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溯游①
二月初七。大溪水,成执位。冲鸡,煞西。宜出行,忌栽种。
这是黄历上前后五天里唯一一个宜出行的日子,一大早阜泽城北丁午河太平渡口便人满为患。出行的,送行的,挑货的,督货的,把岸边挤个满满当当,河面上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走了几只又挤进来几只,便是没有空位的时候。
二月的天儿还没什么热乎气儿,行人还都穿着厚袄,不住的捂手跺脚,脚夫们却是衣衫单薄,或担或扛着货物进进出出,周身大汗淋漓,得闲的手不住抖着衣襟扇风。路过人群时,他们总是用低沉而鲜明的号子声,提醒人让路,莫要磕着碰着。然总有些穿着体面的人,因着“依依惜别”而不肯挪地儿,非要让脚夫站上会子,说上句好话,才不情愿的抬起尊贵的脚,过后还要呸上一口骂上一声不可。
张三太爷就刚刚被个脚夫打断了饱含深情的送别词,气愤不已,破口大骂,这光是骂还不过瘾,若不是怕那脚夫肩头颤巍巍的箱子掉下来砸着自己,他老人家还想着去踹上一脚来着。
“三舅公何必和这些人置气?”“是啊,三叔公息怒。”“井兄弟这就要上船了,三舅可莫要跟那起子人费口舌,倒误了咱们正经事。”他的几个晚辈忙不迭过来劝。
老爷子倒来劲儿了,又开始挨个数落眼前这几个晚辈,从威仪体面说到御下之术,然后又抓着即将出行的俩人胳膊。道:“到北面莫要一味客气,倒叫人瞧扁了去,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天子脚下皇民……”
那俩也是商场上打滚儿好些年、天南海北跑了多少趟的,哪里用得着这等教育?只该着倒霉,老爷子非要出来溜达顺便与他们送行,倒叫他们凭白挨了这么一顿说。两人得苦笑着向送行诸人眼神求助,可这群人里谁不知这老神仙是越劝越来劲儿地主儿,便都只在他身后愁眉苦脸的撇嘴摇头以示无奈和同情,也有四下踅摸脱身之法的。
算是其中一个走运。这么一撇头,就瞧见官道上来了一行人,打头骑中一人正是熟识的,因他站这处也算显眼,那人也是闲极无事,四下张望,正瞧着了他,也认出来,便在马上遥遥的拱了拱手。他忙也拱手还礼,顿了顿。又瞧了一眼张三太爷,便躬身道:“三舅公,小子方才瞧见了个熟人,不好不过去招呼一声。小子去去就来。”
张三太爷再次被打断,十二分的不满,道:“小二瞧着谁了?小二,不是老夫说你,你就是忒没个深沉。老夫原就说过,不要与那些不相干的称兄道弟,没得辱没你的身份……那被叫小二的有些不耐烦起来,想过去也有想脱身的意思,却未成想缠到自家身上来了。而周围人呢,还道他英勇献身替大家解围,或多或少地暗自赞他一句。
然他便是不耐烦也得陪着笑,只是语气生硬了些,道:“三舅公。是原翰林掌院学士年老大人府上的几个爷……”
张三太爷科举一生勉强中个秀才,再未能前进一步,听着“翰林掌院学士”这词儿就如同礼佛人听到“大慈大悲观世音”一般,立时换了嘴脸,忙道:“不早说,快去。快去请安。也与老夫带个好……哎,不成。不成,这太不成敬意,老夫也同你……”
那小二没等他说完立刻道:“小子这就过去。----两位叔叔不用等侄子了,莫要耽误了时辰。”说着拱手鞠躬一溜烟的跑了。
身后一群人一顿呲牙,心里一边儿骂小二奸猾,一边儿可惜着怎么没把老神仙请走,又一想省得老神仙没跟过去,省得拉着人家聒噪起来,没得丢人,然天不遂人愿,老神仙被再次打断后,忘了先头说到哪里了,于是便又提要去拜会翰林大人家的子弟,唬得这群晚辈连忙拉住他,又东扯西扯一通,扯得老人家兴致来了,再次滔滔不绝起来,众人才松了口气,----活爹呦,折腾死个人了。且说那小二,往官道上来,心里却没一点儿乐呵,虽是拿他家名头脱身,然想起些旧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两个小厮在身后跟着,其中一个小声嘀咕道:“三舅太爷这张嘴是……难怪咱们家老太爷也好拿他开心,主子这好不容易出来了,怎得还这模样?”
另一个跟着主子日子长的,晓得些内情的,忙捅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骂道:“作死?!莫要吭声了!”
那小二只想着自家的事没注意俩小厮说的什么,抄近路往金玉口去,----太平渡紧挨着专门停官船的码头有两处是专供宗室所用的,任那边挤破头,这边空无一船,也是不会有民船敢停往这边地,百姓便戏称这里为“金玉口”。
年家十数辆车出来的,浩浩汤汤,绵延出二里地去,车行甚缓。那小二赶过去的时候,熟人还未到金玉口,他便又往回迎了过去,抱拳笑道:“年五爷,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年五爷翻身下马,还礼笑道:“姚二爷一向可好?”说着又与身边下马的年七爷引荐道:“老七,这是姚记车马行地二少当家,姚庚姚二爷。这是我七弟,年谊。”
年七爷听了姚记车马行就想起了周家那案子,姚记车行的一个车夫来作证才治了唐周氏的罪,想必五哥便是那时认识的这姚二爷。他是个惯会算账的,思及姚家车马行城北多少也是有些名号地,立时堆笑抱拳道:“年前那案子多亏二爷帮忙,原总想着摆席好生谢过二爷,奈何正月里俗事太多。缠绕不清的,一直没得着空,相请不如偶遇,二爷若有空,待会儿鸿宾楼我做东,请二爷一醉。”
姚庚确是周家告年家时认识的年五爷。彼时大哥在外地,五爷便经人引荐来寻他帮忙,他原本因着夺爱之事,对年家多有怨恨,并不想帮。然五爷却是极会做人,又能说会道,晓之以理啊动之以情,最终他听到了五爷是要为其夫人开脱,心有触动,便就应了帮忙,这才极快地翻了那车夫出来。
那帮忙实算不上帮七爷的,姚庚拱手推却道:“七爷美意心领了。今日实不大方便,改日姚某相请七爷。”
七爷笑道:“实是不巧。姚二爷这是出门?”
姚庚道:“不是,来送两个亲戚往北面儿去贩马。”他望了一眼年家浩浩汤汤的车队。笑道:“五爷、七爷这是要出门……?”
七爷笑道:“咱们也不是。相送我家六哥。”
姚庚身后那知内情的小厮心里“突”了一下,略有些紧张起来,他年岁长些,又是姚庚心腹。是知道几年前那事的,心知自家主子若癫狂起来,谁也拦不下。听二爷出声,他只觉得心惊肉跳,生怕二爷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出来。
结果却只听到二爷平静地声音道:“如此……”
年家后面的车陆续停了下来。跟车的丫鬟婆子们纷纷赶过来伺候女眷们下车,姚庚知道再站不妥,便施礼道:“五爷、七爷先忙着,姚某便不打扰了,就此告辞。改日有机会,一醉方休。”
五爷和七爷也拱手说了两句客气话,他刚待走,却见九爷推着年谅过来了。
今日是年谅往玫州启程的日子,因着二爷、四爷都是有官职在身。要上朝地,这相送兄弟的担子就落在五爷身上。五爷原是带着七爷、九爷出来,然因纪家人同去,下面那四个妹妹三个弟弟便也嚷嚷着要来送行,可好,又组一团儿。
五爷跟这些兄弟们都没什么话。便只在前头引路。这才百无聊赖四下张望碰巧瞧见姚庚地,毕竟受过姚庚相帮。他便客气地招呼一声。
七爷这跟年谅去玫州当太上主子的愿望落空了,而最近这几天都没能成功混进纪府,目前地出路仍只有巴结着五爷,便就没往后面去,跟在五爷鞍前马后磨牙逗趣的。
九爷自然是不会往五爷七爷那边凑合,便就跟着几个兄弟,在这年谅、纪淙书这几辆车之间转悠,聊天解闷。
这会儿到了金玉口,大件的礼物和箱柜都是一早就先遣人装上船了的,现下只是些随身的行李,车一停下来就有管家来打发人往船上搬。而九爷则带人扶了年谅下来,把他安置到轮椅里----年谅虽已是能拄拐走地,但因怕他上下船不方便,还是推了轮椅出来,左右轮椅也是要带到玫州的。
因要与五爷七爷汇合,九爷一瞧见五爷七爷在同人说话,便向年谅道:“六哥,这五哥七哥待客呢,咱们便不过去了吧。”
年谅知他厌烦老五老七,心道你当我是乐意的?却只得笑道:“人既来了,好歹也承他情,不能落脸不是。”
九爷哼了一声,到底推了轮椅往这边走,忍不住嘟囔道:“我原同祖父说我一人送六哥便成,偏祖父还总当我是稚子,信我不过,还道放心不下!难道叫他俩来便是放心得下了?”
年谅哑然失笑,道:“待你冠礼之后再说自个儿非稚子吧。”又道:“后日便是大比之日,这会子本不当让你出来……”
九爷忙道:“哪里。六哥也知,若我不送这一场,心里总不踏实,也是读不下书的。”
说话间两人已是到了五爷这边,姚庚与之走了个碰头,不晓得是年家哪位爷,不好怠慢,只得停下来瞧着五爷,五爷便于他介绍一番。
姚庚听了极是后悔,悔不该晚走一步,悔不该过来。他曾想过见着这人定要与他理论,现在却是极不想见他。
听见年谅道是腿有伤不能全礼,姚庚地拳头忍不住紧了紧。勉强道:“六爷身子染恙?那此行……”
年谅对自己的病素来不忌讳,只淡淡一笑,道:“此行正是往玫州养病。”
姚庚强笑着说了两句恭祝早日康复地客气话,只觉得再装不下去,便道是不耽误六爷登船时辰,告辞而去。
因避讳女眷,他便没从官道上走,而仍走了下面行人踏出的便道。便是没诚心往那边看,到底还是瞧着那个让他熟悉无比的身影。
瞧着像是比两个月前了些,衣着首饰都是不俗。想起那日她说地“那些华服美食你觉得能给我的,我已经有了”,想来非是虚言。其实,那日送走了她,他就知道那非虚言了,若她真过得不好,又怎会去下馆子,夏家那般……他当时只想着过得不好,光顾着难受了,也就没思及其他……
她是过得好的。足矣。
足矣么……那人明明……
她的目光突然射过来。他不由一顿,然而她的目光片刻都没有停留,就在他身上滑过去了。倒是她身边儿那个小丫鬟,瞧了他好几眼。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认出他的。
他把头撇向河面,望着粼粼波光,觉得自己是笑了,可分明听到自己地叹息。儿上那么多人。上哪儿注意一个长得又不帅,衣着又不怪异的人啊!----兄弟,不是咱眼神儿不好,是你不够闪亮。
那会儿她正在忙于安抚九奶奶,偶尔被九奶奶地话雷一下,撇头望望河水调整下心态,然后回过头继续安抚工作。
九奶奶这会儿是哭泣天使,一手紧紧攥着夏小满的手,一手紧紧攥着帕子。不住的抹眼泪,好生回忆两人的伟大友情,又开始展望未来,低声道:“七嫂子出府了,贤姐姐那边我也去不得了,满姐姐这再一去玫州。满院子越发没个说话的人了……姐姐……我……只盼六哥快些好了。姐姐快些回来……”
夏小满心道,回来?嘿。我倒是盼着再回不来了。但嘴上还得安慰着她道:“莫哭了,九爷这眼见大比了,不是说殿试后有休假么,到时候你同九爷一道来玫州玩玩,多好!”
九奶奶点了点头,道:“满姐姐说的极是。……只盼着我家爷早日三……”她原想说三元及第,忽然觉得那话有些厚颜,便生生咽下去,脸上微有些红,岔了话题,又同夏小满说起坐船地注意事项。她年少时曾家人坐过一次船,其实彼时年幼,她已记得不是很清了,却仍很认真地把记得地事一一说给夏小满听。
那边儿纪灵书也在跟年家几个小姐小爷依依惜别中。她自小少有朋友,这半个来月同他们已是感情深厚了。她打知道要去玫州起就翻出来旧日做地半成品绣活儿,带着俩丫鬟开始没日没夜的赶工,年家的小姐并九奶奶是一人一个荷包,年家几位小爷并七爷九爷则是一人一个扇套。到了临行前拿出来,旁人没怎样,自己先哭得稀里哗啦地,几位小姐也陪着掉了些眼泪,几个小爷自然是紧着劝慰。
待夏小满来请纪郑氏、纪戚氏并纪灵书上船时,纪灵书一张小脸也快哭成小花猫了。夏小满瞧着她有些好笑,忙一本正经的递上绢子。
对于纪家人能跟着年谅走,夏小满也十分诧异,不晓得年谅使得什么法子说服的纪淙书同意往玫州。而纪郑氏,儿子若说去了,夫死随子,她也是不会有异议的,纪灵书更加不会。至于年家的态度,年家没态度,实在年家管不了纪家地事,别说纪家是去玫州,就是去南极洲,他们也说不上话。纪家是来访亲,不是来投奔的,人家有银子,凭啥听你年家的?
待上了船,扬帆启航,两厢挥手道别时,再瞧那几位小姐小爷,一人手里拿着个物件,也是表情各异,让夏小满觉得十二万分的有趣。转而想到七爷费了一溜十八开的劲,最后只落了个扇套……哎,不晓得会不会气出内伤来……
不晓得啊不晓得,夏小满只知道她自个儿现在还得故作依依惜别感伤状,不敢大笑,憋笑憋得快内伤了。
带着人安置好了纪家一家子,回来伺候了年谅舒舒服服躺床上。夏小满往自己的舱室来,豆蔻紧张兮兮的拉了她。
她见小丫头似是有话要说,就打发茴香下去,瞧着舱外没人了,方笑道:“丫头,又怎么了,又有人给你银锞子了?”
豆蔻却是跪到了地上,低声道:“主子,奴婢瞧见上次您回娘家,咱们在酒楼上遇见那位爷了……”见夏小满愣怔不语,她又补充道:“就是……给夏小爷买面人的那位……”
夏小满那是惊得没回过神来,待反应过来,忙问:“在哪儿瞧见的?”
神啊,不带这么耍人滴!眼瞅都要走了,这会儿再跳出那么个家伙来,再整点儿7788地破烂事,真要被打被杀的,她跑都没处跑去,这可是在江面儿上啊!!浸猪笼是方便了……给一脚她就下水了。
豆蔻道:“方才咱们下车的时候。奴婢见那位爷瞧了主子一眼……然后他又别过头去,再没瞧了……”
夏小满翻了整个白眼仁出来,然后长出一口气,死丫头,不带这么吓人的!幸好心脏够好,不然还不吓死过去!她没好气道:“你瞧准了是他?从哪儿的,我怎么没瞧见……”
豆蔻点头道:“奴婢瞧准了。那位爷……好像是前头儿五爷七爷过来的。”
夏小满一呆,年谅好像也过去来着,没打着照面吧?哎,打照面也没关系吧,俩人也不认识。嗯。反正自己也没啥被抓现行地,回头他问,就说自己忘了就是了----本来也不记得啥。
她自我安慰了一番,心态恢复了正常,才想起来小丫头还在跟前跪着呢,忙一把拉起豆蔻,想笑着说上一句,可话到嘴边儿还是变成:“他瞧了我一眼就别过头没再瞧?”
豆蔻紧着点头,只道:“奴婢瞧准了。”
那是不想认了。很好。夏小满瞧着豆蔻,认真道:“豆蔻啊,那事、这事,都忘了吧。”
豆蔻使劲点头,银珠儿耳坠子跟着乱颤,晃得夏小满眼睛一花。她满口只道:“嗯,奴婢忘了,奴婢一早忘了地。”
夏小满翻翻眼睛,我都忘了那人长啥样了,怕是走对面儿充其量也就是个眼熟,你却见面就能认出他来,这样还能叫忘了……?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溯游②
本身在河上行驶就要比在海上平稳许多,这段儿河面水流又缓,即使有风,也没什么浪头。夏小满也就敢往甲板上去溜达,四处看看。
她从前看书时,没少憧憬泛舟山水之间,可惜却是都没正经八百坐过船。
虽然在海边儿长大,但因着并不是在港口,附近就只有渔船。小时候登那种小渔船也只是玩耍,那锚还在水里下着,根本就是原地静止动也不动,不提也罢。而水上娱乐那种海上摩托……不算船吧……
后来出去旅游,在公园里坐过那种仿古画舫,想着附庸风雅一把,品茗品景,非常不幸的遇上一忒是粗制滥造的,外面瞧着龙头凤尾雕梁画栋,票价也极“高贵”,一进里面立时心凉半截,赫然摆着大众食堂最常见的塑料桌椅,----什么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什么又叫做过度包装欺骗消费者呢!……泡茶?没那设备!瓶装的冰红茶冰绿茶还是盗版名牌的,一样的瓶子不一样的厂子,味道还用提么?更有无数人时不时来兜售各类旅游纪念品。
那实在让人绝望之至,她坐过一次之后再到哪里玩也不肯上画舫了,总觉得自己那点子古典情结就这样被生生被坑杀了。
勉强能算拿船当交通工具的,就是坐过一回短途海上轮渡。短途,非常短,单程才十分钟!那轮渡就是大些的快艇而已,怎么形容那设备呢,这么说吧。包严实了路上开那就是公交车……
这会儿能坐上正经八百的客船,她着实高兴,好像第一次坐飞机时候都没这般兴奋----唔,当然,再怎么论人家飞机上都不会让她四处溜达四处乱摸乱看地,而现下她却是可以从船头溜达到船尾,挨个舱室瞄一眼,摸摸桅杆摸摸浆橹的。
这一行“船队”里有六条船。
年谅这次往玫州去,仆从只带了四十余人,剩下的准备在玫州庄子上提拔。他带着点儿“一走一世”的决绝意思。这仆从是尽量挑整户的带,整户肯去而儿女无处托寄的,也都许连孩子都带上了。凡有夫妇子女在三房四房的,都没要,或是留在长生居所谓“看屋”,或是挂着大房的名,请二奶奶四奶奶另交代差事做----这也有先例,大房和五房两房老爷都在外地,京里仍有挂名管家。
他这四十来人,加上纪家带过来的家仆十几人。并几位主子,一行近七十人,行李无数自不必提,还有些年家人备下的与玫州亲戚朋友地礼物。又想着这一路过去少不得购置些土特产的,便雇了六条船,为的地方宽裕些,省得彼时买东西装不下再雇,沿途州县的船行到底不比京中的船行让人放心。这六条船中。大客船一艘,中等客船三艘,货船两艘。
那货船便是专职拉货,舱室只是供船工住的,没有供客人住的。其上下四层,最底层土石压仓,余下三层都是高大宽阔无隔断的舱室以供存货。
头等的大客船是五层的,以甲板为分界线,上二下三。层多、舱室多、设施也极为精良---属大秦朝地豪华游轮,一般也只有大户人家出游才用得起。底层同样压仓土石,其上一层是专放行李和货物的。甲板上下一层是住人的,这两层共有舱室近五十间,厅堂卧室一应俱全。若是天暖住在甲板上一层还可,这般天气却还是底舱暖和。年谅等人便安置在甲板下一层。最顶层大小厅室都是给客人饮酒作乐赏江景用的。
中等客船也是四层。几层设置与头等客船一般,只少了最顶一层地“娱乐大厅”。以及舱室没那么多。
这大客船着实不小,夏小满只在甲板上走了小半圈,没太细看,便也耗时不少。江风不小,刮得她脸上生疼,身上也像被吹透了似的,虽是穿着披风抱着手炉,还是觉得冷。茴香跟在她身后,见主子有些缩脖子,忙紧走两步到她身边,道:“是奴婢疏忽了,主子快回去吧,受了风可如何是好!”夏小满眼睛还在船身上打转转,听她这么说,笑道:“是觉着冷了,但还想再看看。”
茴香陪笑道:“咱们还得在这船上住上七八日呢,改日风小些,或是到南边儿天再暖和些,主子再瞧不也成么?奴婢只怕到时候主子日日瞧,怕就嫌闷了。”
夏小满笑道:“嗯,也就新鲜这么一阵子。走吧,先回去吧,留着点儿明儿再新鲜。”
两人说笑着回了底舱,采菽迎面过来,笑道:“奴婢正待去寻主子呢,表小姐过来送六条了。”
当时走的时候啥行李都好打包,就那凤头红六条不知道怎么安置,夏小满想起纪灵书那动物园,想必她是知道怎么箱子里装活鸟的,于是着人把六条给她送去了。
纪灵书得了凤头红欢喜得不行,拿各种果子喂它,拿各种名字呼唤它,依旧试图纠正它低劣的认名品味。偏这厮忒是嘴硬,愣没一个名字认可地,又摆起大爷架子----果子照吃,叫六条之外的名字理也不理。纪灵书抑郁好一阵子,今儿早上才装了箱。
方才刚上船什么都要收拾,也就没理会,不知怎的六条却是和纪灵书那几只鹦鹉不和睦起来,扎着膀子鸣叫着,若非都是脚上有链条系着的,怕都能飞到一处啄架。而猫儿额间雪也跟着凑热闹,鹦鹉架子旁边蹿来跳去的。纪灵书本还想着拘它两日,非要让它认个好听名字不可,眼下却是没辙了,只得早早送还好保自家宝贝儿们太平。
夏小满先回舱换了衣裳,然后往年谅舱室旁的小厅来,才挑了帘子进门。忽然见六条扑棱着翅膀迎面飞来。不知道六条是要表达高兴还是表达不满,这上来就是奔着她脑袋去了,她条件反射的一偏头一闭眼一遮脸,然后,六条就在她头顶高高地发髻上站稳脚,抖抖翅膀,不动了。直坠得她头一沉,好在头发长,梳的发髻厚,没抓着头皮。
屋里人都唬了一跳。小丫鬟们连忙过来围捕六条。
夏小满醒过味来,晃晃脑袋,摸摸脸,没啥事,就近拍着冲在最前面青樱地肩膀,笑道:“没事儿,一会儿我收拾它。等我坐下你再够……”
青樱忙扶她往椅子那边去,纪灵书也站起来过来帮忙,口中只道:“这怪灵书了,方才送它过来是系着链子的。因想着原先在表哥这里见它都是不带链子,便给去了……”
只年谅,先是一愣,然后非常不厚道的大笑了起来。
夏小满白了他一眼。让人把六条抓下来丢桌上,又把头发抿好,然后拔出个珠钗来,一顿敲打六条。六条躲了两下,到底还是挨了打。却是不恼,得空跳过来轻啄她的手,啾啾几声。夏小满一板脸,低声嘟囔道:“讨好也没用,还往我脸上扑,破相了怎么整?!”
