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下意识回手摸了摸。若不是年谅久病成医自己能默写方子,并抓了药与纪淙书,现在纪家怕就要挂白灯笼了吧。
年谅咬牙切齿道:“我就知事出蹊跷,原以为害其莨只是想延误用药,让表哥多吃些苦头,又或是冲着年家来的,本念及表哥与其莨皆无事,不欲追究,未成想,他竟是这般歹毒……”
他还未彻底咆哮起来,门外丫鬟便禀报大夫过来给纪大爷诊脉了。
夏小满过来拍了拍年谅的后背,与他顺了顺气,道:“回头再找他们算账吧。这事总不好叫纪家人知道不是?你也消消气,稳当稳当,先看了纪大爷的病再说。”
年谅喝了半盏茶,压下怒火,稳了稳情绪,这才过去纪淙书那边。
年寿堂的大夫来瞧了,依旧开的是消肿化瘀祛火的方子。少一时,济世堂地郝神医也过来了,他抬了纪淙书的腕子,细细掐掐摸摸,又问了大概症状,以及用过什么药,而后道:“这位爷是伤着骨头了,好在不重,虽被头前那位先生误了,却也无大碍。待老朽与这位爷正了骨,绑了架子,再吃上两剂药,慢慢调养即可。”
夏小满一闭眼,果然是骨折了。
年谅也知其意,心下大惊,声音也略带颤音,问郝神医道:“依您见……多久可好……”
郝神医瞧着众人神情异样,心下纳罕,脸上仍带着笑道:“毕竟不是脱臼,正上就能好的。这骨头是折了,然不重,要好也快。----正了之后,这腕子便不可动了,静养着,有个把月也就大好了。”
二月初九便是春闱。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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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兴趣可以看下这章字数……眼泪。我离吐血也不远了……所以,真的请别问我加更问题了。
不是我小气,实在是能力有限……我没法做到主站大神那样日更八千一万的。
现在码字都郁闷死了,天天在电脑前,却是一路从天亮卡到天黑。都是眼泪啊。。。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26、偏执①
要与纪淙书正骨的时候,年谅被请了出去。
“姨母,外甥……这次……”年谅的脸因为震惊和恼怒微微有些扭曲,原本就缺乏血色,现在看来更是白得煞人,出了暖阁,他望着纪郑氏,想出言宽慰或是许诺,然张了口却只觉得无话可说。
纪郑氏脸上更多的是隐忍的悲愤,她似乎极力控制情绪,让自己平稳下来,然话语虽是寻常,声音里却仍有波澜,藏在袖子里的手也不可遏制的抖着,连带着露出袖口的帕子一角也是颤颤巍巍,她只颤声道:“谅儿……莫要多心。”便也再说不下去。
她身旁的纪灵书更是无语,一脸惊惧无措,扁着小嘴儿,却是想哭哭不出来的样子,让人瞅着越发难受。
皆因失语,三位主子僵在门口。而一干仆从呢,干瞧着,说不得劝不得,只得陪着做石膏像。
恰有个小丫鬟,提着壶热水进来,原是大夫要了的,这会儿门口叫他们堵得死死的,小丫鬟进不去,又不太敢说话,在一旁干着急,视线从众人身上转来转去,却是主子不瞧她,仆从只当瞧不见她。
夏小满也是不知道劝什么好,视线无目的的乱转,一眼瞧见那小丫鬟,又见壶口冒着热气,心道正好借引子打破僵局,忙挥了挥手,叫站在那丫鬟附近的人退开,道:“都小心些,别烫着!”
那边站着的两个丫鬟忙侧身让开,那小丫鬟到得纪郑氏面前。忙不迭福了福身,结结巴巴道:“夫人……大夫要……要的热水……”
纪郑氏地大丫鬟纳福搀扶着自家夫人挪了挪脚步,冲那小丫鬟道:“快进去吧。莫耽误了。”而后又借引子陪笑道:“夫人也莫这边站着了,这丫头们取药送水的进出不便不论,也当让六爷一旁歇歇脚呀……”
纪郑氏点了点头。实挤不出笑来,只向年谅道:“这边……也没什么……你也不是个身子壮实的,不若,先回去吧……”
年谅摇了摇头,低声道:“外甥等等表哥正了骨的……”
纪郑氏顿了顿,也不再论,只吩咐众仆从好生伺候着六爷旁厅休息。
未及到一旁花厅,就听见隐隐传来纪淙书喊叫声。----一介书生,哪里擎得了分筋错骨之痛。
年谅脸色越发阴沉,双手成拳,几乎咬碎了牙。
进了屋中,打发下去众人,他再无可忍,一拳砸到桌上,震得茶碗颤然出声,自家大喘着气,许久才平息下来。吩咐夏小满道:“把小韦管家叫来,让他把前儿去找那大夫的人也叫来。”
夏小满应了一声,却没动,只道:“纪家大爷腕子这事。不是药闹地。他们也是不知道膏药对手不好……”
那腕子分明就是被郎衙内一干人打折的,不过隐性骨折本就不容易被发现,授业有专攻,不是跌打大夫没瞧出来,给开了消肿的膏药也是正常;纪淙书他们不懂这些,贴了膏药就更是正常了----那并不是什么常识,就是她夏小满如果不是有同学经历过这事,也是不会知道的。这会儿若是找大夫麻烦。那大夫实在是冤枉了点儿。
年谅道:“我省得。是郎子旭那混蛋。这帐要一笔一笔算!他伤人也便罢了,断人腕骨便是毁人前程,忒是歹毒!谁料竟还有险恶后招,还要换药方子想致表哥于死地!!这样恶人,岂能容他!!”
夏小满道:“你现在要查药方的事?!”
年谅铁青着脸点了点头,道:“那方子不是先前的方子。那字也不是那大夫的字。到底是取方子的人做地手脚,还是大夫做的手脚……”他一时恼了。又砸了桌子一下,咬牙道:“定是那大夫!这边,便是纪府的人也还不敢这么大胆!这就叫人报官去,谋害人命,定要将那大夫治死罪!”他心下清明,有人敢做这事,肯定不会自己出面留下马脚,这背后之人定是挖不出来了,那就让这大夫偿命!谋财害命,他该死!
夏小满点了点头,水平不到误诊了,不算太大罪孽。可若是给假方子,那么,此人该死!然随即又摇头,道:“要查也回去查吧。交给小韦管家悄悄办了。现在是在纪家!本来纪大爷腕子的事就够让人糟心的。你在查药方子……纪家人还受得了么!”
年谅阖上眼睛长出一口气,道:“说的是。回去再擒那黑了心的大夫!”
他顿了顿,又道:“回去,还要寻九弟要他的长随,去问那日状元楼都谁在,谁动了手。郎子旭……郎子旭这混蛋不学无术,断不会无端与表哥论辩,怕是有人使坏!原不欲这会儿找他,是怕再生事端,误了表哥春闱大比……现如今……现如今……”
想起纪淙书那腕子,他就恼恨无比。今日到二月初九不过十日,他自家是受过骨伤之人,现在腿脚还不甚利索,自然知道那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话,十日之内,想那腕子好了是不可能的,若能动上一动,勉强握笔……唉,书写实需腕力,借力不上,便是能写得出字来,也是欠佳,考官看文亦看字,这卷子就落了下乘。而且腕力不济,能否挺到考完,亦是难说。
今年地大比,纪淙书已是无望了。
年谅一下一下砸着桌子,像是要把桌子当郎子旭一般打,一字一顿道:“既不惧大比,现下绝不饶他!”
夏小满听他砸桌子的声音一阵烦躁,不能叫他出事,不能这会儿出事!原定二月就去玫州的,这会儿一定不能出事!
纪淙书。可怜,没错,但是自作孽不可活!怎的没打旁人就打他了?!他不多嘴能打他?他不多嘴能打了他还能让人寻着借口堵得年家没法子报仇?!他也就这样了,没得再饶上一干人陪葬。
夏小满寻思一番,捋顺了台词。咬咬牙,过去拽了年谅地胳膊,道:“你也省省力气。别敲了。我就问一句,你准备怎么不饶他们?阜泽府告状去?!”
年谅想到这就是气闷,哪里是能告状的?!纪淙书说了什么他不是不知道,老太爷那边也说的明白,就这事,搁哪都不占理。辱骂朝臣的大帽子扣下来,又是多人为证,这还辩什么?
“总要收拾了他们……”他恨恨道,“总有法子叫他们知道人不是白打的。”
“收拾?”夏小满翻了翻眼睛,道:“我说,你可想好,真要这会儿去收拾他们?!你去收拾了他们不要紧,他们斗不过年家斗不过你,是能善罢甘休地吗?纪家现在可还在京城,你这还护着纪家大爷呢。都能叫他们算计了去,你再去为纪家大爷收拾他们,回头这群人还不得把纪家灭成渣渣?”
年谅一扬下巴,道:“那是事出突然。叫他们钻了空子。你当年家是护不了纪家的?!”
夏小满哼了一声,道:“能。能护。可,纪家就总在京城了?不回州了?便是就在京城了,他纪淙书以后都不踏入官场了?”
年谅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小满道:“报仇又何必急在这一时?现在你去替纪大爷出头收拾他们,出点儿什么事,人家都会算到他纪淙书头上,现在报复不了,总有一天会报复回来。你之前也说。那郎衙内父亲是吏部尚书,纪淙书就没有落到人家手里的时候?!到时候你怎么护?随便挑点儿毛病就能整治了他!谁又能护谁一辈子?你这会儿给他惹麻烦,才是坑了他一辈子!”
年谅先头听着有气,脸涨得通红,手握着拳头,待要辩驳。听了后话。忽然泄了气,手也松开了。只盯着夏小满道:“那你说,这事就算了?!”
夏小满冷哼一声,道:“我说算了,您肯干吗?”在他再次发怒前,她道:“硬碰硬肯定是愚蠢地,我猜你也不打算这样吧,那不如这么着,你消消停停的,什么话也别提,治了那大夫之后就啥也别做了,叫人看着像是你拿那大夫出气,不再追究了……然后,你等过了这阵子,风平浪静,大家都忘了这事,谁也不寻思你注意你了,再动手。你也别打着给纪家大爷报仇的招牌,只想法子暗地里收拾了这几个人也就是了。你原也是恨他们阴险歹毒,原也是要报复罢了,既然这样,有里子就够了,要什么面子?”
见年谅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夏小满忙又补充说明一句,算是对以上陈词的撇清,道:“原本听过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后来再听九奶奶、青樱采菽她们说了些里外里的事,才想到这些。我也就能想到这么多,错了对了地,你再自己斟酌斟酌。”
年谅挑了挑眉,微点下头,阖上眼睛,沉吟不语。
夏小满松了口气,也往一旁坐了,缓缓品着茶。
屋里沉寂片刻,就听外面蹬蹬蹬脚步声起,伴着丫鬟地低呼“小姐,您慢些……”,以及年家几个丫鬟地问好“表小姐”,纪灵书一推门跑了进来。
年谅和夏小满皆抬头望她,她也没行礼,径直走到年谅身边,扁了扁小嘴儿,带着哭腔道:“表哥……哥哥的手……上了架子,握不了笔了……那春闱,春闱,春闱……?”
年谅叹了口气,道:“表妹稍安……先让表哥养好伤再论,旁地……旁的,都没什么要紧。”
纪灵书在那边听了大夫说的就十分想哭,可又不敢当着母亲和哥哥的面落泪,怕惹他们伤心,就随便说个借口便跑了出来。来找年谅,问这一句,既是宣泄,也是隐隐抱了点儿希望,她对哥哥中第的期待比谁都强烈。真希望方才那些不过是大夫谨慎之词,哥哥还能赴考,还能金榜题名。
听了年谅的话,绝望了涌上来,纪灵书再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夏小满叹了口气,走过去揽住这个小人儿,轻轻拍着她后背,低声哄着她。年谅见表妹哭成这样,再想姨母,心下越发气恼,又狠狠砸了两下桌子。
纪灵书哭了半晌,抹了抹眼泪。单薄的小肩膀耸动着,犹在抽泣,却咬牙道:“表哥要给哥哥报仇!!表哥不要饶了那些害了哥哥的歹人!”
年谅郑重道:“表妹放心,绝饶不了他们。”
纪灵书使劲点点头,道:“表哥,现下就去告官,让官老爷打他们板子!”
夏小满听她说这孩子话,哭笑不得,拍了拍她肩膀,道:“表小姐莫急。莫恼。你不也知佛法,那个,恶有恶报,老天也不会饶过他们的。现下。咱们还是先安心给纪大爷疗伤,你说是不?”
纪灵书却摇了头,道:“哥哥地伤要医治,可岂容歹人逍遥法外!岂可姑息养奸?这就当去报官!”
夏小满翻了翻白眼,好么,刚劝下去年谅,你这边又起来了,她也无力与她辩白。只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谁知道小姑娘来劲儿了,挣开夏小满,紧走两步,到年谅跟前,认真道:“表哥,这就使人去报官吧。”
年谅叹了口气。夏小满所说他已是明了。那方是上策,他眼见就离京。又哪里能护得了表哥多久?这边瞧老太爷和四老爷又哪里是肯护纪家的!不想给纪淙书惹麻烦,就现在安安静静的什么都不要做。至于报官,那是一开始就被否了的。
现下纪灵书钻了牛角尖,就上了,他望着她那双瞪得溜圆的大眼睛,无可奈何道:“表妹勿急,兹事体大,还要从长计议。”
七爷持着个银钗,拨弄着灯芯,低低哼着小调儿,听着费管家禀报与之来往几家的消息。
费管家一边儿禀报,一边儿偷眼瞧着七爷,见他一脸喜色,嘴角一直往上翘,心里这才踏实了些。昨儿早上七爷吃了纪家闭门羹,随后又得了信儿费了那么大力气纪淙书却活得结结实实,七爷是大发雷霆,险些把办事人的腿给打折,连带着他也因用人不当挨了一顿臭骂。今儿白晌七爷还是一脸阴沉,不知道这会儿得了什么喜事,倒是高兴起来了。纪淙书折了腕子?不过好像爷听这信儿时,没这么高兴啊,再者,这折了腕子也不值当这么高兴……他寻思一回也没头绪,便也不揣度了,七爷他也揣度不来,总之一句话,爷高兴就万幸。
七爷把那火挑地旺旺地,跳着火苗跳动,想起下晌纪灵书那梨花带雨的小脸,就忍不住想大笑三声。
下晌他听人报二夫人没在,自家几个弟弟妹妹又去雁回居探望了纪灵书,就叫人包了那块许给纪灵书的好皮子,也来探望。
他已是知道纪淙书断了腕子的,心下只可惜怎么就断了腕子,不是断了脖子?!可见着纪灵书呢,自然要语意沉痛悲愤,紧着骂那些动手伤人的“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气煞我了,真个咽不下这口气!”
纪灵书白晌只为哥哥抱屈,一心想惩治那些恶人给哥哥报仇,年谅百般劝解,她听不进去也想不开,只觉得表哥不肯替哥哥出头。然这话却是跟母亲、跟哥哥都不能说地,她压在心里,越想越难受。
这会儿听见七爷这么说,倒是撞到心坎里去了。想着哥哥熬苦多年,这次一定一定能高中地,却生生叫一群小人给毁了!她这泪珠儿就止不住的落下来,她知道不当在外人面前失态,忙不迭拿着帕子胡乱抹着眼泪。可心里真是委屈,金豆子便是越抹越多。
七爷瞧她那可人地样子人也酥了,忙去劝她。他最是会小意儿哄人的,几句话就说得纪灵书心里熨帖,然后郑重发誓,肯定给纪淙书报仇,没什么兹事体大,没什么从长计议,他只道:“对歹人岂能心软手软?敢扭了纪大哥腕子,他也别想好过!你且等着哥哥地信儿,就这两天,定与你办妥!”
瞧着纪灵书那双闪亮亮的大眼睛,七爷心里那叫一个得意,这样的小丫头片子,还不是一哄一个着!
报仇,嘿,报仇,明的暗地栽赃嫁祸的借刀杀人的,年七爷哪样是不精通的?
“叫你去打听谁打的纪家大爷,打听着了么?”七爷听完费管家说生意上的事,问他道。
费管家心里磨牙,这下晌才下的令,哪有这么快打听来的!他忙陪笑道:“……这个……爷在给小地些时日。”
七爷一翻眼睛,道:“时日?问爷要时日?最迟两日把人给爷翻出来!”
费管家忙满口称是,顿了顿又道:“爷,小的恍惚听说……六爷那边也在翻这人。”
七爷一怔,皱了皱眉道:“这美人面前献殷勤的事岂能叫他占去?你可给爷加紧着点儿,别叫他抢在头里了!”
费管家咂咂嘴,觉得这两句话完全不相干,可嘴上还得应着。又赶紧说了件大事,道:“爷,六爷今儿去寻那大夫了,要送到阜泽府大牢呢。”
“嗯?!”七爷一抬手摔了个茶盏到地上,骂道:“一群废物!叫你们都小心着,可好,到底叫TMD老六察觉着了!爷早晚叫你们这群混蛋拖累死!”
费管家忙道:“爷放心,小的们加着小心呢,就是供也供不出谁来。”
七爷呸了一声,道:“要不是爷英明留了后手,哼!下大狱,下吧,老六本事!你就找个不相干的人传话给那大夫,他认了,就是谋害人命,就是一个死;他不认,字不是他的字,只凭这一张方子,他就死不了。他若有脑子,就叫他自己琢磨去!”说着又放低了声音,狠狠道:“要是问供没有动了大刑,那更好,板子上……嗯?你办事也给爷利索些!”
费管家下意识擦擦额角地汗,躬身道:“爷放心,小地一定办妥当了。”
七爷顺了顺气,往椅子背上一仰,道:“倒想起个人来。你明儿去寻着上次周家找爷麻烦时找的那几个破落户来,叫老陈出面先养着,爷这两三日有用。”
费管家应是应了,略有踌躇道:“爷,这群人,怕是用着不伏手啊……”
七爷哼了一声,道:“这事找老陈琢磨去。他既有求于爷,就得给爷看看诚意。”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27、偏执②
永宁十九年正月二十九
夏小满同学觉得自己现在跟上班似的,定时定点儿往万祥街纪家跑,略有不同也就是今天车队里多了位高级领导----二夫人,又多了些慰问品----年老夫人让给纪淙书的补药。
进了后堂,两厢见礼落座,夏小满看着那补药从二夫人丫鬟手里移交到纪郑氏丫鬟手里,只觉得是种讽刺。就是那句台词,“这会儿就是给俺们吃云南白药也弥补不了俺们心灵上的创伤”。有多少事可以弥补?有多少事可以重来。
过了一整天,纪郑氏似乎已经恢复平静,脸上平平淡淡的,语气也是正常的温煦缓和,看不出一点儿悲痛的模样,然笑容却依旧有些勉强。二夫人劝她,她反劝二夫人道:“姐姐宽心,我无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点子事又算得什么。是这孽障自己惹的祸事,当他受罚,与旁人不相干。有些事,是天命啊……”
年谅听得不自在,告了罪起身出来,也不肯往偏厅饮茶,只在院子里站了,瞧着枯木顽石发呆。
其实潜意识里,他已是将姨母当成母亲的替代品,姨母在,他就不是没娘的孩子,姨母开心,他才开心,于是便总想着要姨母好,要姨母顺心,操心宅子的事也好,操心纪家兄妹的事也罢,都是奔着这个最终目标去的。可这最终呢……?
理智上,他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怨不得旁人,有些事不能妄行。他也是沉着气,按兵不动;但情感上,他还是无法避免的懊恼,一方面自责当初撺掇着纪淙书出去交游,一方面为不能立时报仇而愤懑。
夏小满陪着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寒气从脚底往上走,上身穿得厚实不觉得,膝盖却是冰凉。想到年谅那腿,她忙过去劝他道:“回屋暖和暖和吧,天还冷着呢。”
年谅摇了摇头,没吭声。
“你较什么劲吧,你说。”夏小满叹了口气,瞄了眼身后跟着地丫鬟婆子。凑近几步,低声道:“事已至此,你再寻思也没用。姨夫人从头到尾没一句怪你的,也不怪年家,为的什么?一来是知道纪大爷那秉性,再来还不是因为疼你?!你这冻着,再有个头疼脑热的,你让姨夫人心里多难受?”
年谅叹了口气,瞧了夏小满一眼,低声道:“满娘。我不是稚子。不必这般哄我。我无事,屋里气闷,只想这儿呆会
“你当自己七老八十的呢?”夏小满撇撇嘴,道:“就说你办这事儿。要冻着咱回家冻着去,搁姨夫人这院子冻着,你冻给谁看?姨夫人想看不见都不成!你这才是给姨夫人添堵。”年谅气恼地瞪了夏小满一眼,见她那神情,晓得是激将,只得无可奈何的低喝道:“满娘!”
“回屋去吧。”夏小满拽了拽他袖子,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能劝的我都劝过了。我再说破嘴皮子也没用。还得你自己想明白。”
年谅挪了挪脚步,喟然道:“想是想明白了,却还是……”他摇了摇头,由着夏小满扶着,转身往偏厅去。
走了没两步,就瞧见戚嫂子带着两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往这边来。戚嫂子瞧见年谅在院子里。不由一愣。忙紧走两步过来见礼,陪笑道:“六爷怎么这里站着?快快屋里请吧……”
年谅点头道:“透透气。正要回屋。你这是……”因见戚嫂子一脸焦急,便是陪着笑,眉头也扭曲着,没全然打开,便道:“你且忙你的去吧……”
戚嫂子福了福身,嘴上只道:“谢六爷。这是有点子事去禀夫人……”脚下已经挪了位,一句话说完,人已经出去了老远,三两步就带着小丫鬟闪进了屋里。
年谅顿住身子,皱着眉低声问夏小满道:“依你看,什么事……?莫不是表哥……”
夏小满嗯了一声,道:“戚嫂子是纪大奶奶的人,她这么慌神过来,肯定是纪大爷。不过不像是医药的事吧,不然小韦嫂子那边能有信儿过来。”她回头冲茴香一努嘴,待茴香到近前,她低声吩咐了叫她去打听。茴香应声去了。
片刻,纪郑氏带着戚嫂子并一群丫鬟快步从屋里出来,见着年谅,她顿了脚,道:“谅儿怎的这边站着?多冷的天儿!快屋去!”语气已是十分焦急。
年谅忙道:“外甥这就进去,姨母勿需担心。”
纪郑氏点了点头,只道前院去一趟,少一时过来,也没顾着瞧着年谅进屋,就匆忙走了。
她们前脚才出去没多一会儿,茴香后脚回来了。之前没少跟着夏小满往万祥街来,她也是里里外外混了个脸熟,脸熟就是好办事,几句话就从人口中问出原委。
“回爷、姨奶奶地话。”茴香近身低声道:“纪家大爷一早起来就在书房练字,纪大奶奶百劝不得,纪大爷恼了,便把自己闩在书房里……”
年谅和夏小满异口同声奇道:“练字?!”
案台上、地上,铺天盖地的纸张,其上字迹七扭八歪,墨汁淋漓,几乎辨不出写的什么。
纪淙书沉着脸,左手持笔,疯狂地写了一张又一张。
左手哪惯写字?字迹稍有扭曲,或是手颤滴了墨污了字,纪淙书便喝令书童弃去那张,重新铺纸,镇纸压好,笔端舔墨,咬牙再写。
伺候笔墨的两个小书童铺纸研墨的手都微有些抖了,不知道主子爷这是赌气,还是癫狂。任主子奶奶在外面怎么哭喊,都无动于衷,眼里便只有这纸,这字。
门外又响起纷杂的脚步声和丫鬟们地问好声,纪戚氏也止住哭声。泣然道:“夫人……”
屋里两个小书童相视一眼,都松了口气。夫人来了,爷该好了。
纪淙书却恍若未闻,几笔又写废了一张,低声喝道:“换纸。”
换纸的小书童略一迟疑,劝道:“爷,外面……”
应时的,响起拍门声。纳福的声音传了进来,她道:“大爷,夫人过来了!”
纪淙书仍是不理,撇过头,红着眼睛瞪那换纸书童,大声喝道:“换纸!”
那小书童吓得一哆嗦,缩了缩脖子,连忙抽了那写坏地纸来,丢到地上,然后铺上新地。很快。这又废了一张,他手极麻利的,再换。再写,再换。
书房外拍门声渐大。纪郑氏也厉声喝道:“淙儿,把门打开!”
换纸的小书童鬓角汗也下来了,趁着主子全身神写字,冲对面研磨地书童使劲挤了挤眼睛,向门那边一扬下巴。研磨的书童脸上也扭成一团,挤着眼睛,冲着自家主子直咧嘴,示意自己不敢。
书房外已是在砸门。片刻又响起一片问好声“六爷……”,而后年谅的声音响起,道:“表哥准备将姨母都拒之门外么?!里面谁伺候呢?还不过来开门?!”
换纸的书童使劲跺跺脚,趁换纸的空儿直冲对面做杀鸡抹脖子状。那研磨书童犹豫了下,门外实在喊得凶,又因见年六爷地管家这几日在这边打理事物。规规矩矩井井有条。比家里的管家不知道强上多少倍,便晓得六爷御下极严。这会儿听见六爷过来了,喝问屋里伺候的人,心里也是怕了,抽冷子见主子爷没注意他,轻轻撂了手中地墨块,蹑手蹑脚往门口走。
换纸书童心里这个恨,嫌他愚笨,忍不住使劲伸伸脖子,让他快些,然他那边刚快起来,纪淙书这边又废了一张纸,低喝换纸。换纸书童只顾注意着那边,听了这边主子喊了,才忙不迭伸手。
纪淙书因他钝了,皱着眉一抬头,刚待训他,正看见研墨书童往门口奔,他大为恼火,扬手把笔朝那书童摔了过去,骂道:“混账东西,你哪里去?回来研墨!”
那书童已是快到门口了,跑都跑了,左右都是挨罚,回去了挨两面主子罚,开了门只挨自家爷罚,他哪里还会回去?那笔可不是飞刀,他怕个什么,况且又没砸着他,他紧着两步过去开了门,垂手站到门边。
纪郑氏扶着纪戚氏的手快步走进来,又气又急道:“你混闹些什么?为娘昨日与你说的话你都抛到脑后去了不成?!”
纪淙书见母亲进来也没动地方,脸色由青转红,眼底满是血丝,几欲癫狂,咬咬牙,又去笔架上抓笔舔墨,照旧往纸上去涂,口中只道:“母亲岂不闻前朝鲁义勋、黄银、楚郎中皆是左手能书?前人能,儿子也能!”
纪郑氏已到了案边,一拍桌子,气恼道:“昨日怎生与你说的?你怎生答应为娘的?”说着抢步过去夺他的笔,骂道:“孽障!大夫叫你平心静气好生静养,你还这般争强,你那身子骨不要了?!”
纪淙书死也不肯放手,紧紧攥着笔,伸高胳膊躲闪着,笔头甩甩点点,案上袖上墨迹斑斑,他红着眼,疯魔一般,只道:“母亲放手!儿子定能练出左手字来!”
纪郑氏拽着他地袖子哪里肯放?只骂道:“孽障,为娘地话都不肯听了么?把笔给为娘!”
一干人忙过来扶这个,拉那个,一时乱成一团。
本站在门口的年谅见了,忙推身边地夏小满,急声道:“快去照看姨母!”
方才他听了茴香回话立时就要跟着过来,夏小满紧着劝他道:“这是姨夫人家务事,咱还是别管了。不然姨夫人那边面子上也下不来。”
年谅犹豫了一下,却道:“表哥至孝之人,应当不会做什么忤逆之事。只是他性子执拗,实怕他说些什么让姨母伤心,咱们还是去劝他一劝……”
夏小满无奈,只好跟着他过来了。
因过来后,纪郑氏脸色确实不大好看。年谅心下知道唐突了,也不敢言,叫开门也就没跟着进去,但来都来了,又实怕表哥出言不逊让姨母伤神,便就不肯走,只悄悄在门口站了,瞧瞧再说。然待见了那满屋子的纸。再听纪淙书那要用左手写字之言,他心里极是酸楚,他也曾寒窗苦读,也曾向往过金榜题名,最是理解学子心态,他是身子弱不得已放弃了,真是自己原因,便也没甚可气可恼了,偏纪淙书是飞来横祸……
他叹息不已,本想拉着夏小满走了地。忽见表哥与姨母争执,心里一急,便想着往前去赶拉开两人,然腿却不行。身子一趔斜,他忙扶住门框,又推夏小满去帮忙。
夏小满也被这满屋子左手字地纸给镇住了,她素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执着到这种地步。年谅推她,她才醒过神来,见年谅要倒的样子,忙去扶他,却被他推开。他眼里也泛着红。扯着脖子喝道:“去照看姨母!”
夏小满下意识缩了下脖子,见后面丫鬟已经赶过来扶住年谅了,忙跨了门槛往里面来。
这边纪淙书本就有些魔怔了,这挣脱不得,又急又恼,已是没了理智。猛的一抖手。一把推开纪郑氏,大声道:“我能写。我能写!!怎的就不信我?!”
纪郑氏冷不防被他一推,脚下站不稳,退出去几步,虽有丫鬟婆子们紧着扶着,却是身子向后撞上了一四方桌几,腰眼正撞那角上,一阵疼痛。她哎呦一声,伸手去扶腰,丫鬟婆子们唬得一跳,忙不迭扶着揉着。
纪淙书陡然挣脱了母亲,自己也没了借力,向后踉跄两步,那边原有拉架的人听着纪郑氏呼疼,都抬头瞅她了,未及搀扶纪淙书,他便跌坐在地上。
纪郑氏却是一直只看儿子地,见他摔了,忙推开身边人,喝道:“快去扶住淙儿!快去!!”
那边的人回过神,忙七手八脚过来搀扶住纪淙书,纪淙书却魇着了一般,只挥着胳膊,大声喝道:“都撒手,让我写!我能写!!我能拿左手写!!我能考!!!”
纪郑氏也顾不上自己腰疼,咬着牙直起身子,甩开众人就要往纪淙书那边奔,口中直冲那些扶着儿子地人喊道:“都慢着点儿,都慢着点儿!小心他的手!小心他的手!!莫要碰伤了我儿的手!!”
夏小满正奔到案前,见着这一幕,心里被狠狠撞了一下。
这就是一个母亲。
全然不顾自己,心心念念系在孩子身上的母亲。
前一世,她的母亲也曾这般全心全意地爱她,自己疼痛不顾,只问她地冷暖。孩子么,都是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哪里想过什么回报,待大了,晓得了,想回报了,却又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只得伺候几个月,母亲便撒手人寰。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这一会夏小满脑里满满是母亲地脸,----那才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失去了你才会知道,再没有谁,会像母亲那样无私的爱你。
她两步绕到魔怔着狂喊着要写字要考试的纪淙书面前,眼里漫着的是水,喷出来的却是火,一抬手,结结实实扇了他一耳光,大骂道:“你的孝道呢?!你怎么对你母亲地?!”
纪淙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愣怔的瞅着夏小满忘了反应。
不只他懵了,纪家的人都懵了,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统统都定格了。
夏小满在这静默里大喘着气,眼泪已是噼里啪啦落下来,她也不抬手去擦,借着这口气,指着纪淙书道:“你只知道自己苦,自己不容易,你想没想过你母亲苦,你母亲不容易?!你读书,你母亲也陪着你熬苦!你高兴了,她才能高兴,你就一会子不高兴了,她得陪着难受多少天!你口口声声说孝道,你那孝道就停在嘴上吗?你怎么尽孝呢?母亲为你什么都心甘情愿,你怎么就不睁开眼看一看?她图地是什么,图的是你金榜题名飞黄腾达?!她图的不是你做多大官,赚多少银子,她图的只是她的儿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顺顺心心的!!你要真是孝顺,就应当好好地,让你母亲省心、安心!!”
纪郑氏听了,句句都撞到心里,想想从前的苦,想想这几日的焦心,她再擎不住,嚎啕起来,一把拉过夏小满揽到怀里,哭道:“我的儿!!只你知道我的心啊……!我辛苦一生为的什么,岂不就是图这一家老小平安啊!!……”
周围地丫鬟婆子回过神来,也都陪着掉了几滴眼泪,忙不迭地来劝。
夏小满却是吼了出来就清醒多了,心里一黯,晓得又冲动了,嘴上忙赔罪道:“姨夫人恕罪,满娘僭越了,甘愿受罚。”
纪郑氏哭道:“我的儿,你说地半点没错,你才是知道我的。”而后松开她,又指着纪淙书骂道:“你这孽障啊!!枉费为娘这般疼你!娘都说了,这次不中,再熬三年又有何难?!娘能陪你爹等一辈子,还不能陪你这半辈子吗?!”
纪淙书不知道是否仍在混沌之中,呆呆望着纪郑氏和夏小满,愣怔不语。
夏小满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道:“今儿我是说多了,那就索性说个痛快。纪大爷,恕个罪说,您自己考了多少年了?您差这三年不?满娘佩服您的毅力,佩服您这百折不回!现下不过是个小挫折,这腕子您养好了,百十来天就能如常,您三年后一准金榜题名,什么都不耽误。可您现在要是非要练什么左手写字,这腕子养坏了,那您这辈子,真就只能拿左手写字了!孰轻孰重,您自己掂量掂量?”
纪淙书左手捂着腮帮子,盯着自己右手腕子,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纪郑氏在丫鬟搀扶下走到纪淙书跟前,伸手去拉他,泣道:“我的儿,你且顾惜着自个儿的身子吧。娘只这一句,你要考,娘就陪着你考,你要做官,娘就与你去捐官!满娘说的半点没错,娘图的什么?娘就图你好好的!你就好好的吧……”
纪淙书忽然翻身跪倒,抱住母亲,失声痛哭道:“母亲,儿子错了!儿子不孝!可,儿子不甘啊,儿子不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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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小时候常常抱怨父母把他们未实现的理想加诸在自己身上,导致自己的生活沉重无比,总感觉自己是替他们活着。
我没有服从他们的安排,自己找到第一份工作的时候还特别高兴,觉得终于摆脱了。笑。
直到很久之后,有许多的不如意,和父母谈过,才知道,望子成龙之外,他们最想要的,也只是儿女好好的,平平安安而已。
这一章,我本来想写一个偏执狂,写到最后,我却想说,请善待那些爱你的人。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28、偏执③
冲动是魔鬼。冲动之后怎么解决这个魔鬼也是大问题。
纪家母子抱头痛哭,纪戚氏也在一旁抽抽搭搭抹眼泪,丫鬟媳妇婆子一面应景陪着哭,一面紧着劝主子们。
年谅被丫鬟搀扶着进来了,狠狠瞪了夏小满一眼,眉梢一挑下巴一别,示意她身后站着去。
夏小满偷偷吐了下舌头,往他身后一站,突然觉得还是有主子有人管的好啊。
这会儿说泰然自若那是瞎掰!这就像你打了别的部门经理一样,虽然不是你的主管,可也是个经理啊,不等着被炒鱿鱼,也得减薪降职7788的吧。在这里,掌嘴?板子?希望能看自家主子面子少罚一些。
年谅这个头疼啊,虽然刚才看到表哥推姨母的时候,他也想着立时冲过去给表哥几下子---嗯,没能冲过去不是他临场控制得好,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腿脚着实不方便呐……。但若他打了,那打了就打了,表兄弟,最多不过躬身道个歉。可满娘打,不拖出去打死都算她便宜的!
好不容易把她护下来,偏又去惹事,真个费煞人心!分明叫她去照看姨母,怎的就去教训表哥了?!到底失心疯的是表哥,还是满娘?年谅磨着牙,想着就生气,又回头去瞪满娘。但见她一反平常那气势,小心翼翼瞧着自己,想也是知道怕了,这心便又软了。
他叹了口气。昨儿还在想,亏得满娘忘了前事,方得变得精明了,现下看来,还不如她是个老实糊涂的!他甩甩头不再想了。这还是先劝了姨母不气再说,便过去劝纪郑氏道:“姨母身子要紧。----便是表哥,这会儿身子还弱着,也当躺躺歇歇。”
纪郑氏闻言,拭了眼泪,道:“谅儿说的极是,是姨母糊涂了。”说着忙叫人伺候纪淙书回房躺着。
纪淙书先是急火攻心,后又放声痛哭。这会儿脑子浑浑噩噩地,身子也有些打晃,强撑着要与纪郑氏磕头,口中只道:“儿子不孝,惹得母亲伤心,请母亲责罚。”
纪郑氏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忙拉扯他道:“快点起来给为娘躺着去!你再出事便是在罚为娘了!”
纪戚氏并大丫鬟忙过去搀扶,纪淙书勉强起身,却是站也站不太稳当的,走路也是摇晃。走了两步一个不慎往纪戚氏这边一倾,倒险些带得她也摔倒了。又几个仆妇忙过去帮忙扶着,纪郑氏急声喊叫人抬藤椅肩舆过来。
众人忙乱乱送了纪淙书回房躺下,又寻了安神养心丹来与他服下。纪郑氏直看着儿子合眼睡去,这才心里踏实了,引了年谅等人往外面来。纪戚氏也跟出来,过来轻声问纪郑氏道:“夫人,再请大夫来与大爷瞧瞧吧……”
年谅听了,忙道:“这是自然,我方才已打发人去请了,姨母嫂子放心。”
纪郑氏宽慰点点头。眼圈又红,向年谅道:“淙儿要有你一半儿省事,便是我的福气了!”
年谅神情一黯,只想道,谅儿若有个像姨母这般的娘亲,也是谅儿的福气了。却怕提及亡母。自家和姨母都是伤心。只得陪笑道:“表哥只是一时心急,姨母勿要怪他。”
纪郑氏拭着眼角。摇头道:“跟他父亲一样地执拗性子,遇着事儿就一门儿死心,要疯要魔的……”
疯魔原是她无心之语,然在场众人都想起纪淙书今日的举动,不免有些惶惶。
纪郑氏身边常伺候的一个钟姓的婆子因上了些年纪,又有些体面,是个能说上些话的,便忍不住道:“夫人,老奴瞧着这事……莫不是撞客邪祟了吧?”
纪郑氏一愣,略有沉思,心里也有些后怕,微微点了点头。
那钟婆子又道:“夫人也知,总有些促狭鬼是善迷人心窍的,大爷这会子身子弱,怕不提防撞客了。回去可得寻《玉匣通书》来瞅瞅。又或……”说着又问对面站着的小韦嫂子,道:“他韦嫂子,可知道什么祛祟地高人,咱们也好请来。”
因这几日一直是小韦管家夫妇在这边帮忙,所以纪家人也习惯了有什么需要就找他们。因此钟婆子才有这么一问。
小韦嫂子原也替夏小满担忧,听了她此言正中下怀,忙道:“可不就是钟婶子说的么,怕是大爷体弱撞客了,方才因着我家姨奶奶命硬,许是镇喝住了,这会儿还是正经请高人来祛祛祟才好。东边出去不远牯子街有个泽明观,虽不大,也没玉仙观那等的名气,然观主也是善祛祟的,也近便。姨夫人意下如何?咱这就着人去请?”
钟婆子常在纪郑氏身边伺候,也是听过夏小满是冲喜妾之事的,这会儿耳朵尖,听小韦嫂子提“姨奶奶命硬”,想起刚才夏小满一巴掌下去,果然就把爷打清明了,必是能镇邪的,便忙向纪郑氏道:“夫人,咱们还是去请那泽明观主要紧。再,依老奴看,方才亏得六姨奶奶撵跑了那促狭鬼!这会儿少不得要请六姨奶奶操劳,再震慑会子。”
纪郑氏虽是大以为然连连点头,但想着夏小满毕竟是年谅的妾室,拿来镇邪,怕是失礼,略有为难,便望了年谅一眼,却不好言语。
年谅心里大为敞亮,正愁找不到台阶呢,暗赞小韦嫂子,脸上却是正色,口中忙道:“满娘方才鲁莽,还请姨母严惩!然若有用她之处,倒是她的福气了,姨母尽管吩咐便是。”说着回头冲夏小满使了个眼色。
夏小满会意,忙过来俯身施礼,重复了年谅的台词。道:“满娘鲁莽,请姨夫人责罚。姨夫人肯叫满娘将功赎罪,是满娘的福气,姨夫人尽管吩咐,满娘……呃。莫敢不从。”
纪郑氏忙一把拉过夏小满,拍了拍她地手,又向年谅道:“你们这说得哪里话来!方才亏得满娘在,方没叫促狭鬼治了淙儿去!再又,满娘句句箴言,何罪之有?!淙儿当谢她才是。”她顿了顿,又道:“只是那观主未到之时,还得满娘帮衬你表嫂一二。”
夏小满忙点头应了。心里松了口气,就这样从一个罪人摇身一变成恩人了。嗯,感谢小韦嫂子,感谢年领导,感谢所有TV,感谢愚昧无知的旧社会。
命硬!驱鬼!哎,她也快成挂牌神棍了。好在她是临时性震慑,若是让她送佛送上西,直接把啥小鬼赶走,那她可真没戏唱了。纪淙书就是自己钻牛角尖钻的,若醒来之后还一意孤行,又哪里是驱鬼能解救得了的?
心魔矣。她暗自念了句佛。折磨自己,还捎带上旁人。罪过。罪过。
到暖阁坐了。纪戚氏叫人上了茶,也诚意谢了夏小满。夏小满瞧着她嘴角涂着厚厚地粉和胭脂,也掩不住“烂嘴角”,忍不住劝道:“大奶奶也别太上火了,自己保重身子。你身子若不好,大爷又靠谁照应呢?丫鬟们再怎么着都不如自己亲手做放心不是!”
这却是心里话了,她伺候母亲几个月,最知道伺候亲人地心思。护士再怎么照顾,自己也不放心,明知道自己没人家专业,却怕人家不尽心,总要亲力亲为才踏实。
纪戚氏眼圈一红,低声道:“方才夫人说你句句箴言。半分不假。真个说到人心里去了。想来只有你这般也需日夜伺候六爷的。方能明白咱们苦衷的,可不就是你说的那般。总怕丫鬟们毛手毛脚,不自己做,便放心不下。我家大爷这边又……唉……”
夏小满干笑两声,心道那哪里是根据伺候年谅有感而发,她还真就没惦记年谅过,只把伺候他当工作,巴不得丫鬟接手她好翘班。她咔吧咔吧眼睛转移了话题,向纪戚氏道:“大奶奶嘴角这边不舒坦,就别涂胭脂水粉了,怕是沾了更不好。”
纪戚氏下意识去掩了下嘴角,脸上微红,略有些尴尬,那刻意涂厚的胭脂水粉正是为了掩住溃烂的,到底让人瞧破去了。但想着之前夏小满就叫纪淙书洗掉腕子上的膏药,后来大夫也是说膏药不好,想必夏小满是懂得些地,许是伺候病弱地年六爷伺候久了,见识多些。
她想罢,也就没那么多避讳了,只当夏小满是半个大夫了,便道:“就这一夜起的疮,不只这里,嘴里也满是泡,吃些东西便疼得不行,只能勉强喝些粥。早上敷了些败毒散,也未见好。”
夏小满道:“是大奶奶上火了。一来也想开些吧,再来,那边难受也别去舔,多吃些鲜果,过一两日就好了。嘴里的,我倒听过一个偏方,拿些糖敷上,又不蛰挺慌,又止疼。也是别去舔,一天敷上几次,好的能快些。”
要是有维生素片就简单多了,可惜啊。她咂咂嘴。这样的时代,大冬天地,便是新鲜果蔬也实在不多。
纪戚氏听了便告罪去洗掉嘴角地胭脂粉,又叫人拿小碟子盛了些糖霜,小匙儿倒到嘴里敷上,果然舒服许多。回来谢过夏小满,心里待她越发亲近。
少一时大夫过来了,跳大神祛邪祟的神奇观主也过来了,夏小满功成身退,返回到后堂厅上,纪郑氏当着二夫人地面又好一顿夸她,纪灵书因一直跟在二夫人身边,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听母亲说夏小满如何如何,也感念她“救”了大哥,也过来道谢,这倒让夏小满窘在那里,尴尬不已,能用的台词都搬出来用了,紧着说客套话。
二夫人本来因着纪淙书这事,觉得挺不得劲儿地,待这一番纪郑氏这般说,倒把先前的不快都遮掩过去了,实是给他们个台阶,她口中谦逊客气着。瞧向夏小满的目光里却带着赞许,想起一事,心下又有一番计较。纪家送补品的事,简单说了纪淙书地病情,捎带口的也提了今日撞客邪祟的事。
老夫人对着邪祟倒是敏感。直道:“到底凶险!这也不是闹着玩的。泽明观我都没听说过,怕不是什么有道行的地方,还当请玉仙观余真人才是!回头叫四郎媳妇去办。”
二夫人应了,待老夫人念了几句佛,捻了几颗佛珠,瞧着她神情放松下来,便试探着陪笑道:“今日说起来也亏得六郎房里地满娘有胆识,敢过去震慑。姨夫人那边也满是夸赞,临了还赏了她副头面。媳妇这边倒还在想着赏她些什么好。”
老夫人挑了挑嘴角,轻哼一声,道:“瞧着她平素闷声不响的,一锥子下去也出不来个动静,倒是个有主意的?”