虽然六条以前也好落她头上,却没这次扑势这么猛的,夏小满多少有些后怕,六条的爪子也不是钝地。便就是钝地,杵着眼睛也够呛啊。她寻思以后得整块皮子,做个护肩护腕,再整个啥徽记,专门训练六条识别降落地点,降低危险性。
年谅笑着低声揶揄她道:“你原不是与我说。教训也要给。甜头也要给,可是要叫人拿果子来……?”
夏小满又一个大白眼撇过去。当着纪灵书不好顶撞,只得道:“爷说地极是。”然后一边儿吩咐小丫鬟去取坚果,一边儿迅速转移话题,向纪灵书笑道:“表小姐怎地没多留六条两日?”
纪灵书听了这个抑郁啊,她倒是想留,人家不听她话啊。她只勉强一笑,道:“圣人云,君子非……”
夏小满现在对抗紧箍咒的反应越来越快了,立时掐断,道:“我明白表小姐的意思了。也是,方才看来,六条还带着点儿野性,表小姐千金之躯,可不能叫它伤了。如此,表小姐下次想瞧它衔旗还是过来咱们这边儿瞧吧。”又忍不住腹诽,今儿这六条真么毛躁,莫非纪灵书也对着它念经来着?可怜的六条,若是这样,我原谅你了,阿门。
纪灵书话没说完就被夏小满打断也不是第一次了,也晓得她啥意思了,只得尴尬一笑,点点头,却不知接句什么才好了。
正好青樱与夏小满上了盏茶,又换了个添满炭的手炉递过来,笑道:“二奶奶喝口茶暖暖吧,脸都有些叫风扫红了。”
纪灵书便顺着道:“小嫂子炉边儿坐坐暖暖吧,方才进来也是带着股子寒气呢。可是往江面上瞧景去了?”
夏小满挪位到一旁的铜炉边儿坐了,笑着回道:“嗯。原来没坐过船,只觉得新鲜,就多看了会儿。风大,挺冷。”
纪灵书道:“灵书也是头次见,方才也想着上去的,只母亲言道灵书方才哭过,这会儿不宜到上面吹风……”她顿了顿,略带了些恳求调子,道:“明儿小嫂子再去,叫上灵书可好?若……母亲不许,还请小嫂子帮灵书说和上一二。”
夏小满满口应道:“好说,好说。”心道,好说好说,你要不念经咱啥都好说。
年谅本想问满娘,她曾言说小时有一阵子靠海住过,怎的还没坐过船?刚待开口,想起她已是忘了的,便又咽下去。这会儿听两人说要看江景,方撂下茶盏,劝道:“今儿个风大,瞧着这般,明儿该进了州境了,州比阜泽冷些,冻着可不是玩儿地。你们还是待两日转了往南到州境再论,乐意上面看江景、哪怕岸上逛上半日也是无妨的。”
夏小满奇道:“转了往南?现在不是一路往南?!”
年谅摇头道:“是沿着丁午河走,先往北过州南界,然后才是转南下经州、瓒州才到玫州。”果然初八就进了州地界,继续一路北行。
州只比阜泽靠北不了多少,气温却要降下来好几度。
夏小满习惯了屋里拢地热有暖壁的环境,在船上就有些不适应,进了州更觉得寒气逼人。虽然舱室里也拢了熏笼铜炉,被褥也是拿汤婆子腾过的,到底是环境温度低,就觉得身上没点儿热乎气。
主子地舱室取暖设备还算多的,下人们一舱只有一个铜炉。却是被冻得够呛。
年谅是重点保护对象,他那舱是最热的,睡了一夜还不觉得什么,第二天自家在底舱里拄拐溜达,随便儿进了个屋,却察觉出冷来了。因是在全木质结构的船上,直接拿铜盆生火盆实在危险,年谅只得招来大管家韦棣,叫他吩咐船行快些,好在前面码头停了。上岸添置密封的铜炉和木炭。韦棣早年间往来过几个州府,对这片很熟悉,上了甲板问了船家几句,回来道:“爷。前面有两处都是小码头,小地是知道的,没个正经集市,耽搁时辰还寻不着东西。到下晌能到畴仁渡,畴仁府是州大府城。买什么都便宜得多。”
年谅点头道:“那就往畴仁渡口再停。多买些取暖的,有住人的舱室少说也要一屋得有三个炉子,才够取暖。”
韦棣应了,寻思了一番,忍不住道:“爷,说起来左右一两日也便出了州了,多说州北面能冷些,再南下就越发暖了,到玫州怕是半点儿用处也无。现下买这么多炉子----更是要添多少炭,银子之外,搁在船上也占地方不是。小的们都是能忍忍地,单与爷这边添置几个……”
年谅皱了眉,摇头道:“按我说的买就是。岂省在这点儿?这非是忍的事。若这般冻上两日,怕出了州就要停船请大夫来挨个与瞧病了!”
他顿了顿又道:“这会儿想来。玫州宅子不知改地热火墙了没。若是现改,怕也只是上房改了。下面那些屋子若还是原来那般。持葛他们可就要挨冻了。还是多备些,哪怕到时不用库里堆着,也比添置不及使人挨冻的强。”
韦棣心里叹气,口中连声道六爷仁义,上去寻船家交代去了。
船家加速行驶,申时(下午三四点)便到了畴仁渡,然虽是到地早,却是也寻不着地方停船。
畴仁渡是蕖水和丁午河汇集之处,水面宽阔,又数处码头,是远近第一处货品集散地,不少北边儿过来的东西在这里重装,往东、西、南三向转运,畴仁府也因此而成为州除了州府外第二大繁华城市。
往日这里也是多有拥堵,却没有今日这般厉害,码头前几里后几里到处都是船,加之年家这几艘船也委实大了些,一时寻不到停泊之处。
这两日所过之处少有这等繁华景象,这会儿夏小满坐在甲板上层舱室里,透过窗户饶有兴趣的看着熙熙攘攘人群,笑道:“这瞧着和京里的太平渡差不多热闹了。”
年谅是得着信儿上来看境况的,却是头疼,叹道:“今儿不是宜出行的日子,怎地也这般多地人?待会儿若是停不过去,只得行出去几里,叫韦棣再返回城里去买了。只是人这般多,这去时马匹怕也不好寻……”
夏小满心道,这会儿开个租赁公司倒是赚了,管着是租炉子还是租马呢……
正胡思乱想着,漫无目的望着,忽然哪里射来一道亮光,晃了下她地眼,她撇头望过去,就见一个脚夫肩上扛着个被污嘟料子包裹地四四方方正方体往船上运,那料子恰散开了,露出莹白剔透的一角。她不由愕然,忙拽了拽年谅的袖子,指着问道:“那什么?冰?!”
年谅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皱了眉,点头道:“是冰。……莫非今儿是祭神启冰的日子?嗯,许是,难怪船这么多……”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溯游③
启冰?从哪里?河里?
她好歹也是看过历史类小说的人,对古代冰的来源并不陌生,不就是冬天河水湖水冻结实了切割下来,堆到冰窖里,夏天再用么。她首先想到的,是《天龙八部》里那著名的冰窖。
这会儿都什么时节了?二月仲春了吧!初五过的惊蛰,现在才开始启冰?!这天儿,都化成水了吧……
“现在启冰?从河里?”夏小满特地瞧了眼河面,一块浮冰都没有,刚才那人扛的那块一尺见方的冰从哪里启来的?
“采冰是从河里。”年谅道,“现下是启冰----腊月里采了冰祭了司寒是要窖藏的,待二月祭了司寒再启出来,方可用。”
夏小满咂咂嘴,还真麻烦,这不费二遍事么,再看河对岸,不少脚夫都扛着同样料子包裹的冰块,源源不断的运到船上,便问道:“这是要运走?现在运不会化掉?怎么不冬天时候运?”
“一则也是历朝传下来的规矩,要祭司寒。”年谅道:“再则近便的地方冬日里陆路运送也就罢了,若是远路,车马劳力,倒不如舟楫,载得多省力又便宜,且蕖水和丁午河开冻后,水路往阜泽、往南边儿去是极快的。”
夏小满奇道:“京中也用这里的冰?丁午河不是离阜泽城不远吗?不是从河里就能取冰么?若说南方冬天河水也不冻冰,她还可以理解,可阜泽冬天温度可不高,放碗水跟外头没一会儿就冻上了,丁午河阜泽段儿也肯定是结冻的,怎么还舍近求远?
年谅道:“若说这冰,河水结的最厚最实,却是不洁。莫说丁午河了,便是这蕖水比之丁午河净得多,冰质却也欠佳。这等冰只能是夏日置冰盆中消暑气用,不能饮冰解暑。”
夏小满点点头,对。还有个卫生问题,她想起看过的清穿文。说紫禁城用冰都是冬天刷了护城河,防水冻冰,采冰贮藏,夏天再用。便问:“阜泽没有些干净的蓄水池,冻冰用吗?”
年谅道:“有。若是没有。盛夏京中用冰可是紧缺了。然那等冰虽洁,却是味劣。论味论洁,头等还属溪水,然溪水多浅。取冰不厚。皆是碎玉。湖水较之溪水稍逊,比河水却好,这州境有一湖,湖面不大,其水入口微甜,又最是干净,冰遂成冰中上品。也是贡冰----禁中所用食冰皆是州运去的。周遭各州府并南边儿无冰的州府也都爱用冰。”
夏小满忽然就想起妙玉那论水来。什么旧年雨水梅花雪水,眼下又说溪水冰河水冰。虽然她也承认不同地区水质口感味道都不同----不然也就没那句“农夫山泉有点儿甜”了,但还是觉得这是有钱人家穷讲究。
便说这卫生问题吧,倒是知道河水冻冰不干净,可湖水又干净到哪里去了,没草棍儿没垃圾就是干净?而且就算是原料干净的,可这运输过程要不干净,最终成品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吧。瞧瞧那些脚夫肩上包冰地料子,看上去实在像块擦灰抹尘弄得脏兮兮的抹布,但想着是扛冰,若论防水,那就只有皮革了,可皮革也别整这么脏啊。这些冰到夏天可是没任何加工直接吃到嘴里----可不是温度低就没细菌的,不少耐寒细菌零下一样存活,况且还有芽孢菌……
她抚平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吧,做人不能太道学,不过……夏天用冰的地方实在太多,玫州地处南方,若是冬天河水都不结冰,夏天怕是要热的,不用冰哪里行啊。而且她知道宋朝便有那冰淇淋地始祖----雪泡梅花酒,想必这大秦朝夏天也有无数消暑冰点吧,不吃冰……真纠结……
哎,如果可能,夏天还是自己造冰吧。水烧开,然后丢冰窖里去,冻成冰……
夏小满开始认真考虑此项的可行性,微微兴奋起来,其实可以自己做冰块模具,然后在冰窖里整个架子,模具里装了水,一冻,哎呀呀,太完美了。其实如果这样,也可以自己做冰点,比如冰西瓜汁冰草莓,但冰淇淋是不可能地----别看这穿文那穿文里上来就给人做冰淇淋吃,这做个蛋糕还行,好歹没酵母有面起子,这冰淇淋若没有乳化剂,光加牛奶……嘿,那是冰牛奶,谢谢,可不是冰淇淋。
“咱们在玫州有冰窖吧。”夏小满问,“咱们买冰不买?”
年谅笑道:“自然是有冰窖的,玫州夏日怕是酷暑,便是我忌凉不宜多食冰,屋里却也少不得要摆上两个冰盆。更莫说,你们岂是不用冰的?只不知今日启冰,怕是玫州那边还没来人置备。左右也是赶上了,咱们也订两船就是。”
“虽是赶上买冰,却到底是晚了些。”他不无惋惜道:“前朝祭司寒还是盛典,只本朝太祖嫌繁文缛节,不甚讲究,朝中已不祭了,只几个州民间祭祀,并不多见。可惜了祭神大抵没个准日子,虽是礼定二月初,却是要是巫卜算得日子时辰,咱们先前没寻思这事便没遣人来问,如今来的晚了可是错过的。这州地祭典极是讲究的,倒可一观……”
夏小满对这些祭祀却没兴趣,腊月正月节不断祭祀也就不断,她最开始还觉得新鲜来着,积极参与,到后来只觉得烦躁。若说本朝太祖讨厌繁文缛节,何不将那些统统去了?这祭个司寒神仙还对外开放么,那估计又是愚民的那一套吧,整点儿“天赐帝位与吾皇,国泰民安”啥的台词,少点儿纸,一群善男信女烧香磕头……
然这祭祀却和她想地完全不一样,年谅饶有兴趣地指着那脚夫肩头的“脏皮子”,向夏小满道:“满娘瞧那,却是黑羔羊皮。司寒乃北方玄冥之神,物皆用黑,礼曰:黑牡黍,以享司寒。便是以这黑牲、黑黍做供品,祭祀司寒……”
夏小满不由愕然,啥,不会吧,这是东方神还是西方神啊……黑羔羊是给上帝的还是给撒旦的……?玄冥……。咳咳,她只知道玄冥二老。
不过之后的祭祀就很东方了。年谅继续道:“启冰时以桃弧棘矢----桃木为弓棘为箭,设于冰室之右,辟邪除灾,以求好运道。”
东方是东方了,只是夏小满实在不知祭祀个玄冥冰神用桃木剑干嘛。辟邪?唔。这真的是祭神么……
“待会儿大韦管家上岸买炉子顺便买冰?”夏小满道,“正好后面货船还空着一条……”她说两句自己也顿住了,又瞧了瞧窗外那些等待运冰地小船,似乎没什么特别。但还是问年谅:“咱们这船能装冰不?有什么讲究吧……”
应当是有讲究地吧。没有制冷,冰再化了再冻,那是连成一片冰川,嘿,冰河世纪;若全化成水了,那完蛋了----船沉了。
年谅却是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原都是整船订地……”
夏小满翻了翻白眼。白把你当生活百科全书了。到底是大家公子,就只知道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一点儿实践也不懂。
不懂没事,手下有人啊,还可以找人问。韦棣就被喊来了。
韦棣正在为没处停靠不知道哪里上岸而头疼着,以为主子爷找他还是催这事,进来便先谢罪道:“爷恕罪,小地还没寻着泊船之处。方才与人打听才知今日畴仁府才祭了司寒,现下启冰呢,都是等着运冰地……”
年谅笑道:“方才瞧着有冰往船上搬,想来也是启冰。此番却不是催你,倒是今日恰逢启冰,向来玫州那边都还没来置冰,你去置办些来,再往驿站给玫州捎个信儿,只说咱们的带了冰去,倒也便宜,不必他们再来人了。”
韦棣点头道:“小地一会儿便去。只是,爷,畴仁府的冰有打湖来的,也有窦家自备的,虽也是一等一的好冰,但比冰到底差些,爷是全要冰还是两样都要些。另想请爷示下,大姑奶奶并胡府那边可要一并置办了?”
年谅道:“与大姐府上置办些。胡家便不必了,虽是亲戚,然旁支也多,厚此薄彼实不妥当,走些常礼便是。”他顿了顿,又奇道:“窦家自备?这是……?”
韦棣陪笑道:“爷是不知,小地早两年在采买上当差时,往州跑过两趟,虽没置冰,也听闻过这畴仁府贩冰的生意皆是窦家的。窦家自己也有冰池,说是拿上等紫玉木桶运的湖水置于冰池冬日冻地----本卖得比冰贵些,后贡与禁中,太后道是不如冰味美,这才次了一等,却也卖得极好,南边儿也有认此冰而不喜冰地。”
夏小满暗自撇嘴,好不好,这不全凭太后金口玉言那一句话!
年谅听了来了兴致,忙道:“这我确实没听过的。先前只二婶对水多有考究,只同我讲了些个辨道,然我不能饮冰,却是未尝过的,----待会儿你且先着人一样买些来,与表妹尝尝,她饮茶也是挑水的,想必知道。”
韦棣躬身应了,瞧了瞧外面天色道:“爷,这些船一时也散不尽,待停了船,小的添置东西回来,怕就是掌灯时候了。再往前赶下一个码头……爷,您看今儿晚上是不是便在此歇脚吧……
年谅点头道:“咱们往前寻处泊船,今夜就先在这边歇脚。你自去置办炉子木炭,明日再置办冰----左右今儿便是买冰也怕是雇不到人装船。”含一会儿只觉得舌头都冻麻了,更是什么味都尝不出来,喝茶都没茶香了。
纪灵书却是尝了两块,便指着冰道:“此冰更好,质脆,稍甜,化作水却软绵,正应了那句一泓清可沁诗脾;而那一品入口时一般无二,细品来却有股子异香,倒掩了那水的清甜,胡乱混沌了,便落了下乘。”
夏小满倒想起那句“真水无香”,忍不住牵了牵嘴角,许是她真冤枉了太后,这水果然大有门道,又想亏得自家穿成文盲了,这想做风雅之人也是不易,装风雅可不成,你还必须长一条正宗品尝师的舌头,能做专业品评鉴定。
年谅笑赞道:“表妹果然了得!”
纪灵书脸上有小小的得意,嘴上却谦逊道:“表哥谬赞了,灵书品冰倒是不多,还是从水上论的,只恐贻笑大方。”
年谅摆手道:“冰,水为之,寒于水耳,本是同一物,自当同论。”说着向那送冰的男仆道:“你去与韦棣说,果然是冰为好,此种多置办些,窦家的冰少置办些。头等饮冰的、寻常祛暑的都置办些,州虽然也有冰,到底不如州的好,再派人去倒不如现下一并买了便宜。我素不用冰,咱们院里领冰有限,然京中不比玫州酷暑,冰怕少备不了,我这厢也没个理论----韦棣原在采买上,便让他拿主意吧。比量咱们的加厚些与姨母家并大姐府上。”
那仆人应声去了。
约有一个时辰,韦棣带着一群脚夫担着铜炉和木炭往这边大船赶来。待装了船,分好了炉子,也是掌灯时分了,韦棣向年谅禀报了买东西的情况,又道:“小的还打听了窦家,却听闻现玫州知府夫人正是窦家千金。爷看咱们是不是……”
年谅摇头道:“不必。此去玫州不便和官场打交道。毕竟大姐夫官位在那边,没得与他添麻烦。”
韦棣忙道:“是小的欠思量了。”
年谅笑着安抚了两句,叫他下去吃饭。这边自己舱室也是摆上饭的,正与夏小满坐下,抬筷子要吃,外面小丫鬟来报,说有人提了几食盒酒菜送来,只说今日天晚不敢饶六爷,只与爷添菜,家主人明日亲来拜会六爷。然后又递上一只檀木雕花拜匣。
年谅皱了眉头,自言自语道:“畴仁府并无熟人……”
开了那匣,拿了拜帖出来,略过客套话,只见落款乃是---畴仁府窦煦远。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4、溯游④
“窦家是州大户,有几支在畴仁府。这窦煦远是窦家嫡支二房大爷,族中行四,那位嫁与玫州知府的窦家千金正是这位窦大爷的胞姐。”韦棣水米没沾牙就被提溜来咨询,可惜知道的不多,只陪笑道,“小的旁的便不知了。爷还想问什么,小的这就与爷打听去。”
年谅掐着那泥金的帖子,看了两遍,问道:“你置办冰时,交代了送到玫州何处?”
韦棣忙道:“小的岂敢擅留大姑爷名号?只留的年寿堂,说是叫年寿堂吴栓去接货。”
他方才进来已知窦家来人与年谅“添菜”了,心里多少有些纳罕,但还是觉得这是件好事。
虽然大姑爷胡元慎官位高,胡家又是玫州望族无人敢惹,而年家本身在玫州也是经营多年,年谅此去不需要巴结任何地方势力,但毕竟知府大人的面子不好不买,这窦家是知府夫人的娘家,说句俗话,那枕边风也是硬的,这些礼尚往来还是有必要的。
年谅与他说不要妄动,他寻思着是因着不晓得大姑爷和这知府关系如何,若是有些什么梁子,年家贸然走礼自然不妥。现下窦家自己找上门来了,瞧这意思还是巴结年家的,这岂不是省心了许多,也是年家的体面。
但瞧着主子爷的面色竟是不快,听那话的意思,还嗔着他露了年家的名号?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年家这六条船上可都挑着年家族徽旗号,又有年字灯笼。姓年地、京里来的、有这排场的,还能有谁家?!就算他不说年寿堂,窦家人就找不到了?窦家既然能在畴仁府独一家贩冰,自然是有些手段的,不说旁的,且说这周遭河面上,还不知道多少窦家眼线呢。
韦棣却也不好辩驳,瞧着年谅略显苍白的小脸绷绷着,一脸正色,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爷,不是小的巧言脱罪,实是……咱们这船,窦家要寻也是容易的……”
年谅也不是偷偷摸摸南下的,这一路正常行驶,哪里有不被人知道的。他本人也再清楚不过了,然瞧着那帖子上龙飞凤舞写着拜请六爷年谅启,这连年家是谁出来了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这么会儿地功夫又置办出套席面来,到底是窦家势力太大。打听得快,还是自己这边儿有人漏了风声?