二夫人陪笑道:“她近来却是好地,做事也爽利了许多,难得有得几分急智,又是十分的忠心。这次媳妇也没亲见,到底怎么个光景也只是听姨夫人说说罢了。然媳妇想着七郎媳妇那会儿……”她顿了顿,偷眼见老夫人脸色无异,方道:“祭家神那日,七郎媳妇发癫。谁人不躲得远远的?----七郎房里哪两个更是不堪!一干人便就只她肯过去照应……”
提到七奶奶,那是一连串的糟糕回忆,老夫人心里就不痛快,只脸上没带出来罢了,但听二夫人这么一讲,想想祭家神那日,她进去时,确实就只见夏小满在七奶奶身旁。二奶奶四奶奶也说夏小满照应来着。她垂了眼睑,道:“倒是这么回事……”
二夫人陪笑道:“媳妇也是想着这般。林林总总的,她都算是有功、当赏地。然一直也没赏与她什么,----却难得她做事妥当、敢担当,又不居功,一直守着本分。六郎身边也当得有这么个人照应着。媳妇想着。咱家素来惩罚分明。现下也当是赏她地时候,这会儿赏她。也是给六郎那边提提面子,给姨夫人提提面子,----姨夫人不也是没口子地赞她的?!不若……抬举了她为六郎二房……”
老夫人手里一顿,掐住一颗佛珠,斜眼瞧了她一眼,没言语,眼珠转回来,又低垂眼睑,手里再次继续捻着佛珠。二夫人僵在那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顿了顿,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也是天暖了----二月初三就是九九,想着丁午河北边儿那段儿也该解冻了,将是六郎能往玫州去地时候。媳妇也是想着,到那边,内宅里总要有个有名分能辖制丫鬟婆子的,省得有人生事作耗……”
老夫人依旧眼皮都不抬,缓声道:“那还有青樱。再者,她也是姨奶奶了,又什么辖制不了的。若真辖制不了,你这番就是白赞她了。”
二夫人一时尴尬,轻咳一声,道:“老太君说的是。只是青樱……不省得六郎怎么个心意。媳妇只是怕再有……”
她就此顿住口,老夫人那边闻言眼睛一翻,定定盯着她。
二夫人不敢接她目光,便也不再提旧事,只道:“故此媳妇想,若这满娘果然是行事的,倒不如抬举了她。瞧她这些年,再瞧现下,抬举了她,她必是心存感念,以后越发尽心。若是将来谅儿正房过门,后宅也是能叫人省心的。”
老夫人嗯了一声,沉默半晌,缓缓道:“洛娘,我只寻思着……近来这些时日……她哪里来地胆子……?”
她这会儿一阖上眼,所能想到夏小满所有形象,都是胆小如鼠,畏畏缩缩的。----尤其那一日,跪在那里,只哆哆嗦嗦抖个不停,都不是话说不清楚,是压根什么话也不敢说,便是哭也不敢哭的窝囊样子。
近来这一两个月,这人变了吗?好像也没怎么变吧,或者是自己没注意过?若只这么想,能做这些事,倒确是变了……
“或是那药……”她想起余真人那副药,彼时他说,消前孽,招后福,忘忧者寿。她不敢尽信。如今看来……她叹了口气,道,“若果然是那药,莫不是我误了六郎?早与六郎服了,六郎许是早好了……”
二夫人顿了顿,忙陪笑劝道:“彼时您也瞧见了,余真人那药着实霸道。若果真与六郎服了,真个将老太爷老太君都忘了,怎生得了?”
“正是。那老太爷定饶不了我这老婆子了。”老夫人自嘲的一笑,喟叹道:“罢了,依你说地,你且问问六郎的意思。莫要像上次那般,他不肯,再闹。老婆子可与他消磨不起了。若他肯,也就阖家上下知会声罢了,席不摆了,毕竟他表亲那边遇了祸事,咱们再摆这么个席,实是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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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天更新也得晚上了,几点……还不知道。擦汗。别pia我……
所以,提前祝大家,情人节快乐!o(^0^)o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29、偏执④
三十的晚上没月亮。又逢乌云满布,星光淡漠。
人间却是不管天庭喜怒的,自寻自家快乐,灯火璀璨,笑语欢颜。
清河街万芳楼便是这么个无论阴晴雨雪都能寻乐子的销魂窟,“彩袖殷勤捧玉钟”,“歌尽桃花扇底风”。
偎红倚翠,夜夜笙箫,那都是普通场子的老套节目,这万芳楼的特别之处,就在于时不时的会上演些新鲜的,热血的,充满激情的,----咳,别想歪----五陵少年争风吃醋,富商豪客大打出手。
做生意的大抵讲究个“和气生财”,然这万芳楼的鸨母钱妈妈却另有一番生意经。
因着有靠山,谁也动不得万芳楼的根基,也赖不得万芳楼的帐,那么,这砸坏了东西,自然有人赔新的;打坏了人,自然有人掏银子料理。一场架打下来,这家具器皿换了新的不说,还少不了落下些“赔偿金”,非但无损失,倒还赚了。
然这最赚的,还不是这些。每场打架,那打架的引子红颜祸水都能由此走红。
现下里万芳楼出场子的,都不时兴介绍这姑娘会些个什么曲子什么花活儿,都讲究说一句“这便是惹得X公子和X少爷打破脑袋争抢的XX姑娘”,这多体面,多气派!真就大有客人好这一口,就喜欢瞧瞧这旁的男人打破脑袋想抢的姑娘到底什么滋味。
于是乎,想在万芳楼站稳脚,曲子要学。花活儿要学,媚人的伎俩要学,这挑拨男人为自家打架地本事自然更加要学得炉火纯青才行----若没男人为你打架,你在姐妹里都抬不起头来!
所以这个晚上,钱妈妈瞧见两个小衙内与个抄着外地口音暴发户打扮的主儿指着鼻子对骂时。非但没过去劝,反而点手叫来几个素会挑拨人的丫头过去两下帮腔煽风点火,自家往楼上视角最佳的暗房里一坐,叫龟公端来茶点,一边儿吃着喝着瞧着热闹,只等打得差不多了,再下去弹压几句好捞银子。
可惜,今儿这打架双方都忒不上道。死活不肯在屋里打。
那土财主被泼了一盏酒,火往上撞,口里直嚷嚷屋里狭窄较量不得,要出去“理论”。两个小衙内那在京城大部分地界也是敢横着走的人,便是出来玩乐,身边也带着几个人手,加之瞧他那副蠢样子,哪里会怕他?当下就应了,两厢拉扯撕掳着,出了门。往后巷背人地地方去了。
楼里虽有人想看这热闹,但想起这俩小衙内的为人,怕是那老粗要倒霉,还是别往前凑合的好。免得殃及池鱼,还是在楼里搂着美人吃酒比较安全。这般想来,也就没有人跟出去观战了。
钱妈妈在楼上气得直跳脚,又一注横财飞了,便把那跟着伺候的姑娘和特特派去帮腔的丫头都叫上来,狠狠一顿臭骂,要不是现在不到二更,还得让这几个女儿继续做生意。她都想打她们一顿好解气了。
撂了几句狠话,把她们打发下去了,龟公又上了来,头一句话就气得钱妈妈一仰脖儿,他道:“花姐,刚才那员外就一进门时与了三两银子茶果钱。因没点姑娘呢就……就打起来了……然后。陆衙内和李衙内的银子也没结……”
钱妈妈一碟子点心扣到龟公身上,骂道:“王8羔子。老娘养你们做什么的?!你脑子被狗吃了?怎的不拦下要了银子再放人走?!”
点心碟子能有多沉,倒也不疼,只可惜了这身缎子衣裳叫点心蹭地又是渣子又是油,龟公一缩脖,低头瞅着大襟儿倒是心疼,只道:“花姐,这不赖我啊,多暂也没客人这样的----都是打完了再出去。这会儿在气头上,要银子也要不来吧……。----再说俩小衙内不也是先记账的,您添上一笔也就是了,他哪里敢赖您的……”
钱妈妈兜头啐了一口,骂道:“没用的东西!你那小九九当老娘不知道?怕上前儿去挨打?!我呸,老娘多暂让你白挨打过?!他打你倒好了,老娘不信挤不出他银子来!亏得两家小衙内是先记账的,不然老娘剥了你的皮!!下面可打了什么东西没?”
龟公悄悄蹭下去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满脸堆笑道:“有,有,踹倒了两张椅子,摔了个海棠红釉梅花壶。”
钱妈妈翻了翻眼睛,道:“就这么点儿?该把方才叫去帮腔的蠢东西都打一顿!越活越回去了,怎的不趁乱多丢些下来!!”
她气了一会儿,又道:“陆衙内精明着呢,怕是添不上什么;好在是李衙内是个含糊地。----你一会儿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就拿条汗巾子往后巷去寻寻,要是俩小衙内打尽兴了,就把汗巾子给他们,说姑娘等着呢,给老娘请回来。再看那财大气粗的主儿怎么样没,要是还有气儿,就问他在哪个馆子里住着,着人送他回去,别忘了问他家里人要帐。”
龟公忙陪笑道:“是,是,还是花姐英明。”
钱妈妈白了他一眼,坐下来气鼓鼓的盘算那帐怎么个记法。
钱妈妈阅人无数,事情算得素来精准,可惜也有估量失误的时候,此时万芳楼后巷地场面和她所想相去甚远。
万芳楼后身有条小巷子,因不是主干道,没有街灯,而左右又没有住家,都是商铺的后院,到晚上打烊了,也就没什么灯火。这样的夜晚乌漆抹黑,站到对面也就只能见个粗略的人影,莫说五官看不分明,五指怕也瞧不那么清。
这会儿,巷子深处。地上零乱弃着七八个红底墨字的灯笼,都是被掐了火的,本身无火就显得那红色黯淡,这又落在地上沾满泥污,瞧着越发腌。其中一个还被踩破踏扁。一只泥脚印赫然印在那方方正正地楷书“陆”字上。
再往前,横七竖八躺着几个长随,都是被打昏过去,毫无声息。
而钱妈妈想象中当是尽兴殴人的两个官家小衙内,这会儿正被人痛殴,满地打滚。
这两个小衙内出了万芳楼,见那土财主不过带了三两个人,虽是身材高壮。可瞧着憨头憨脑,就不像打架地料,因此非但没有提防,人家往巷子里头走,他们还暗暗得意,一门心思想着打他个骨断筋折,给他长长记性,知道知道爷的厉害。
谁知道差不多到了背人的地方,他们地随从未及动手就叫人打了闷棍躺下了。两人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踢翻在地。拳脚相加。
黑咕隆咚的,两人连对方有几个人都不知道,更是还手的余地也没有,心里就有些慌。然听着喝骂声中有京城口音,便又壮起胆子,想仗着各自父亲地名头震慑恐吓对方,便满口叫骂着:“爷地父亲可是吏部侍郎!”“爷的父亲可是鸿胪寺少卿!!”“敢打爷?!想挨阜泽府地板子吗?!”“敢打爷?!不要脑袋了吗?!”
可那一群人听了只顿了一下,有人低喝了声什么,便又动起手来,打得比方才还凶还狠!
两人吃不住疼,再不敢逞强放狠话。只高喊“救命”,“打死人了”,还想着有路人或巡街的官兵来解救他们。可这么个巷子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到后来两人声嘶力竭,只剩求饶地份,满口子“大爷饶命。饶命。咱们再也不敢了……”
这吵打声一直传到巷子尽头,那里停了辆标准的花楼马车。雕花缠锦,脂粉溢香,四角挑着点点猩红鸳鸯灯,桃花纹车帘内又有鸳鸯戏水声。
那娇媚的吟哦声和外面哀切的求饶声应和混杂,透着几分诡吊。
待车厢里声音渐歇,一个黑衣汉子靠近车厢,咳嗽一声,低声道:“爷,再打两个小子就要交代这里了。”
车厢里的男子平了平气息,推开挂在他身上的女人,整了整衣襟,问道:“老实了?服软了?”
那黑衣汉子躬身道:“回爷的话,求饶半天了。您听……”他说着顿住口,那边遥遥传来爷爷长爷爷短的求饶声,静夜里,听得分明。
车厢里的男子寻了酒壶含了一口药酒,挑帘子跳下车,仰头漱了口,又吐在地上,大着舌头道:“走,去瞧瞧。”
两人走到斗殴现场,一干打手已经停了手,两个小衙内趴在地上吭吭叽叽动也动不了了。
黑暗中那锦衣男子也分不出谁是谁,一捅旁边的黑衣汉子,那汉子忙踢了一脚脚边地人,道:“爷,这个喊他爹是吏部侍郎,那个喊他爹是鸿胪寺少卿。”
他脚边的,正是吏部侍郎陆西原的三公子陆绍虞。
那锦衣男子在陆绍虞跟前蹲下身,哑着嗓子大着舌头道:“小衙内,你不够狠呐。”
陆绍虞虽自己双手护住头脸,但头上还是挨了两下子,脑子有些木,可这反应还不很钝,听了跟前人这话,晓得是反话,他忙道:“爷饶命,爷饶命……小子再也不敢了……”
锦衣男子摇了摇头,又道:“你不够狠呐。”
陆绍虞慌了神,只恨少生了条舌头,急急道:“小子知错了,爷饶了小子,小子不该犯浑泼了爷一身酒,小子赔爷衣裳,不,不,不,爷要什么小子赔爷什么!爷高高手,饶了小子吧……”他既看不清眼前这是什么人,也辩不出他声音是不是先前那位的,便只当他是那富商,止不住地赔罪求饶。
那锦衣男子啧啧两声,站起身,忽然踢了他几脚,恨声骂道:“就TMD因为你不够狠……!”
他磨着牙,心里骂着,就TMD因为你不够狠,打断了纪淙书的腕子而不是脖子!你TMD要是把纪淙书打死了,爷用费那么大劲吗?爷用花那么些银子吗?!废物!废物!!
陆绍虞吃疼,胡乱喊着“爷爷饶命”。
那锦衣男子嘿嘿一笑,道:“爷爷,叫得亲近。”说着脚下越发狠了。
陆家,你想娶七妹妹,你妹想嫁老六,啧啧,真是想和咱家亲近亲近啊,那爷就让你亲近亲近。
他一下一下狠踹着他。亲近。Cao。亲近。爷让你亲近!
MD你个混蛋,今儿非把你黄子踹出来不可,叫你让爷费劲!叫你让爷费银子!叫你让爷糟
他踹累了,收住脚,站在一旁喘息,因着天黑,没人瞧见他脸上尽是狰狞之色,只能听得他声音越发低哑阴沉,他道:“你不够狠。做爷们,就得够狠。不够狠做什么爷们?啊?”
他说着,伸脚比量了下陆绍虞的胯骨,撇过头,扬了扬下巴,问身旁那黑衣汉子道:“不够狠做什么爷们?啊?”
那黑衣汉子一怔,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惊惧之色,迟疑道:“爷,这个……这可是……”
他直起身子,整了整袖口,掸掸衣襟上的尘土,像个世家子弟一样,优雅地迈着方步,往巷子尽头那马车走去,声音飘过来,还带着几分和煦,却道:“不够狠就别做爷们。去帮小衙内料理了……”
当马车里年七爷怀中的女子又摇摇曳曳唱起歌来时,远远传来陆绍虞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荣祥街陆府陆三爷的院子
暖阁里,陆三爷陆绍虞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旁大夫正在一点点检查他地伤势。
暖阁外间,其母乔姨娘坐在一边,擎着绢子不住抹眼泪,其父陆西原则背着手,焦躁的在房里走来走去。
丫鬟过来换了两次茶,大夫才从里间出来。乔姨娘一见,也顾不得什么,扑过去便问道:“万先生,我儿如何?”
大夫万先生略有尴尬,瞧了一眼陆西原,并没言语。
陆西原一皱眉,推乔姨娘道:“你去瞧瞧儿子擦药。”又摊出一手,向大夫道:“万先生,请外面饮茶开方子。”
万先生点了点头,跟着他出去,到一旁的书房,上了茶,关了门,他方道:“陆大人,三爷身上伤无碍,老朽开个活血化瘀的方子,再留些膏药,内服外敷即可。只是……”他犹豫了一下,道:“只是那处根本却是伤了……老朽浅薄,实是无法可医……怕以后子嗣上……”
方才褪了儿子衣衫时,陆西原见了就觉得要不好,但还在往好里想。如今听得大夫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忙扶住案台,正待发问,就听外面小丫鬟低声急呼道:“姨奶奶……”
陆西原一怔,稳住心神,向大夫道:“先生请先开方子,某去去就来。”说着大踏步过去,一开门,就见乔姨娘倚在小丫鬟身上,翻着眼睛,几欲昏厥。
他两步过去,把她抱到怀里,使劲掐着她人中,乔姨娘抽搭两声,才缓过这口气来,睁眼见是丈夫,不由“哇”的一声哭出来,只喊道:“我苦命地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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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咩,虽然这章内容实在不符合情人节地气场……
虽然情人节还有不到30分钟就过去了……
还是要说,情人节快乐!
是用来……玩暗黑的。
只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他够不够黑。
望天。
下章想牺牲一个炮灰。一个不起眼的炮灰。虽然我觉得没啥。但是还是提前打下预防针吧。。。。
有兴趣的也可以猜猜牺牲的是谁……
无良的爬走。。。。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30、偏执⑤
乔姨娘这一嗓子还没喊全乎,就被陆西原迅速掩住嘴。
陆西原又气又恼,低喝道:“大半夜的,嚎什么?!”
乔姨娘被捂得狠了,翻了翻眼睛,又要厥过去。陆西原连忙松了手,好一顿抚胸捶背,见她悠悠回转,这才长出了口气,恼道:“不是叫你去看儿子?怎的跑来书房……”
乔姨娘本是有气无力的喘息着,瞥了一眼陆西原,眼睛骤然圆睁,拼了力气攥了他的衣襟,泣道:“老爷还想瞒我不成?!可瞒得我一世?!……我苦命的儿啊!!……”
陆西原又要去掩她的口,然怕她再背过气去,又不敢了,只钳了她的肩膀,低声道:“收声!没见万先生在么?!没得让先生笑话!待我送了先生,安置好儿子再与你理论。”他顿了顿,又斥道:“这是什么好事?!你再嚎上几嗓子,脸面可是不用要了!”
乔姨娘紧紧咬着下唇,死死攥着他的衣襟,定定瞧着他,泪如走珠,也不言语。
陆西原与此妾感情最深,瞧她这般越发心疼,低声哄她道:“你好生等着我……”说着吩咐丫鬟先将她送回陆绍虞的暖阁,自家往书房来。
这会儿大夫万先生已是将药方写好了,又写了诸多注意事项,见陆西原进来递与他看。陆西原扫了一眼,连赞高明,语意一转,又提今日之事还请他不要外传才好。万先生常出入官宦府邸。这些事情岂有不懂的?那嘴严才是保命的根本。当下谨慎言辞,郑重承诺。
乔姨娘巴巴地等着送走了万先生,也没等人通传,就自行往书房来,进了门就听见陆西原打发心腹小厮与陆绍虞服些丸药、擦些药酒、敷些膏药。并不叫去药铺抓药,只道天明再说。
乔姨娘大为气恼,三步并两步走过来,横眉立目,厉声道:“老爷这是要小三儿的命不成?!那老爷先把我勒死正经!”说着就往他身上撞,一副拼命的架势。
陆西原眉头紧皱,双臂箍住她,冲心腹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忙不迭收了药方子退了出去。又把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陆西原这才低喝道:“你闹什么?方与你说什么来着?大半夜地,这事哪里是好张扬的!小三儿难道不是我的儿?我怎会不疼他!方才已是问过万先生了,无大碍的……”
乔姨娘服软下来,想到儿子可怜,又抽搭起来,泣道:“老爷可要与咱们做主,报官拿了那些天杀的歹人与小三儿报仇!!”
陆西原闻言不由大怒,松了双臂推开她,恼道:“胡闹!你怎的这般不省事?刚说了不好张扬,你又扯出报官来!”他顿了顿。咬牙道:“你道今天是谁送他回来的?是万芳楼的人!都是你惯地他!他在窑子里与人争风吃醋被打了,这是体面的?!咱们掩还来不及,还要大张旗鼓报去阜泽府,让天下人尽知不成?!我还跟他丢不起这个人!!”
乔姨娘被他推开还有些恼。听到“窑子”二字,哭声戛然而止,脑子也僵了,抽搭两下,强辩道:“我的儿子我最知道,小三儿一向洁身自好,----大爷、二爷妻妾之外,哪个房里不有三五个通房丫鬟?只咱们小三儿就两个。一个还是我与他的!他哪里会去那等腌地方!”
陆西原挥手道:“你眼里只他一个是宝!我自污声誉骗你这做什么?!窑子里的还拿着他打的记账条子来的,叫还银子!”提起这事他心里火更大,然幸好万芳楼的人知道规矩,送人回来也没声张,要账领赏也只与他一个心腹管家说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可不只是丢面子的事儿。
乔姨娘瞠目结舌。傻愣了半晌才道:“那……也是小三儿……小三儿与人应酬……”她忽然想起一事,未及细细思量。便脱口而出:“你不也是叫他与郎大人家小衙内多多亲近,这许是……”
陆西原一拍桌子,怒道:“你胡吣些什么?!”
乔姨娘被喝住,呆了一呆,又开始抽搭起来,只泣道:“我苦命的儿啊,老爷可要与咱们做主……”
陆西原过去揽了她,两人偎依着坐到椅上,他叹道:“你当我不想千刀万剐了那歹人?然此事万不能张扬,眼下御史台将有大变,到处盯得都严,此事论不好便是小三儿德行有亏,连带我也有过,免不得要遭弹劾。此事还要暗下里寻着那打人地,再与理论……”
乔姨娘晓得利害,也不犟了,俯在他肩头,呜咽道:“是我躁了,可老爷,我这心里着实恨呐,----小三儿往后怎么整……他尚未娶妻,这一辈子岂不就毁了?!”
陆西原素来最爱这个妾室,虽然平时觉得这小三儿不争气,但爱屋及乌,也是疼爱有加,想到此一番竟是断了儿子子嗣,心下大为恼火,暗自咬牙,想往后查着下手之人定要千刀万剐了,方消心头之恨。而听爱妾说儿子亲事,心里又是懊悔,儿子也老大不小了,早两年与他定下亲事便就好了,原是一直想觅良配,现下可好,唉,如今……如今……只怕他是那事也不行了,可寻个什么样的人家……
他叹了口气,道:“之前也有人与小三儿提亲,是咱们嫌人家门户低,唉,却是咱们误了他。现下……现下这般……也只得择个妥当的,速速定下亲事。----若有什么风声走漏,这良配可越发难觅了。”乔姨娘抹了把眼泪,咬牙道:“那不成!老爷,我不管,儿子这娶妻之事。定不能敷衍了他!”
陆西原大为头疼,皱眉道:“他如今这样了……你还想要什么名门闺秀做媳妇不成?!”