若是船家不守那“不问客家,不与外面说道客家”的规矩,又或是另两条船上纪家下人被问着没当回事说了出去。也就罢了。他不忌讳旁的,只自家带出来的人是反复思量挑选的,图的是自己身边儿清净,不想给旁人养耳目。这会儿若是自己的人连最根本的嘴严规矩都不能守,那却是他瞎了眼。选错人了。这最不严的却是断容不得。
年谅把帖子放到韦棣面前,叫他看了封上的字,也不要他解释,只沉声道:“韦管家在外这么多年,做事最是妥当,祖父祖母信得过你,方叫你来长生居撑外事,我也是指着韦管家多多相帮。有些个小事,不肖我说韦管家也省得。----这若被坏了名声,着实不美。”
韦棣瞧着那帖子,也皱着眉在琢磨,听年谅这般说,心里也是清明,忙躬身道:“小地明白。爷放心。”
年谅点了点头。转而问青樱道:“窦家什么人过来的?”
青樱道:“外面说是个管家。而他带过来的几个提着食盒的却像是店家,那管家本道是不敢扰了六爷用膳。只与六爷添菜,请六爷笑纳,说罢便是要走地。外面人不敢收,才强留了下来。”
韦棣见年谅转过头瞧他,忙道:“爷可要小的出去打发了窦家人?”话虽说了,可到底觉得有些可惜,便忍不住又道:“---爷恕小的僭越,那玫州知府,到底也是一方父母官……”
“我省得。”年谅打断他,叹了口气,道:“我只不想同他们有甚瓜葛,给姐夫添堵罢了。如今找上门来了,也没有拒之门外反倒添仇的道理。收了他的酒菜,往下面寻些京里地东西,拿他原匣装回,上等封赏来人。”他顿了顿,又瞧着韦棣道:“你去代为谢过窦爷,透些意思与他们,咱们赶时辰,明儿起航早……”
韦棣心里叹气,小爷到底是倔的,难得窦家先示好,这等机会错过委实可惜。将来若在玫州有个什么事,还不是他得去跑腿疏通,这会儿还是留个活口儿的好。他一边儿应着躬身退出来,一边儿琢磨着怎么与窦家管家回话才妥当。
窦家人却是极有诚意的。
这翌日一大早,人便站到了年谅的船上。
窦煦远三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一身松柏绿滚鸦青边儿的长衫,头上罩一绀紫暗纹方巾,身后还跟着两个眉清目秀书童打扮的小厮,这身行头瞧着便颇有点儿儒士的味道,只可惜了,其人浓眉大眼,面阔口方,肤色微黑,蓄着短须却是横长,面相上带着股子匪气。
年谅瞧着他便是暗自皱眉,这样的人物,怕是讲不出什么道理地,不晓得非要来见是何意思。
两厢见礼问好,落座上茶。
不晓得是不是为了迎合年谅“举人”、“翰林学士孙子”的身份,这窦煦远开口还是带着儒士腔,只道:“六爷过境州窦某竟是不知,未曾远迎,实在失礼之至,还望六爷大量海涵。”
年谅淡淡笑道:“窦四爷客气了。谅因着时辰紧些,身子也不甚便利,未曾去窦府拜会,窦四爷莫怪才是。”
窦煦远哈哈一笑,道:“六爷要这般客气,窦某便无地自容了。窦某何德何能敢劳六爷移尊!只窦某想略尽地主之谊。----其实,这论起来,尊祖父年老大人还是家叔父恩师,六爷实不肖与窦某见外。”
攀亲戚?年谅使劲回忆了一下,不记得祖父收过姓窦的弟子,况且,若是有,此番是要路过州的,祖父也会先告知他地。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上一声,虽然直接问有些失礼。可实不能这么含糊应了。
那窦煦远却已先一步表白道:“家叔父是永建二十七年进士,那年主考正是尊祖父----恕个罪说----年年老大人,因此尊祖父实算得家叔父恩师。不说你我同门,他日叔父若知道六爷过境而我未礼待,也定会重责于我。”
年谅脸上的肉有点儿抽抽,官场上这么算弟子地确实不少,可没听说这么论同门地!且年老太爷做了四十来年翰林,派往外地乡试督考过,京中会试主考过,这么论弟子却是满天下了。这“同门”可是认不过来。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道:“四爷已是厚待于谅了,昨日谅愧受四爷一桌佳肴,足领盛情。”畴仁府最好地酒楼庆喜楼。一桌上等席面,冷热甜咸并干鲜果品拢共二十八道,凑四七之数,市值约二十来两银子。韦棣的估价向来精准。
若是走同门,也就这样了。
可显然不是走同门这么简单。窦煦远笑着摆了摆手,道:“六爷羞煞窦某了!那些个为六爷接风,不值一提!----昨日六爷不是从舍下订的冰么……”
他说着给小厮递了个眼色,那小厮忙从怀里掏出个檀木匣来。窦煦远摊开那匣盖,里面码着几张银票,正是韦棣先付的冰款,他一边儿命小厮捧了那匣子到年谅身边儿,一边笑道:“州也没什么好物什,只这一个冰勉强算得一样。窦某略表心意。还请六爷不要嫌弃才好。”
年谅倒是意外,忙道:“窦四爷倒是折煞谅了,一船冰少说也是百十两银子,谅岂敢无功受禄!”
窦煦远笑道:“区区两船冰而已,何足挂齿!六爷又见外了不是!”
年谅道:“实是无功受禄心有不安,谅足领盛情。然此番置冰也非自家独用。还与朋友捎带,要窦四爷破费实有不恭。还请窦四爷体谅。”
“哪里是无功受禄!”窦煦远笑道:“窦某也不同六爷见外,实不瞒六爷,舍亲亦在玫州,近日窦某也要赶往玫州,往后少不得要托六爷照应。”
年谅淡然道:“窦四爷客气了,谅何德何能敢称照应四爷?四爷既是不同谅见外,也不必行这些虚礼了,他日四爷若有什么事捎个信来,谅尽力而为便是。”
窦煦远现在不过是个秀才身份,并无功名在身,但因着窦家自家几房并亲戚也出了些高官,如今又因领了禁中夏冰贡奉差事,谁人都是高看一眼,三教九流都有结交,这达官显贵也是没少见,却是头次碰着送礼都送不出去的。
莫非是嫌少,等着钓大鱼?
窦煦远干笑两声,借着饮茶地功夫,端着茶盏,撩了碗盖半遮着脸,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年谅。他那双大眼睛如铜铃一般,半眯起来也未见比旁人的小多少,看得倒是清楚,----这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瞧着身板儿单薄,面有病容,斯文客气倒是没有大家公子倨傲态度,偏那话说得又软又韧,任你撕掳,只是不动,又挑不出毛病来。
尽力而为。说的比唱的好听,却是一文不值。他这到底是下了套等着某往里跳,还是太滑半点儿沾手?
诶……也罢……不过是……便权当投石问路……
他像模像样饮了三口茶,嘿嘿一笑,道:“窦某实是一片诚意,然到底是恭敬不如从命,六爷既执意不肯收,窦某岂敢强求。”说着挥挥手,叫小厮退了回来。然后笑道:“窦某这几年常往南边儿跑,倒是有些年头未曾进京了,不知京中变化几何……,哎,每每总思及那居戎东的八宝肉……”说着竟是同年谅东拉西扯聊起家常来,说了京中说玫州。南南北北说了个遍。
年谅一边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话,一边儿在心里揣度其用意。所谓将来照应,这是笑话,他一个白身照应什么?这窦家既有女婿是玫州知府,又何必舍近求远寻旁人庇佑?若说想通过他搭上他大姐夫胡元慎,倒也说得过去,然这知府大人和转运使大人,官场上来往地事,哪里用他个外人做中人?
或者,玫州官场有什么隐情?
他头一次发觉。自己还需要一个师爷,来帮他搞清楚这些人都揣着什么心。
换了两盏茶,窦煦远终于起身告辞了。
年谅扶了持葛的手站起来,接了拐要往外送送。
窦煦远忙道:“六爷止步,六爷止步……六爷这般还是见外了不是。”说着又瞧了瞧年谅这腿,来时管家只说年谅体弱不便远迎,他进来时年谅已经站在椅子边儿了,见了礼就坐下,他打量了一圈舱室摆设,还真没注意年谅身边儿哪里还有个拐。
此番一见。他心下有了计较,送礼总要送些不寻常的,虽有些可惜了,然所谓“舍得”二字。有“舍”才有“得”不是。想罢,他问年谅道:“六爷这腿……”
年谅一笑,道:“先前不慎跌断,尚未痊愈。”
窦煦远忙道:“六爷当多多保重!窦某家里还有棵老参,待会儿叫小子们给六爷送来。另玫州医理透彻地大夫窦某也认得几位。待窦某修书过去,叫他们为六爷请脉。另则,窦某瞧着这拐却也像是不大伏手……”
年谅打断他,笑道:“谢过窦四爷费心,谅此行也是备了药材的,且玫州到底还有个年寿堂……实不烦劳。”
窦煦远干笑两声,道:“是窦某心急了,年寿堂赫赫之名,某便不献丑了。那。窦某就次,告辞。哎,六爷止步,千万止步。”
年谅笑着应了,叫韦棣送他走,自家则回了内舱。问了出去的人都回来了。便吩咐待瞧着窦煦远走远了便就开船----他这一来倒耽搁了将近一个时辰。
船开出去一刻钟,几个心腹已经在年谅的舱室里向他汇报完了打听来地窦煦远的消息。
基本上只是韦棣说的拓展开些而已。比如窦煦远这一房还有几个爷,窦家在畴仁府还有些什么买卖,哪个爷管哪里,实在没有新鲜有用地。
唯一稍微有点儿用的,是窦煦远确是近日要往玫州去,窦家地船已经在码头停了装了行李。
“几艘船?”年谅问。
“只一艘客船。”小厮持蔹道。“只听闻窦三爷要出去,窦家旁人却是未有动静。”
“……不相干。”年谅摇了摇头,窦煦远是提了一句要到玫州,然要说结伴同行,也实没必要,“他们什么日子起程可知?”
小厮持蔹摇头道是不知。
然而,很快年谅自己就知道了。
行至傍晚掌灯时分,年谅一行在个小镇码头歇了,后面赶上来一艘船,灯笼上赫然印着“窦”字。
年谅听了回话,牵了牵嘴角,摇了摇头,不晓得窦家这是要做什么,看来明日要缓行一些,窦家船快,便让他们先走就是。拿定主意,便抛诸脑后,等摆饭这会儿功夫与同样等开饭的夏小满同学一道逗弄六条玩。
饭没上到,却是外面有人来报,“回爷的话,窦家船也泊在咱们一旁。窦家遣管家来请爷过船吃酒。”说着又递过来一个拜帖匣子。
又来这套?昨儿是送酒菜,今儿过去吃酒菜?年谅接都没接匣子,直接挥了挥手,道:“回了,说爷腿脚不利索,过船多有不便。”
夏小满挑了挑眉,低声笑道:“我猜肯定有下话,他们不是知道你腿不方便么,怎的还会找你过去?早上恭恭敬敬来送礼,晚上整这出儿?”
年谅冷笑道:“谁知道揣的什么心?许是明知我过不去,让道是礼也说不一定。”
很快小丫鬟又跑来回话,道:“爷,窦家送来一张莲花宝椅,道是六爷得此椅便无甚不便了。”
年谅一愣,这早上送冰,晚上送椅子?什么宝贝椅子能抵两船冰的银子?
夏小满笑嘻嘻的捅了捅年谅,道:“这椅子听着真稀奇,怕是轿子吧,要抬你过去。佛主坐在莲台上,这是恭维你呢。”
年谅皱眉道:“谢过他们,只说不必了,退回去吧。”
夏小满忙笑道:“别啊,瞧瞧吧,瞧瞧啥样再退。也给他们个面子,就说----试着坐了,不合适。”
年谅斜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便只想着看热闹吧。”说是这么说,到底让人抬了那椅子进来。
夏小满眯着眼,抿着嘴,笑而不语。
当那椅子抬进门时,夏小满眼睛也睁大了,嘴也张大了,笑也笑不出来了,一脸错愕的站起身,围着那椅子绕了三圈。
年谅也咂舌奇道:“倒是巧了……”
那确实是一张莲花椅,椅面是莲花型,椅背篆地莲花经,通体遍雕莲花纹……然最特别地,不是它有莲花,而是,它有轮子。
真巧,这也是一张轮椅。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5、知人者智,自知者明①
遇上“同是天涯穿越人”的概率有多大?
约莫着,就和“天上掉馅饼还刚好是三鲜馅的”这概率差不多。
而遇到盗版的概率呢?
夏小满同学大学高数成绩还凑合,但概率学学得很烂,险些重修,她从来搞不明白“一个袋子里五十个红球五十个白球一把抓三个球上来抓到两红一白的概率是多少”这样的问题。但是她电脑里的非免费软件就没有正版的,穿戴用的印着国际名牌的衣服鞋子包包就没有正版的,连诺基亚的手机都是水货……
----所以,她很快就判断出,从概率学上看,她是遇上了盗版。
夏小满同学像一个标准质量管理人员一样,绕着轮椅左三圈右三圈,然后推着轮椅试了下手感,仔细看了大轮小轮的转动,最后目光落在刹车上。旁的她不敢确定,这个世界还没有刹车装置她是能确定的,----想让马车停下来主要靠勒马……
她不是工科生也并不懂器械,对于正经刹车装置什么杠杆原理摆杆原理全不知晓,只是当初母亲住院时她用过轮椅,因着那轮椅不太伏手,她琢磨过怎么使顺当,所以对一些结构知道个大概。年谅那轮椅大部分技术问题的解决要归功于两个木匠,而夏小满鼓捣出来的只是一个刹车闸,还是简单遏制车轮前进的小装置,没什么技术含量。
如果有技术人员穿越到这个世界上并发明了轮椅,那这轮椅应该做得很技术。各种现代化装备一应俱全,然眼前这莲花椅上赫然配着夏小满式刹车闸……
夏小满磨着牙,斜眼瞧着年谅,道:“瞅着眼熟不?”
年谅笑道:“我原道是你家学渊源,福至心灵所创,多有赞叹,原来这世上巧手之人实是不少。”
托那个手艺人便宜老爹夏昌化的福,现在夏小满发明点儿啥技术东西都能解释成为遗传---家学渊源,倒也说得过去。而“原版夏小满”又恰是个心灵手巧地,女红烹饪都做得极好。现在的夏小满也很少被人质疑---长生居的人有理由相信这夏姨娘一直都很内秀,只是天性使然从前不大表露,现在转了性子,那些聪明劲儿就全显出来了。
“世上的巧手之人……嘿……”夏小满躬身蹲在轮椅边儿,捅了捅那个刹车,异常肯定的道:“这是照咱们的图纸做的。”
年谅的笑容慢慢褪去,重复道:“咱们的图纸?”
夏小满讽刺的一笑,年谅在京中时,这轮椅也没怎么被外人瞧见过,即使瞧见了。瞥了几眼,没有图纸,也做不到这么相像地程度。
那图纸一直收在她手里。她最是清楚不能让一个工匠掌握全部工艺,那设计图纸便只有她自己知道全貌。两个木匠只在共同研究一些细节问题时才会凑到一起,其余时候都是分别加工,最后组装。图纸从两个木匠那里流出是不可能的。
这图纸便就只叫持葛誊过一份,给了年寿堂玫州分号的少掌柜吴苌。持葛是年谅的心腹,忠诚度没问题。况且他也不懂木匠活,但凭记忆力复制不下来那图。唯一的可能性出盗版的,就是吴苌。
当初她给图纸的时候说让他发誓只造一个,绝不外传。现在看来,一诺千金果然是痴人说梦。
技术专利啊。她紧着磨牙,手指流连在椅子扶手的莲花纹上。银子啊银子。
而窦家送这个来,居心何在?是来……举报的?
夏小满站起身,问年谅道:“昨儿你见窦家那人时,可是坐着轮椅的?”
年谅摇了摇头。脸色难看起来。
夏小满嗯了一声,低声叨咕道:“我猜也是。不然刚才窦家人就不会说什么得此椅便无甚不便了,看来是不知道咱们有轮椅地。那……窦家这是来送礼的?嗯,瞧着做工不错,也值些银子,关键是知道了你腿伤。倒也应景……”
她顿了顿。扭头问他道:“你不去赴宴年谅只瞧着那椅子,没有吭声。手已经握上了拳头。
夏小满一笑,想来他也知道是谁了吧,当初他还信那厮,还不当回事,嘿,她只低声道:“去吧,去吧。去了好问问这物什哪里来的,----莫要冤枉了谁。”
年谅皱着眉头瞧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当初满娘是护若珍宝,而他只觉得这轮椅也不是什么金贵物什。在他眼里,值钱的只有材料和工艺,比如,药就贵在材料,瓷器就贵在工艺,他从来不知道还有一种能卖钱地叫设计。到底是时代局限性,这个时代便是家具贵,也没什么是贵在样式上的,大抵是贵在木材和雕花手工。
其实,他这会儿也没当那是多金贵的东西。他这会儿恼,不是恼失掉了一笔财富,而是恨失掉了一个人心。
年谅其实极是护短之人,只要是他房里的他的人,他都会护着,哪怕做错事,关起门来他自己怎么罚都行,外人要罚,他只会挺身护着。正是这种性子,也让他眼里不揉沙子,容不得一点儿背叛。
他感念吴栓当年顶着六月毒日头跑马进京给他送人参,实是有活命之恩,虽然吴栓是年家家生子,这些都是奴才该为主子尽忠地,然他到底是心存感念,一心想着善待吴栓和他的子嗣,心下总是对吴苌十分亲近。
可如今……
年谅嗯了一声,吩咐青樱道:“把我的椅子推出来,这个退回去。”才说完,立刻又否定。道:“罢了,不必了。便坐这个过去。收了。”
到底是,证据。是教训。
他这里才做出决定,还没动身,外面又来回道,窦家又派人来接了。
这次来的不止来了管家,还跟来一位姨奶奶。
那是窦煦远地第五房小妾韩姨娘,因着受宠,这次跟着一道去玫州,如今窦煦远的船上就这么一位正经女眷。
“奴家是来请姨奶奶一并过去吃酒的……”韩姨娘谢了坐。未语先笑,拿帕子半掩了口,眼波流转,瞧完年谅瞧夏小满,瞧罢夏小满这眼神就又粘到年谅身上不动了,这帕子一抖,继续道:“还有尊亲戚,纪夫人纪大爷纪大奶奶纪大小姐----先前我家爷不知六爷船上还有亲戚爷奶奶,因此未曾相请,是咱们疏忽了。还请六爷恕罪呐……”
夏小满饶有兴趣的瞧着这个女子,如果说年家七爷鸲鹆居里都是香气“袭”人“长腿的香炉”,那么这个女人就是一个“活动地首饰匣子”----恨不得一匣子首饰都插到头上挂到身上,这周身绫罗艳丽夺目。满头珠翠颤颤巍巍。再看那一张脸,呵,真是“眉目如画”----妆忒浓了,都看不出眉眼本来的样子,像是刮了大白后又浓墨重彩画上去的。似的。一张一合的还不太显,这一番纪家“大”字地尊称说下来,露出一口森白地牙,越发人。>
年谅可没注意这女人什么模样,只由她地话想起表哥,略有些犹豫。
今日二月初九,正是会试的日子。一早瞧着表哥情绪欠佳,晌午吃饭时候还有些烦躁,因大夫道是服药忌酒,便灌了一大碗汤,蒙头大睡。他倒是希望表哥能出去散散心,窦煦远既然来巴结他。定是满口颂词。若由其赞几句表哥,让表哥痛快痛快也好。
他下意识瞧了一眼夏小满。夏小满不晓得他是何意,扬了扬眉,嘟了嘟嘴,以示询问。
韩姨娘见两人对视,又掩口轻咳一声,引起两人注意,然后甩开帕子,眯起眼睛,翘着嘴角,道:“六爷莫非是嫌我家爷没亲来不成?实不是我家爷不知礼,只是船上还有客人,我家爷分身不得,只得派奴家来请……六爷若是嫌奴家身轻位卑……”方才明明是笑着,这转瞬间那本来每次出现都是捂嘴地道具帕子却改了套路捂上了眼角,立时化作一副垂泫欲泣的模样。
夏小满冲年谅眨眨眼,年谅皱了皱眉,冲她使眼色叫她打发了。夏小满心道接话没问题啊,可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当下眼神瞟了一眼那轮椅,努努嘴,示意他注意轮椅问题。年谅一脸无可奈何,微点了点头。
韩姨娘眼睫微阖,偷偷打量着两人,见这二人又打哑谜,心里一乐,又见年谅神情像是应了,忙转了脸,道:“虽奴家位卑,确是事出有因,咱们可丝毫不敢怠慢六爷!我家爷可是一腔子实心儿,还请六爷明察,能赏脸移尊。六爷若还是怪罪……那……奴家这给六爷磕头赔罪了……”
话说得爽利,这跪可不爽利。要真想跪的,“扑通”一下膝盖砸地,那是铿然有声还能忽扇起一片灰来。可人家那个闺阁文雅啊,扭扭捏捏的起身,一双红酥手翘着兰花指,三只手指捻上裙子下摆,微微提起,慢动作一般拧着身子缓缓俯身,眼睛一直瞄着年谅和夏小满的反应。
夏小满差点没喷出来,这么提着裙子盯着你的,若换身行头穿上鲸骨撑地洋装礼服,那就在行西方贵妇屈膝礼了。
她其实真想看看她不过去拦着这韩姨娘能跪下不,可人家极有分寸,慢镜头切割的那叫一个巧妙,一个礼能行俩时辰去,这微屈着膝,亏伊不累!马步扎的那是相当的稳当了。
夏小满也没那好耐性了,笑眯眯道:“韩姨奶奶说笑了,窦爷挚诚相邀是多大地情意,我们爷承情还来不及,哪里会挑理?”说着命丫鬟过去搀扶住韩姨娘。
韩姨娘谢过,只道:“六爷大度。不挑奴家的理,奴家实感……”
年谅淡淡打断她的话,道:“窦四爷好意年某却之不恭,只是家表兄,还要年某去问上一问,姨娘稍待。”说着示意青樱过来扶他,拄了拐去了。
韩姨娘这边陪笑应了,端起茶盏是要饮茶地样子,窦家的管家窦邑也被领到外面吃茶。
韩姨娘本不是良家出身,原就爱繁华如锦地日子。窦家又是巨富,家里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便养花了她一双眼。先前知年家是京中世家,皇亲国戚的人物,她只当天人一般,来了又见这船这般气派,只道其中还不是金砖铺地玉石为墙!然进来除了见几处古董摆设,并无所想那般富贵景象,再见满屋的丫鬟都是素淡的青衫,头上身上也少有饰物。她便有些失望。
她本身有副好容貌,生性爱美,又是必须日日里同其他小妾争奇斗艳以保持在窦煦远心中的地位的,所以对衣服首饰胭脂水粉最是上心。每日里莫说自家,就是自己房里的粗使小丫鬟,衣服首饰都是极尽精致的,得让爷一进门瞧哪哪能体现出她地“高贵”来。
她素不知气质是何物,只觉得年家侍女皆因着衣服普通沦为青菜萝卜乡下妞地样子。暗叹白瞎了她们一张张好容貌,却落到这样怠于调理人的主人手里,明珠暗投,委实可惜。若在她房中,岂不是勾搭得爷日日过来!
待见了年谅和夏小满,又多少有些释然。倒不是因为俩人的现下是便装,也没配什么饰物----韩姨娘倒是有几分眼力,识得是好料子。而是因着这容貌问题。这韩姨娘瞧着年谅虽有病容,却是清癯俊逸。而夏小满相貌平平,满屋子丫鬟任拉出谁来容貌都能压过她一头去。
若这夏小满是妻,因着善妒,这些丫鬟都跟柴禾妞一样是怕主母多心,倒也说得过去,然这只是个妾!若不是有爷宠着。哪里会厉害成这样?!可年六爷怎的会宠着这样一个女人?
思及自家爷院子里那些女人。哪个不是貌若天仙?凡天下男人,又有哪个不是喜颜色的?这女人……这女人相貌普通。笑容语气皆是谦和,全然没脾气的样子,定不是什么名门出身,怎会受宠?她也不像个厉害地能压住俊俏丫鬟地。由此可见……这年六爷模样是好的,心里却是糊涂,舍了那些美人丫鬟倒选了这么个女人为妾,还带着出行,这眼界呐……,哎,这调理不出美人丫鬟也是常理。
她心里实是大为惋惜年谅识人不明,而心底深处又隐隐有些嫉妒----凭什么这样地女人交了好运?!
她一边儿抿着茶,眼见年谅的身影消失在大厅门口,这才含着笑,挑眼梢瞧向夏小满,展开送礼工作,因笑道:“姨奶奶,怎的还叫六爷拄拐出去呐?可是这莲花宝椅不妥当?”
夏小满听着那“莲花宝椅”不知怎么就想起“莲花宝典”来,十分想笑,可再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被人盗版了去,又实是笑不出来了,听了她这话,只轻飘飘道:“大夫交代了,六爷地腿多走动走动好得快些。”
韩姨娘既有推销员的责任在身,也是想显阔,让这庸脂俗粉晓得晓得什么是品味,便忙道:“哎呀,姨奶奶不知,哎,怕是来送椅子的人没说明白,回头我叫我家爷重罚他。----这椅子可不寻常,是柏木的呐!柏子安神补心呐,柏木香也是安神呐,上好药材呐!这六爷坐了这椅子定是极快愈痊呐!”
“哦,原来是安神补心柏木的。”夏小满眼皮都没抬,撇了撇茶叶,抿了一口水,心下叹气。
这盗版地也是个人才,知道怎么包装,当初她想卖轮椅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质材和工艺,但主要还是考虑的如何改善轮椅的舒服程度,在垫子上做做文章罢了。在虚假广告、过度包装漫天飞的世界里,在商的她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实用主义者。
然实用主义也有高下之分,她那种所谓舒适实在是最浅显的。
眼下这“莲花宝椅”就给她上了一课,要身心皆舒适才是上品----材料不光要名贵,也要有保健功效;雕花不光图案要好,工艺精良,还要有深刻寓意。
病人本身就需要保健质材这点不必提,而作为特殊病人就要特殊对待,一个人瘫了,行动不便,总会很烦躁,这柏木安神养心,正是对症;而大多数病人又都是心理脆弱,是需要宗教作精神寄托以转移病魔带来的心理压力的,这椅子又适时采用宗教味道浓厚地佛台莲花造型,又雕刻佛经,实在是将消费心理研究到极致了。
夏小满咂咂嘴,如果你觉得你多拥有千八百年的科学知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可以将古人当傻子,能大把大把搂钱,那绝对是中了穿越文的毒。
就这轮椅看来,她从前升职成助理之后好歹也算个商务人士,接触了不少广告策划圈子的人和事,去年腊月自己鼓捣那市场推广企划书,也是考虑了许久,结合了许多见过的案例写地,然放到这“莲花宝椅”面前,那就是垃圾。
于是,她开始反省,以她现在这水平,在这里自家开铺子,会不会血本无归。
她地目光在那漂亮的莲花纹上,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如果你不是诸葛亮,能不能试着变成刘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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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注释:莲花宝典,出自93年新加坡电视剧《莲花争霸》,那电视剧主体是古龙地《流星蝴蝶剑》,然后其中又出现了一本类似《葵花宝典》的武功秘籍----《莲花宝典》。
我大萌那个男主的演员李南星啊,大萌。也爱那首主题曲,罗文的,《江湖路》。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6、知人者智,自知者明②
“是啊,柏木的,安神养心呐!”韩姨娘听出来夏小满木材都不懂,脸上多少露出些鄙薄神情----果然不是识货的。
然今儿过来是干嘛的,还不是来讨好的,敬业的韩姨娘那点儿鄙薄一闪而过,脸上依旧维持灿烂无比的笑容,开始全方位扫盲,热切的推销道:“姨奶奶再瞧这莲花样儿,这花样子可不是咱们这边儿的,这是鞑靼的赤子莲花,且看这莲瓣的层儿,千层莲也没这么体面呐……姨奶奶再看这雕工,这也不是咱们这儿的手艺,是州的活儿,----州您知道呐,木器是出了名的,州的攒百花香木屏风,哎呀呀,不得了,那花儿都叫他们雕绝了……”
韩姨娘兀自说得兴奋,夸了材质夸手工,夸了手工夸配件,珠子南海的,玉石西山的,又都是佛前开了光的,好似那包角的金银都不是凡品,是太上老君那丹炉里冶炼出来的一般。
夏小满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那椅子一番,这么一说,瞧着这椅子忽然形象高大起来,光芒万丈啊,真有噱头!回头广告就要这样打----零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安装到一起来了,成就这睥睨天下举世无双的椅子……
她强忍住爆笑的欲望,把嘴角上翘的弧度控制好,故意带着点子惊叹调子道:“一个椅子而已,这么金贵啊?!”
韩姨娘十分得意,心里又嘲笑她没见过世面,嘴上紧着道:“我哪敢哄姨奶奶?再没有半句假话呐。这椅子,就是这般金贵!你就单说能将这些东西凑到一块儿去,得用多少人,费多少功夫?!怕是拿着一千两一万两银子都没处买去!”
夏小满笑而不语,吹得没边儿。如她所说,材料收集需要多少时候?这复杂的手工雕花又要费多少功夫?那图是腊月初给的吴苌,便是当时就流出去了,到现不到两个月,天南海北的东西怎么配齐的?窦四爷是“基督山伯爵”吗?
然心里到底冒了点儿疑惑。若是真的样样金贵,那是不是她搞错了。那图不是她的……
----不,不对,那刹车闸独此一家,旁人仿不来的,是她地图纸没有错。
那。或者不是吴苌……在十一月造年谅的轮椅时图就流出去了?
----不会,不会。她自己又否定了,两个木匠就算凑到一起,对了各自部分。那也凑不出来这么全乎。这里面还有她刻意隐瞒的部分……
想着她头都大了,又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嗤笑自己,你夏小满自己还不知道广告的水分有多大么!
韩姨娘哪里知道她想些什么,见夏小满摇了头,当她仍是不信,便有些不高兴。但仍要强忍。只得陪笑道:“姨奶奶若是疑我,咱们不妨找人来与姨奶奶来验验。我真是句句属实。”
夏小满牵了牵嘴角,道:“岂敢疑心。不过是感慨。窦四爷才智过人,造这椅子不知要费多少心血啊……!不说那一千一万的银子,就这份心血,这礼也太过贵重,咱们哪里好收下?”
韩姨娘没想到她说了这么一句。方才年谅说收了地话还没传到窦家管家那边,这韩姨娘就上门了,因此她并不知,这会儿听了夏小满说的,心下暗恨自己多嘴,原是想说这物什金贵,既是自己想同这女人显摆,也是想着抬了自家爷面子,也叫年家高看一眼,不想弄巧成拙,倒让人回绝了。这要叫爷知道了可不得了!
她忙不迭道:“姨奶奶哪里说来。这个……这个……这个金贵东西就要与金贵人用呐,旁人也不配!这个椅子可是……”
夏小满见她急了,因正有心套问她话,便立时道:“这椅子一共造几把?”
韩姨娘脑筋还没转过来呢,脱口而出:“两把。”
这说出来立时就后悔了,若说就一把,岂不是更显得金贵!不过金贵也没用,现下人家就拿金贵来回绝呢。她讪讪一笑,想着补救两句,可一时也想不出说什么来,笑过也就无语了,一只手垂下去紧着摩挲着裙上挂地玉佩络子,脑子里急转着,想着对策。
两把。夏小满心道,果然批量生产是大问题。不知道窦家什么时候得着的图纸,为什么只造了两把……她脸上含着笑,微微垂了眼睑,心里也琢磨怎么套词儿呢,并不再同韩姨娘说话,慢悠悠伸手掀开茶盏碗盖,扫了一眼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茶,转而一本正经向一旁的采菽道:“茶凉了。换了。”
采菽忙道:“二奶奶恕罪,奴婢疏忽了。”说着忙回身摆手,叫两个小丫鬟过来换了。
韩姨娘脑子里迷糊着,忽听见丫鬟口中“二奶奶”这三个字,一时错愕,猛抬起头,眼睛骤然睁得溜圆,一眨不眨盯着夏小满。这称谓……来前听说的是六爷带地是个妾,未成想此女竟是个二房奶奶!她忍不住再次打量了夏小满一番,心里只叫老天不公。
夏小满想好台词,这才无比端庄的抬起脸,伸手比量了下茶盏,笑眯眯道:“韩姨奶奶请。”
韩姨娘回过神来,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脸上带出几分恭敬来,谢了茶,端着茶盏却未喝,飞快的琢磨着台词怎么把这礼送出去。
夏小满像模像样抿了一口茶水,道:“这椅子实在是极好,说起来六爷也是真用得上……”
韩姨娘听见有活口儿,立刻笑道:“二奶奶说地是,其实呐,金贵地东西也多去了,咱们诚心孝敬六爷这宝椅,真个就是寻思着六爷能用上么……”
夏小满笑道:“多谢你们惦着,但这个实在太贵重了。受之有愧。这么吧,造怎么把椅子得造多少功夫?要是时日短呢,咱们还能烦劳窦四爷再给咱们造个简单些的。寻常些的,六爷不过用它代步而已;若是时日长……韩姨奶奶,这到底是用多久造的?”
“这个……”韩姨娘脸上一阵青红,她想推说不知,又怕这个真送不出去。便都成了她的不是,于是转了个弯儿。陪笑道:“二奶奶,这都现成的,正好就与六爷用了,哪里好让六爷等着?寻常地也配不上六爷这身份不是!”
夏小满笑道:“到底现下就两个,咱们这么着就分去一个。实不地道。一则,太金贵压不住,未免也折福;再者,六爷还有个脾气。也不大爱用和人一样地。窦四爷要是能教咱们怎么造也好,咱们自己造一个也方便。”
韩姨娘一时语塞,脸上有些讪讪地,脑子转了转到底转不动了,咬咬牙,陪笑道:“不敢瞒姨奶奶,若是我家爷造的。六爷要点什么样咱们给六爷造了就是。然……这并非我家爷造地。这个,这个。也是机缘巧合,叫我家爷遇上了,从个鞑靼行商手里买下来地现成的……我家爷尚不知造法……”
这点她确是知道地。前两日府里添置了这金贵的椅子,因为她名里带了“莲”字,也是同其他小妾怄气,便在爷搂着她吃酒时吹风,想讨这椅子。
爷当时虽是醉了,好一顿夸这椅子,却不许给她,只道是两把椅子五百两太划算了,定能靠这个发达一笔。又道可惜没捞着造法章程,叫木匠来看了,木匠也没瞧明白怎么造的,道是若能拆了看看许是能鼓捣出来。他瞧着这椅子实在精细,不大肯拆,只嫌那木匠废物,然又寻了几个,就没人敢拍着胸脯说能造出一样的来。
他那边还在犹豫要不要拆那制作精良的椅子,就遇着年谅了,这其中一把宝椅就送到了这里。
鞑靼行商?鞑靼……夏小满皱了眉头,鞑靼是北边儿少数民族吧,怎么这么快还整个跨国贸易了?!转而一想,是托儿也不一定,或者干脆就是吴苌耍心眼,不敢卖国内,直接卖到国外……
韩姨娘看着她脸色,陪笑道:“二奶奶,我是绝无虚言,实是机缘巧合……这个……这个……也是这椅子同六爷地缘分呐,偏叫我家爷遇上了,又叫我家爷遇上了六爷……缘分呐……”
夏小满哂然一笑,是缘分呐。怎么就撞她手里了。
纪淙书被年谅说动,同意跟着过船赴宴,年谅又请纪郑氏,纪郑氏同意了孩子去,自己却是回绝了。
这厢年谅打发人来告诉夏小满同意过去赴宴,自家往舱室来更衣。少一时夏小满进了来,已是叫韩姨娘自行吃茶,自家过来跟年谅汇报套话出来那椅子的事。
她说罢又道:“没旁的意思,方才我还想着让你过去吃酒时,套套窦四爷的意思。现在倒不用了,你酌情探他两句,看这韩姨娘说地是真地假的就行了。那莲花椅,你收下吗?我看他们好像很殷勤的样子。”
年谅点头道:“先前不也说了。收了。窦家居心不明,想来……怕是有所求我,不然不必这番作为。”
可实想不出哪里能被窦家求到。他略想想,也就弃了。
待两人换了衣裳来到厅里,纪淙书夫妇并纪灵书已经过来了。韩姨娘拉着纪灵书紧着夸她好相貌,纪灵书原也是被人夸惯了的,偏这女人说话不合她的意,弄得她也不大自在,意见着年谅和夏小满出来,立刻就过来行礼,然后就跟着夏小满站了,不肯过去韩姨娘那边。纪戚氏是没什么话的人,韩姨娘怎么说,她也都只是笑下而已,鲜少回应,韩姨娘也就没处下嘴了,只得不说。
年谅坐上那莲花椅,韩姨娘听他说收了,这心就落地了,一面打发人回去给窦煦远报信儿,一面往外请诸人。
夏小满推着轮椅上的年谅,斜眼瞧了瞧一旁右手上固定了竹木支架地纪淙书,再瞧状似天真无邪地纪灵书,心下一哂,一个腿残,一个胳膊残,再加一脑残,这里是残联吗?
窦煦远没有亲身过来相请年谅确实是因为船上有客,现下年谅这一大堆人马过船饮宴,窦煦远倒带着几个客人到甲板上迎接。
瞧见年谅坐了轮椅过来的,窦煦远心也踏实多了,肯收礼就是好地开始,他上前两步,陪笑问了好。在向众人引荐年谅时,窦煦远特地加上了所有称谓,又称他是“国舅爷”。年谅尴尬不已,众客人却将其当了天人一般。
而窦煦远所交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那几个人里有停泊码头这个县的县主簿,有当地大户商贾士绅,有丁午河上的漕运帮派头目,还有两个被介绍为过来出公差的玫州府的捕头。
这么着官官匪匪一道喝酒……年谅听了介绍,一一问好,又偷眼去瞧纪淙书,怕他正义的毛病又烦了,自己不痛快也惹人不痛快。他心里多少有些自责考虑不周,只想着让表哥出来散心,忘记问对方都请了什么人,他还道窦煦远就专门请自家这一家子呢。
好在纪淙书若有所思,注意力没都在这些人身上,根本没太理会都见了什么人。
众人被领进内舱大厅,布了两桌席面,屏风隔开,方才女眷已先一步悄然被代入此厅,在屏风后饮宴。
到底不是文人诗会,开场白寥寥数语,大家就坐下来推杯换盏起来,因着人层次不同,席间话题也杂了些,年谅和纪淙书都是因着吃药而忌酒的,而那些生活话题也不是听得太懂,好在那些人讲得热闹,而又有唱曲儿的在角落里吹拉弹唱,他们只听着也不觉得闷。
酒过三巡,窦家仆从与每位客人端上来一套瓷碗碟。
一位玫州捕头叫董雷的,拿了只四季如春彩纹青白碗笑问窦煦远道:“四爷什么意思,可是要换大碗喝酒了?”
窦煦远笑道:“喝酒还不急,诸位且先看这碗如何。”
客人里有一两个懂行的,仔细端详一番,都笑赞道:“实是好瓷!窦员外手里哪有不好的!”
窦煦远笑着客气了两句,又特特向年谅问道:“六爷瞧着如何?”
年谅笑道:“确实是极好。”
窦煦远笑道:“这是玫州一个瓷窑烧的,品相尚好,卖也是极好卖的。我欲收了这瓷窑,尚差些本钱,便厚颜求六爷入上一股,助我一助。”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7、知人者智,自知者明③
两桌席摆在同一个大厅,只不过男宾女宾用一扇屏风隔开。那檀香木嵌七彩琉璃十美图的屏风,既不大遮光,能影绰绰瞧着人影----只不真切,更挡不住声----那边儿说了什么,这边儿却是听得真真的。
夏小满听了窦煦远的话,持着瓷碗的手一顿,微微挑眉,转而又若无其事继续转着碗,认真端详那绵延纠结的花纹,却悄悄伸长耳朵继续听着。
窦家不说富可敌国吧,那也是家财万贯。冰是夏日里大宗消费项目,从中等人家到皇宫大内,消耗量都很惊人,不论外面市场,便只是一个禁中夏冰供奉的差事,每年的银子就不少于二十万两银子----这可是中央财政拨款,雷打不动的收入。
若说窦家为了收购一个小瓷窑要问旁家融资,嘿,这个笑话比窦家的冰还冷。
不过是场正当生意掩映下的权钱交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这样的变相贿赂她夏小满也见得多了。当初随经理去过总公司下属的一个分厂,在包材库里见到某包装箱厂供货的包装箱,那是质量奇差无比,套印偏差、钉距不均甚至面纸分层开胶,那些纸箱常容易出现的问题它一个不漏统统都有,最可恶的是承重还不合格,装了产品进去只两箱一摞,下面那箱子就堆委了,十个纸箱里头能用两个都是多的!
他们当是抓住了大问题,结果分厂经理出来解释,说这纸箱厂是当地公安局头头的小舅子开的,当初才建厂时,因着家业大而后台不硬,常被地头蛇勒索,厂房玻璃被砸了多少次,后来经人搭线认识了那小舅子。打着合作的招牌,每年花上一百五十万块买他家的纸箱,把这小舅子变成厂子的供应商,关系造得杠杠的,再有人过来闹事。公安局直接出两辆警车厂门口一停,----全灭。
这只是一场交易。就看你地成本核算,----如果你认为每次地头蛇来打砸废掉的钱要比一百五十万更多,那么这劣质纸箱哪怕一个也用不了也没关系。
窦家此举也差不多这个意思了吧,你年谅若是股东之一,便有责任和义务为“咱们”的生意护航。
只是。窦家在玫州有个知州做靠山,还用得着年家什么?
屏风那侧的席面上,年谅也拿着那青白釉的瓷碗细细端详了半晌,嘴角一挑。笑道:“这品相确实不错。窦四爷慧眼,收此瓷窑定是生意兴隆,谅先给窦四爷道喜了。只是,谅虽略读了几年书,与生意却实不在行,此去玫州也只为养伤,窦四爷地事。恕谅爱莫能助。”
窦煦远脸色丝毫未变。笑容依旧,道:“六爷自谦了!其实这生意也没个什么。咱们这等粗人都做得来,何况六爷这样的饱学之士!六爷放心,窦某这生意说来也寻常,不费什么,所求六爷不过帮些本钱,算做一股。六爷可是国舅爷、金贵人,哪里敢让六爷操劳,便派个账房来公中督帐便可,窦某可断不敢差了六爷地……”
他说着顿了顿,指着在座几个大户商贾,道:“说起来惭愧,原不敢开口求六爷相帮,实是这窦某这几位朋友,都有些事故,一时筹措不上银子;再者这几位也都是本地的,离着玫州也远,窦某也不好让他们扯着长线不是。”
那几个被指的商贾纷纷笑道:“国舅爷,四爷可从没有虚言,先前确问过某家,但某在州的生意还占着银子……”
“……初时还没瞧见这瓷器,尚不敢说什么,这会儿瞧见了,实是稳赚的生意!可惜了一时周转不便,不然定要入上一股……”
“……国舅爷还信不过四爷地手段么?”