乔姨娘扁扁嘴,道:“就年家七小姐!小三儿谁也瞧不上,就欢喜她!!他从小到大,就没问咱们要过什么。如今已是这般了,拢共就这么点儿心思,说什么也要让他得偿所愿……”说着又嘤嘤哭了起来。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陆西原更怒,不由骂道:“你还提年家?!上次你打我名义去年家提亲,结果怎样?!非但未成,反而受辱!累得我这张老脸也丢尽了!你还敢提?!”
“我不管!”乔姨娘非但没惧,反而怒了。猛得坐直了身子,眼角还挂着泪,却是柳眉倒竖,厉声道:“我只这一个儿子!老爷,我只这一个儿子!!当初为了他,我险些死了一回。这儿子也是拿我命换来的!如今老爷要委屈这孩子,那便先拿绳子勒死我吧,也省得我心疼!---省得那一位碍眼!”
陆西原人品不值得提,却是痴情种子。年少时只爱这乔氏一人,一心一意想娶为妻。奈何家里另与订了亲事,违命不得,蒙乔氏不弃,甘愿为妾。他越发欢喜,百般宠爱。
你道这陆西原怎地与年家大老爷年崴结交地?便就是投了“痴”字的脾气。年崴当年是顶着家里压力娶了出身不甚高的郑氏为嫡妻,又只爱此妻一人,侍妾皆无。当年一次同年酒宴上,众人酒醉后提起这些韵事,两人大为投机,彼此引为知己,成了好友。
陆西原一直羡慕年崴果决。总恨自家没能下狠心与家里闹翻,好迎乔氏为正妻,端得让她居于人下。彼时他年少冲动执拗,悔恨之余便不肯再碰妻子,一心想让心上人诞下子嗣稳固地位。却未成想嫉妒可以让一个女人变得狠毒无比,陆夫人不动声色使了些小手段。就让乔姨娘失了那个孩子。
待陆西原觉悟了。与妻子修好,有了第一个第二个……第六个孩子。乔姨娘却因为那次之后伤了身子,屡次滑胎,最终好不容易立住陆绍虞这么一个宝贝,生产时又是九死一生,险些命也断送了。
这会儿乔姨娘提这个,他心里委实难受,使劲儿把爱妾的头按到自己怀里,摩挲着她的后背,道:“我省得你地苦……我是知道你的……这么多年,你不知我么……?”
乔姨娘闻言心里一暖,身子也柔软了下来,转而又泣道:“老爷当初与我说什么来着……这会儿要委屈儿子不成……?”
陆西原倒是骑虎难下了,好不尴尬,只得咳嗽一声,道:“不是我要委屈儿子,实在是……这年七小姐确是许了人家地,虽咱们与年家交好,这事也勉强不来……你也知,年家大老爷不在京,这年四老爷与咱们,大抵也只是面儿上罢了,他都拿年五小姐敷衍咱们,这意思不已是……”
他忽然顿住,脑子一转,继而沉声道:“你放心,我定与儿子娶个大户千金来。年家不是提及年五小姐未有婚配么……”
乔姨娘本在他怀里安稳下来,听他这话,十分不满,拧着身子道:“老爷糊涂了?!那是庶出!她爹是个白身!先头你还引以为耻呢!”
陆西原道:“怎么说那是老郡主的孙女,淑妃娘娘的堂妹,年家的千金小姐。如今……小三儿这般,她已是良配了。莫要叨念年七小姐了,那是万不能的,这五小姐,除了其父身份低些,也没旁的不妥……你且想先头与小三儿提亲地那几家,又是什么人家?哪里比得了年家?”
乔姨娘心里清明过来,也知道年七小姐是娶不过来了,而确是没有一家比得过年家,----便是庶出地庶出,论家底也比旁家强上几分。父母都是为了孩子好的,若不能让儿子娶那个最心爱地,也一定要娶个门第最好的。她这心里就有几分松动。
但回想一番五小姐,她仍是别扭,只道:“我与夫人去年家走动时见过这五小姐,和七小姐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模样还行,却是木讷性子。这样的可配不上小三儿!”
陆西原道:“木讷?”
乔姨娘道:“可不是!老实的过头儿了,呐呐地也不大会说话,瞧着就是个依人随样儿欺负的主儿,怎么给小三儿做当家主母?”
陆西原却点头笑道:“老实便更好了。如今小三儿那里怕是不中用了,烈性的妇人再吵将出来。没得再生事端。她既是个老实地,便就只守着本分,这才是家宅安宁呢。”
乔姨娘听得明白,先是脸一红,捶他一下,随即眼圈又红,泣道:“我那苦命的儿啊,这辈子……这辈子……”
陆西原拍了拍她。道:“小三儿这……未必不能好……且养着吧。你也顾惜着自家,莫哭伤了眼睛。这事,已叫上下都闭嘴了,你也仔细着点儿。若那人明儿问你,唔,咱可得想好个说辞。……只委屈你了……。那婚事,却是事不宜迟,先定下来方好……”切,年家长生居却是欢欢喜喜。
一早二夫人就带着年老夫人地话,往长生居来问年谅的意思。支出去众人。单与年谅说了。年谅笑道:“二婶不是早就让表妹喊满娘小嫂子?这是满娘地福气。”
二夫人笑道:“你倒是个鬼伶俐的,只等婶子与你提!满娘这孩子,婶子瞧着也是好的,先头。其实……哎,不提也罢,现下她倒是与你争气,也配得做这二房。婶子也盼着你身边儿有这么个能撑得起的人。”
年谅也知道,原来二夫人叫纪灵书喊满娘小嫂子,未必是真想着抬举她做二房,无非是想在纪家人面前给自己提面子。叫九奶奶陪着这些女眷逛逛倒是行,可许多事到底没法子叫人家代为料理。少不得要满娘这姨奶奶去做,叫纪家人晓得她是有体面的,她行事自然也便宜得多。彼时虽不是真心要抬举满娘,却是真心为着她好。而现下,“真心”二字可未见得,二夫人抬举她。老夫人也能答应下来。怕还是想着纪淙书那事与他找平衡罢了。
但无论如何,这结果总是好的。
年谅笑道:“侄子知道二婶疼侄子。侄子先与二婶磕个头。再叫满娘过来磕头谢过二婶。”
二夫人点着他额头,笑道:“你心里晓得就好,做那虚礼什么!你既是应了,婶子便去回了老太君了。待书、礼过来,再叫满娘过去磕头谢恩吧。只有一样,婶子可先与你说了,老太君那边不叫摆席,想必你也晓得什么意思,你这里,若是乐意摆,几个菜意思意思便罢了,别大张旗鼓地,一来惹眼,再来也是忤逆,惹老太君不痛快。”
年谅点了点头,道:“侄儿省得。侄儿原也不欲张扬,只想与满娘个交代罢了。她也是不喜张扬的,咱们只关起门来水酒一杯便可。”
二夫人笑道:“那就好。”她顿了顿,瞧着年谅尽是欢喜,心情甚好地模样,才又提道:“不是婶子赶这会子讨你嫌,却仍想问你一句----老太君那边也是提了,青樱你待如何?若要开脸,不若这一道求老太君个恩典,也与她个名分。”
年谅神色一僵,垂了眼睑,道:“二婶,这个侄子另有打算。侄子也是许过青樱……”却是声音越来越小,终不可闻。
二夫人盯着他道:“青樱这孩子,谁瞧着不是好的?伺候你这么些年,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可拖不得几年。婶子提这话,你别不爱听,她还不比青槐,青槐到底还有个哥哥在外头,她家里可是没人了的!”
提到青槐,年谅脸色越发难看,嘴抿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二夫人瞧了他半晌,最终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呀……也是个执拗的。----你要真个心里有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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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甩汗,咋会河蟹老七?
望天。
望着天爬走……
(哎呦,谁丢的香蕉皮……?!眼泪,同志们,走路不能一直望天,也要注意脚下啊……)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31、偏执⑥
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当你想要一个苹果时,上帝偏给了你一菠萝。
夏小满一直认为,非我所要时,就是给人参果也没用。却没想到,这菠萝却比想象中的好吃多了。
她没想要在这宅门里求生存,却没想过求发展。所以对升职并不热衷。
就现在而言,若说权限,长生居这群人,刺头儿被撵走了,本分的依旧本分,见风使舵的也一股脑的往她这边倒,她梳理了三个月,还没谁是她使唤不动的;而若说长生居的管账,她还处于文盲阶段尚接管不了,况且,她也怠于管那些琐碎的,青樱知道进退,银钱上也没怠慢过她,这她就很知足了,----自己银子要抓紧,那公家的银子自己把在手里干嘛呢?有点儿什么反倒落不是。不如啥也不管的好,反正自己也不吃亏。
因此,这升职里只有一条让她有兴趣的,那就是加薪了。
姨奶奶的月薪五两银子。年家还没有过二房这职位的人,所以她也没处参考薪水去,不过按照正房奶奶二十两的标准,她原合计着,能升到十两是顶天了,保守估计是七两----老爷房里的姨奶奶们是这个价,这爷房里的二房,能和老爷房里的姨奶奶比肩也就不善了。
未成想,只加薪一条就出乎她意料了,上面发话,夏氏月例十二两。
夏小满大为惊讶,止不住的咂舌,倒是真给年六爷面子。可年六爷却似乎还觉得这面子给的不够足。仍略带不满道:“怎得出这么个数来?也当十六两才是。”
要什么自行车?!夏小满嗤笑一声,眨眨眼道:“要多少是多?六爷眼界可是高。”
年谅摇了摇头,怕是祖母想与,有人心怀不满克扣了吧。也罢。若真赏得多了,也未必是好事。老五家地那边儿还不知道闹出什么花儿来。因此他只道:“不图银钱。只是觉着此数不成规矩。”
夏小满笑道:“嘿。我看正好相反,正是规矩。我现在倒成了先例了,怎么也得给后面留点儿余份儿吧,我要十六两了,过两日哪位老爷房里的扶成二房,银子给多少?十八两?瞧着也不成等级啊。现在我这一等十二两,老爷二房那一等十六两,啧啧。这就像那么回事了。”
年谅瞧她这般嬉笑模样,忍不住笑道:“原怕委屈了你。你倒想得细致,反替她们辩。”
夏小满心道,这多多益善之外不还有个知足常乐么?便笑着揶揄他道:“原来你是替我抱不平!那咱也不多事给旁人添腻味了,四两银子你补给我好了,咋样?”
年谅击掌笑道:“好,你倒越发不饶人了。我却不补,左右瞧你也不急,依你方才所言规矩,待过些年。我是老爷了,你自然就是十六两了。”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干笑两声,道:“你倒会省钱。”
她暗自磨牙。往后的事谁知道?难道真跟这儿熬到你年六爷升级成年六老爷?阿弥陀佛,您还是别咒我了。
年谅倒也没真省钱下来,该与她打的首饰一件不少,来不及裁新衣,便使人往外头成衣铺子置了两件襦袄两条裙子应景。夏小满咔吧着眼睛恨不得都折现,当然,此言未免太煞风景,只好郑重谢过领导。十分应景的穿戴起来与领导鉴赏。
自家领导还是好伺候地,领他的“赏”倒没什么规矩,领旁的领导的“赏”,却是不同。几位夫人各有赏赐些首饰尺头并金银锞子,夏小满往年老夫人那边谢恩时,一并叩头领回来了。
这还是夏小满穿过来之后第一次正经八百的磕头行礼。她起初还安慰自家。无论你乐意与否。这都是无法之事,就当拜佛了。又比拜佛还实惠些---拜佛是你磕了头还得花银子买香烛上供,现下却是你磕头人家与你银子。
只不过,拜佛只跪一下磕个头就拉倒了,领赏却是要跪着听老夫人训话。好在老夫人话并不多,重点不外乎“恪守本分,好生伺候主子”,也好在不必经常跪来跪去,不然她真得琢磨琢磨是不是也整个那传说中名唤“跪得容易”的护膝。
除了领赏之外,还领了一份“婚书”。
二房算是贵妾,与普通妾室最大的不同,是其正规性,虽然不及正妻那般六礼齐备,却也需要有大媒,纳吉行聘,并有类似正妻的婚书----只比那言辞上要简单些而已,之后女子正式入夫家户籍,而非普通妾室地奴籍。这般下来,算是受法律保护了,而不似那些普通妾室,是夫家的“动产”可随意买卖。
夏小满先卖入年家,这会儿扶为二房,纳吉聘礼统统没必要了,只差补一份婚书而已。
夏小满瞧着那装着婚书的朱漆描金雕花帖匣,心中感慨万千,从前也到适婚年纪了,差一点儿也就结婚了,没想到却是在这边先领了“结婚证”了……
除了加薪和“结婚证”,还有更意想不到的等着她,那才是“菠萝最好吃的部分”。
年谅派人去与她落户籍,她还没脑子寻思到底怎么回事,待年谅着人讨来她的卖身契,问她是否送回夏家时,她才反应过来。
消了奴籍,重入户籍,从此之后不再是奴,而是自由民身份了。
“自由了?”她有点儿难以置信,升职还有这等好处?!“以后是平民百姓了?”
年谅瞧着她惊喜的模样,心下又是高兴又是唏嘘,点头笑道:“你安心,已是除了奴籍。同你……未来之时一般了。”他顿了顿。又问:“这契书……”
夏小满真想仰天大笑三声,现在跑了是不是不算逃奴了?!她强压了想大喊大叫蹦蹦跳跳的欲望,伸手去端茶想稳稳心神,听了年谅问话,连忙撂下茶盏。两步抢过去,攥了卖身契在手里,道:“既然是消了奴籍,卖身契自然是还我!”
年谅才从匣子里拿了卖身契擎在手里,就突然被她抢去了,不由一愣,随即大笑,道:“你急个什么!又没说不予你!”
夏小满撇撇嘴。却仍忍不住嘴角上翘,道:“到底还是揣在自己口袋里踏实。那这契没用了,能烧了不?”
年谅笑道:“自是随你。只是,不送回你家里去与你父母知道?”
夏小满一翻白眼,给他们知道就完了,好不容易断绝关系的,这要知道了卖身契失效,将来再有个啥地,搞不好还敢打主意再卖她一次!她只道:“用不着。我知道就行了。”
年谅见她态度冷漠,又这般说。忽然想起一个来月前小韦管家曾回禀过夏家人种种表现,叹了口气,拉了她近身,道:“你勿要担心。你如今有了婚书,户籍落在年家,这一世便是年家地人了。便没这契了,他们又敢如何你?打发个人告诉他们一声,不过是想着让他们也欢喜欢喜罢了。”
年家的人。夏小满那点儿希望的小火苗突然被掐灭了,白欢喜一场,真是蠢,光想着不是奴籍。跑了不算逃奴了,现在却仍是年家的人,户籍还在年家,离自由人也还差远了。
年谅见她忽然神色黯然,只道她也为父母之事伤心,便揽了她劝道:“也不同你说那些悖德、悖礼地话。只是圣人也云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如今告知他们你出息了,他们脸上不也有光?也算是你尽孝了。”
出息?夏小满继续翻着白眼,真稀罕,原来这就叫出息!至于尽孝,这更是笑话,她老早就指鼻子告诉夏氏夫妇少跟她提那个“孝”字,他俩那德行还配不上说这个字。她哼了一声,道:“谢您好意,还是不必了。他们还真就用不着我给他们争光。”
年谅听这话音儿就不对,叹了口气,道:“你到底在气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夏小满想起夏氏夫妇所作所为来,冷笑一声,打断他道:“那是你爹娘好,你没见着极品的。等你见着了,毫无怨忿,还能搁我这儿论什么百行孝为先,那我就服了你了,----你都不是凡人,是圣人了。”
爹娘好……。年谅一时怔住。于他本心,真个觉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了么?对于父亲,他在恭敬之余,真是半分无有怨忿吗?他是圣人么……?
夏小满瞧他发呆,也没理会他想些什么,挣了下身子站起来,喊小丫鬟拿了铜盆来,仔细看了是自家的卖身契,便拿火折子当年谅的面儿点了。
看着那张泛黄的纸渐渐变黑,最后化成一摊灰烬,夏小满先前因想起夏氏夫妇的哪点儿不快也随之消失殆尽,心里舒畅无比,无论如何,这算是了结了件大事。
年谅见了火光才回过神来,见她兴高采烈地,也抛了烦心之事,跟着笑道:“祖母虽不许摆宴,然也不屈了你。我已交代下去了,晚上咱们自己置桌席,自己乐呵乐呵。”
夏小满对吃吃喝喝也没多大兴趣,左右也是天天吃那些东西,还能做出什么花儿来!便道:“咱还是商量商量,免了这桌酒吧,这么着我就挺乐呵了。”她忽然想起个事,忙又道:“要不换个庆祝法?……如果能叫人改个称呼,我就更乐呵了。”
今儿老夫人那边儿正式传话过来抬举她为二房时,长生居的丫鬟们就立时改了口,皆叫她“二奶奶”。她初时听了差点儿没摔一跟头。
“二奶奶”这是个多强势的词儿啊,她满脑子想的是琏二奶奶、白二奶奶,这词儿,实在是太……太……太让人无语了。况且,家里不是有个二奶奶---二爷年证的媳妇,这不是叫混了吗?
等她问了茴香才知道。她这二奶奶只是在长生居的内部称呼。将来年谅娶了正妻,那就是她们地大奶奶,直接叫奶奶,而她夏小满被叫二奶奶,以示二房尊贵。区别于其他妾室地姨奶奶称谓。而在长生居之外,别人还是称呼她夏姨娘,夏姨奶奶,和家里四房的“证二奶奶”并不冲突。
虽知道怎么回事了,她却还是觉得别扭,倒还不如姨奶奶听着习惯。
年谅闻言挑了挑眉,心下有些不快,语气有些冷硬。只道:“你想叫什么?”
夏小满浑然未觉,道:“还是叫姨奶奶吧,顺口了,别人叫二奶奶我都不知道是在叫我。”
年谅一怔,随即知道自己想歪了,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就知你并非那等恃宠之人……”
“啥?”夏小满险些被口水呛死,恃宠?!她没听错吧?!她挠挠头,小心翼翼问他道:“我……咋了?”
“不相干。是我想左了。”年谅摆手笑了笑。随即又正色道:“只这称谓还得按规矩来,免得以后乱了规矩,你自家不觉得,倒叫外人瞧着不像。”
晚上长生居设宴。既是不张扬,年谅便兄弟谁也没请,只问了九爷。九爷晓得自家去了,更显得年谅没请旁人,再叫旁人挑理,便直言不过去了。因着九奶奶和夏小满一向交好,她倒是过来送了贺礼,陪了一阵子。
年谅还请了二夫人并纪灵书过来坐坐。二夫人来吃了一杯酒便先走了。只叫纪灵书在这边多玩会子。纪灵书送了两个装了锞子和如意地荷包与夏小满为贺。
待九奶奶告辞后,纪灵书便与年谅道:“灵书身子也好了,也当是回家侍奉母亲哥哥。”
她其实今儿一早就想着回去地,因二月初一也有祭祀,恰好回去与家人一道。然雁回居皆道夏小满今日被抬举成二房,她遣人去打听。白晌长生居里外人都忙着。----里面人陪着夏小满谢赏,又筹备酒菜。外面人则要跑夏小满落户籍之事。而后年谅又打发人来请二夫人并纪灵书晚上赴宴。纪灵书不好不来,便将回去之事搁置一旁。这会儿提起,是想着明日能走,算是与他们作辞。
夏小满先前也与年谅说了二夫人想留表小姐,年谅心里也清楚二夫人思女之意,所以虽然纪灵书语意坚决,两人却也只含糊着,不置可否,想拖到翌日问问二夫人地意思再说。
待散场了,席面撤去,两人洗漱安置。
夏小满想起纪灵书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就头疼,哎,这植物园又动物园的,忍不住向年谅道:“先不说二夫人怎么想,其实要是纪家这就回州地话,不如多留表小姐住两日,----她东西实在不少,省得折腾,费二遍事。”
年谅沉默半晌,才道:“我还想劝他们晚些回去。郝神医也说了,表哥的腕子需静养,若不慎再碰了伤了,怕就要落下病根,再难痊愈。他们回去还要经麒麟山,行山路,车马颠簸,我实是怕再出些事端,那表哥的手真是毁了。不若在京里静养几个月,彻底养好了再回去也不迟。----左右回去也只是读书罢了。”
夏小满点头道:“说的也是,腕骨再挫了可不得了。”
年谅叹了口气又道:“也不止是此……”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本不欲与你说,但又怕过几*****问起,嫌我瞒了你。咱们初时定的二月初丁午河解冻便走,及至表哥来了,我便想着等会试放了榜,表哥有了去处再走。后来却又出这等祸事……现下,我想等表哥伤好咱们再走,免得咱们走了,京里无人照应他们……”
夏小满不以为然,道:“你是不是多虑了?有上次换药那事,你就总怕有人再害了他!但还是那句话,你能护他多久?要害早就害了!这几日不也没旁地事?”
年谅摇了摇头,正色道:“那日开药的大夫昨儿死了。”
夏小满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道:“死了?”
年谅道:“问供,他只不招。府尹动刑,他受刑不住,死在堂上。有他徒弟的供词,到底定了罪。阜泽府那边下晌送地信儿,说他谋害人命未遂,证据确凿,却妄图狡辩脱罪,受刑而亡。”
他顿了顿,见夏小满略有紧张的盯着他,不由苦笑道:“与我不相干。我是想定他死罪,却没想这般。不到十板子就死在堂上,绝不是他体弱,当是有人买通衙役下了重手。我倒真未想他能供出什么来----能设计的人就不会把自家栽进去,然却是有人心里有鬼,先行灭口了。我叫人去查谁使的银子,能查到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夏小满深吸了口气,道:“知道与你无关。只是……有点儿感慨罢了。其实那日,我也觉得他换方子害人,该死!但……哎,也不是我瞎慈悲,到底是一条人命,判死罪和这般……到底不一样。那人,够狠,做事也够干净。”
“正是,好不歹毒。”年谅喟叹一声,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又道:“因此我才放心不下。如你所言,我护不了纪家多久,但现下这般境况,我实是不能踏踏实实往玫州去了。姨母是我亲姨母,却不是我这些兄弟地至亲,若托与他们,老五老七提都不必提了,老二老四定也是敷衍塞责,只老九我是信得过地,然老九还要大比……许不必等那么久,等放榜的吧,等老九能腾出手来,咱们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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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32、偏执⑦
永宁十九年二月初一
大秦袭前朝旧制,定二月初一为中和节,取意“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此日祭“勾芒神”与“日神”,始春耕。百官休沐一日,归家祭祀。
逢初一望日,扫宗祠、拜神佛也不可少,所以这一日的祭祀活动颇多,从早上一直持续到近午时。
祭礼毕,年谅便寻了个由头,把二夫人从老夫人身边支开,问了她纪灵书之事。
二夫人是舍不得纪灵书,可到底是别人家的女儿,哪里有她总留着的道理?便是自己姑娘也留不得一辈子。她有时也想若这孩子能嫁来年家,无论给了十二、十三、十四哪一个,都是好,但又想起纪郑氏不愿女儿入豪门之言,也就歇了这念头了。
她叹了口气,向年谅道:“灵书也与婶子说过了。她是个孝顺孩子,总念着母亲哥哥……昨儿也收拾了收拾行李,还没太归整,你们一会儿帮着打点妥当,好生送了她回去。婶子还要往老太君那边去,不便过去,你们去了替婶子与你姨母代个好。”
年谅应了,回来长生居,与夏小满道:“表妹已是和二婶说过的。昨儿也算是来辞了咱们吧。你回头往雁回居去,帮她料理料理行李,眼见也晌午了,她若去辞了祖母,祖母必留饭的,想来要下晌才能走上。”
夏小满心里念了句佛,走了也好,走了咱也就省心了。不必再头疼她念经,也不必担心大灰狼了。----前儿老七往纪灵书那边送皮子,她收了,年谅气恼了半晌,幸而采藻报说七爷也就呆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之后老七一直没什么动静,而当时年谅心思又都在查那大夫和挑拨郎衙内动手的人上,无暇分心兼顾,这才把纪灵书这事撂下了,那还嘱咐夏小满多留神呢。
夏小满是很想把这丫头关小黑屋,不放出来地,现在送她回家,叫姨母大人守吧。反正门房上也必是交代过的。老七连大门也进不了,安全无敌。
她忙道:“嗯,那我这就过去。收拾利索了,就先叫人陆续送到万祥街去,然后下晌直接带她人回去就行了,不耽误时间还方便。”
年谅点头道好。
两人正商议着,外面又报持葛有事来回。
持葛进了门行了礼,略有焦急道:“爷,小的方才瞧着陆大人的长随了。”
年谅挑挑眉,道:“献生子的?还是陆大人也来了?”