“……国舅爷若是手头宽裕,某敢提头担保,这生意定赚个盆满钵满!”
年谅只听着,反复摩挲着那碗,但笑不语。
因着当年大秦太祖皇帝坚持“士农工商”并重,驳斥“重农抑商”的论调,所以大秦一朝,商人的地位虽然也不是多高,但也远没有历代那般低贱。然到底还有些读书人内心深处始终认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比如纪淙书。
纪家也是有铺面有生意地,又主要靠着租子营生,虽是母亲打理着,纪淙书未曾沾手,也不懂什么,可也不敢歧视商贾,只是,这若能走仕途,他是绝不会从商,若有人劝他经商,他多少还是会鄙夷。
他先前看着那青白釉地碗碟,觉得还算素雅别致,当这些人一提到要拿这碗卖钱,他突然就觉得那碗碟恶俗起来,便就撂下,瞧了一眼身边的年谅,想起他说自己不懂经商,便低声道:“圣人云,君子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言之要也;能之曰能之,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
内不自以诬,外不自以欺,表弟先前所言行商之事,亦是此理。”
年谅无可奈何的看了他一眼,勉强维持着微笑,向他低声道:“谢过表哥教诲。谅谨记。”
窦煦远半眯着眼睛,抹了抹唇上的短须,一直注意着年谅的表情,见纪淙书脸上露出不屑又向年谅说了什么,年谅却是不动声色,他心里不由翻了个个,听着几个帮腔的说得差不多了,便挥手笑道:“谢过诸位抬爱,窦某实没有诸位说的这般本事,但窦某却有一个敢担当----旁地窦某不论,若经营不善,是万不敢连累朋友地,赔多少皆算窦某的。六爷你看……”
赚了你抽红,赔了你不用管----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已算得是明着送钱了。屏风那边夏小满放下那瓷碗,笑眯眯地谢过韩姨娘极力推荐的一道炒鹿脯丝,由着小丫鬟过来布菜,尝了两口,便是不爱也应和着赞了两句。心道,盛情难却啊。越是这样,越……
只听年谅笑道:“窦四爷义薄云天,谅着实佩服。然谅无端占个大便宜……”
窦煦远忙道:“六爷折煞窦某了,哪里是便宜,是窦某现下实是缺银子。厚颜相求六爷,六爷肯帮忙。窦某感激还来不及,还有什么好说的!”
年谅摆手道:“窦四爷客气了,好意谅感激不尽。论起来,这确是一桩难得的买卖,然不是谅不识抬举。实是爱莫能助。窦四爷说银子,谅也便拿此说话,此去玫州实是为的养伤,身边儿并没带什么银钱。一时恐难筹措到窦四爷所需的本钱。此时应了,岂非诓骗窦四爷?四爷这般仁义,谅岂可行小人之事虚言相欺!”
窦煦远一时语塞,几个商贾也是一脸尴尬,谁也没料到年谅能说“我没钱”!!凡世家子弟,就是真没钱的,充面子也要说有钱!不过。若是开口说没钱……
----那则十之八九是问你要钱。几个商贾相视一眼。都暗自摇头咂舌,黑。真是黑,瞧这国舅爷文质彬彬一团和气,竟是狮子大开口,小钱钓大钱都不肯,准备一毛不拔直接要?!有人不无同情地望了眼窦煦远,瞧着窦煦远这台阶怎么下,不过窦家家大业大,既然想巴结这国舅爷,怕也是不差那点银子了。
窦煦远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年谅撅了,由送冰款时候吸取教训,知道直接送钱是不行的,迂回战术送了莲花宝椅,果然年谅就收了。本以为这入股的招数够迂回,话也说的够圆满,年谅一定能顺水推舟应了。结果……又被撅了。
他那大眼珠绕着年谅身上转了两圈,心道看来是个滑得半点儿不沾手的,还得从长计议啊从长计议。他嘎巴嘎巴嘴,勉强一笑,道:“是窦某唐突了。这个……六爷莫怪……”
年谅也没旁地话,只笑道:“岂敢。谅还当谢过窦四爷美意才是。”说着端了茶盏,要以茶代酒敬窦煦远。
窦煦远忙端了酒站起来,嘿嘿一乐,一饮而尽,亮了杯底,才坐下,抬着筷子点着桌上的菜,招呼众人吃菜。
众人刚刚从尴尬里缓过劲儿来,忙纷纷开了新话题,窦煦远又叫换了个歌姬弹唱新曲子,一时又热闹起来。
那边聊那边地,纪淙书偏过头,向年谅点了点头,低声道:“是矣。富不可求,从吾所好。”
年谅一笑,反问他道:“富若可求也,执鞭之士,表哥肯为之?”
纪淙书一怔,皱了眉头,道:“虽是圣人言……然圣人又云,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他再次成功的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寻思片刻,喃喃自语说了一通圣人之言,直到上了新菜,窦煦远唾沫横飞介绍一番,侍儿过来帮着布菜,纪淙书这才停下来,用一勺子菜堵住了自己的嘴。
年谅极是无奈的瞧着他,一路听着一路笑着摇头,末了还只得赞道:“表哥高明。”
纪家大爷在屏风外头念经,纪家大小姐在里头念经。
歌姬外面唱了一曲《富贵长》,琵琶拨得急,音挑得也高,果然唱出那“珊瑚百尺珠千斛”地富贵之音来。然纪灵书却听得直摇头,道是意境错了,此曲唱的可不是富贵多,当是唱得缓而长方是应景----以喻富贵绵长。
韩姨娘从前也是弹得一手好琴迷煞了窦四爷,颇通乐理,因性格使然,她爱的就是那富贵繁华金玉满堂的调子,因此对纪灵书说地不以为然。虽纪灵书是客,但韩姨娘因瞧着她年纪甚小,也就当孩子对待了,并没有当回事,也是为了显自家能耐,便笑着驳了两句。
这可好,纪灵书本就不甚喜欢她,听她反驳,越发不快,便也出言驳斥。
因起初两人是慢悠悠你一言我一语地正经八百论道,夏小满也不大待见韩姨娘,便也就没试图阻止,一边儿抻着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儿和纪戚氏有一搭没一搭讨论哪道菜好吃。
谁知道这一会儿没管,那纪灵书的论道便升级了,从前朝音乐大家谈到本朝操琴高人,最后天籁梵音都上来了。更是引了诗词曲赋无数,砸得韩姨娘晕头转向。
韩姨娘那脸都有些抽抽了,好在妆厚,也瞧不太出来,只得勉强一笑。道是大小姐渊博,转而抛开她又和夏小满说起话来----相比之下还是一个没品位的柔和的人让她踏实些。
夏小满头疼不已。从前撅纪灵书大抵是在长生居里。或者只有她和纪灵书俩人在的时候,没人论及规矩其他的,现下有纪戚氏这亲嫂子在,又比她职位高,到底不好由她出面说话。夏小满就着讨论菜式。和纪戚氏绕着弯子说了两句话,示意她出面遏止纪灵书,免得伊把话题扯到火星上去。
纪戚氏已经习惯了这兄妹俩地高谈阔论,并且是发自内心地敬仰他二人。所以现在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什么不妥。再者,她本就不善言辞,若是让她去阻止他们说话,很可能两句半不到就被撅到太平洋里去了。
夏小满见她没出手的打算,只好自己动手掐死唐僧了。
见纪灵书出现一个短暂地停顿,夏小满适时抢进,笑眯眯的拉了纪灵书地手。又指着那方才没收下去的青白釉瓷器问她鉴定。
纪灵书顿了顿。瞧那瓷碗,笑道:“胎质细洁。釉色青莹,倒是好地,只这青白原是最雅致不过的,可惜了这纹路俗了,单用兰桂缀下便好,缠枝莲瞧着略嫌乱,所谓诗云:碾为……”
夏小满立时掐断,笑道:“嗯哪,我也寻思简单些好来着。”又指着桌上新上来的羹汤道:“表小姐来尝尝这汤,我尝着是好的,只是不懂这个水啊啥的,胡乱喝喝罢了,尝不出是什么水来,表小姐品品看。---韩姨奶奶,这可是湖地水?”
韩姨娘忙道:“是呐!我府里便就只饮湖的水呐。便是出来,船上也是备着大桶装湖水带着的,做饭做汤都用那水呐。最是鲜香呐。”
纪灵书被这么一打岔,彻底忘记了先前的音乐之声,全然跟着夏小满地思路走了,拿了汤匙尝了一口,摇头笑道:“我却也尝不出来了。水还是净喝品得真切……”
夏小满再次打断,又说旁地,这么着勾着她东拉西扯,纪灵书也警醒过来了,先前是说着曲子有些兴奋,这会儿也晓得夏小满在是断她话路了,她也就乖乖闭嘴了。
于是这顿饭又继续和谐的进行下去。还是很愉快的。散席时,年谅借引子谢过窦煦远的莲花椅,先是提出实在贵重,要出银子买,窦煦远哪里肯,年谅便又试探着绕弯子问了图纸。
窦煦远在商场里打滚二十来年了,日里斗的就是心机。你什么不图平平淡淡说话,他反当你是不可琢磨的高人,从而心生几分敬畏,你若和他兜圈子,他却是极快就能反应过来的。他这两句就听出年谅是想要图纸来,心里一黯,心道,原道他是滑不粘手地,现下看来怕还是下套等着我呢,却也是要那图纸做大买卖----这等眼里,哪里是口口声声不会经商地人?!
若这会儿他真有图纸,肯定二话不说就献上了,毕竟比起他想做那大事来,这莲花宝椅实在不值得一提----贵是贵矣,然天下腰缠万贯的瘸子又有多少?!
可惜了,他没有。
实是机缘巧合,一个鞑靼行商想走水路往北边去,奈何前两日蕖水未解冻,船家不肯去,便滞留在畴仁府,因和窦煦远谈得投机,便于他看这两张椅子。窦煦远一眼瞧出商机,想要买那行商地图纸。那行商也不是傻的,自然不肯。窦煦远就退而求其次,因说家里有长辈残疾,将他这两把椅子都买下。原想着这样的东西,不过是花样精巧罢了,寻个木匠来细细研究一番便能仿造出来,谁料竟是现下也没看出个端倪。
窦煦远心里暗骂那群木匠废物,耽误他大事,面上无可奈何的瞧着年谅,直言没有图。难得他说一次实话,却不知年谅会不会信。
年谅原也没说多直白,听他这么说,也不肖找什么台阶下,便只一笑,转了话题,再次谢过而后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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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纸箱的事是真实的,虽然不是我原来那公司的。一百五十万也不是虚假数字。
食品行业包装成本是很高的,比如我原来的公司,大部分都是五层瓦楞纸箱,每年纸箱成本大约是一千七百万。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8、知人者智,自知者明④
从灯火通明温暖如春喧嚣热闹的船舱里走出来,顿时觉得外面又黑又冷又安静,即使身后跟了一大群相送的,也感受不到多少人气儿。
夜已深,天上只有半枚月亮,星星既少又暗淡无光,周遭黑漆漆一片,全然分不出来水陆地,几艘船只上挑着的红灯笼好似浮在空中一般,导致那暖色调也带了几分阴森。
这会儿夜风一吹,再瞧韩姨娘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庞,阿弥陀佛,那就是惊悚片。
夏小满强挂着笑容,无甚话可说,勉强客气两句,只盼着赶紧回去。只窦四爷那边几个人还凑合在年谅年国舅身边紧着恭维,还说什么下次路过务必要到自家好尽地主之谊云云。她站得遥遥的,却听得真真的,没得厌烦,刚才酒席上也都说过了,非要告别的时候再说一遍,这样就显得亲近了?!这大冷天的,何苦来的。
看纪灵书微微有点儿哆嗦了都,她叹了口气,亲自过来给纪灵书紧了紧披风,又向韩姨娘道:“小姑娘,身板单薄,禁不起风。”
韩姨娘紧着称是,她也是冷的,为着漂亮,她今儿可都没穿厚袄,这会儿也是哆哆嗦嗦,便也往那边儿去望,瞧着一伙人说来说去的,心里也恨,便点手叫过来个小丫鬟,耳语几句。少一时那边果然就散场了。踏上自家船甲板那一刻,夏小满才彻底松了口气,把手炉交给茴香,一面从持葛手里接过年谅的轮椅,一面吩咐过来相迎的自家和纪家几个丫鬟道:“谁现下回去告诉一声,拿吊子熬点儿姜汤吧,刚才大家伙都在风口占久了,都喝点儿姜汤驱驱寒。”
又瞧着年谅腿上加盖的皮褥子。忍不住低声道:“亏得出来时照原来二夫人说的给腿上盖褥子了,不然还得冻个好歹。那群人也忒没眼力见了。”
年谅一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般也是寻常。”
纪淙书显然有不同意见,一拨浪脑袋。道:“表弟此言差矣,圣人有云。君子富……”
夏小满立时以最柔和的笑容面向纪淙书,一呲牙,道:“纪大爷,这儿也是风口呢,不说我家六爷。您这胳膊也当注意着不是?咱不如进舱里,沏盏热茶,您与六爷慢慢聊着,又暖和。又畅快。您意下如何?”
纪淙书上次被夏小满打一耳光时脑子到底不是十分清明,然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虽然被人告知自己是中了邪而夏小满是驱邪的----他自己也坚信自己是邪风入颅了,不然怎么可能会那般魔怔不孝,但那之后再见神婆夏小满多少有些不自在。这会儿夏小满一开口,他立时没电,讪讪地略一拱手。点头应了。
夏小满笑眯眯的点头啊点头。如此甚好,您老要念经咱也找个暖和地方念吧。让“年悟空”同学陪您,咱没那脑细胞可陪葬的,就不奉陪了。
然“年悟空”同学也是不肯牺牲脑细胞的,随即便道:“满娘,刚才窦家还送了两抬盒瓷器,也不知装的都是什么,想来也能是拔尖地,一会儿抬到厅里,请表哥表妹挑挑,再与姨母捎上几件。”
夏小满笑容被冻僵了,心道,行,你可真行,这又把唐僧推给我了!却也没辙,咳嗽一声,应了,吩咐人去做,而后先让了纪淙书夫妇,再推了年谅往舱里去。
纪淙书并不耐烦挑选瓷器这些,又心知是给年谅的礼,和他不相干,便只是谢过并不肯要,年谅再三让了,他也没松口,一番推让,他也忘了先前要同年谅争辩个什么了,更是无心品茶闲谈,便告了辞带着纪戚氏回自己舱室去了。
纪灵书方才听了年谅道是窦家有送瓷器,因思及席上那瓷质不错,若拿水一润必会更好,便想若要有小些地盆钵,用以养鱼倒是极美。本是欣然跟着要去挑的,结果大哥先一步这般辞了,她便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瞧了两眼那抬盒,也张口告辞。
夏小满原没太注意她什么表情,他们不要瓷器才好----倒不是她小气,是省得她还得浪费时间陪着,这会儿她只想着赶紧把身上沾了酒气的衣裳换下去,趴在被窝里好好暖和一会儿。因此纪灵书也说不要,她就准备送客了。
年谅那是坐在轮椅上,底盘低啊,小姑娘瞄抬盒那眼神他倒是瞧的真真的,他素来当纪灵书是亲妹子待,见她是喜欢地,便笑道:“表妹还是瞧瞧有没有中意的吧,也不误什么。”
纪灵书犹豫了一下,年谅笑向夏小满道:“满娘在这里陪着表妹挑吧。青樱,推我回房更衣。”又向纪灵书道了句“少陪”,便回舱室了。
纪灵书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夏小满一笑,低声道:“灵书是想寻个养鱼的盆钵。”
夏小满想了想纪灵书那几条金鱼,嘿,这盆怕是不好寻。当下吩咐小丫鬟把抬盒打开,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往长几上摆了,让纪灵书过去自己挑。
两个四层地抬盒,东西到是装了不少,从杯盘碗碟到笔架笔洗都有,还有一双瓷枕。夏小满看来看去,觉得窦四爷这还不是送礼呢,是送样品,想拿这个来打动年谅吧。一会儿纪灵书挑完看来这东西还不能收到舱底去,得等年谅来过目,决定到底合作不合作。
说起来,那确是一桩白来钱地买卖,只不晓得代价是什么,若是所求不过是个稳当----毕竟知府也有年限的,胡家却是有百余年历史的望族,地位磐石一般----那这桩生意倒可做得。年谅现在只有崖山庄和年寿堂玫州分号的人事任命权和流动资金使用权,并没有最终产权,那算不得他的家业,瑾州的铺子,说是早晚要给他的,但若在那之前就被败光了,他怕也没辙。此去若是能安置点儿自己地产业。将来若有什么,也可退守……
呸……她一晃脑袋,琢磨什么呢?!还是顾好自个儿吧。给谁打算?!搁这儿多少日子还得两说呢。现在是利益共同体,他地短期利益她要管,这长期利益。嘿,以后地事就以后再说吧。
她抹了一把脸。也低头去看那些瓷器,她也不懂什么鉴定,瞧着甭管什么釉色地质地都差不多,便也就挑挑花纹罢了,可看了几眼。也没太中意的,而且大部分要了也没用。这踅摸一圈便只拿了两个三寸的白釉小碟子,准备放到梳妆盒里装耳环戒指等小饰物,这纯白的碟子盛上翡翠坠子玛瑙珠子。想来是极好看。又实用。
她把碟子交给身后小丫鬟叫送自己舱里去,回过头再瞧纪灵书,却见小姑娘端着个花里胡哨地圆钵,搁那细细看细细琢磨呢。
夏小满皱了皱眉头,不会吧,小姑娘素来很有品味啊,怎么拿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和她刚才在酒席宴上说地那话也不相符啊。品味落差也忒大了点儿吧。
她好奇的凑过去看了,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那钵的画工绝佳,那器口用吉祥如意云纹为饰,外壁是不是寻常的八宝纹,却是蝙蝠、游鱼、松鹤、花蝶各据一方,也以缠枝番莲绵延环绕;而内里钵底绘着富贵花开,色彩极是艳丽,描摹极是精细,只可惜整个构图太过繁杂,让人瞧着有些眼晕。
夏小满忍不住笑道:“画的是真好。不过……就如方才表小姐说地,席上那个青白瓷碗俗了,若是单独一两个花瞧着就好,多了倒显得乱糟糟的?这个可是更甚,嘿,瞧着都迷糊呢。”
纪灵书频频点头,却不大舍得放下,叹道:“正是。灵书也是觉着这画工极佳。只是这般乱凑,实在辱没了这好画工。这画工,这画工……这画得着实是好……”
夏小满笑道:“既然表小姐喜欢,拿去就是了,也不必惋惜,反正是个赏玩,就别讲究整体了,哪里好看哪里就是了。”
纪灵书高兴的笑道:“谢过小嫂子。”
嘴上说着,手里还舍不得放下,指头掠过那纹路,禁不住吟诗道:“迷蝶无踪晓梦沉,寒香深闭小庭心……”
夏小满瞧着她是真喜欢,又因着她先前没提标志性的“圣人云”或者“诗云”,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临场发挥即兴而作,还是背咏前人佳篇,便不好直接打断坏了她地诗性,想着诗词也短,两句赞美完了就得了,便没吭声,自己盘点着到底送来多少瓷器。
谁知道纪灵书吟了几句之后,稍一顿,又继续念下去,夏小满旁地听不出来,押韵不押韵还知道,听着韵脚变了,忍不住偏头去看她。纪灵书这会儿欢喜大发了,多少有点儿忘我,眼里就没旁的了,兀自神叨叨的叨念着。
夏小满深吸了口气,唤了一声“表小姐”。改造进程忒是缓慢,得想点儿法子加速一下,再这么下去指不上那天暴走,一瓷器拍她头上让她永远闭嘴。
纪灵书被“打”回神儿来,见夏小满那个表情,扁了扁嘴,多少有些委屈。小嫂子倒是好人,就是没读过书,总是不肯让她吟诗作文章!她也不吭声了,摩挲了一会儿那花纹,转身递给拂星先收着。又瞧见一个素净的圆钵,虽内外无一纹饰,却是釉色透亮润泽,质如凝脂美玉一般。她心下便忘了刚才的不快,又欢喜起来,拿了这个摆弄了半晌。
夏小满瞧着这个,又瞧了先前的,忽然福至心灵,笑着问纪灵书道:“表小姐可是喜欢这个?”见纪灵书点头,她又笑问:“表小姐觉得这个好些,还是刚才那个好?”
纪灵书以为夏小满只肯给她一个,瞧了夏小满两眼----小嫂子素来没这么小气,是方才生自己气了?唔,不会,必是这两个中也有她喜欢的。小姑娘自己这么琢磨着,倒有些犯难,微颦着眉,看来看去,比量半晌才喃喃道:“各有各地好呢。灵书也极是为难。莫若小嫂子喜欢哪个就留下,余下那个与灵书便是。”
夏小满只笑道:“我只问表小姐最喜欢哪一个。”
纪灵书叹了口气,紧紧抓着手里那个素净地,道:“那便是这个吧。灵书谢过小嫂子。”说着让拂星把那个填彩满纹的圆钵放回去。
夏小满哑然失笑,把那个塞回拂星手里。笑道:“我只是问表小姐一句哪个更好罢了。两个都是表小姐地。”
纪灵书一怔,随即不太高兴了。当是耍她,便嘟嘟着小嘴,道:“小嫂子莫要与灵书玩笑。”
夏小满已经很久没瞧见小姑娘甩脸子了,好像打入二月那次两人掰扯完,纪灵书一直待她和颜悦色的。这会儿绷起脸来。她倒有些不适应了。
以德服人。以德服人。夏小满对自己说了两遍。然后挂上职业笑容,指了指那个素净的圆钵,问纪灵书道:“我想问问表小姐,为什么选这个?”
见她皱皱着脸并不说话。夏小满便自己道:“我来猜猜?那花色地。细看画工极好,单拿出来哪个纹路都是一等一的,可惜了,堆在一起了就太乱,如表小姐先前说的,反而不好了。再有一个,表小姐说这圆钵要用来养鱼。那就要显得鱼好才行。这个花哨的,放进鱼去怕都是找不到鱼在哪里----满眼看的全是花了。这叫什么,喧宾夺主吧?”
纪灵书见正让她说着了,抬头认真打量了她,见她实不是嘲讽玩笑地样子,便也不恼了,点了点头,低声道:“正如小嫂子所说。灵书便是这般想的。还有也是那个不好配架子和纱呢……实在纹图乱了……”
夏小满瞧着她正经听她说话了,便道:“表小姐,我前两日跟着青樱念书,学了一句,过犹不及,这瓷器是不是便就是个例子?”
纪灵书点头道:“正是。如圣人言,天下事,凡当有度……”
“表小姐。”夏小满打断她,道:“正是这句。凡当有度。表小姐也说这瓷器是例子了,一朵花是美地,花若多了,成片的堆在一起,反而不美了;表小姐学富五车,学识也如这成片的花一样,表小姐每次单表一支,便是极美的,若一下就抱出一捧来……怕就是那句过犹不及。表小姐思量思量?”
纪灵书不由愣怔,她素来觉得文章就当是花团锦簇,引用的词句得越多,越能说明人渊博有学识,越能驳得对方心服口服。况且……她咬了咬嘴唇,道:“我何曾是一下抱了一捧出来地?还不是依着先后一只只表的?”
夏小满一乐,两样东西可以一起吃,没见两个字儿能同时说的!当然哪一句都是有顺序的。说话地顺序有了,全局呢?
“你说时自然有条理有先后地,听的人呢?”夏小满指着那满身繁花的圆钵道:“就和这钵一个道理,你方才是捧在手里细看了,单看哪个花纹不是好的?可你整个看呢?我就问你,若摆在博古架百宝格上,你乍一眼瞧过去,能分出来哪一笔极好,哪一色极好吗?你说话不是写文章,写下来的,人可以反复看;这说出来的,说过去了就过去了,人家就这么一听,能记住多少?你是按照先后说了,先那一句人还没琢磨透呢,你后面一句又跟上了,便像缠枝莲绵延不绝,这人应接不暇只会越听越乱。还不如一句话就说明白了。”
纪灵书皱眉道:“论道之事,岂是一言可定的?”
夏小满哼笑一声,道:“那就要看这一言是句什么样地言了。能一语中地才是你的本事,你只说这一句,简单明了又切中要害,给人地印象最深刻,也最能说服人;相反,你长篇大论,让人听着迷糊,压根不晓得你要论的是什么道,那你这论也就白说了。”
纪灵书不服道:“所引句句是理,怎的是白说?”
夏小满笑道:“今儿注定要拿这瓷器说话了。表小姐为什么要选那素净的养鱼?因为养鱼就要显出鱼好看来,这花纹多了,鱼反而显没了。你那论道不也是一样?你引用的那些是用来做什么的,不就是为了论证你的道么,若只寥寥几句,恰到好处,道就极其鲜明;若引得多了,不就同这花纹多了掩住鱼一样,反而让你的道显不出来了?那不就是白说吗?只怕还不如白说,会适得其反也说不一定!这便是过犹不及吧?!”
纪灵书眉头拧到一起去了,抱着那素净的圆钵,指尖捻着光滑的表面,心里却疙疙瘩瘩的,品一品,小嫂子说的似乎在理,可从前父兄都是旁征博引出口成章,她一直是照着那般学的,父兄岂会有错?!
她一时混乱了起来,小脸皱皱成一团,瞧着瓷器也眼晕了,便向夏小满道:“小嫂子的话,灵书还要再想想……这瓷器,便只要这两件了。谢过小嫂子。灵书先告辞了。”说着福了福身,带着丫鬟抱着圆钵转身离去。
夏小满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绪,扭头吩咐小丫鬟道:“去问六爷,表小姐走了,他还要过来瞧瞧瓷器不。”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9、生意经①
国舅爷显然对瓷器生意没有兴趣,连样品也不乐意看。
少一时小丫鬟过来回报,道:“六爷安置了,说是不瞧了。请二奶奶过去说话。青樱姐姐一会儿过来收瓷器。”
夏小满挑挑眉,看着满案几的瓷器,寻思一下,到底捡了两个一眼看过去不错的盖盅,叫茴香送去年谅那边,并说自家先回去换衣裳,随后就到,然后又吩咐采分门别类分出来,也方便青樱的盘点入账。
换好了衣裳进了年谅的舱室,青樱笑迎过来,先叫采芑奉了碗热姜汤给夏小满驱寒,然后自家过去外面收拾瓷器了。
因着今儿是青樱值宿,软榻上已是铺好了衾被的,夏小满没好意思过去坐,四下瞧了一眼,捧着温热的姜汤碗往床边小杌子上坐了,然后向年谅汇报道:“表小姐拿了俩圆钵,说是养鱼的。”
年谅点了点头,似乎对那些并不上心,反而道:“椅子我问了,窦煦远只说并无图纸。”
夏小满没想到他先提了这个,偷眼瞧他脸色无异,才道:“韩姨娘先也说没图,估计这中间不知道倒了几遍手了呢,不知道这生意咱还能不能做得,要遍地都是了,干脆不必做了……”
年谅愕然,随即皱眉道:“你想拿这个做买卖?”
夏小满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真稀奇,不做买卖设计来干嘛?科研啊!哦……不对,她忽然想起来,这先前说地是专门给领导做的……现在说做买卖,实在显得先前忒不地道。
她脸上也有点儿挂不住了。掩饰性的喝了一口姜汤。咔吧咔吧眼睛,一眼瞄到一边儿桌子上她叫茴香拿来的那两个样品盖盅,忙道:“六爷看着那瓷器没?我是不懂这些。表小姐说是好的。想必窦家拿这个来也是给六爷瞧瞧品相。好做决定。”
年谅只瞧着她,听她说着,一言不发。夏小满自己嘟嘟喃喃地说了两句,瞧他那眼神。她也不说了,埋下头,拿姜汤堵了自己地嘴。
打岔无效。
年谅见她不言语了,顿了顿,方缓缓道:“未成想这个也能做买卖。只是,卖与谁?怕是无人问津。”
夏小满心里一松,道:“窦家能拿来送礼。这椅子肯定价值不菲吧。”
年谅点头。道:“先前置冰,两船也有二百两。这椅子当不在那之下----柏木的。又是做工精湛,也值得二百两银子。”
“这么贵的一东西,窦家买了两把。应该不会专门给自家什么人用地----那就没必要买两把了,而若两把都要用,也不可能巴巴地送一个给你来,况且,这不知道什么人用过的送来给你也不恭敬。他既不是自用的,也不会是专门买来送礼的----他哪里知道哪位路过地贵人恰好腿脚不便?所以一定是用来做买卖的。”夏小满道:“窦家行商多少年了,眼睛多毒,他看上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无人问津的?”
年谅点了点头,然又摇头道:“天下又有几人是……”天下又有几个断腿之人?他想这样说,却最终隐掉这句话,只轻轻叹了口气,胳膊搭在伤腿上,只道:“这等金贵之物,天下又几人用得起?”
夏小满噗嗤一笑,年谅说自己不懂做生意,她多半也当了推脱之词----她总觉得他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差不多都是万事通吧?况且,瞧他今天应酬也是游刃有余,并不是纪淙书那种纯书呆子。这会儿听他这话,再想想当初他也没意识到那个轮椅图纸有多重要,看来是真不懂生意经的。她心里叹息,这样的他,让他置自己的产业估计是够呛了,只能做些中规中矩地生意,怕还得寻没什么歪心眼地掌柜来帮衬。
她问他道:“六爷觉得我给你做那个轮椅如何?”
年谅眼里露出点儿笑意来,问她道:“莫非这会儿方想起邀功来?”当初她做了轮椅之后什么赏也没讨。
夏小满端得一本正经,念台词道:“满娘哪敢居功,六爷体健安康就是满娘的福分了。”
年谅挑了挑眉,又不言语了,只瞧着她,哪点儿笑意却是没了。
夏小满叹了口气,她发现有时候年谅对一些假话特别敏感。她总怀疑自己地灵魂和这个身体不足够契合,以至于说谎话时候脸上露出些什么来让年谅窥出端倪,----她可是老早就在企业混出一身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的,从前无人能辨,现下屡屡败在年谅之手。
不过,其实,这句是实话。她的初衷实在是----他的腿好快些,好能早些去玫州,她好能早些跑路。至于生意,真的完全是副产物。
“是实话。”她努力的让自己的眼睛变得真诚起来,道:“我发誓。”
年谅目光有些复杂,瞧了她片刻,终还是垂了眼睑,微微翘了翘嘴角。
夏小满咳嗽一声,道:“不是邀功,是想问六爷,若我没给你做轮椅,而是外面有卖这个的,你听说了,会不会买来?这个方便不方便?百金你肯买不?千金呢?”
“会。”年谅诚实的点了点头,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如果有人给他这样一把能让他不时自己到外面透透风的椅子,就是卖一万两他也买。只是……“虽是会买,然还是那句话,这等金贵之物,天下又几人用得起?买的少,又靠何牟利?”
夏小满笑道:“这个轮椅本身成本----唔,造价----唔。我是说本钱,本钱才多少银子?柏木什么价钱我不知道,这上面放地珠子啊玉石啊哪里产的我也不知道,他卖二百,咱就当本钱就是二百两来论。这样一把给你带来方便的椅子、做工又好又体面的椅子。我卖一千两,你肯不肯买?肯的是吧!那么,我只要卖出去这一把。这连本带利就都回来了。还哪里用得着天下人都来买?”
年谅略一思索,点头道:“说地极是。然到底是买者少,便是一把赚一千两,也是有限。”
夏小满见他上道。不由高兴,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那就卖更贵。这凡是有用的东西,卖多少钱都有人买。这个本钱才二百两银子,若是换更高贵的木头----比如紫檀木地,上面嵌满夜明珠,本钱就往一千两里下。回头卖上几万两。肯定也会有金贵人来买就是了。不怕你卖得贵,就怕你卖得不够贵。配不上金贵人地身份。”
这是任何一个时代都通用的商业法则。是任何一个穿越者都懂得的赚钱之道,----不求最好,但求最贵,卖的就是包装和噱头。有良心地,包装和噱头之下卖的还算是有用的东西;若是空手套白狼纯心忽悠人,便是卖没使用价值的东西,敢卖这么高价钱,也肯定有猎奇的人来买----好奇到底什么东西能卖这么贵。
只是,这道理谁都知道,可执行起来却不那么容易,卖高价的东西,到底需要依托于一个强势的后台,一来需要雄厚地资本用以造势,再来也是需要在遇到挑刺儿找麻烦地家伙时,有人给撑腰。
现下如果年谅来撑腰做这生意,她也能保证赚个盆满钵满。
年谅皱眉道:“这等便算得是虚言诓骗于人吧?”
夏小满不屑的一笑,反问他道:“旁地我不知道,就京里望吉街年记点心铺子里的点心,自家点心六爷想必也吃过吧,那一两二钱银子一匣子的上等酥蜜绵糕,本钱才多少银子?若不算那匣子,也不算伙计们的工钱,纯那点子面、油、糖蜜又值多少银子?这种是商家惯用的伎俩,只不过咱们把它翻上几倍,放到那轮椅上罢了。”
年谅想想那点心,净赚上一倍怕也是寻常,不由叹息,凡生意便是牟利,说诓骗,牟万两是,牟一钱亦是,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然口中仍喃喃道:“无奸不商,果然无奸不商。”
“商家靠的就是这点儿利活着么。”夏小满心里撇嘴,没有纳税人的钱,你们这些袭爵的王孙公子哥儿靠什么领薪水?不过她现在不是来和他掰扯广义、狭义道德的。
她趁热打铁道:“其实这是两个方向,方才你只觉得二百两银子卖得贵,没人来卖,那咱还可以走另一条路子,做些寻常的,就像我给你做的那个,其实成本也没多少银子,卖几十两使得,卖十几两也使得,不过赚多赚少的事。若再换些低廉的木料,几两银子也卖得,那就是寻常人家也能买得起了。至于卖谁,不一定非要是摔断腿的啊,还有那种上了年纪本身就走不动路的。谁家还没几位老人么!我说那种万八千两的卖给老王爷千岁啊,甚至宫里的老太妃啊哪位的,这种几两银子的,寻常百姓也能买了孝敬父母,对吧。”
年谅频频点头。
夏小满又道:“还有啊,还可以卖给那些当兵的,唔,我是说,兵卒,那些上了战场杀敌,不幸断肢的……”
“满娘。”年谅低声喟叹,纠正她道:“沙场之上,若是断臂,许是能生还,若是断腿……怕就……”
“呃……”夏小满一怔,忙道:“是我弄错了。”
她只记得一则新闻是某项高新技术被应用于给伤残老兵安假肢,所以才觉得退伍伤残士兵是一大类的轮椅消费人群,却忘了这个时代里,生命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是可以随意被抛弃的---断臂许是还能打仗,断腿却是连仗都不能打了,自然是无价值的,被拾回来的可能性本来就极小,而在这种医疗条件下,能救治存活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满娘……”他忽然打断她地思绪。略带探究的瞧着她,缓缓道:“你怎生想到这些的?”
夏小满的脑子瞬间死机。刚才得意忘形了,近乎是在背诵她当初拟定的企划书了,该死,才和人家纪灵书说“过犹不及”。现下自己却忘了还有一个“言多必失”!
好在她脑子重启还算快捷。应变能力也有提高,当下四平八稳道:“先前看到点心铺子地时候就想到一些。那时候我回娘家么,置办了些年货。一车米面都没有两匣子点心花地银子多。这不就是商家赚的么。”然后。她又补充道:“昨儿那位韩姨娘也说了一些。”
年谅嗯了一声,沉默半晌,忽而又问道:“瓷器的事,那韩姨娘漏过什么口风?”
“呃……”这是跳跃性思维么。转得忒快了点儿吧,不过,不追究之前她多嘴就好,夏小满立刻道:“没有。席上上这瓷器地时候,韩姨娘只夸了几句,没旁地话。”
年谅点点头,见她面上略带困惑----其实那是夏同学困惑他咋就能转移话题这么快。年同学则理解为她不懂为什么自己关注韩姨娘漏口风。便解释道:“不省得窦家打的什么主意,这瓷窑……窦家现在在玫州名头怕是比年家还响。当是用不上我什么。”
夏小满同学认真的开始装死,一言不发,低眉顺目只点头。
年谅同学瞧她不语,兀自陷入自己的思路里。
外放地缺儿当是三年一换的,不过本朝也有先例,做十年的也不算什么,父亲和五叔也都是在其官位多年,朝中在官位上终老的也不是没有。不知道这玫州知府是不是快换了……
可惜了,因着此去玫州也是去养伤,又不是出仕,既是怠于应付官场人物,也是因有大姐夫在,自家身份敏感,不便与官场往来。便是抱定不理会官场那套的,甚至这些个官员都未曾打探过底细,现下倒是束手。
他不由自语道:“如今看来到玫州怕是要先寻个师爷了。”
寻个师爷,来捋清玫州官场的脉络。
若是玫州知府要换,窦家这是准备在玫州找新的靠山?只是,窦家在州地生意就不小了,经营多年根深叶茂,既然玫州没靠山,又何必要到玫州?
寻常生意,也用不着寻什么靠山。大生意又能有什么,玫州地土质并不太好,瓷器能烧成那样也就算是不错了,和珲州、瑶州、璞州那几个烧贡瓷的瓷窑出来地上乘瓷器根本比不了……便是好卖,也压不过那几家去,毕竟人家有烧贡瓷的招牌……
贡瓷……
贡瓷?莫非窦家打的贡瓷的主意?
大秦朝的官窑并非是官办瓷窑,而是“官监民烧”,在指定几家手艺最为精良的民间瓷窑烧制瓷器,而后朝廷派人监督拣选,择顶尖的作为“贡瓷”送至禁中。
有了贡瓷的差事,每年朝廷固定拨银子不说,瓷窑也是立时扬名,实是名利双收。看来窦家是做贡冰做上了瘾,做什么都想着打贡品的主意。
年谅摸了摸额头,按理说他们做贡冰的,在光禄寺当是有门路的,怎的……唔,也是,光禄寺说好也没用,须得上达天听才行,到底用哪家的瓷,还是龙椅上那一位说得算。
这是……看中年家宫里那位淑妃娘娘了?
那便不是小事了。
年谅叹了口气,又向夏小满道:“满娘,明日窦家船要是先行一步也便罢了,若是再来人---比若那韩姨娘,你便探探她口风,看他们瓷窑打算怎么个营生。”
夏小满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他道:“少不得问你一句,你怎么想的?我问她时候也好有个数。比如你还有想法要入股,那我的话就不能说死了不是。”
年谅顿了顿,道:“我疑他们是在寻贡瓷的门路。若是如此,牵扯不小,还要从长计议。这事……还是先晾他一晾吧,待看看他欲如何再论。”
夏小满点头应了。
几句闲话,年谅也没旁的事了,便准备安置了。夏小满起身过去扶了他躺下,帮着掖好被,待欲告退回舱,年谅忽然喊住她。
逆着烛光,她的脸显得有些暗,表情也瞧不太分明,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冲着他眨啊眨的,等着下文。
年谅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沉声道:“满娘,你原想的多,又不肯说……我……我原也应过你,不肯说便罢了,不强你所难便是。而今此言亦在。买卖的事,你省得我不在行,一时不能应你,待我思量思量。----却不想你因此再不开心。
他看到她无声无息的笑了,齿如编贝,然后很轻的两个字音自此溢出,飘到他的耳里,她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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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0、生意经②
窦煦远实在公关有方,那是全方位立体式上门服务。
翌日一早,年谅才起来,窦家的早点就送上门了。都是当地特色的面点,包子团子馅饼盒子都有,难得的是时间掐得极好,在这样的天气下,一路从城里送来码头,还冒着热气,如同刚出锅。
夏小满夹了一个十道褶的小包子,咬了一口,面软馅鲜还有点儿烫,忍不住摇头啧啧两声,道:“窦家真是讲究人呐,这么新鲜,怕是天没亮就放人出去买,这一路快马送到码头的吧。”
年谅却是见惯了这样的事,不置可否的一笑,瞧了一圈,也夹了那品包子,尝了一口,嚼了半晌也没说话。
夏小满那整个儿包子都下肚了,正在喝汤顺顺,就见年谅那边撂下手了,唤了采菽过来,却吩咐道:“一会儿去与各船说,今日缓行。”
夏小满被汤呛了一口,咳嗽了两声,翻着眼睛瞧着若无其事继续进餐的年谅,心道,这是吃不顺当了准备摆脱窦家?还是吃舒坦了想试探试探看看窦家的耐性?
如果是前者,那么他失败了;如果是后者,那么他成功了。窦家的耐性果然很好,年家六条船暗中减速,航速缓慢下来的时候,窦家的船已先一步开出去蛮远的一段儿了,当其发觉后,立时收了两桅帆,硬生减速,要同年家同步前进。
年谅得到汇报时,刚好吃罢了早饭,溜达了两圈,准备过去给纪郑氏请安。陪她说说话。----这些天他一直这样,上午去陪纪郑氏说说话,下晌回来歇中觉,然后看会子书,或者逗弄一会儿六条,直到天黑。
听了小丫鬟回说窦家的船也跟着慢下来了,年谅扭头瞧了眼扶着他的夏小满,顿了顿。低声道:“莫忘了我昨儿和你说的,倘那边儿使人过来……”
夏小满点头应道:“这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年谅点点头,又吩咐人道:“今儿若那边儿来请,只说我身子不爽利。歇着呢。”
小丫鬟们忙应了,又传话与外面地管家。
年谅先去与纪郑氏行礼,又去见了纪淙书,说了两句话,见又要往争论上走,忙借口要去同姨母说话告辞出来,再往纪郑氏这边坐了聊天。
纪郑氏也是高兴他过来的。既是实心喜欢这外甥,也是因着无事消遣。年谅带着六条过来耍与她看,她也就瞧了片刻热闹,笑过一阵子便罢了。久了也嫌闹挺慌,还不如安安静静说会子话。而年谅也是喜欢听纪郑氏说些旧事的,说些外祖的事,母亲的事。哪怕是纪家在州的事,他都能从那些故事里描摹出那几位他一直念想着的人。
夏小满常常是不参与他们的“回忆过去故事会”地,她陪着过来,然后在两人开始回忆时被打发下去。她通常都是往纪灵书这边坐坐,逗逗猫逗逗鸟偶尔逗逗纪灵书,打发时间。
今儿一进门就瞧见了那甜白釉的圆钵摆在矮几上,白瓷浸了水显得越发莹润。里面一双鱼一黑一红。极为夺目。
夏小满笑着指指那圆钵,笑道:“还是这个做鱼缸的好吧。”
纪灵书想起昨天夏小满说的那一番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边儿叫拂星上茶,一边儿低声道:“小嫂子说的极是。……小嫂子请过来用茶。”
夏小满一笑,离了那鱼缸,走到桌边儿坐下,叫采艾过来把六条撂到桌上,递给纪灵书,自家端了茶慢慢饮用。
纪灵书见夏小满没问她昨日那些话思量地如何,心里安稳了下来,瞧见六条,又是欢喜,忙不迭叫小丫鬟拿她专门给六条准备的食碟子来,又碾碎了点心喂六条。
六条在这个动物园里人际关系----唔,不是,是动物际关系----非常糟糕,它一出现,纪灵书一对它好,满屋子鹦鹉八哥都不满了,啾鸣个不停,连猫儿也来凑热闹,瞄了它半天,随后打定主意,跳到纪灵书腿上,又要往桌子上跳。因着前天就发生过一次猫抓鸟事件了,好在六条机灵飞的快,没被猫儿逮到,今儿猫儿一出现,六条就警觉起来,当它身子蹿上纪灵书的腿时,六条扑棱扑棱翅膀就往夏小满那边飞。
夏小满反应也不慢,瞧见那猫儿颌下那小铃铛一晃,她就已是站起身,它才在纪灵书腿上落脚,便被她一把捞到怀里。她一边儿拿手臂固定了,一边儿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头戳了它额头那“饼”,心里叨念,一饼,你给我消停点儿!