中和节民俗以青布口袋盛百谷果实。互相赠送,谓之“献生子”,既是贺春耕,又是祈丰收。然大秦官吏间这种互赠却并没有象征性意义。不过是同逢年过节礼尚往来一样,走个形式罢了。
因着各家人口不定,这祭祀又是家人逐一上香磕头地,所以各家祭祀时辰长短不一,方才年家祭祀未完,就已经有人送礼过来了,被请在外院客厅待茶,祭祀礼毕四老爷并二爷四爷就匆匆出去待客了。
持葛是年谅心腹。年谅查出陆绍虞挑唆郎衙内打纪淙书的事他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会儿见着陆西原到了才会忙不迭回来禀报。他道:“许是,打听了是有礼的。但,陆大人拜老太爷去了,同去的还有翰林屈大人,----小的寻思……会不会是来赔罪的?”
年谅哼了一声。道:“不会。他若有心赔罪早赔罪了。这都过去多少天了?诶……?”说着忽然想到前儿派了人去查谁与衙役使了银子打死那大夫的事。
莫非陆家心里有鬼,听着风声了。才来赔罪?----打一个纪淙书没什么,若是灭口杀人却是大罪了。这是想着化干戈为玉帛让年家莫要追究了?还请了老太爷地至交翰林侍讲学士屈大人来说和?
“先见了四老爷又见老太爷?”年谅沉声问持葛道。
持葛回道:“像是没去四老爷那边----四老爷那边也忙着待客呢。陆大人是同屈大人直接去拜的老太爷。”年谅冷笑道:“哼,便就是赔罪,岂能饶他?陆绍虞忒是狠毒,撺掇也就罢了,还换药方子要害了表哥!这会儿又敢除了大夫灭口,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单赔罪就能免其罪责?!陆大人倒是会寻和事老,屈大人果然是有面子的,然便是祖父不追究,也别想我饶了他,咱们且瞧着!……”
持葛没敢接茬,等着主子说了一番气消了些,才道:“爷息怒,小的也就这么一猜……许是真来献生子的也说不定……小的这就往老太爷那边打听去……”
年谅点点头,挥手叫他下去了。夏小满对于他的报复计划没有半点兴趣,她只希望去玫州前不生事端才好。只可惜,这抻着的日子长了些,纪淙书的手还得俩月才能彻底愈痊吧。
她站起身,向年谅道:“若没事,我这就过去雁回居了。还用带什么话不?”
年谅摇头道:“不必。下晌……祖父那边若无事,我同你们一道过去。”
夏小满点头道好,挑帘子出来外间,正碰上采菽匆忙进来,与外间丫鬟打听年谅这会儿得空不。瞧见夏小满,她连忙过来行礼,笑道:“二奶奶,奴婢正有些个事想回。”
夏小满听那二奶奶就晕挺慌,咔吧咔吧眼睛,勉强一笑,道:“去吧……人搁屋呢……”采菽顿了顿,扫了一眼屋里几个小丫鬟,凑近夏小满道:“二奶奶,二门上地来递话,说官媒朱婆子又来了,在老太太那边呢。”
夏小满嗯了一声,第一反应是。朱婆子是谁?官媒?这和她好像没啥关系吧……然后才想起年谅来,又想起刚才持葛说的陆大人也来了。于是又转身跟着采菽回了屋。
年谅听了采菽说的,脸色变得极难看,只问:“朱婆子谁家遣来地?”
采菽道:“爷恕罪,奴婢不知。是刚才二门上人来回地。像是没递帖子,若不是老夫人招她来的,怕就是跟了哪位大人夫人一道来的,----今儿前门来献生子走礼的着实不少,门上地也乱了,混不记得了。”
年谅沉着脸,道:“探个准信儿再来回。”
采菽见他不快,忙道:“奴婢已经着人往老夫人那边转转了……奴婢。奴婢这也去瞧瞧……”说着见年谅一点头,便忙不迭退下去了。
夏小满瞧着年谅,道:“用帮忙不?”
继续……装病?一回两回三回?哎,现在陆家要是铁了心嫁闺女过来,别说你是半死不活床上躺着,只要你没躺进棺材,人家照样能把花轿塞进门。陆家前脚打了纪家,后脚又要嫁闺女进来,这……她忽然有些想笑,若不知道的。许是能想成陆家打纪家是为了年谅争风吃醋呢,病秧子也成香饽饽了?
病秧子可没她那么多幽默细胞,也不知道怎生想的,往床上一仰。阖上眼睛,语气透着疲惫,只道:“不必。你去雁回居吧。这事,我自有计较。”他顿了顿,近乎咬牙切齿低声道:“他们休想。”
夏小满无限同情的瞧了年谅一眼,转身做自家事去了。虽然她也抵制陆家人进门----已经是结仇了,还是那句话,年谅要不待见这姓陆地媳妇。两口子不和,她夏小满极可能成为头号炮灰。但是她抵制有啥用?还是先做好自家日子,以不变应万变吧。
二夫人在老夫人那边没回来,青榕也是一早跟着去伺候的。只青棉看家,得了信儿说六爷房里夏姨娘过来了,青棉就带着几个小丫鬟过来迎夏小满。见面就先行礼贺喜。
雁回居的青榕青棉可不比旁人。在二夫人身边顶半个女儿用的,夏小满一直和她们保持良好关系。也常是能开玩笑地,因此和拉了她,笑道:“得了,昨儿酒我也请过你了,今儿你就是再说吉利话,我也是没可给你的了。----咱还是免了吧。”
青棉也是玩笑惯了,揶揄道:“姨奶奶月钱可是翻了倍地,怎地还小气起来了?昨儿我是喝着喜酒了,自不会向姨奶奶再讨赏,可下面这些小姑娘还等着您赏呢!这是姨奶奶大喜,可赖不得!”
夏小满笑道:“嘿,我是怕了你挑理了,幸好记得带荷包来,不然今儿这院子怕都走不出去了。”说着招呼茴香上来。
茴香拿了个小口袋大小的水红绣喜字纹锦袋,里面装地皆是散钱,摊开口递过来,叫每人抓一把,抓多少是多少,只道图个喜庆吉利。
小丫鬟们便都热热闹闹围过去抓钱,青棉引着夏小满往里走,便走边低声笑道:“今儿是中和献生子,姨奶奶这倒好,抓青钱!----真个聪明,岂不欺负咱们院里的小丫头手小?便是两只手能抓多少?”
夏小满哂然一笑,确实图的这个,比包红包可省多了。嘴上只笑道:“也是图个吉利,个人儿撞个运气。----也要看她们有聪明的没,我就教你个招,下次你碰上这事,千万别用手抓,要用双手去捧……”
青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拽着夏小满的袖子笑道:“姨奶奶,我真个服了你!这等妙计难为您想得出来。”
夏小满心道我那是上学联欢会上抓瓜子花生得出来地经验,也陪着她笑了一回,又道:“六爷使我过来帮着表小姐归整归整行李,表小姐呢?青棉道:“表小姐方才往老太君那边去辞行了,姨奶奶先东厢稍等吧。----纪家的洹嫂子过来跟着收拾呢。”
夏小满点头跟着她往东厢来,拂星揽月两个大丫鬟都跟着纪灵书过去福寿堂了,只剩下几个小丫鬟。在洹嫂子的指挥下将行李一一归置装箱,瞧见夏小满和青棉进门,都赶着过来问好。
夏小满见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那几个活物,是要最后放进去的。便打发人先抬了几个大箱子出去,到二门外交给年谅地小厮并纪家派来接人的下人,装车送往万祥街。洹嫂子见夏小满还要喊年家的管事媳妇进来帮忙,连说不用,自家跟车去了。
夏小满才送了她们一车行李出门,就见纪灵书的丫鬟拂星打穿堂过来。拂星跑过来施礼,笑道:“姨奶奶怎的过来了?”
夏小满指指刚消失在拐角地拉行李小辇,道:“过来先搬些行李送回万祥街。省得下晌表小姐回去后面跟着一溜行李车,瞅着都累挺慌。你打哪来?表小姐呢?可是老太君留下吃午饭?”
拂星陪笑道:“老太君那边有客,未留小姐,只道不同你讲那些虚礼,也是近便,多暂就回来了。打福寿堂出来,倒是七爷请小姐去了,说是要与小姐践行,府里几位小姐小爷也都是过去的。我家小姐也就跟着去了,打发奴婢回来与青棉姐姐说一声。晌午饭不必给小姐备了。”
夏小满仰着头,无语问苍天。不是我军无能,而是X军太狡猾!一个不留神,小羊羔就能叫狼叼了去!赶紧把小羊羔送走吧。她可受够了。
她暗自磨牙,面上笑容也多少有点儿抽抽,只叫青棉先领拂星回去再看看行李去,待两人去的远了,自己这边吩咐茴香豆蔻道:“豆蔻回去,问六爷,七爷把表小姐请走了,咱还半路请回来不。茴香。往各房爷、小姐那边去,瞧瞧是不是各位小姐都去了。有什么信儿立刻来回。”
夏小满回院进屋喝了两盏茶,豆蔻先一步回来了,青棉借引子出去,豆蔻这才回道:“主子,爷没在。青樱、采菽姐姐也都没在。采姐姐说。六爷听了采菽姐姐和持葛地禀报就往老太爷那边儿去了。”她顿了顿。又低声道:“她说,六爷似是恼了……”
看来媒婆真是来提亲的了。陆家小姐么……夏小满荡着手里的茶盏。瞧着清碧的茶汤,或悬或沉的芽叶,挑了挑眉,不晓得年谅抗争结果如何,不晓得……这是牛魔王地妹妹能沏出盏什么茶来。苦地,甜地,涩的,香地……甭管什么的罢,只要端上来,年谅总得喝下去,而她所要做的----就是躲远点儿,省得年谅喝得不爽,喷了,再喷她一身……
过了两刻钟茴香也回来了,却带回真正让夏小满头疼的消息。
“三房、四房的爷小姐们都去了。”茴香回道:“但奴婢方才打那边过来时,却遇着九小姐了。九小姐道,吃了几盅酒,老太君那边召唤五小姐过去,大家就散了。”她仔细瞧了夏小满脸色,继续道:“九小姐还说,她欲陪表小姐一道回来的,七爷却说有事,把表小姐留下了。”
夏小满拍了拍自己脑门,现在算不算“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不过,很可能她还没等着“大任”就先被这丫头折腾死了!年谅不在,保卫小唐僧地活计就落在她肩膀上了,她是八戒吗?!
“主子……”茴香小心翼翼的问道:“咱们现下……”
夏小满翻了翻白眼,现在?维护世界和平,拯救女版唐僧。她站起身,抻抻衣襟,道:“走吧,去接表小姐回来,趁早送了她回家!”
夏小满交代了青棉等着洹嫂子来再搬行李走,自家带了茴香豆蔻,往七爷的鸲鹆居来。
夏小满升职之后,一路遇到丫鬟婆子都特别客气,然而到了鸲鹆居却并没受到礼遇。
“夏姨娘大喜啊。”青桂皮笑肉不笑的挡在门口,连院儿都没有让她们进地意思,嘴里虽是贺喜,可听着却格外刺耳,她又道,“我家爷有客,正忙着呢,夏姨娘还是改日再来吧,或者,留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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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忘记说了,关于二房在内部被叫二奶奶的说法,请见《红楼梦》第六十八回,善姐儿与尤二姐的对话,以及凤姐儿训下人们的话。
二房实际的地位是比妻低一等,比妾高出许多的。
但这还讲个因人而异,比如尤二姐过得还不如凤姐儿的普通丫鬟。
至于咱家小满……哇哈哈哈。
以上。
爬走。。。。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33、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唐僧①
夏小满还没待还口,茴香已先一步急了,厉声喝斥道:“怎么说话呢?!”
自采蘩之后,下人里再没人敢这么跟自家主子说话!
这青桂从前常在长生居逛荡,人前装得什么似的,背后没少挤兑自家主子,给其话儿听。那会儿要不是青桂冲着和青槐好,茴香才不会忍她,便是忍着,也有过几次口角,却总落下风。如今青槐没了,不必顾及什么,而自家主子又是正经二房奶奶了,哪里容她这么阴阳怪气的?
最近茴香被夏小满丢出去与纪家那些大小丫鬟管家媳妇们打交道,人越发碴利了,也是什么都不怕的,这会儿既是生了护主的意思,也想着为自家出口恶气,因此立时出言训斥。
夏小满并不晓得茴香那点子小心思,但见她出头相护也不是一遭两遭了,当下一笑,拽了拽她,示意她不必多言,然后收了笑脸,淡淡向青桂道:“我不找七爷。我找我家表小姐。劳你去通禀一声。”
她穿过来以后,青桂很少出现在她面前,只侧面接触两回,她觉得此人十分做作,因此毫无好感。这会儿又想起豆蔻手里那个小小的银锞子,心里更加厌恶,挖墙角敢挖到她头上了,眼下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又冷嘲热讽的,装什么大尾巴狼?当她是死的啊!
她终于明白五奶奶当初为什么一怒打了珍个半死,七爷房里这群妖精都是欠收拾的!不过这会儿她没空收拾妖精,况且她还没混到五奶奶那职位。敢两下子打这妖精个半死,纪灵书在狼窝里多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先顾“牧羊犬”这正业吧,速战速决,妖精么。来日方长。
因此她只是还算“客气”的叫青桂去通禀,然后打定主意,“敌退我进”,只要青桂一回身,她也跟着进去,先把纪灵书喊出来再说。哎,这都需要兵法了,天天和这群人混。得死多少脑细胞啊。
可惜,她地脑细胞白牺牲了,青桂并不是个能如她愿的。
青桂本身就是烈性子,又在鸲鹆居被惯出来了,七奶奶在的时候也是约束她不住,七奶奶不在了,更是她一人独大,说一不二。她素来没把二等主子放在眼里过,尤其是窝囊的主子,比如这长生居的夏姨娘。从前当着人前主子面儿她还有三分虚情客气,若是没人什么难听地也都说过,而那夏姨娘老实巴交的就只有擎着的份儿,几时敢与人甩脸子?越这样越叫她瞧不起。
可这么个叫人瞧不起人儿。竟然在昨儿被抬举成二房了!呸,封个姨奶奶都是姓夏的白捡来的,凭什么被抬举成二房?!青桂是又妒又恨,目眦尽裂,五内俱焚,直呼老天不开眼。----苍天,凭她这般聪慧貌美,怎得还在人下做个奴才。那等窝囊废竟能成主子了?真个老天不公!
她打昨儿得到这个信儿就忿恨不已,本想着晚上缠着七爷,也讨些平衡,谁知道昨儿七爷又不知道跑哪里喝花酒去了,一夜未归,早上回来换衣裳。又是一股子陌生的脂粉香。青桂咬碎银牙。才拧搭拧搭闹了两句,就被七爷兜头一顿骂。这火儿便生生窝在心里。晌午纪灵书并家里的爷小姐们过来了,她瞧着七爷待纪灵书那份殷勤劲儿,越发不顺眼,碍着自家爷和小姐在不敢怠慢,只得强颜欢笑,勉强应承。
这会儿人走了,只七爷和纪灵书在里屋不晓得做些什么,七爷又交代不许进来。她那半身子是醋,满心是火,整个儿人又酸又燎,正难受着没处发泄呢,可巧夏小满就来了。
本来瞧见夏小满,青桂就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又见夏小满是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她恨得牙痒痒,心道才做多会子二房奶奶,就端这样地架子?!反正有七爷交代的话摆在那里,她有得推脱也不惧什么,那笑也懒得装了,脸撂下来,硬邦邦道:“说了我家爷待客,不便相见。我家爷也交代了,不许相扰。夏姨娘请回吧。”
若只这么说也就罢了,偏她抬了手像要来推夏小满似的。
夏小满见这狐假虎威的就不爽,心道真是蹬鼻子上脸,还要动手?看来深宅大院里也得学点儿防身的功夫啊!虽然她夏小满不是五奶奶不会功夫,可力气还是有的。见她胳膊过来,便伸手使劲儿一拍,冷冷道:“我也说了,我找我家表小姐,和你家爷没关系。叫你通禀一声算是尽礼,你这儿挡着算什么?让开。”说着也不理她,直着就要往院里走。
青桂没想到窝囊废如今不止能还口,还能还手了,措不及防叫她拍了一下,胳膊生疼,下意识的一斜身子,这夏小满人已进院子了。
青桂火儿更大了,也不管不顾,伸手就去拽夏小满衣裳,口中尖利嘲讽道:“夏姨娘还讲礼?这般直闯讲的哪门子礼?!”
茴香方才被主子压着,还不便往前凑合,这会儿主子的态度已是分明,见青桂竟敢去撕掳主子,她哪里肯让,抢步过去,一手护主子,一手去推青桂。
夏小满见着青桂来抓她胳膊,自然侧身避让,却是让了位置与茴香。青桂个高,这一下子揪了茴香衣领子,茴香哪里示弱,也抓了她的胳膊去推她,这俩人倒是一个拽一个撕掳起来。
夏小满站在原地,用了一秒钟去判定自己若与青桂撕掳起来会很丢身份很丢人,又用一秒钟去思考要不要扇她一嘴巴叫她知道知道谁是领导,再用一秒钟否定了扇耳光地计划----主要还是扇了纪淙书后虽阴错阳差得了福,却还是被年谅训过鲁莽了,多少有点儿后遗症。
三秒钟之后。夏小满做出了判断,一手扶了茴香,一手狠狠拍上青桂的手,正义凛然喝道:“干什么?!都撒手!”却在同时迅速抬起脚来,一脚踹在青桂小腿骨上。
青桂手上吃疼不由松开了茴香衣领。还未反应呢,腿上又挨了一下子,更疼!便“嗷”地一嗓子喊出来,脸上也抽抽了,身上也抽抽了,身子一弓,却是失了平衡,眼见要跌倒。她忙不迭空手划拉一把。却是茴香闪身慢了,被她攥住了外衫的袖子。茴香襦袄外面套地统一的青衫“工作服”,料子寻常,又穿得久了些,有些“淘”了,哪能承力,只听“嘶啦”一声扯出个口子来,青桂再借力不上,跌坐在地上。
她又气又恼,撒了手去捂着腿。也不起来,越发耍泼,尖声道:“夏姨娘这是要动刑吗?!你才当了多会子二房奶奶这就找不到北了?你且看好,这里是鸲鹆居。不是长生居!这儿还轮不到你来打我!”
茴香见衣服坏了,她还耍泼混赖,已是气极,口里骂道:“这成什么了?你满口浑说什么?!当我家主子好欺负不是?!”说着又要冲过去给她两下子。
夏小满只觉得可笑,一把拽了茴香到身边,拍了拍她肩膀,道:“别急,和这等人一般见识什么?”她已进了院子。这会儿便故意高声道:“她不懂规矩,自然有七爷教训她!”
而后扭回脸,冷冷的向青桂道:“这是哪里?鸲鹆居?鸲鹆居是哪地?是年家的!你还没独门立户呢,这还是年家地界儿,就得守年家的规矩!不打你是给七爷面子,你当我动不了你?”
青桂几乎气炸了肺。厉声道:“你……你敢?!你凭什么……”
夏小满打断她。冷笑一声,道:“年家有规矩没有?你懂尊卑不懂?我便只是半个主子也是你主子!等你熬到半个主子的时候再来与我叫号!不过。就算你是半个主子了,六爷是兄,七爷是弟,还有个长幼有序,你也想想明白,你能和我叫得了号不!”
外面这么一吵,屋里人早听见了,几个先前被七爷吩咐屋里呆着不许出来的丫鬟也跑出来了,这些人平素被青桂压着,都是敢怒不敢言,这会儿巴不得看她热闹,也不上前帮忙,都躲地远远的,抿嘴笑着。
青桂恼羞成怒,正待一骨碌爬起来再与夏小满撕掳,却一眼瞄见七爷和纪灵书也从上房出来了,便把抬起的身子又按下,赖在地上做柔弱状。
纪灵书小脸喝得红扑扑地,见着夏小满,忙着紧走两步过来,拉了她手,笑道:“方才听着就是小嫂子的声儿么,七哥哥还说不是。果然灵书没听错。小嫂子怎么过来了?”
夏小满反拉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喝醉了点儿,似乎哭过,脸上还有泪痕,但瞧着却是高兴的样子,----估计是喝高了吧,因为平素断不会上来就待她这么亲热……咳咳,好在倒没旁地,衣裳立立整整地,也没什么其他引人遐想的痕迹。
夏小满这才松了口气,也挂上笑脸道:“表小姐不是要回去?行李都归整好了,也送万祥街一部分了,因着已先禀明姨夫人这就送表小姐回去,怕姨夫人等着焦急惦念,所以六爷叫我来接你。”
纪灵书点头笑道:“嗯,好,灵书这就……”
她话没说完,七爷已经到近前,打断纪灵书地话,向夏小满道:“夏姨娘这是何意啊?”说着目光移到地上坐着的青桂身上。
夏小满瞧了一眼大灰狼,挑挑眉,正经八百行礼问好,然后拉了纪灵书到身边,又把茴香拽了出来,指着她衣裳的裂口,笑眯眯道:“七爷,您房里的青桂姑娘倒是有趣得紧呐,想与咱们练功夫呢,这不,把我丫鬟衣裳都撕破了,也不知她过瘾了没,这孩子这小身板儿,怕是陪她练不起,还得请她另请高明。”
七爷听了便一皱眉,扭头问青桂道:“你怎么回事?”
青桂也是腿疼,也是恼火。强挤了眼泪出来,一手捂了肚子,一手指夏小满,带着哭腔道:“奴婢好端端地与夏姨娘说话,谁知哪句让她恼了。想要奴婢的命呢,上来一脚就踹奴婢肚子!爷,奴婢地肚子!”
七爷没少与她欢好,听这话也怕她肚子里是有种了,这真要叫夏小满踹上一脚……!他脸色铁青,回头呵斥远处站着看热闹的丫鬟过来扶青桂,然后扭头向夏小满,沉声道:“夏姨娘又怎么说?难不成今日是特特过来替爷管教人地?倒不知六哥是什么意思?!”
夏小满却是笑得无比灿烂。只道:“七爷这么说,我可不敢接话了。我只问青桂姑娘,---呦,姑娘啊,地上怪凉的,你别哪儿坐着啊且站起来给七爷看看,你多高的个子,我多高地个子?我这裙子还是窄的,我腿能抬多高?我够得着你肚子吗?哎,这说话。可也要能圆上才行!”
两个小丫鬟过来把青桂扶起,她比夏小满高出一头来,又因身子丰腴,可比夏小满显得壮实多了。加之平素性子泼辣,若说她被老实人夏小满踹着肚子打趴下了,凭谁也不会信。
七爷语塞,狠狠瞪了青桂一眼,斥道:“素日担待你得了意,越发上脸了?闹什么闹?!下去!”说着使了个眼色叫她滚。他想做的事还没做成呢,可不能叫青桂和夏小满这一架给搅合了!纪灵书出了年府大门,他想再见她都难。
关起门来怎的都行。青桂却是从没在人前这么被七爷骂过,一来当着她最瞧不起的夏姨娘,再来当着新奶奶地面儿---若新奶奶见爷不宠自己,以后怕是少不得要作践自己!她自己常是这般欺负人的,这会儿“以己度人”,自然也就当天下人都如她这般。心里惶然。一眼又见那些素日里被她踩在脚下的几个丫鬟都是幸灾乐祸地样子。她越发觉得大折面子。
青桂是又恨又恼又委屈,这脸上也挂不住了。两步抢过去拽着七爷的胳膊,嘤嘤哭起来,一反方才强硬,只柔弱弱娇滴滴道:“爷,夏姨娘这是要治死奴婢呢!这怎么也是鸲鹆居的地方,奴婢再有错也是当禀了爷再处置地,夏姨娘这么说,哪里还与奴婢活路了?又把爷放哪里?”
夏小满一翻白眼,刚才果然踹她踹地轻了!这等妖精就应该一钉耙打死。她冷冷的瞧着年七爷,心里翻了几翻,想了些词儿,只看他怎么说,好做应对。青桂自是千娇百媚楚楚动人地,可惜七爷那心思就没在她身上,只觉得她是个搅了他好事的祸头,都没细听她说的什么,一把推到一边儿,骂道:“还闹什么?滚回去!”
青桂这面子没圆回来,又折大发了,心里一急,眼泪是真掉下来了,跺着脚又哭又嚎的。七爷更恨,上去就是一脚,又骂小丫鬟道:“由着她这耍疯?还不拖了下去?”
飘蕊续芳两个巴不得踩青桂几脚呢,听爷这么说,忙跑过来架起青桂,嘴里甜言蜜语哄着,下手却极狠,又拉又拖,把她拽了下去。
夏小满笑眯眯地瞧着妖精掐架,心情甚好,偷眼去看纪灵书,小姑娘眉头微蹙,脸上露出些不忍来。夏小满叹了口气,刚待说话,那边年老七已是换下暴风骤雨脸,挂上阳光和煦脸,笑向纪灵书道:“妹妹莫要被那贱婢搅了兴致,咱们回去接着喝酒。”
夏小满同学就这样被华丽丽的无视了,她心里破口大骂,脸上却越发淑女,咳嗽了一声,恭恭敬敬提醒了七爷她的存在,道:“七爷。”
七爷仿佛刚瞧见夏小满一般,脸从纪灵书那边转向夏小满这边,就像跨了俩温度带,由热转寒,一本正经向她道:“夏姨娘此来……”
夏小满心道这演技堪称一绝,你选择性失忆是不?!她道:“方才已同表小姐说了,七爷想必没听清,----我来接表小姐回去,姨夫人等着呢。”
七爷干笑一声,向纪灵书道:“姨夫人真是惦记着妹妹。只是妹妹方才还未尽兴。既是我做东道,与妹妹饯行,怎能叫妹妹败兴而归?”说着近前两步,便要拉纪灵书,也不去瞧夏小满,口中只道:“夏姨娘先回去吧,待会儿爷亲自送灵书妹妹回纪府。”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34、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唐僧②
厚颜无耻到极致也是一门学问啊。啧啧。
夏小满暗自咂舌,为了不碰一鼻子灰,且先看看唐僧的态度吧。
她也不挡七爷,却是把纪灵书的手攥得紧紧的,恭恭敬敬陪笑道:“七爷说的在理,但表小姐也不是这就回州了,老太君今儿还说不与表小姐讲虚礼,离着近便,想过来就过来了。今日表小姐要是没尽兴,改日咱们长生居摆宴,请表小姐过府,也请七爷赏脸过来,定要诸位都尽兴了!表小姐,你看这样可好?”
纪灵书笑着点头道:“老太君慈爱怜惜,确是这般与灵书说的。七哥哥好意灵书心领了。今日灵书已然是尽兴了,这就同小嫂子回去了,免得母亲悬心。”她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认真道:“那事,灵书先谢过七哥哥,改日当时灵书摆宴以谢七哥哥襄助。”说着轻轻挣开夏小满的手,端端正正福身一礼。
七爷哪容煮熟的鸭子飞了,那本来要去拉纪灵书的手往上一翻,变作虚扶,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来。谢字我就不敢当了,哪里还讨妹妹水酒?妹妹若真想谢我,也不消再请我,便今日咱们饮个尽兴!----别惦着姨夫人那边,一会儿我打发人与姨夫人送信就是,待会儿哥哥亲自送了你回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夏小满心道,让猫送鱼,放心就见鬼了?!
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的话不能说。一来这是亲戚。多少没那么避讳----纪灵书还不是老往年谅那边去?再来,方才已是孤男寡女一块儿了,本来无事,再说这话岂不坐实了?某人再打蛇上棍,要求负责。得,白忙活一场。最重要的是,这话无论如何不能是她夏小满说,她是什么身份,说这话是僭越!俩人再没什么事儿,再不认这事儿,那更糟糕,那她就是污蔑!!诋毁主子。嘿,除非你是焦大,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否则,就等着被乱棍打死吧。
“不敢劳烦七爷。”夏小满现在纪灵书之前开了口,再次攥了她地手,微微与七爷拉开距离,笑眯眯道:“七爷也别让咱们难做啊。车已是备下了,姨夫人和六爷也等着呢。六爷身子骨您也知道,不便久等。这也罢了,这姨夫人这边……表小姐可是至孝之人,这想回去是怕姨夫人惦念,那是孝心一片啊。七爷也当全了表小姐这孝心才是!”
孝道这帽子够大不?
七爷恨得牙根痒痒,几次都是这贼婆娘跳出来坏他好事,半路拐走纪灵书,这次又是故技重施----嘿,别说换汤不换药,TMD这是连汤都不肯换!偏就这张利嘴,堵得你严严实实的,真个是老六教出来的人。这般奸猾!
他这会儿是极想一脚踹把碍眼刁嘴的夏小满踹出去。先前他顾及着纪灵书在,不好与夏小满翻脸,怕的是惹纪灵书反感生厌,眼下,哼,先解决麻烦。回头再好好哄哄美人儿吧。反正哄人他最是在行。
七爷索性不耍嘴了,沉下脸。话里隐隐带着风雷之音,道:“夏姨娘这是要替爷拿主意不成?六哥地好规矩!你倒回去问问六哥还有什么旨意,一并降来!”说着大手一挥,已是送客的意思。
夏小满动也不动,依旧挂着笑,淡淡道:“满娘哪敢?满娘只说,七爷也是至孝之人,当能体谅表小姐这份孝心不是!六爷的规矩七爷自是不必理会,可满娘得守啊,六爷吩咐满娘把表小姐接回去,满娘哪敢怠慢?七爷若是不信呐,满娘也不会跑,人就在这儿,咱请六爷过来做个鉴证……”她回头冲豆蔻道:“回去与六爷说,七爷不信我,请六爷亲来……”
纪灵书眨着那双水汪汪清澈澈的大眼睛,接口道:“表哥身子不好,可莫折腾他了,小嫂子也是为了灵书好,七哥哥怎的还不信小嫂子?圣人有云,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人之行,莫大于孝。夫孝,始于事亲。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
七爷也被她噎得一窝脖,一句听不懂,顿时头疼无比。
夏小满心里笑翻了,头一次觉得这紧箍咒也没那么刺耳!纪灵书也是把双刃剑啊,这紧箍咒杀伤力极强,逮谁箍谁,所向披靡
七爷学业不精,头多少年就已是不看书只看帐的,哪里找得出什么诗词曲赋应对纪灵书的词儿啊,正绞尽脑汁想怎么接话呢,就听外面脚步声起,随后有人缓声道:“大冷天,怎的都在院里站着?”
众人忙回身去看,却是十四爷进了门。
十四爷给七爷行了礼,又客客气气冲向他行礼地夏小满拱了拱手,算是回了礼,然后瞧了纪灵书一眼,道:“灵书姐姐怎的还在?我只道你已回去了。”
纪灵书笑道:“这就要走了。”
十四爷绽出一个挚诚的笑容,道:“那我送姐姐一程。”
这次是七爷被华丽丽的无视了,他可没夏小满同学那好修养,这等绅士可做不来,脸上已是没了笑容,咳嗽一声,问十四爷道:“十四弟此来何事啊?”
“哦。”十四爷也似才看到七爷一般,慢吞吞把视线从纪灵书身上挪回到七爷身上,无视他气得发青的脸,缓缓道:“七哥,母亲叫你过去。”
“母亲?”七爷一皱眉,带着狐疑问他道:“怎的还叫十四弟跑这一趟。”
十四爷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语气也没波澜,宛如审判长在宣布判决书。道:“方才母亲遣派丫鬟过来叫,但被青桂拦了。母亲不快,便叫我再来。”
七爷头更疼了,心里暗骂青桂不省事,这回被三夫人恼了。回头他还得挨一顿骂。他语气顿时缓和下来,脸上也露出点儿笑模样了,问道:“十四弟可知是什么事儿?”
十四爷依旧一张扑克脸,摇了摇头,道:“不知。恰从十二哥那边回来,去请母亲和姨娘安,母亲给的差事。我并不知何事。”
夏小满笑着侧头去看纪灵书,声音不大不小。道:“表小姐,七爷这边还有要事,咱们是不是就不叨扰了……嗯?”
纪灵书点头道是,然后向七爷笑道:“既是三姨母喊七哥哥,七哥哥还是快些去吧。灵书今日真个尽兴了,谢过七哥哥,就此告辞。”
“我送姐姐。”十四爷这次话说得倒极轻快极利索,没待七爷说话便立时接口道,动作也十分利索,话音一落。就转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开始怀疑十四爷说三夫人有事地真实性。她咋觉得这宅子里卧虎藏龙到处是奥斯卡影帝呢?不过咋说都是同盟啊,当下忙拉着纪灵书带着仨丫鬟冲七爷福了身。口称告退,转身同十四爷一道往外走。
七爷一千一万一亿个不乐意,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往外送了两步。再想辄吧,眼下最让他头疼的不是纪灵书问题,而是怎么去接着三夫人这顿骂,---也不知三夫人什么事。他全然忘了当初吩咐青桂地是“甭管天王老子过来,一律不许打搅”的话。满心只想着,MD,等爷回来的,非抽青桂那小贱人一顿不可。
七爷一路怀着不安进了三夫人地院子,几个小丫鬟忙不迭通禀进去。
七爷一边儿走,一边儿掐了引路地丫鬟那肉嫩嫩的小手。悄声道:“心肝儿。什么事
那丫鬟平素就同他眉来眼去的,只没得手。当下拧了拧身子,斜了七爷一眼,低声道:“五小姐大喜呢。有人与五小姐提亲……”
“给五娘提亲……?”七爷眼前浮现他那木头妹妹的形容来。
三老爷这些姬妾也是个顶个的美艳,生出来的孩子自然没有丑的,五娘虽不及七娘艳丽,倒有一双漂亮地杏核眼,本是应能给整张脸增色地,却因着她性子软绵木讷,总怯生生的半垂着眼睑,不大敢看人的样子,也就显不出那眼睛的光彩来,眼神更是虚的,便活脱两颗死鱼目,真白瞎了一双好眼。
倒是有个好皮囊,可惜了那性子。七爷笑着摇了摇头,总算是嫁了,他也去块病。
这几年三老爷挑挑拣拣,总想给闺女卖个好价钱,聘嫁银子给得不够多就不肯许亲,就把五小姐六小姐都耽搁下来。现在俩人年记已经不算小了,两个姨娘都是急,却是坐地没说话的份儿,三夫人又因着孩子不是自己生养地,更加不肯说话,况且,素来“贤惠”惯了,少有不顺着三老爷地时候。
因着五小姐的亲娘和七爷地亲娘谢姨娘较为要好,私下里没少同谢姨娘说道,求七爷帮着寻个好人家。谢姨娘当年刚被老爷收用时吃了不少苦头,五小姐亲娘没少帮她,她心下多有感念,如今听了那说也就往心上去了,凡见着七爷总要叨念上几句。
七爷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然自家亲娘,也说不得骂不得的,才唬着脸驳斥两句,她就哭天抹泪的提当年如何如何,七爷是真没辙了,只好每每拿三老爷压着来搪塞,如今五小姐嫁了,也实是帮了他大忙,落得耳根清净。
阿弥陀佛,总算嫁了。七爷笑着揉捏着那丫鬟的手,笑道:“老爷竟是许了地?不知道是何等人家……”
那丫鬟抿嘴笑道:“却是一等一的好人家,爷再想不到呢,----也是五小姐的福气……”话未说完,上房挑帘子出来几个三老爷的妾。
七爷忙放开那丫鬟的手,过去给人行礼。因见着五小姐的亲娘,又陪笑道:“姨娘大喜。”
那姨娘忙还礼,嘴上挂着笑。眼角已是见了泪,只道:“谢过七爷,托七爷的福……”却是喜极而泣,说不下去了。
一旁几个姨娘都不做声,六小姐的亲娘更是脸色难看。只七爷地亲娘谢姨娘忙过来拍拍她,笑道:“大喜的事儿,姐姐这是做什么。”暗中掐了她一把,那姨娘忙胡乱擦了眼睛,收了悲声,客气一句,借引子跟着一群人回后面去了。
谢姨娘落后两步,过来拉了儿子的手。收了笑,低声嗔道:“你呀,不给人省心,夫人恼了呢。快些进去赔罪!还有,五爷五奶奶也在呢……”
七爷知道三夫人怕是连着谢姨娘一道骂了,心里也不自在,忙道:“姨娘安心,我省得。……一会儿后面瞧姨娘去。”
谢姨娘点了点头,撒了手,赶着两步。同那群姨娘们一块儿去了。
七爷整了整衣襟,由丫鬟挑了帘子,进了屋里。一脚才迈进去,正听见五奶奶道:“……那嫁妆早也是备下了的。同二姐的一般,这会儿夫人要添,二姐那边瞧着成什么了。不妥当吧?”
七爷心里冷笑,果然找自家就没好事,原来是与五娘添妆。其实两个妹子嫁妆头好几年就置备下了,这会儿怕是三老爷三夫人想要体面,又不肯出银子,想从儿子们身上讨便宜?莫不是三夫人嫌五嫂最近太消停了?
他紧走两步过去给三夫人见礼。又给五爷五奶奶见礼。
三夫人见了他兜头啐了一口,厉声骂道:“下流东西,净纵着你屋里地小妇作耗!……”
七爷晓得她要是骂将起来,没个把时辰停不了,忙陪笑道:“母亲骂地是,儿子知罪了。都是那蹄子昏了头作死。儿子回去就一定重重责罚。母亲唤儿子来是为……”
三夫人素来说不过五奶奶,这不。刚才起了个头儿就叫五奶奶拍了回去,正堵呢,听了七爷这话,立时抛开青桂那事,顺着道:“你五妹妹眼见要出阁了,我寻思着先前地嫁妆太薄,不是咱们这等人家的体面,便来与你们兄弟商量,一家与她添些个。七郎意思呢?”
她说话间,七爷已经拿眼睛扫了一眼,五爷对面坐着,佛爷一般,只低头拨弄茶盏----这样地事他素来是不管的,有些话亦不好说,都是可着媳妇冲锋陷阵;而五奶奶这边呢,一脸不屑,嘴撇得都要到天上了。七爷心道看来又是好一番“恶战”,当下拿定了主意,听了三夫人问他,便陪笑道:“母亲说的极是呢……”
这一句话三夫人爱听了,又欢喜起来,也忘了先前怎么骂他了,眉开眼笑,挥挥手道:“还是七郎省事!七郎坐吧下说。”
七爷谢了坐,向五爷下首坐了,然后挂着笑继续道:“母亲说的极是,儿子自当听母亲吩咐。这五哥在前呢,儿子既是做兄弟地,又跟着五哥做事,不敢僭越,且随五哥的例。”说着又冲五爷点头陪笑。
三夫人那笑也僵了,脸撂了下来,老七平素任她打骂都不还口的,原指着他应了,好拿他去挤兑五奶奶,没成想这小子忒是奸猾,一句随五哥,又把她推向五奶奶了。她磨着牙,却是无从驳斥,咬着牙强挤出话来,道:“你倒知道规矩。”
五爷瞧也没瞧他,嘴角线条却是微有上翘,只端着茶盏抿了口茶,以作掩饰。五奶奶却是毫不掩饰的讥讽表情,斜了七爷一眼,冷笑一声道:“七弟果然是省得规矩的。咱们也是省得的----这还有个长幼,五妹再怎么不能越过二姐去!别说二姐不痛快,旁人瞧着也不像。”
三夫人恼道:“二娘嫁的是什么人家?五娘嫁的什么人家?岂能相提并论?!咱家什么门第,与商家那是屈就了,嫁妆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姑奶奶怎样都是有体面的;可眼下五娘要许的是官家,那是三品大员!咱们不依样备了嫁妆,岂不失了体面?!咱们搁内院里且不怕什么,你怎地不想想外面的爷们?怎的不想想老爷,想想五郎!以后妹子没体面,五郎就是有体面的?!”
五奶奶道:“夫人说体面,可顾着自家体面也要顾了亲家体面吧?这事媳妇看。且压压,看亲家送多少聘礼来再论----若嫁妆压过聘礼,岂不折了亲家体面?”
七爷听得糊涂,倒不是为这嫁妆----他原也是知道五小姐嫁妆不多地。因着三房庶出,而这群孩子又没一个是嫡妻肚子里爬出来地。婚嫁上就没那么多讲究,基本上都是娶商家女嫁为商家妇的命。二小姐就是嫁给个商人,彼时三老爷吃了一注聘礼,然后随便给了二小姐些嫁妆就罢了,行的就是刚才三夫人说的这理论----你的出身就是你最好地嫁妆,你出身高就怎么都是有体面的。
待五奶奶嫁过来后,五小姐六小姐也渐大了,她是个极会做买卖地。没等有人来提亲呢,先就依着二小姐的标准帮把俩小姑子嫁妆备好了。当时谁都知道这俩小姐肯定是要嫁到商家的,便谁都没理论。
嫁给商家,年家嘴大亲家嘴小,年家怎么说怎么是,便是没嫁妆都能说平整了;可现在若说嫁到官家,那就五小姐那点子嫁妆,实在忒寒碜了。
七爷只是惊诧于这五妹亲家的身份。官家。还是三品大员?!
七爷暗自咂咂嘴,嫁到官家就是不易了,还是三品大员?听着不像妾----嗯。三房再怎么位卑年家也不会让女儿去做妾的,那……莫非哪位没了媳妇的要娶填房?哎呀呀,真是好运气!这等美事竟让那木头摊上了!!五妹妹真是修了几辈子地福气!!!
他心里盘算着,还是出点子血儿与五妹妹添些嫁妆吧。原本自家亲娘和她亲娘关系就好,自家现在肯舍银子出来,五妹妹必是感恩戴德地,以后她发达了,他这舅爷有什么事儿的,她也能帮衬帮衬不是?!可转而一想,又歇了这心思,就五娘那性子。便是做了当家主母,也是当不起家地,估计什么事儿也指望不上她,自家还是省省银子吧。
再寻思寻思,不成,还是多少添些。瞧三夫人这样。怕是推脱不了的,三夫人掐不过五奶奶。怕是要私下让他出的,左右都是出,自家先出比让她掐着脖子挤的好,还能卖个好不是。还有就是自家亲娘那边,也有光彩。至于五妹妹这边给不给他回报,嘿嘿,只要搭上线儿了,那回报他自己就能拿了,何须人给?
七爷算盘啪啦的山响,盘算半天,然后才想起来,不知道是哪位三品大员要娶五妹妹,好像近两年没听说谁家死婆娘的……他瞧着三夫人和五奶奶唇枪舌战没人注意他,便偏过头,陪着笑,低声问身旁的五爷道:“五哥,兄弟这才过来,还糊涂着呢,这五妹妹许了谁家了?”
五爷挑了挑眉,道:“吏部侍郎陆家。你也认得,陆三爷陆绍虞。”
七爷耳边响了个炸雷,勉强挤出个笑来,强稳着声音道:“原来是他家……”
他觉得身子慢慢冷了下来,手心里明明有汗,却是一片冰凉,脑子麻木浑噩,三夫人和五奶奶地话音儿都远去了,耳边只剩下谢姨娘呜呜咽咽的声音---
是她经常说的词儿。反复说着过去的日子。
她道:“也不论旁地,当初我怀着你,谁不是恨来着,可劲儿作践,只她待我好,时不时的与我个鸡子儿补身子。一个鸡子儿没什么,却是这份心难得!你能落生,也是她的恩德,我不图你怎么报答她,她就这一个女儿,眼见也这么大了,你成日里在外头,便帮她寻个如意郎君又难到哪里去了?!”