谁知道这会儿六条也往她身上凑合啊,六条同志也在这当口落她肩膀上了,一饼见六条那是分外眼红,拧着拧着,伸了爪子就往夏小满肩头去够。夏小满一惊,下意识的往后一仰头。那爪子实际上只落在衣裳领口,离她脸还有一定距离,只爪尖勾坏了她领口的绣花,饶是这样也把她吓了一跳,她略有些恼地又去戳它额头,忍不住咬牙道:“一、饼!你吓死我了……”
更吓人的还在后头,六条那儿也是眼红着呢,见着主人家制住那猫,它可高兴了,而又见主人戳猫儿,它也跟风,扑扇着翅膀飞起来,一个俯冲就去啄猫儿的额头。
“六条!”夏小满急喝一声,忙把手护住猫儿的头,侧身去躲。这一嘴下去猫儿还有个好啊?!
这会儿小丫鬟们也到了近身,几个去捉鸟地,几个来护住夏小满的,结果夏小满和猫儿没事,倒有俩丫鬟被六条爪子和喙伤了的。
采艾过来拿了链子要拴六条,六条还不高兴了呢,满屋子乱飞不肯落下来。纪灵书的小丫鬟又有怕它飞了地。连忙将舱门都关了,又有跟着扑捉地,屋里乱作一团。
“没事儿,别吓唬它,它不会飞出去。它怕水。”夏小满忙喊住这群人。
六条怕水,这是她刚上船时发现的。当时她是提着笼子出舱到甲板上的,想着给六条透透气,结果六条一顿扑扇翅膀。一刻也不肯安稳。她还以为六条是兴奋的,要飞走呢,也不准备强留它,便把笼子往甲板上一放,等着六条自己飞出来。六条倒是飞出来了。却根本没有飞走的意思,反而飞回舱里了。她不由愕然,反复试验两次,才发现六条是怕水,怕她连笼子带它一块儿扔河里去。
她哭笑不得,也不晓得该夸这六条是聪明还是笑它聪明过头了。
现下夏小满喊了一嗓子,见满屋子人都挤到一处去捉六条。她身边儿就纪灵书这闲人一个,便把猫儿塞到她怀里,道:“你抱下一饼,我去抓六条。”说着挽袖子就往六条那边儿去。还出声喊道:“六条,别飞了,给我下来……”
才走两步,袖子就被纪灵书抓住。一回头,见纪灵书眉头纠结着,小嘴嘟嘟着,大眼睛里满是愤怒和委屈,她认真道:“小嫂子,这是额间雪,不叫一饼”她不能容忍六条之后。这不通半点文墨的小嫂子又给她地猫起粗鄙地名字!
呃……夏小满石化了。苍天,她不是故意喊一饼地。真地不是故意的,她原只在心里叫叫罢了,刚才一时情急,忘了这茬了……不过,不就是瞎叫了个名字么,瞧小姑娘这小脸儿,跟吃了酸柠檬似的,这有啥委屈的,----又是在围捕六条地关键时刻,哎,这孩子咋不分轻重呢?
她刚想对小姑娘说你等我抓了六条再和你掰扯,六条就乖乖听了它的指令----下来了,收了翅膀落在她肩头,似是抱怨诉苦的低低啾鸣两声。
夏小满一把将六条这惹祸精抓下来,然瞧瞧它那无限委屈的黑豆豆眼,再抬头望望纪灵书那无限委屈的黑葡萄眼,她自己也无限委屈的直眼了。
正热闹呢,外面采菽过来回话,见这光景还不大敢说,夏小满正愁没台阶,忙问她什么事。
采菽道:“回姨奶奶的话,窦家管家方才相请爷过船听曲。大韦管家回地爷身子不适,不便过去。没一会子窦家又派人送了歌姬过来,说是知道咱们船上没歌姬,想着六爷躺着也闷,便派这些人来给六爷唱曲解闷。大韦管家不敢做主,过来请爷和二奶奶示下。”
夏小满咂咂嘴,这公关工作实在做的太讲究了,你嫌弃去电影院费劲,人家直接把等离子家庭影院给你扛过来了。客户的需要就是我们的目标啊。这么费心思,这么有诚意,看来窦家所求地这笔生意不会小。若是能接下来就太好了。可惜了,不是她能做主的事。
她把六条交给采艾,向纪灵书道:“表小姐,我先告辞了,去问问六爷的意思。”
纪灵书皱皱的小脸褶子还没平整下来,只道:“小嫂子请便。”却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声,道:“小嫂子,若是昨日那几个,弹得可是不合意境地!”
夏小满勉强绷住脸没笑出声,正色道:“嗯,表小姐的意思我会转达。”
她带了采菽去给年谅回话。纪郑氏听闻紧着道她这边无事,叫年谅有事先去办。年谅则早就心里有数,听了采菽说的,哂然一笑,直接叫回绝了,只说自家需要静养。
歌姬被退回去了,夏小满也不在纪灵书这边呆着了,一来是免得被她追究乱给猫咪起名的事,再来也是回舱去等韩姨娘驾临。公关小姐送走了,公关经理该上场了吧。
结果等来等去,等到晌午韩姨娘也没见人影,却等来了窦家送来的午饭。也是着人先一步到前面大些的镇子订的席,拿食盒装了送回来地。
晚饭亦然。
还送了一匣子上等地安神香。----你不是身子不适要安歇么,那就送让你安枕的安神香。
那香地味道淡淡的,似有还无,几乎感觉不出来,但貌似安神的效果很好,反正夏小满是一闻到就犯困。今儿轮到她值宿,早早的把年谅安置到床上了,这会儿她自己也窝在软榻上的衾被中。提鼻子使劲嗅了嗅香味儿,悄悄打了个哈欠,往被窝里缩了缩。想着明天那个眉目如画韩姨娘会不会来,或者窦家又是送礼不见人……这么也是麻烦……
她正迷迷糊糊的想着,就听见年谅出声唤她。她条件反射的醒过神来,忙翻身坐起来,问他道:“要什么?要茶?”问的殷勤,却是腹诽不已,才伺候着躺下这又出幺蛾子。
却听年谅道:“不必。你不必起来。只是想起个事,白晌一时混忘了,现下说与你。”
夏小满“嗯”了一声,“咕咚”一声躺下,紧了紧被子,心里一顿咒骂。
年谅道:“眼下也进州了,明儿白晌能到州尉宣府,丁午河在州境内所过诸城中尉宣府最大,我想着叫韦棣韦楷去置办些州土产,你陪着姨母表妹也上岸上逛逛,不必惦着时辰,尽兴为好,明儿晚上就歇在尉宣府渡口。”
夏小满哼哼一声,正经道:“你这是嫌甩不掉窦家?我有一句话,不太中听,但还不得不说一声,你若不想同他们做买卖,也别这么耍人家了,直接告诉了吧。商人可没做赔本买卖的。你收了人家东西又不替人家办事,然后还这么拖拉人家时间,回头惹恼了小人……可真不一定怎么回事呢。窦家还有个知府亲戚在玫州!”
年谅道:“我何时戏耍窦家了?昨*****又不是没在席,我已是说得够明白了,窦家还是盯了上来,现如今,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瞧瞧他们打的什么主意罢了。所收这些,不过轮椅贵些,前后至多三百余两,若在京中走礼,也算不得什么。他这是想走我门路,走旁家,怕是几千两进去了,也未必能有动静。满娘,你多虑了。你昨日都能想到万千两,今儿怎的在意这点儿银子?窦家不过商家,能翻起什么浪来。”
夏小满语塞,确实是他拒绝了,确实是窦家死缠烂打。她也不是不懂得民不与官斗的道理,这到底是个等级社会,就算商家的地位比前朝提高了许多,若与官家相比,不啻云泥之别。只是她不信,人家能白让银子打水漂吗?
“窦家还有一个玫州知府。”她强调道,“他是不可能倾家荡产去报复你,但若是通过那知府寻些小麻烦。”
“窦家家大业大,这又是位知府----熬到知府也不容易,才不敢轻举妄动。”年谅声音里带了点儿阴冷,“就凭他们,想给年家找麻烦?”
“……也许吧。”夏小满叹了口气,他们在京城没靠山,想找年家麻烦确实是以卵击石。想想也确实没收人家什么极贵重的东西。不管了。她的眼皮沉了起来,应了年谅一声,昏昏欲睡。
只模模糊糊年谅低声道:“你只陪着姨母表妹好好散心就是了,不用惦着时辰。窦家若能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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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太困了,自己都写迷糊了,写到一半儿睡过去了,睡了差不多一个点儿突然自己醒来,吓坏了,还好不是一觉天亮……rz。可结果又将踩点儿了。叹气。
爬走睡觉去了。帖子明儿加精回复。挨个抱抱。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1、生意经③
州的畴仁府靠近京畿,又是交通枢纽城市,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在此囤货再发,商业繁华,其城市规模在整个大秦也是排得上号的。这样的城市,整条丁午河上也就这么一座而已。尉宣府比之要小上许多许多,内城只有畴仁府的三分之一大,铺面也都要降低不止一个档次。只是丁午河在州境内河段极短,拢共也没过几个城镇,也就把个尉宣府显出来了。
虽然在畴仁府时,夏小满没有上岸,不晓得其间繁华,然但凡沿河城市,只看码头渡口上的景象就可知兴衰,畴仁府码头繁忙一片,这尉宣府虽然也有船舶停靠,但卸货装货的少之又少,向阳一面的小土坡上,脚夫三三两两聚成一团晒着太阳聊着天,闲极无聊的模样,更显一派萧条。
还站在甲板上,韩姨娘就皱紧了眉头,一脸不屑,嘴里嘟囔道:“这样的穷酸地方,有什么可瞧的?”想是小声抱怨一句的,然说着声儿还不小,她周围这几位都听得清楚。
她自己也晓得声儿大了些,略有些尴尬,便忙紧走两步,凑到纪郑氏和夏小满身旁,陪笑道:“尉宣府小地方,瞧这光景,怕城里也是没什么好物什呐,这些东西哪里入得夫人、奶奶的眼!不若到瓒州,瓒州的首饰最好。”
夏小满都不敢拿正眼看她,怕晃了眼睛。就知道首饰!她今儿穿戴那叫一个金碧辉煌!可下出去逛街了,这满头插的,金钗就不知多少根,太阳一照金光一片。夏小满真是好奇啊,她咋就不嫌沉呢?偏还是行动自如,真超人也。
听了她的话。夏小满勉强一笑,因是搀扶着纪郑氏下船上岸乘马车,所以撇头去瞧纪家婆媳母女,表示她在等最高领导纪郑氏发话。
年谅请纪郑氏下船时说的是在船上也呆了几日了,怕姨母烦闷,下船来走动走动,散散心舒展舒展筋骨也好,纪郑氏感其孝心,也就应了。因不过是散心,也就不挑地方了。况且。纪家婆媳都是走过几个地方的,大城小城都见过,眼前这般再寻常不过,脸上也没带出什么来。
纪郑氏这会儿听韩姨娘说的,又见夏小满又没应话。像是只等着自己回答,便淡淡笑道:“不碍什么,左右也不是去添置东西。全做消遣罢了。”
韩姨娘原就是寻个台阶下,听了纪郑氏这般说,忙陪笑恭维两句,讪讪地退到一边儿,继续在心里嘀咕,这般冷的天儿,出去瞧些下三滥的便宜货。何苦来的。
纪灵书瞧见韩姨娘这般姿态,心里极是不满,回头瞥了韩姨娘两眼,极力掩饰脸上的鄙夷神情。但扭回身时到底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她虽然含着金汤匙出生,但因着纪家是贫苦出身,若非纪郑氏嫁过来,吃饭也成问题,纪父并非富贵忘本之人,教育女儿时也是多叫她尊重穷人,善待穷人。因此她从小就有怜贫扶困意识。非但不会鄙夷穷人,倒是最厌恶那些瞧不起穷人的。本见韩姨娘一身金装就嫌她俗不可耐。这会儿更觉得她为富不仁。
因知道窦家这位姨奶奶是糊着小嫂子来的,纪灵书紧走两步凑到夏小满身边,轻轻拽了她袖子低声道:“小嫂子,何必和这等人同行?”
夏小满苦笑一声,心道宝贝儿啊,你当我乐意带这么个金砖四处走啊,我都怕遇上土匪打劫!你哥也想甩了这家呢,可也得甩得掉啊。这是属狗皮膏药的,糊上了就不下去。
年谅说身子不舒服要歇着,人家就不来打搅了,安安静静的供奉吃食,把你当佛供起来,饭菜点心一应俱全,还没有一样和之前重复的。夏小满心里琢磨着若是这一路到玫州还能有个五七天,天天供应地餐点不重样,那窦家可能耐了,慈禧老佛爷也就这待遇了吧。
待年家船要往尉宣府停靠,窦家过来打听了是夫人奶奶们要去城里逛逛,立时打发人先一步进城去寻车,又叫韩姨娘过来相陪。年谅也无奈了,想着婉拒,然韦棣悄悄递话,言道在尉宣府这样小城里,车马行也不会有什么好车,夫人奶奶们坐着也不舒坦,窦家这定是前往熟识的商户人家去借车了,到底是大户人家的车要好上许多,为了夫人奶奶们着想,还是用了他家的车为妙。年谅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便就随便窦家了。
夏小满这瞧着岸边儿停着的舒适马车,哪里还能说撵韩姨娘回去呢?
好在没用她开口,纪郑氏先一步低喝道:“灵儿,不得胡闹。”
“母亲……”纪灵书小嘴儿嘟起来多高,能挂仨酱油瓶子上去,却到底是不敢明着犟嘴地,只得撇过头去,小手却还抓着夏小满的袖子。
夏小满向纪郑氏一笑,然后腾出只手来拉了纪灵书,回头瞧了韩姨娘与她们隔了俩个丫鬟又几步路的距离,这才放心地低声道:“表小姐别搭理她就是。别当她是个人物,就当她是个物件----比如,朱漆描金柜。”
纪灵书想了想韩姨娘那身艳丽的衣裳和满头的首饰,噗嗤一声笑出来。夏小满连忙掐她手一把,朝后面努努嘴,低声道:“人还在呢,多少面上儿要过得去。”
见纪灵书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也是忍不住想讽刺韩姨娘两句,顿了顿便戏谑道:“表小姐你猜她脸上涂了多少粉?二斤了吧得有?!你说你一笑,她一生气,这脸刷白的,粉都不用擦了,那香粉贩子卖谁粉去?咱不能断了小贩儿的生意啊……”
纪灵书听了大乐,虽这话粗俗刻薄,可听着大为痛快,便使劲点了点头,低声凑到她耳边道:“小嫂子说的极是!!可不正像么!”
纪郑氏先听了那话,也觉得好笑。但确实刻薄,后又不由皱眉,然瞧见夏小满和纪灵书挤眉弄眼地,姑嫂俩笑靥如花,心里忽然舒坦起来,叹了口气,摇头笑了笑,只拍了拍夏小满托着她胳膊的手。
纪郑氏原在书信里得知外甥这妾室是个过分老实的,待进京了,瞧见人。也觉得是老实模样,放在外甥身边能本本分分伺候着,着实让人极为放心。后来见她接人待物张罗事情毫不逊色,又有说了纪淙书地那番话,心里便已是当了她是自己人。比亲儿媳妇纪戚氏还喜欢几分,待她极是亲近。她被扶为二房,纪郑氏也代她高兴。单贺她扶为二房地礼就是特意加厚了的,这几日在船上,越瞧她行事越喜欢,也曾对年谅言说得此妾室是福分。
到底是没读过书。纪郑氏想起女儿曾与她抱怨过小嫂子没读过书不晓得诗句之美的话,心里喟叹,这满娘虽然有见识,分寸也能拿捏得好。却是到底难脱市井之气,待到了玫州,真要好好教她一番,脱了这身习气。出去能给谅儿做脸,宅里也能叫众人信服才是,将来有了主母也好得几分体面。
将来……纪郑氏暗自摇了摇头,但愿别糟蹋了这孩子……
夏小满被纪郑氏拍第一下的时候警醒过来,怕是自己说话不中她意了,忙做低眉顺目状,却偷眼去瞧她神情。见她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像是陷入沉思。夏小满这心才放下点儿,那边儿纪郑氏又拍她。她一偏头,见纪郑氏脸上挂着笑,还带了点儿怜惜……她这心里就彻底没谱了……
从甲板上到马车前这短短一段儿路,夏小满心里翻了几个个,等伺候了纪家婆媳母女上车,她的目光跃过对面儿的“朱漆描金柜”,落到河面那船上,忽然一挑眉,心下呸了一声,琢磨这事做什么,年谅现在是把纪郑氏当亲妈地替代品,恭敬是恭敬,可到底不是她亲婆婆!年家地事,纪郑氏还说不上话。
其实这阵子接触下来,她对纪郑氏印象也不错,主要是算计着纪郑氏比二夫人可是好对付得多了。二夫人是那种家族战争里出来地精英,面上看着没什么,实际上最是惹不得,软地硬的人家都会;纪郑氏这些年一直是当家作主,家里没妾,媳妇又是极老实的,待下宽厚,斗争手段差多了。就算年谅把纪郑氏供上天去了,纪郑氏这会儿寻茬收拾她,她约莫着也是能化解了的。
况且,她到底是谁家人还得两说……不琢磨了,出了事儿再说。
窦家果然是同尉宣府里有生意往来地大户人家借了四辆马车,两大两小,都是软缎面儿座椅,靠背引枕暖炉不论,连放茶的凹面小几、装食盒的雕花小柜也有,不比年家地马车差到哪里去。
纪家婆媳母女并纪淙书俩儿子上了一辆大车,夏小满跟韩姨娘坐了一辆,后面有体面的丫鬟婆子分乘两辆,余人跟车。韦棣、韦楷带着几个长随也是一路,只是到城里不陪着主子夫人奶奶逛,而是要去置办土产而已。这一大堆人也有二三十号,走在尉宣府城外的窄道上也是极为壮观的,引得不少人驻足相看。
夏小满从来没有认为过一两座城市可以作为整个社会繁华程度的代表,就算是她所在那个世界也是一样,任何一个城市都不能代表全国,这个社会里总是有小康城也有贫困县。她知道阜泽可能是大秦帝国最为最好的城市,但想在这里生存下来,不是要知道最好的那个什么样,也不必晓得最差会到什么程度,而是要知道最为寻常地城市是怎样的。
尉宣府就是这样一个小城。按照夏小满前世所知道的一级城市二级城市来分类的话,这里绝对排出六级之外了。
城外地道路不甚规范,只有一条相对较好的官道,也只是双行而已,宽度还不及阜泽城内最窄的道。进城大约是片贫民区,规划欠佳,显得混乱,再往城里走,才渐渐好起来,宅子商铺还算有条。
夏小满不住摇头。她从前出差常常会坐车穿过一个又一个城市。凡聪明的城市,都会把入城主干道两边儿的住宅店铺修得极好,因为这是脸面,是城市给外来客人的第一印象。外来客人驱车一走一过,也就能看到路两边儿的风景!如果看到地是整洁光鲜,那么对于投资也有信心,如果看到地是破破烂烂的,那么,干脆不会丢钱到这里来---客户未尝不知道光鲜那也许只做个脸面罢了,城市内里没有这么干净。然若是你连脸面都不肯做,那客户更加不会相信在这里投资会成功了。
这尉宣府就是那不会做脸地,其实进入繁华街段,正经有些像样的铺子。
站在一座银楼里,看着不少周身绫罗满头珠翠的贵妇人出出进进。一掷千金眼睛都不眨一下,韩姨娘有些直眼,完全被这群夫人的阔绰出手给镇住了。
她不禁喃喃道:“没成想这样的穷酸地方也有这等豪富……”
夏小满在一旁一咧嘴。再穷的地方也有富裕人口,奢侈品永远不乏市场。
她瞧着那架子上的款式,比起京中地差远了,她在年家这俩个月,瞧着各位夫人奶奶头上的首饰,鉴赏能力有了长足进步。这么老的花样一样卖的火,若是出点儿新花样。岂不抢疯了?
她想起那些经典穿越文里女主随便拿个卡地亚的项链出来就倾倒众生日进斗金,实在是流口水。可惜,其实因着古今文化差异巨大,审美观也就差很多。在这里筝曲琵琶是主流,你如果真唱后世地流行歌曲,绝对不会有人欣赏,当你粗俗就算好的,当你神经病的也不会没有。而这会儿你要整吊带背心热裤出来卖,肯定被乱棍打死了。而那些抽象概念首饰,嘿嘿。现代人都未必看得懂。你指望古代人买账?!(^)
而且,珠宝设计师这活儿不是谁都能干地。一来她画图不过关,再来她没本钱开这样一个银楼,三来,就算她卖图纸,也找不到一个信得过她敢试验她作品的铺子----金银锻造错了可以回炉,珠玉确是不行,一旦图纸无法做出成品,那珠子和玉石就彻底损失了,没个把握谁肯做?