如意郎君。如意郎君。如意郎君……
那呜咽声中又隐隐夹杂着一个男子的惨叫声。
七爷嘴角抽搐着,手攥得紧紧的,把那些冷汗尽数挤出去,竭力维持镇定,心里想着,不相干,不相干,不过是个妹妹……TMD,死不死谁儿子……
他这么想着,努力的想摆脱,想听听三夫人和五奶奶说什么,好盘算下一步自家做什么。可怎样都听不进去她们的话语,眼前总晃着那双被眼睑遮了一半儿的漂亮杏核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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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不知道有朋友看过杜琪峰地《神探》没,刘青云主演的。每个人心里都有“鬼”。所谓“心魔”。多重人格的隐喻。
其实,也不全然是精神分裂啥的,便是正常人,行事时内心也总会有些矛盾,有些挣扎。
不知道最后这儿算不算虐老七。(望天,我这么爱老七,咋会阉了他呢……偶尔折磨他脆弱的小心肝一下也就不善了……)
也不知道这章之后是不是会有人看不起老七了,觉得他坏的不够彻底,没磨练到铁石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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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也只是被心魔魇了一下罢了,本文中你不会看到他就此弃恶从善----比如去求老爷不要将妹妹嫁给陆家这种狗血剧情。
七奶奶疯了那章我就写过,如果我写老七从此变成好人了,那一定是我疯了。咩,我只是偶尔抽风。离疯了还有一定距离。
咔咔。
五小姐是炮灰。目前,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目前,她已经领盒饭下场了。至于以后……我也不知道。
基本上,不会有人踩着五彩祥云来救她了。
至于她会不会更倒霉,就看我码字地时候有没有抽风了……
以上。
我几次想切了留下点儿做存稿,可又觉得切了就不连贯了。我也挣扎啊挣扎,到底全发上来了。也不知道影响前文效果没……眼泪,真纠结……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35、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唐僧③
十四爷送了纪灵书并夏小满上了小辇不说,还一路护送回来,却是一路安安静静,未有只言片语。
待到了雁回居下了小辇,十四爷方问纪灵书道:“待会儿姐姐怎么回去?我送姐姐?”
纪灵书拉着夏小满,笑道:“不劳十四弟了,表哥和小嫂子送灵书。”
十四爷瞧了一眼夏小满,拱手道:“小六嫂受累了。”又向纪灵书道:“姐姐一路顺风。我先行一步。日后姐姐过府,若有差遣,尽管寻我,必不辞。”
夏小满一时间对斯文的十四印象暴好,都忍不住想做牵线人了,关键是,能把唐僧推销出去便阿弥陀佛!她可没兴趣一直冒充护花使者。
想罢忙向要转身离去的十四爷道:“十四爷留步。”又转向纪灵书笑道:“六爷还没过来,表小姐的行李也还没尽数收拾好呢,咱们一时还走不上,十四爷既然来了,表小姐何不请十四爷进去坐坐,喝口水,歇歇脚?”
纪灵书点头道:“小嫂子说的是,是灵书怠慢了。辛苦十四弟相送,还请内里待茶才是。”
十四爷白皙的脸上透出点儿红色来,张了张口,却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他顿了片刻,才讷讷道:“二伯娘……”
夏小满一愣,以为他是怕家长在不好说话,便挂上狼外婆的笑脸,道:“二夫人还在老太君那边,十四爷要找二夫人?”
十四爷摇摇头。只道:“谢过灵书姐姐、小六嫂美意。我……我……改日吧。就此告辞。”说着行了礼,看了纪灵书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纪灵书轻飘飘的施礼与他道别,扭回头却见着夏小满盯着她看,她那双无辜地大眼睛眨啊眨。全然不明所以,只道:“小嫂子,咱们进去吧?”
夏小满心里喟叹,哎,可怜的十四,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喟叹,MD,老娘怎么摊上守卫这么个傻妞?!
进了屋。纪灵书先指点了丫鬟把她那动物园打包,然后换了衣裳,往旁边屋来见夏小满。
夏小满则是先打发了人回长生居去问年谅是否跟着去,自家在这边吃点心。
因着二夫人在老太君那边,纪灵书又是不吃午饭了的,丫鬟们的饭菜不敢给夏小满摆来,雁回居倒有个老姨奶奶的份例,人家却又是吃素地,青棉不好做主,便来问夏小满吃些什么。要与她单做。夏小满也是嫌麻烦,也因着到底不是自家院子,不好拿大,于是婉拒了青棉。只道吃点儿点心垫垫即可。---待送了人之后,回长生居再怎么吃都行。
“小嫂子尚未用饭?”纪灵书进门就见夏小满端着茶盏,嚼着点心,忙道:“小嫂子先用了饭咱们再走也不迟。”
夏小满喝了口茶,把嘴里的芙蓉糕涮下去,站起身笑道:“没事,稍微有点儿饿,吃点心垫垫。待会儿送了表小姐,我回长生居再吃。----只是六爷还没过来,咱还得要等他一会儿才能走。”
纪灵书忙道:“岂能叫小嫂子饿肚子送灵书?”说着又要吩咐人。
“不必麻烦。”夏小满拍拍身边儿座位,笑道:“左右也等六爷,我再吃两口就是了。表小姐也过来坐着喝盏茶?瞧着你脸上还有些红,酒没下去呢。”
纪灵书一笑。点头坐到她身边儿。道:“嗯,方才已是喝了醒酒汤了。才消了些。”一旁已有丫鬟过来与她也倒上茶。
纪灵书端了茶盏抿了一口,瞧了瞧盘子里的点心,觉得无甚可吃,便吩咐揽月道:“咱们那个褶儿酥我叫搁外头的,快给小嫂子取来。”
她偏过头才要与夏小满说话,却见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由一怔,怯生生的伸出只纤细白皙的小手往脸上比量了下,又滑到鬓角,低声问道:“可是灵书……脸上头上不妥……?”
夏小满一愣,随即笑着摇头道:“没有……是我想……嗯……”是她突然想正经八百同纪灵书谈谈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一回两回三回,谁能守她一辈子不成?输血不成要造血,还是早日把她培训出来比较好。只是话到嘴边儿,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夏小满其实挺不耐烦教育小孩子地,尤其,和这娃掰扯不清啊。这娃,不晓得她是太聪明还是太傻,她知道每一条圣人云佛主云,却是理论与实际严重脱节。有时候特好哄,给个漂亮的花样子都能高兴上一天,咋瞧你咋顺眼,你说啥她听啥;可很多时候都是主意正呢,倔强异常,她认准的,凭你十头牛的力气,怎么也拧不过劲儿来。
揽月拿食盒进来,摆在两人面前,纪灵书热情的介绍那点心怎么个酥怎么个脆如何如何好吃,紧着让夏小满尝。
夏小满叹了口气,这娃不唐僧的时候也没那么招人烦,偶尔还会有点儿可爱。哎。她挥挥手叫满屋子丫鬟都退出去了。
纪灵书不由愣怔,问她道:“小嫂子这是?”
夏小满深吸口气,一本正经的说起开场白,道:“我没怎么读过书,也不大识得字,只晓得些粗浅道理,表小姐别嫌我粗鄙。”
纪灵书听了这么一句,脸微微有些红起来。她原先确是嫌弃这小嫂子粗鄙来着,现下小嫂子这么提,莫非是她那私下抱怨的话传到人家耳朵里去了?她像做了坏事被戳穿的小孩子一样,有些窘,有些不安,两只小手绞着,讷讷道:“灵书没……”
夏小满没空研究她的表情,继续道:“先前听表小姐说孝。那一篇子话我也记不住,只想请问表小姐,这孝,是不是就是父母命,不敢违?”
纪灵书听她是问自己学问。不由松了口气。难得小嫂子能问她学问!从前她在长生居逗玩凤头红时,但凡说两句圣人地话,小嫂子就不耐烦起来,总要刺她两句。这会儿能来请教她学问……她十分高兴,紧着点头道:“正是小嫂子所言呢,圣人云,夫孝……”
夏小满立刻掐断她地紧箍咒,让她拍懵了还咋教育她?!只道:“表小姐。我说了我听不懂这些,表小姐还是免用圣人云吧。表小姐既说父母命是要遵从的,那我想问下,表小姐,姨夫人总会交代表小姐些个为人处世啊接人待物的话吧,表小姐是不是当听呢?”
纪灵书十分不解,母亲地教诲她自然是都有听的,于是点头道:“正是。小嫂子此言……”
夏小满道:“表小姐,我也不同你兜圈子,姨夫人怎么看待七爷地。应当同你说过,表小姐可还记得?可听从了?”以之前纪郑氏门都不让七爷进,态度那么鲜明,不可能一点儿都没跟闺女说过。
果然纪灵书一怔。随后眉头微蹙,道:“母亲对七哥哥……颇有微词。----然母亲也有偏颇之处,七哥哥并非那等人,七哥哥待我就极好。”
夏小满翻了个白眼,怎不问为啥待你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惜这算不得非亲非故,多少带了点儿亲戚,就掩映的不那么分明。她心里一动,糟。不会妞儿已经上了人家鱼钩了吧?便忙死死盯着纪灵书的脸,重复道:“七爷待表小姐极好?”
纪灵书脸上没有半分少女娇羞什么的,小脸绷绷着,眼底一片清明,极认真的点了点头,道:“七哥哥为人爽利。待我同亲哥哥一般。这次哥哥的事。他还……”她本是顺着思路表述,忽然想起七爷吩咐她有些话先不能同人讲。忙住了口,顿了顿,只强调道:“七哥哥是至诚之人。”
至诚。呸。夏小满忍不住心里呸了一声,但见纪灵书地神情言辞,知道她并不是看上老七了,委实松了口气。看起来,她是将老七当了亲人,处于一种“不设防”的状态。然老七为人奸猾,想充好人蒙骗小姑娘,怕是一骗一个准儿,所以这种“不设防”也就十分可怕起来,不晓得什么时候就沦陷了。夏小满想了想,真没什么事能戳穿老七那画皮地。和一个小姑娘说老七是色狼,丫鬟逐个睡遍,实不妥当,而且,在某种社会风俗下,睡丫鬟算不得什么大罪。最能体现老七负心薄幸的就是七奶奶事件了,不过这在年家……算得是丑闻了,老夫人为了不提这事连老七儿子的周岁酒都不肯摆,这会儿她说嘴……罢了,注意措辞吧,就这例子吧。
她道:“有句俗话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长辈经历的多,说地话都是有一定道理地。没来由姨夫人也不会觉得七爷如何如何,表小姐想,是不是这个理儿?表小姐说七爷至诚,我无话可说,只想同表小姐讲个事儿,……咱们府里七奶奶的事,然后表小姐自己判断去……”
纪灵书却道:“七奶奶地事,我略有耳闻。周家着实可恶,坑害亲女不说,反而诬陷年家!幸亏官老爷明辨是非,还了年家清白。七哥哥……甚是可怜,也是他仁义,不计前嫌,还将周氏供养在庵里……”
夏小满差点从椅子上滑到桌子底下去,死的心都有了!她强抓着桌沿儿坐稳当了,瞧着纪灵书一本正经的小脸儿,使劲儿一拍额头,苍天,这TMD什么世道,年老七咋还成悲剧英雄了?!
“这话是七爷告诉你地?”夏小满咬着牙道。纪灵书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七哥哥提过几句,并没细说。后来是鸲鹆居的几个丫鬟同我说过。”
夏小满心道,团队作战,组团儿忽悠人来了这是!她就不信揭不开老七这层皮!再想起七奶奶种种,她心一横,冷冷道:“七奶奶前事不提也罢。表小姐怎么没问。若是七爷仁义,为何要休妻?别提不能祭宗祠,我同你说,便是真不能祭宗祠,那得是老太爷发话才能休妻。可这话老太爷都没说!官司一了,是七爷没禀告父母就立时写了休书送到周家的,就这么决绝!供养七奶奶?那是老太爷得知七爷休书已送到周家,无法收回,这才发的话!他还把七奶奶做自家孙媳妇看。可七爷呢,七爷做过什么?甭说别地,若是他还念着半点儿夫妻情分,你且问他去瞧过七奶奶一回没?!至诚?仁义?这词儿压根就用不到他身上。”
纪灵书瞪着一双大眼睛。呆呆瞧着夏小满。
夏小满叹了口气,拍了拍她肩膀,道:“这事本不当我说,是不忍表小姐被他唬了……这话表小姐知道就行了,烂在心里吧,再别同旁人讲了。”
纪灵书被她一拍,回过神来,小脸儿皱成一团,却道:“到底……是周家无义在先……”
得,这话说不了了。夏小满那拍过自己额头又拍了丫头肩膀的手最终重重落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吓得丫头一哆嗦。夏小满也哆嗦了---疼得一哆嗦。MD,以后再气也不能拿肉掌碰实木了,真TMD疼啊……>
“你可以不信我。你就说,姨夫人能害你不?姨夫人说的话都是为你好的,你心里有数没有?就是不提那孝字,你当听不当听?!”夏小满先头火大,吼了两句,而后意识到一定不能吼,不然真就把娃逼到老七那边儿去了。
要和蔼要和蔼,她对自己说。想挤出个笑容来。可惜挤不出来,便只好板着脸,继续道:“不为六爷,我也懒得劝你。你想明白,你地表哥是六爷,不是七爷!六爷待你好。是血浓于水。七爷,嘿。七爷为什么?天下哪里那么多好人都叫你撞上?不图你点儿啥为啥对你好?”
纪灵书紧紧咬着嘴唇,母亲引圣人言“巧言令色,鲜矣仁”说七哥哥,小嫂子也说七哥哥有所图,可七哥哥一直都在给她东西,何曾问她要过什么?这次他又不畏权贵,替她报仇,表哥是亲表哥,可表哥又替她做了什么?!哥哥的手断了呀!!哥哥这次春闱都不能考了呀!!她觉得这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表哥却当什么?----表哥说,从长计议,然后便没了下文!!
打她记事起哥哥就一直读书考学读书考学,直读了这么些年,考了这么些年,才得中举人,哪里是容易地?那一日,母亲喜极而泣,嫂子喜极而泣,哥哥亦是喜极而泣,只是她们喜的是他终得中了,他喜的是却不是----摆席时他喝得酩酊大醉,散席后,只剩一家人,他嚎啕大哭,只喊着,“能进京了”。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举人,而是进京的资格,殿试地资格,金榜题名地资格。
这么多年,他想要地全部就只这一个金榜题名。
而她,坚信哥哥一定能金榜题名。这一次他一定能中,九哥哥也说了,先生说他一定能中!
然功名近在咫尺,就这么生生断送了!她如何不恨?若说是自家没考上,运也,命也,只得认了,可偏是恶人作梗!!她如何不恨?!
不惩戒恶人,叫她如何心甘?!
她渐渐激动起来,原本没消下去的酒统统翻上来,一张脸焙得通红,小手紧紧握着拳头,带着恼意向夏小满道:“表哥待灵书好,灵书知道;七哥哥如何待灵书地,灵书也是明明白白的!表哥是灵书亲表哥,为什么不肯替哥哥报仇?你们说七哥哥德行有亏,然他却什么都没问灵书要过,还肯替哥哥报仇!”
--------不算字数分割线-S:说句不相干的。
今儿我从卓越买的书到货了。慕容雪村的《多数人死于贪婪》。
还没看,咳咳,我想说的是,在封底看到一句话,“骗人不是罪恶,骗不成才是。”
这书名,这句话,让人感慨万千啊……
于是乎,拿来……咳咳……与君共勉。。。
爬走。。。。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36、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唐僧④
“报仇……”夏小满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一根筋的人是不可理喻的。表哥替你做了什么?!年谅听了这句话会气晕过去吧。报仇,呸,且不说报仇这事本身,就说,老七说能给你报仇你就信啊?他拿什么给你报仇去?!光靠一张嘴,我还说我是超人蜘蛛侠X战警呢,你信不信?!
她腹诽不已,正措辞呢,准备用不甚冲动、娃又听得懂的语言表达出来,偏纪灵书正在劲头儿上,见她那神情腔调,道是她嘲笑,不由恼了,厉声道:“小嫂子没读过书,安知读书人的辛苦?!不予相帮也就罢了,何苦相嘲!”
她就被这句话撞了一下腰。
经历过高考的,谁不知道读书的辛苦?
提倡素质教育那么多年,真正应用的有效的还是题海战术。扩招了那么多年,想上好学校,依旧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天天点灯熬油,没命的做题,为的啥?只为那场决定一生的考试。
相比之下,科举算得什么?高考才是真正决定一生的考试!----虽有复读,可一年一年光景不同,耽误了一年,就业形式便不知道怎么变化了;耽误了一年,人生便不知道滑向何方了!她夏小满亲身走过那紧张的时段,也亲眼见过不少高考失利后寻死觅活甚至精神分裂的,如何不知读书的辛苦?
她辛苦上了大学,辛苦找了工作,辛苦从底层小职员熬成到中层助理。她是容易的?
好不容易能调到总部了,有可能再升一步了,又莫名其妙穿到这里来,现在又莫名其妙的成了这一根筋傻妞地守护神,她是容易的?!
上帝太缺德。辛苦的时候不让她穿。该她享受辛苦得来的劳动果实了,把她整穿了。穿过来继续辛苦。
纪淙书是委屈的,是无辜地,她不委屈?她不无辜?!
真正十几年二十几年心血付诸东流的不是纪淙书,是她夏小满!
他还能延续再考,而她是全部推翻重新开始!
“荒谬。”夏小满脸上浮起个冰冷的笑容。“我如何不知道?你如何知我不知道?”
她斜着眼睛打量纪灵书一番,不屑道:“你才多大点子,经历了些什么?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只知道在这里大呼小叫,指责别人什么都不懂。你又懂些什么?自以为是!你不是嚷嚷报仇吗?按你说的那么报仇,报官么,你知道你哥都说了些什么?等报了官,随便人家张张口,打你哥一顿板子都是轻的,想满门抄斩也不是没可能!你哥早晚得叫你连累死!京城是个什么地方,你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就乖乖闭嘴!你也别琢磨了,你那小脑瓜还是留着装你的圣人佛主吧!”
这番话纪灵书哪里能尽数听懂,可也知道夏小满在骂她。她越发恼了,只捡她听得懂的反驳道:“满门抄斩?凭什么!分明是歹人断了哥哥的手!!可还有理法没有?!这是京城,我如何不知?京城乃天子脚下,岂容枉法之事?!小嫂子休要危言耸听!”
“笑话!”夏小满气极反笑。“理法?!那些人若知道理法,你哥就不会挨打了!你同恶人说放下屠刀皈依佛门,你说得着么?!你说了,恶人就不砍你了?!这世道哪里是你想地那样?!----甭说旁人,就现在,就咱俩,我说的是良言,肺腑之言。你当啥了?你说我是危言耸听我跟谁说理去?!”
“这……你……”一根筋的妞儿转不过来,小拳头握的紧紧的,气鼓鼓的,大力喘息着,眼圈微微有些红,又似要哭的样子。
夏小满瞧着她吹了气的红气球一样的小脸。忽然倦怠起来。何必跟个小孩子置气?便也不瞧她了,挥了挥手。长叹一声,道:“我现在都替六爷不值!嗯,也替我自个儿不值。多余和你废话!你自己寻思去吧。远的不说,就说没咱们,你哥那右手早就彻底废了,还科举什么?----咱倒成啥也没替你做地人了。真可笑。”
纪灵书楞是楞,却不是混不讲理的,这会儿想起家人与她复述,夏小满如何不畏邪祟大胆驱鬼救醒她哥哥保住她哥哥右手的,便有些臊了,脸上赤色没褪下去,反而愈红。小嫂子是好人,她知道,表哥待她也是好的,她也知道,哎,不是说表哥不好,是……表哥没七哥哥好。
哥哥那手……这仇……
纪灵书那口气松了下来,咬了咬嘴唇,终还是埋头低声道:“灵书年纪小,情急之下言不知轻重,小嫂子莫怪……”
夏小满嗯了一声,淡淡道:“不敢当。该说地我都说了,也不奢求你听下去多少,不怪我僭越我就知足了。”
纪灵书也轻轻嗯了一声,反复咬着嫩嘟嘟的嘴唇,留下一排排整齐的牙印,半晌才缓缓道:“表哥和小嫂子待灵书好,灵书知道,灵书日后必会报答;然七哥哥也是待灵书好的,不论旁的,这次七哥哥与灵书报仇,灵书便不能不感念……”
夏小满彻底无力了,报仇,娃就跟报仇上了,报仇能让你哥手立刻长上?能让你哥立刻中状元?!况且没说不给你报仇,就这么一时半刻也等不了了?!
信老七?信鬼吧。
她冷冷道:“怎么报的仇?七爷去告状了?阜泽府把打你哥的人判刑了?你就告诉我,谁打的你哥?别是他随便找个替死鬼吧。”替死鬼也没可能,年谅现在也盯阜泽府呢,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地他不知道?!
纪灵书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七哥哥没说是谁。说是个大官家的小衙内。七哥哥说……说已严惩恶人了……”
夏小满冷笑道:“严惩?什么叫严惩?怎么个严惩?嘴上功夫谁都会。空口一说罢了。若是报了官,有判罪,那是官家告示都要贴出来地,天下人都知道。现在就他一人儿说严惩了,证据呢?”
纪灵书两只小手绞着。心里乱七八糟的,却是没想得周详,但是……但是……七哥哥许过给她的东西,都是极快就送了来,从未失言,这次……这次……。她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摇了摇头。
见过傻娃,没见过这么傻的。夏小满使劲儿地翻着白眼。恨不得瞪死这娃算了。老七就是油腔滑调骗小姑娘罢了,偏就碰上这么个好骗地。还是个死心眼,被骗了还不认!
唐僧从来不相信妖精是妖精。除非你当着他面儿把妖精打回原形。
夏小满道:“七爷为人,表小姐也不必和我犟,七奶奶那事,咱也不说了,就说刚才你瞧见的,七爷怎么对青桂地?我可瞧见表小姐你也皱眉了哈。我听说姨夫人待下宽仁,表小姐也心慈心善,想来不是虚言吧。我没读过佛经。但我听说过,一个人,如果心存善念,对什么人都是仁善的。不分三六九等。表小姐觉得呢?况且,这青桂是谁?表小姐也去过几次鸲鹆居了,也知道青桂什么身份吧?七爷待这样的人都毫不留情,可是个大善人?”
纪灵书低低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纪家确实是宽待下人的,规矩是有的,下人有错是会责罚地。母亲和哥哥嫂子都是好性子,绝不会像七哥哥今天这般打骂下人。这青桂,也是伺候七哥哥许久的人了,----就像她的拂星揽月一样,要让她打她们,她是肯定不会的……
圣人云。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
圣人云,上善若水。……与善仁。言善信……
圣人云……
可,七哥哥在她面前一直是和善的,待她是极好的……
她点头之后,复又摇了摇头,一张小脸皱皱着,茫然而困惑,只道:“确是……然七哥哥待灵书,也实是极好的……”
夏小满一怔,倒是不气了,心下唏嘘。
其实,好人的定义,到底是做好事的是好人,还是,对你好的是好人?前一世,大家从小受地教育都是“一个对国家对社会对人民有益的人才是好人”,然在个儿人心底呢?好人永远是个相对概念----不管这个人杀人放火,只要他对你好,那就是你的好人。
人性本私。
她夏小满未尝没这么想过。她都这么认为了,拿什么去指责人家小姑娘?
她叹了口气,最后只好抛弃这个话题,转而道:“表小姐这么认定,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方才表小姐说知道我和你表哥待你好,说以后要报答,咱们自家亲戚不必论;我且问表小姐,你也说七爷帮了你这帮了你那,虽从未问你要过东西,你便不报答七爷了吗?表小姐读了这么多书,晓得这么多道理,又是女子中的君子,君子都是知恩图报地吧,表小姐,你又打算拿什么报答他?你拿不出报答他的东西,又如何敢这会儿收他的恩?!”
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贡献出自家一身唐僧肉。嗯,妖精得意了,他要的就是你的唐僧肉。
纪灵书越发混乱了,她也想不出来怎样报答。
很多时候,她只是一个理论主义者,她的“报答”大多数时候是名词,而不是动词----基本上没想过何时、怎样报答。“日后定当报答”,“日后”二字,很多时候不是用来安抚别人的,而是用来安抚自己----让自己相信自己会报答,只不过,遥遥无期罢了。
她窘在那里,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什么,一双小手把衣摆攥得都是褶子,最后眼角沁出泪来,慌忙翻出绢子来,使劲按了按眼睛,抽搭一声,向夏小满道:“灵书失态。小嫂子少坐,灵书去净面……”话没说完,人已起身快步走出去了。
夏小满叹了口气,拨弄拨弄盘子里的点心,她言尽于此。娃能相通多少,就不是她能管得了地了。她拿起块褶儿酥丢到嘴里,和纪灵书说地一样,酥、脆、甜,可吃着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听见外面茴香轻唤主子,她扬声道是进来。却是茴香和豆蔻一起进来的,豆蔻打长生居回来有一阵子了,方才一直没敢进。
“主子。爷在老太爷那边,还没回来。”豆蔻回道。
夏小满点点头,道:“哦。那不等他了。没几步路,他想去多暂再去。”
也不差送这一趟的情分,便是送了,人家领情么?阿弥陀佛。
她吩咐道:“茴香,去和表小姐那边说,六爷有事不能过来了,等她梳洗完咱们就走。”纪灵书却是一句话没有。
小姑娘一直扁扁着嘴皱皱着脸走着神。若有所思。夏小满则杵着额头假寐,从造型上来说,比小姑娘更像思考者,但她却什么都没思考。
因为。路太短了。
这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到万祥街纪府。
后堂拜见了纪郑氏。纪郑氏的脸色并不太好,眼睛瞧着略有些不自然,似乎是哭过的痕迹。但是她还维持平和地笑容,拉着夏小满地手,先是贺喜,然后送礼,最后勉励。
夏小满也陪着笑应和着,好在她的话也不太多。说了几句也就罢了。
夏小满再去探望纪淙书时,被告知大爷歇中觉,纪戚氏迎了出来,眼睛明显是哭肿了地,勉强笑着对夏小满道了声恭喜,也没旁的话了。
夏小满还准备赶紧回去补午饭。也没兴趣研究纪家的事。送佛送到西就完事大吉。当下客气两句,表达了自己领导改日再来探望的意思。便辞了纪家人出来。
一直留这边帮忙的小韦嫂子跟过来,悄悄同她说了原委。她道:“听说是白晌纪家大爷同姨夫人别扭呢。”
夏小满一皱眉,道:“他又犯浑?”这人真是孝子吗?!
小韦嫂子摇头道:“不是。大爷清明着,没被魇着。---只是倔脾气……许是这没几日便是会试开考,心里堵挺慌吧。”
夏小满默然,这个,心情可以理解,行为还是要批评滴。她问道:“那怎么?莫非他要回州去?六爷可是有交代……”年谅是不希望他们走地,怕的是他腕子出事,再真断了。夏小满则是真心希望这群神仙赶紧回火星去,可别搁地球折磨她了。再粗壮的神经也会被磨断的。
小韦嫂子却摇头道:“纪大爷……也是不肯回州的……”
“啊?”夏小满一愣,那他想去哪里?真去火星啊……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几分,“莫不是怕回乡被人耻笑?”
他这么骄傲一个人,只怕平时目中无人,多与人交恶。这次踌躇满志进京赶考,觉得自家一定能金榜题名,好么,没考呢,先断了一手,灰溜溜的回去了----这还不得叫那起子等着看热闹的小人笑死。这个好面子的人呐……
小韦嫂子点了点头,道:“她们也就影绰绰听了那么几句,差不多这个意思……二奶奶要不要劝上一劝,上次……”
夏小满撇撇嘴,上次他糊涂着,又被她一巴掌打懵了,没能拿长篇大论来砸她;这次他可是倍儿清明,她再上去劝,嘿,一通紧箍咒不折磨死她!她这不自己找腻味呢么!她还是省省体力省省脑细胞吧,劝个小唐僧就够让她抓狂了,再管大唐僧,---这TMD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脑袋拨浪鼓一样晃,道:“我是没什么好劝的,只能回去给六爷提个醒,让他自己琢磨吧。”
要管人姻缘,还要管人科举,佛祖也累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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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题外话。
那个,我今天看了那本《多数人死于贪婪》。
咳咳,慕容雪村式的幽默,我大爱,但,这是本……黑暗地书。
不是旁的。咳咳,慕容雪村一直把人性之恶写得淋漓尽致,我说黑暗,不是说人心有多黑暗,而是里面有一些……唔,有点儿恐怖的东西,比如,一些吃食……
建议想买的,可以看下下面链接这个书评,看看那些我觉得恐怖地你能接受得了不,然后再决定。要说骗子,说人心黑暗,我觉得这本更透彻。《多数人死于贪婪》里面,多是人性扭曲。
《原谅我,红尘颠倒》起点有全本,后面入VIP了。
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37、打包
年府长生居
夏小满回了长生居,年谅还没从老太爷那边回来。
她乐得自在,叫厨下收拾出几个菜,好填肚子。然这菜才摆上,还没吃两口,小丫鬟过来禀报:“二奶奶,爷回来了。寻您呢。”
夏小满盯着那碟子玲珑鸭片暗自磨牙,飞快的叨了一片儿丢到嘴里,使劲儿嚼了两下,吩咐豆蔻道:“菜先别拾掇下去了。也不用拿热水温着,温久了也絮,先拿海碗扣上吧,等会儿回来不太凉就直接吃。”交代完了恋恋不舍的放下筷子,洗手漱口整衣襟见领导去。
走院子里正和青樱走个对脸儿,青樱笑道:“奴婢正要过二奶奶那边呢。方才丫鬟没眼色,搅了二奶奶,爷说了,请奶奶用了饭再过来也不迟。”
夏小满笑道:“不必,我这都漱了口了,先去见六爷吧,等他吩咐完,我再回去接着吃,---心里也踏实些,不用紧赶慢赶的。”
青樱笑了笑,道:“那就随二奶奶意思。”说着一边儿引着夏小满往上房来,一边儿低声道:“二奶奶,爷不痛快呢。”
夏小满瞧了她一眼,低声试探着问道:“陆家的婚事?”
青樱点了点头,夏小满挑了挑眉,看来注定是大家都要遭殃了。她头一号,青樱怕是第二号。
她想起刚刚送走的纪灵书,忍不住比较起来----到底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女唐僧也比牛魔王的妹妹强啊……关键是,纪灵书的哥哥是男唐僧,陆四小姐的哥哥是牛魔王啊……两者杀伤力就不是一个等级上的,还有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之说……
如果……就好了……
暖阁里年谅刚换了衣裳,桌前坐着。皱着眉头盯着茶盏,好像茶是用来看的而不是用来喝地。
见着夏小满跟着青樱进来,他一愣,奇道:“不是叫你吃完过来?”
夏小满摆出最轻松的笑容,道:“没。这不怕您着急么。啥事?”
年谅知道她说笑。却是一点儿笑不出来,挥手叫人退下。只问她:“表妹送回去了?听采道是你寻我来着。”
夏小满瞧他脸色不好,迟疑了一下,到底道:“是先前七爷把表小姐请去了,说是饯行……”
话没说完,年谅已是拍着桌子怒道:“老七这贼子……”
夏小满忙拍拍他以示安抚。道:“你别急,没出事儿……我得了信儿这不就过去了么。在七爷那边口角了两句,后来十四爷来了,说三夫人有事找七爷。咱们这才得出来的。”她顿了下。叹道:“只是表小姐是个执拗的,七爷骗她要给他哥报仇,她就信了,把七爷当神仙供着。----哎……你别激动,我已同她讲道理了……哎……”
夏小满强压下去几乎要跳起来暴走的年谅,站他身边拍着他后背帮着顺气,道:“我冷眼瞧着。表小姐对七爷没那意思。只是七爷这次骗她报仇地事---那天你也见了表小姐盯着盯着问你报仇的事。不是一般犟,她正想着报仇。七爷骗她,她就信了,把七爷当天下第一地好人。到底是年纪小,易被人哄了去。今儿我也同她讲道理了,说了七爷是什么人,只是听进去多少,就看她自己个儿了。不是我说,咱这么守她没用,得她心里知道提防了才成。不过现下也行了,送她回了纪府,姨夫人是断不会让七爷进大门的,那七爷也就没戏可唱了,她自己想通想不通的,姨夫人再劝劝许就好了。”
年谅怒火稍息,又问:“姨母那边怎么说?嗯,表哥今儿如何?”
夏小满就等他问纪淙书呢,便把从小韦嫂子哪里听着的纪淙书不愿回乡的事给他复述了一遍,然后道:“我见姨夫人不大想说话地样子,自然也不会同她多说,表小姐的事只好改日再论吧。”说着也暗自摇头,这一双儿女,就没给纪郑氏省心过,真是难为她了。
年谅心里叹息,当初他因着身子不好没能参加会试,二月初九前后那几天,他一直都情绪低落,心里异常烦躁。直过了几年才缓过来,听了科举才不难受。因此现下是非常理解纪淙书那心态的。只是不回州……
“表哥那仇……”年谅皱着眉头,以手轻扣桌面。
夏小满忙道:“你别是听了表小姐要报仇这会儿急了,之前怎么同你说的……”
年谅挥手打断她,道:“我有计较。”他咬咬牙,道:“便是报仇,如今怕也只能从郎子旭这混蛋身上报了。陆绍虞这混蛋……”
他攥紧拳头,猛一砸桌子,道:“陆家来提亲了。”
夏小满瞧他那恨不得杀人地样子,叹了口气,转回来坐到一旁。以后陆绍虞就是年谅地大舅哥了,这仇是没法报了。她很想说“节哀顺变”,然又想到陆四小姐过来,这两口子天天打架,自家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也是需要“节哀”的,于是没吭声,低眉顺目只默哀了。
没成想年谅道:“陆绍虞那个混蛋,竟然求娶五妹妹!”
“呃?……啊?……啥?”夏小满着实吃了一惊,猛抬起头,托起快掉到地上的下巴,咔吧咔吧眼睛。不是我不明白,这个世界变化快……可,这变化也忒快了……
年谅恨声道:“陆西原来与儿子提亲----三子陆绍虞求娶五妹妹。无耻的是,他竟说是先前四叔许过的!!无耻,无耻之至!四叔分明是搪塞之言……”
夏小满回过神来,忙道:“你方才过去,不会抢着和他们说陆绍虞挑唆郎衙内打纪家大爷的事了吧?!”
年谅斜了她一眼,道:“你自家鲁莽不论,倒当旁人皆是鲁莽之人?”
夏小满翻翻眼睛,不就扇了纪淙书一嘴*****么,瞧你比纪淙书还记仇。她哼了一声,未及言语。年谅已先开口。
“哪及我说!陆家贼手倒是快的,庚帖也换了,婚书也下了……”他又一拳砸到桌上,“陆老三没功名,又是衙内钻。名声不大好,祖父也知道地。我只道……唉,偏他们请翰林侍讲学士屈大人为大媒,屈大人是祖父至交……祖父这边……他们提四叔先许了地,三叔那人,哼。知道是陆家,欢喜之极,忙不迭便应了,换了庚帖收了婚书……”
夏小满拨弄着手里的茶盏没言语。先前四老爷虽是搪塞之言。怕还带着点儿羞辱地意思吧,可人家厚着脸皮打蛇上棍,你也没辙;三老爷呢,嫌贫爱富还管什么人品;陆家大媒又请的重量级人物,老太爷不答应也难。陆家真是决心大大滴,手脚也够快,这怕是年谅娶陆四小姐地前奏吧。这下一步亲上加亲、娶妇嫁女……?
年谅又道:“及我赶去。他们已是走了。我同祖父说了陆绍虞挑唆的事,道是此人德行低劣。非是良人,祖父又责我多有偏颇,只说表哥错在先,被打怨不得旁人。”
夏小满顿下手,问道:“你没提那药方的事吧?!那药方可还没证据呢……”
年谅道:“我如何不知那药方没证据是说不得的?!只如今,怕也是查也查不得了。”他咬咬牙,道:“怕是陆家报的就是这个心思!结了亲,我如何还能查那药方?真个查着了,咱们也跟着倒霉。表哥那断腕之仇,只得从郎衙内身上报了,便宜了陆绍虞这小人!……只如此结亲,又把纪家摆在何等位置?!”
夏小满听着“报仇”俩字就郁闷,摆摆手道:“咱不是没告诉他们是陆绍虞挑唆地么?纪家人也只当郎衙内是仇家罢了。”
年谅道:“亏得姨母他们不知……可……实在恼人!”如何不恼人,半分主都做不得,一个亲戚也护不住,家里要同歹人结亲也阻不了……
“早些去玫州。”他咬着牙。他受够了。到玫州就自在了。
夏小满就这话爱听,忙点头道:“嗯哪,早些去玫州就好了。”
“待表哥伤好的……”年谅咬了半天牙。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自己劝自己也无数次了,可还不甘心放过陆绍虞那小人,他一脸阴郁,道:“我实是不甘……。待会试过去地,五妹妹出阁前,非要给陆绍虞个好看不可!”
夏小满皱眉道:“你不是想把陆绍虞打残了吧?这会儿你就是把他打死了,五小姐也得出阁----那是望门寡……”
年谅厉声打断她道:“浑说什么!你自己也谨慎些,这话说了就该掌嘴!”
夏小满撇嘴道:“我晓得了。这不是……说这么个意思么。你可想仔细了。”
年谅道:“我有分寸。只是,出口气。不会叫五妹妹过去遭罪的。收拾了陆绍虞,也能告诉表妹替表哥报仇了,省得她老惦记着,遭老七蒙骗。”
夏小满道:“陆家如今也成了亲戚,你还是背后打闷棍吧,要真让他们家知道你收拾了陆绍虞,五小姐嫁过去还有个好?你也想想五小姐那性子……”
她忽然想起陆家也要嫁女儿过来,禁不住嗤笑一声,长出了口气,道:“啧,你要打呢,不如陆家小姐嫁过来再打,便是陆家人知道了,他们女儿在咱手里,他们也不敢折磨五小姐。”
人质的力量是无穷的。
年谅闻言又是一拍桌子,喝道:“你今日魔怔了?净说昏话!什么陆家小姐嫁过来?谁娶他家女儿?!”
夏小满也就是想到那儿顺嘴溜了,见他急了,倒正经了几分,瞄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慢悠悠道:“我的六爷呀,今儿是四老爷许婚在前,屈大人大媒在后,老太爷便答应了五小姐地婚事。若过两日,陆家依样葫芦做下来,当年婚盟在前,找个什么大人大媒在后,老太爷会不会答应陆四小姐的婚事?”
年谅一时愣怔。他打回来就憋闷着一口气,光寻思陆绍虞了,全然没往同陆四小姐的婚事上想过。如今想来,陆家不惜折节迎娶五妹妹,便是发狠要同年家绑到一处去了。这到底意味着有一门亲捆绑便不需要再嫁陆四小姐,还是意味着准备越捆越紧。娶了五妹妹立时把陆四小姐嫁过来?如果是后者,那么,照满娘说的,寻个老太爷也无法拒绝地人为大媒……
他一阵烦躁,道:“总之我不会娶她就是了。过几日就往玫州去。离了这虎狼之地。若他们没廉耻地把女儿送玫州来……”
他顿住口说不下去了,这才是最让他头疼地。他先前一直想尽快退亲,就是怕陆家把闺女丢来玫州,到时他可怎生推却……
他在纠结。夏小满也在纠结。
唐僧VS牛魔王的妹妹。到底哪一个能让她过得舒心……
最终,夏小满拿定了主意,认真瞧着年谅,缓缓问道:“六爷还记得我说的,锦蛋最好的保存法子?”
年谅一皱眉,这都哪跟哪?怎的说上了锦蛋?!他不耐烦地挥手道:“满娘休要言它。你便是厌烦吃地,这会子吃都吃尽了。还抱怨这做什么?”
夏小满淡淡一笑。道:“没错,最好地保存法子就是吃到自己肚子里去。不怕坏。也不怕贼偷贼抢。你娶了表小姐吧,也就不必提防七爷搞鬼了。----这样自然也就不必娶陆四小姐了。”
年谅一时错愕,随即沉了脸,恼道:“你真是魔怔了,这都说的什么昏话!”
夏小满挂出无比正经地笑容,向在同客户报底价一样,认真而诚恳道:“我说的是两全之策。六爷自己思量一下。”
年谅又气又恼,瞪了她两眼,却见她一直面色平静,认真的盯着自己,并不是玩笑地样子,心里更堵,唬着脸道:“莫要浑说!我视她同亲生姊妹!”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她,也不宜为妻。”
夏小满眉梢一挑,说到关键了,不是不肯,是不宜。她歪着头,似笑非笑瞧着他,道:“不宜?”
年谅被她盯得窘了,也板不住脸了,摇了摇头,叹道:“你莫要玩笑了。你也是知道的,她那性子……只做妹妹便罢了,实是久处不来。娶她岂不自找麻烦……”
夏小满心里喟叹,这厮也是聪明的,晓得唐僧哪里不好,不知道七爷为嘛就没觉得唐僧嗦呢?还没命的往上糊。不过也对,七爷地择偶标准估计也不是啥有理想有文化,只要有美貌也就够了。
放弃吗……等着牛魔王地妹妹过门……?
或者……
她眼睛转了转,叫他稍等,自家出去,把廊下笼子里的六条唤了出来,又叫小丫鬟给她抓了一把果仁。
年谅见她带了六条进屋,还道要与他解闷,不由皱眉道:“正经说事,偏你又寻这玩物……”
夏小满笑眯眯道:“我也正经说事呢。你瞧着。”
她把六条放到桌上,六条也有两三天没同她玩了,也是极闷了,这会儿就十分活份儿,跳来跳去,一会儿上了茶壶,一会儿往点心盘子里凑合。她笑了笑,喊了声六条,摊开手掌心,中有几枚果仁,六条立时乐颠乐颠往她这边来。
她忽然一翻手,手握空拳,向六条一挥。六条一个急刹车,迅速跳开两步躲了,站一旁偏了偏头,眨眨眼,瞧着她,似乎寻思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跳近她。这次,她没再捉弄它,把掌心摊到它面前,六条快乐的啾鸣一声,就着她的掌心啄食起来。
“瞧见没,”她向年谅道:“六条当初也不是个好性子的,当初怎么训它的?你只会供着!这想让它合你心意,就不能一味让着,供着。甜头要给,教训也要给,这就是调教。如今可顺当多了吧,便是打它,它都和你近乎。”
她伸手摸了摸六条的羽毛,道:“此外,还得让它知道你地好处。那会儿它不是飞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它先前也不是没主人,怎地就飞回咱家,不去它旧主子家?还不是知道了咱们的好处!”
年谅脸色稍霁,从她另一手里接了些果仁,也去喂六条,喟叹一声,道:“你倒是满口地道理了。然这鸟和人又怎能一样。”
她顿了顿,无端想起往事,鸟和人怎的不一样?
从前某任男友,分手后又回来找她,理由是那句泛滥成灾的台词----再找不到一个像你这样待我这么好的女孩了。当然,她只回应他一个“滚”字。她鄙视他,而她自己呢?工作中途不爽,险些就要辞职了,悄悄找了一圈新工作,结果哪里待遇、前景都不如现在的公司好,便又老老实实的留下来,继续忍受她那变态经理,熬开资的日子。
知道好处了就不走了,知道好处了就会回来,鸟是这样,人也是这样,谁都这样,没啥不一样的。
她好心情一点点灰掉了,把果仁都倒在桌上,扑弄掉手上渣子,只道:“那就试试吧。表小姐年纪还小,也好调教
年谅沉默半晌,道:“满娘。我不会娶她。此言不必再提。”
夏小满收了笑容,冷冷道:“那你就准备调教陆四小姐吧。”
年谅心里越发烦躁,双肘拄在桌上,拇指压着太阳穴,四指使劲儿揉着额头,像是想把烦恼都挤走一般,口中只道:“待去玫州……不再管京里的事……待去玫州……”
屋里沉闷下来,只有六条是高兴的,兀自蹦蹦跳跳,吃着果子,啾啾作鸣。
玫州啊。她盯着快乐的吃着坚果的六条。你总把玫州当天堂,可实际呢,是各各他也不一定。人和鸟不一样么,你出去了,知道京里的好了,会不会回来?
她垂了眼睑,自己呢?跑掉了,知道年家的好了,会不会回来……?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边年谅猛然放下双臂,唬了她一跳,也醒过神来,她偏头去看他。
他深吸了口气,眼中烁然,异常坚决道:“去玫州。这几日就走。随陆家折腾去。爷不管了!带姨母一家一起走---表哥不是不愿回去,让他去玫州养伤,养好再论;带走了表妹,老七还想什么?姨母也当享享清福了,到了玫州,咱们做主,定让姨母舒舒服服的!”
夏小满翻了个白眼,学的真快,如今都知道“吃不了,打包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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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注释。这个词,“各各他”。估计大家都知道。不过还是注释一下。
各各他是希伯来语,骷髅地的意思,是耶稣被钉死的地方。
以上。
十样锦 卷三 / 秦十六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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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 卷四-1 / 秦十六 著
-画眉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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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0/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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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 卷四-2 / 秦十六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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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0/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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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 卷五 / 秦十六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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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看完了。多谢多谢。
-跳舞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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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3/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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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出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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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5/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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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意犹未尽,就没了?
-金羊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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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5/2009 postreply
09: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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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十样锦 卷五 / 秦十六 著
-lydian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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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7/2009 postreply
08:0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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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都很好,超烂的结尾,什么都没交代,嘎然而止
-chchzh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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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8/2009 postreply
10:2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