所以她也只是一想,就过去了。
纪灵书对这里的花样也极其失望,倒是瞧上了几个首饰盒子,样子虽不新鲜,难得雕工精良,夏小满也恰是爱盒子的人,俩人这次倒是默契,共同做了买椟还珠的事----跟人家店家买首饰匣子而不要首饰。
店家还纳闷呢,原也不是没有单买盒子的,都是家里不太富裕,又要准备嫁娶下定什么的,便买了他们地空匣子,里面装上自家的老首饰,省了钱还得了体面。可眼见这位奶奶这位大小姐衣着体面,当是有钱人家的,怎的也买匣子?一个小伙计不大省事,便把心里想地这话大概说了,又紧着向漂亮妞儿纪灵书推销一枚珠钗。
夏小满只抿嘴乐,纪灵书却是瞧也不瞧那钗子,喊了揽月过来拿了荷包过来,丢了一锭银子上去,就指定要买匣子。
小伙计还在那边絮叨,掌柜的百忙中瞧见了,连忙过来提溜小伙计一边儿去,亲自接待纪灵书,因见她还是个小姑娘,又这般出手阔绰,只当她是冤大头,还准备抬高价钱哄骗她呢,夏小满那边不动声色的杀价到四分之
几乎逼到他的成本,掌柜的一惊,再次打量了几人一番,见都是衣着不俗,又见着那金光闪闪的“朱漆描金柜”韩姨娘,便当了她们是行家,也就收了诓骗之心,只道赔了,让夏小满加些价钱,够本就卖。
夏小满死不松口,最后也还是这价买下来了。
纪家人并韩姨娘都是震惊,出了店铺纪灵书和韩姨娘就紧着赞夏小满好厉害的眼,好厉害地嘴。这会儿就是韦棣没在,不然连他这做了多少年采买地也会夸夏小满这次做的漂亮。
夏小满笑着跟着客气,心道,厉害什么啊,都是在地摊砍价练出来地,旁的没有,就是胆大----上来就砍掉四分之三,老板若不肯卖,肯定让你直接走了,那么你若想买就再加些,一点点磨;而若老板对你说再加些,那就是老板还是肯卖的,那就要死咬不松口了。若是在后世,她多少还担心老板恼羞成怒,或骂或打了,在这里她却是不怕的,这带了多少人呢!
一趟街逛下来,到底也没买到什么正经东西。韩姨娘还真说对了,就没什么能入得这些人眼的。倒是纪灵书并纪淙书那俩儿子添置了一堆小玩意,小玩具。
夏小满发现纪灵书极爱那些精致而琐碎的东西,虽然她夏小满也爱那些,可是和纪灵书还不是在一个数量级上的。纪灵书是一个东西哪怕只有一个角儿是讨她喜欢的,她都会整个买下来,然后无视那些她不爱的,反复欣赏那个角儿,兀自欢喜。
到底是性格决定一切吧。夏小满哑然失笑。也决定了审美喜好。上时,韦棣韦楷的山货土产也置办回来了。还带回了玫州那边儿返回来的信,因着年谅要带纪家人同行后就与玫州去信,让也给纪家寻房子,最好两家挨着。现下回信便说是已经置好,两家就隔一道墙。只是年谅这边改了地热壁热,纪家的还在改造中。
年谅知道两家挨着就几位高兴,至于改造,可以慢慢来,倒不着急。
这边正高兴着,又一桩高兴事来了。窦家船上还有两位玫州的捕快,方才也是收着公函,要两人尽快到玫州。窦家主要是陪人家去玫州的,实不能和年家耗下去了,只得过来辞了年谅,先一步前行。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2、走进新时代①
(未改错别字版。)
二月十二,天一亮窦家的船便扬帆启航,没什么风,靠着橹桨也能速度惊人,没多少功夫就消失年家船工的视野里。
夏小满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以为免费早餐没有了,谁知道到年谅那边,桌上照例摆着一桌子饭菜,看数量就知道又是窦家孝敬的。
“窦家真是讲究人啊……”夏小满净了手坐下来,接过茴香地上来的乌木包银筷子,点了点一个酱釉点白梅碗里冒着热气的红枣桂圆粟米羹,啧啧道:“不是说一早人就走了么,这是派人……”
“昨儿便派了人在尉宣府订的。”年谅接口道,“确是讲究人。只不晓得到底想怎样。便是贡瓷,也当松口了。”
夏小满摇了摇头,没接话。
昨儿她和韩姨娘这一路上,不时言语相互试探,韩姨娘似乎想知道年谅对窦家的态度而不是对生意的态度,兜了老大弯子也没扯到瓷器上去。夏小满同学太极推手也不是没耍过,便也就跟着她绕,往瓷器上引,结果一来二去的,倒把轮椅的问题摸个差不多清楚了,木匠没研究出图纸这话都问出来了。而瓷器,韩姨娘像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意思竟是上船之前她都不晓得还有瓷器这生意。
韩姨娘那是五句话里就带着一句炫耀的人,在夏小满看来绝不是那种装得滴水不漏的聪明人,在说话间夏小满一直观察着韩姨娘的脸,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也多半信了瓷器的事她不知情。
回到船上,夏小满同年谅这般说了。俩人商量了下,都摸不着头脑,若说韩姨娘级别不够才不知情吧,可轮椅那桩她非但是知情的,还详细到连有没有图纸都晓得;若说她是够级别地,那瓷器的事不该一点儿不知;若是说瓷器生意更加机密。可怎的又会在船上宣诸于众?
昨儿晚间窦家船上又行告别宴,纪家兄妹都是怠于与俗人应酬,都没有去,只年谅并夏小满过去了。那边也没什么人,只窦煦远并那两个玫州捕快董雷、刘甘。窦煦远却是于瓷器只字不提,倒紧着和年谅套近乎,赞了年谅姐夫胡元慎为官清廉国之栋梁云云,然后又说自家姐夫两袖清风公正不阿,接着又吹捧董雷、刘甘在知府大人手下如何得力。这俩捕快也没啥武人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气质。那一日的席上文人太多自家拽文不行也就没怎么抢上同年谅说话,今儿成俩人专场了,便开始和窦煦远一唱“双”和起来,便只见满场天花乱坠。
一场席吃下来,从头到尾没瓷器什么事儿,倒像是表彰大会,好一番口头表扬。
窦煦远不提瓷器,年谅自然更不会提,只听着,笑着。敷衍着,回敬着,心底揣度,却如何也猜不着了他用意了----若不为生意,窦家实在没必要巴巴的向年家示好。
“也罢。”年谅收了思绪摇了摇头,汤匙舀了粥,左右也给姐夫去信请帮着寻位师爷了,这会儿自家还是省些心力吧。左右窦家不过一商家耳,能动得了他什么。
这一日船缓慢行了小半天,约莫着能和窦家落下不少距离了,才开始加速起来----别一会儿就追上了。那岂不摆明了前两天是故意减速地,有些东西大家心照不宣,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做事万不能做绝了。
风平浪静,到了晚上掌灯时分靠岸停歇,已经是在瓒州境内了。
瓒州和玫州一样,是子午河下游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其又以手工艺品扬名天下。瓒州的漆器、竹器、金银器,无论花样还是工艺。都是极佳,数百年来一直领着禁中的几分贡奉差事,父业子承,渐渐发展成世家模式,当世几大名器皆出自那些世家之手。而瓒州也算是人才辈出,一般世家发展到最后,自然就形成垄断,而瓒州却是小作坊林立,各有各的特色,一直没能被大世家吞并殆尽。
丁午河流经瓒州府城东,从渡口到府城只有几里地远,船停时,年谅也生了好兴致,要下船去逛,连纪淙书也被说动,就这样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进了城。
瓒州府城池着实不小,在尉宣府时,夏小满她们走走停停不到一个时辰就逛完了较为体面的那条商业街,而瓒州府仅从城门走到最近的一条大商业街,就耗了近三刻钟,而到了街里,商铺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尽头,这前后没节日的,街面上依旧人头攒动,各家铺子生意红火,粗略看来,若是一家家逛下去,怕是天黑也逛不完全部。饶是挑了门脸最大的店面进去地,也只逛了三五家,便是日头偏西,就地寻了处大酒楼吃了晚饭,众人才回转船上。
这一回纪灵书是挑花了眼,瞧什么都是好的,看什么都爱。纪郑氏于银钱上并未限制过她,都是由着她性子买东西的----不然她怎么凑出来的动物园?她是瞧着喜欢的鹦鹉也能一下子买三只的人。所以这一趟她是大包小裹的买了不少,银子流水价淌出去。
夏小满在旁边儿冷眼瞧着,吧唧吧唧嘴,这妞儿,将来嫁人还真的找个有钱的嫁了,不然这种购物狂的性格,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养得起地。
而今天夏小满也有斩获,却是一对儿白玉簪子,玉质通透,雕工精细,偶有嵌金丝掐边儿,也不显得素净太过,难得的是花样新颖,簪头各是半圆形,一支上雕牡丹,一支上雕蝴蝶,像是后世那种情侣饰品一样,两支簪子对到一处恰是一个浑圆,一副蝶恋花的图样。
当时她并没想买,瞧见这对簪子时,第一反应是想起,在古代。这样的物什不是给那种破镜重圆的夫妇俩准备的,就是孪生兄弟失散多年再度聚首地重要道具,想着俩演员甩着胳膊跑啊跑啊扑到一起痛哭流涕,她就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偏叫一旁挑东西的纪灵书瞧见了,只当她喜欢,便忙拿过来细瞧。果然是极好地,心里也是极爱,但问了只一套,因想着是夏小满先看上的,便不好夺人所爱,便放开手来。谁知道夏小满竟是瞧瞧就撂过手了,又去看别的。
纪灵书忍不住问她为何不买。夏小满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有钱啊,宝贝儿。姐拿啥买啊!她这次因着和领导一块出来的,身边就有几两散碎银子,别说这簪子她没想买,就是真想买了,也买不起。
当着店家面儿哪里能给这一干人折面子说自家买不起啊,当着店家面儿自然更加不能挑商品毛病,夏小满只好委婉地说不合适自己云云。纪灵书非常认真的拿了簪子比量了一下,然后非常肯定的下了结论,小嫂子戴着好看。夏小满只有翻白眼儿的份,说不出来旁的了。纪灵书瞧了半晌。摩挲了半晌,最后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无比真诚的望着夏小满,小心翼翼地表达了“你戴着真好看,相信我没错地,你要不想买,这簪子算我送你成不成”地意思。
夏小满一乐,女孩子都有喜欢打扮洋娃娃地心态,有时候自觉不自觉就把旁人当洋娃娃了。她笑眯眯的拍了拍纪灵书肩膀。只道东西太贵重了,不能收她的。纪灵书却是一个劲儿的保证,绝对好看,然后被夏小满板了好几日的毛病又犯了。再次念起紧箍咒,诗词曲赋圣人云重装上阵……
这次夏小满自救不成功,当着外人面她没法子不顾面子干脆的撅倒纪灵书。这次解救她的是年谅同志,----年谅同志二话不说,直接付款了。
夏小满拿着那对儿簪子就开始肉疼,每每这样的时候,她所能想到的词汇。只有“折现”二字。
也不知道这对儿簪子能干嘛用呐?以后做接头暗号吧。比如……高举玉簪,大喊“你是风儿我是沙。你是蝴蝶我是花”……?夏小满甩掉额头地黑线,自己也打了个冷战。进了瓒州天气就热了,厚衣裳也脱下去了,看来是脱早了,怎么这么冷呢……
今儿这一天,纪家因着纪灵书,花销实在不小;年家花销也不小,后面半空着的那条船几乎满仓了,算是把预备到玫州挨家送礼的礼物统统置办齐全了,此后就无需上岸再买了。这一路便是极快的到了玫州。
玫州座落在大秦东海岸,丁午河就自玫州入海。州府恰在丁午河畔,离海滨也只有十几里路。玫州商贸发达,分内外码头,从码头上卸货下来,还可以装小船走运河拉到玫州府内城,十分便捷。
年谅一行二月十五抵达玫州。
崖山庄、年寿堂的管事都到齐了,都站在江边码头,同去的还有胡家派来的两个管家。年谅这边儿一被推下船,那边儿齐刷刷上来一排人过来见礼,还有撩衣服就地要跪的,年谅忙不迭叫免了。
夏小满却是目瞪口呆,这会儿她没想到皇帝出巡百官叩拜,只想到……咋这么黑社会……
自家管家不论,年谅先接待了胡家两个管家,其中一个是年家派地陪房吕榭,年谅小时候是见过他的,这十年来只是老迈了些,模样是不大变的,所以年谅这会儿还是认得的。吕榭过来见礼问好,被年谅一把拉住,笑道:“吕叔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吕榭眼里已是见了泪光,强笑道:“六爷还记得老奴!”年谅笑道:“哪里能忘了吕叔,吕叔与我扎地笼子我还都留着!瞧着你身子还是那么硬朗。一向可好?”
吕榭道:“托主子的福,老奴还算硬实。六爷……还未脱小时候的模样……”他原想说身子骨问题,瞧着年谅坐着那轮椅出来的----他在吴栓处见过这物什,知道是腿不好才用的,因此生生把问候身体状况的话咽了下去,转而提及公事,只道:“大奶奶让老奴过来迎六爷,转大奶奶话,本该过来拜见姨夫人的,一来也是因着今日实有些事绊住了,再来也说姨夫人车马劳顿,当先歇息一日,今日便不来叨扰,明日再登门拜望。”
年谅点头称是。如果他自己来地,那么理应他去拜姐姐姐夫,但同行地有纪郑氏,再怎么论纪郑氏也是长辈,大小姐年语当过来拜见她。
吕榭又道:“大奶奶还让老奴来看着六爷这边还缺些什么,若是用人,大奶奶那边儿还有几个,是咱们家带过去的,可六爷先用着。”
年谅笑道:“我也带了些人来,想来够用,不够还有庄上地。谢过大姐费心,若有用的,我再寻她要就是。”
这边儿说完,那边儿尹迅、吴栓忙道:“已是给六爷备下使唤的人了,六爷不若先回府瞧瞧,若是用着不伏手,咱们再与六爷寻更好的。吕榭不过是这些事,见年谅那边不用他什么,也就告辞了,好让年谅赶紧回府休息。年谅也不多留他,知道过两日再往胡府去。
送走了吕榭,自家这些管家便过来请年谅并纪家人上小船,沿内河往府城内来。
夏小满瞧着两岸的风景,想找点儿江南水乡的感觉,然这和她那个世界的水乡风光全然不同,到底是后挖的内河,河道是河道,房宅是房宅,就没有那种依水而建浑然一体的感觉,多少觉得有些可惜。
玫州市井繁华,比之瓒州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可同阜泽媲美,而民风要比两地都开放些,街面上不乘马车缓步而行的衣着光鲜的良家女子也不少见,出入商铺,嬉笑如常。
船行一段儿,在较靠城中的位置停了下来,只见岸边一座大宅,大门、四壁粉刷一新,院内树发新芽,一片嫩绿颜色,显得房宅越发新鲜,门上乌木匾额尚空着,悬挂的红灯笼上却是斗大的墨色“年”字。
众管家抬了年谅上岸,皆陪笑道:“爷瞧这宅子可还使得?……”
年谅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进去瞧。
夏小满站在门口,全然注意他们说的什么。春天的风一点儿不凉,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只是下午两点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深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呼了出来。
到玫州了。终于。新生活从这一刻开始。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3、走进新时代②
新宅子是要等着年谅自己题字的,不只大门上的匾额空着,各个院子的匾额对联也都空着,连个名字也没有,介绍起来就格外吃力。好在吴苌嘴皮子溜,说得也还算明白。
年谅在尹迅、吴栓陪同下绕着院子走了一圈,看了个大概便往正厅上去饮茶叙话。
夏小满却并没有跟着他一道看院子,她先打发了采菽采领着自家几个小丫鬟并厨娘去跟着吴栓派在这边的丫鬟交接,熟悉茶房、厨房的位置,一会儿好伺候前厅诸人茶水。自己则送了纪郑氏过去歇着,然后回来才是带着青樱并小韦嫂子等一干管家媳妇,先跟着吴栓的媳妇吴袁氏、吴苌的媳妇吴苏氏熟悉院子环境,边走边掂掇着怎么安置那几船的东西,怎么排从年家带出来这些仆从的住处。
南边儿的院子和北边儿的明显不同,北边儿好个宽敞,房舍院落皆是如此,南边儿则是处处精致小巧,拢共地方不大,却隔断出不少院子来,回廊环绕,夏小满走着都有点儿迷糊,总体感觉像比京里万祥街给纪家找的宅子还要大些,可真正面积却不好说。而看着这里,又是怎么瞧怎么眼熟,院子布局分明不一样,可景色却是雷同,除了内宅主院里那块篆刻着“长生”二字的玄石是长生居的仿版,而其余院子里那些花池假山等设计都好似跟纪家那边儿扒下来的一样。
夏小满心里犯嘀咕,脸上挂出招牌笑容,扭头问身边儿的小韦嫂子。道:“你们把爷给纪家改地院子图送来玫州了?我怎么瞧着这些这么……”
小韦嫂子也瞧着相似了,但宅子的事是韦棣跑的,而不是她丈夫韦楷。因此忙陪笑道:“回二奶奶地话。这实不是我家地那差事。我并不晓得。”
夏小满刚一点头,一旁吴苏氏听见了,以为她嫌弃园子不好,忙抢着道:“二奶奶,是韦大管家书信里带地图纸,叫照着改的。”
吴栓夫妇是年轻时从北边儿南下的,虽然过了这些年,但话里还带着抹不掉的北方口音,说起官话来也是比较标准的;而吴苌的媳妇吴苏氏却是地道的玫州人。典型的南方口音,平翘舌分得不是很好,说话又轻又快,让夏小满听着有些吃力。
她这边咔吧着眼睛。那边儿吴袁氏忙重复了一遍儿媳妇的话,补充道:“可是哪里改得不好,惹得二奶奶不喜?二奶奶千万恕罪,还请二奶奶示下,咱们好依样改来。”
夏小满摇了摇头,笑道:“吴婶子多虑了,我只是瞧着像。这么一问罢了。”
她并不记得年谅提过让韦棣把纪家地院图给吴苌了。只记得年谅兴致勃勃的提过要亲自设计两处景致,以示宅子所属权。许是年谅后来又给了?那些事原不是她能过问的事。她也压根没关注过。其实便是韦棣自作主张给的,八成也是为了讨好主子爷罢了,毕竟那是年谅亲自给改地图,彰显他的喜好。只是现在她被“吴苌轮椅图纸事件”整过敏了,听着图纸就敏感,总觉得这些管家自作主张就不是什么好事。
吴袁氏见她没恼,放下心来,指着一处尚空着的水池子道:“现下天儿才转暖,水还不热乎,又怕倒春寒,鱼养不住,才没敢买鱼放进去。”然后又指着不远处的花池,说此处的花儿是买了,也是怕天冷,不敢移植,还在暖坞里放着云云,数来数去,把几处瞧着不大体面的地方都寻了理由说道了一番,极力表白自家工作能力没有问题,
夏小满只笑着,她说什么,就跟着点头,然后像模像样的吩咐小韦嫂子记着。小韦嫂子已是熟悉夏小满办事风格了,也就像模像样地应着,也没往心里去。
才绕到后院库房这边,两个小丫鬟匆忙跑来回道:“爷请二奶奶、青樱姐姐过去说话。”
夏小满和青樱对视一眼,都是不明所以,吴袁氏婆媳还在这里,那么吴栓显然是没走地,这会儿叫她俩过去,不知道什么事情。当下吩咐了小韦嫂子跟着继续看院子,一会儿就先照商量好的把一些东西安置进去,后面地再商量,两人便匆匆往前面来。
乘船进城时,年谅并夏小满同纪家人一条船,尹迅、吴栓并未在船上,刚才瞧院子也没得好好说话,这会儿在厅上落座,小丫鬟上了茶,不相干的人厅外伺候着,年谅吩咐了人去请夏小满和青樱,这才笑向尹迅道:“大管事瞧着比去年冬天还好呐。我的不是,劳大管事等了两日。待会儿吃了席,大管事便在府里歇了吧。”
原本按照正常船速推断,年谅一行最迟二月十四也能到了,是以尹迅带着儿子尹槟并一群家仆,十三就从崖山庄出来,进了玫州城候着小主子到来,唯恐小主子到了现通知赶不及,落得不敬主子的罪过。未成想年谅他们路上减速,又四下逛了,直到今日才进城。这两日尹迅父子住在吴栓家,而下仆一律安排在客栈。
尹迅听了忙道:“爷折煞老奴了,那些都是应当的!老奴谢爷怜恤,爷这边还有用老奴的地方老奴便留下,若无,老奴今儿就想着回去了,收拾了庄上好待爷得闲了过去瞧看。”他顿了顿,诚意道:“都是托主子的福气,老奴这把老骨头还能使得。老奴瞧着,爷比之冬天可是大好了。”
年谅一笑,道:“借大管事吉言。我是好了些。这到庄上也要小半天儿的路,到家怕就要半夜了,且黑灯瞎火行路不便,大管事又何必急在一时。”
吴栓在一旁接话笑道:“师父这是怕爷这边还要收拾,留着给爷添麻烦。依小的看,还请师父在小的家住了,爷这边若没事。师父明儿一早回去也不迟。”他年轻时也跟着尹迅当过差。算是挂名师徒。人前人后便一直以师父称呼。
年谅笑道:“也不碍什么,人手多,一会子也就收拾妥当了。大管事就留下吧。”如此劝了几句,吴栓、尹槟都在一旁敲边鼓,尹迅这才应了留在府上住了。
年谅又转而向吴栓道:“方才一直没得细问,栓叔现在觉得身上怎样?可寻了好大夫瞧了?”
吴栓这也是几年来头一遭见着年谅,因不知道这位小爷脾气变成怎样,今日自己又是乘着轮椅来地,便是见着他就道失礼。说自己摔伤没全好,怕耽误爷的事,所以仍是坐着轮椅过来的。
年谅哪里计较这些,上来就与他十分亲近。张口便叫栓叔,又提当初地人参,感激之意溢于言表。
吴栓一听,这心里便踏实了,又觉得脸上极是有光,说话底气也足了。当时不得空多说,也就几句话便过去了。这会儿听了年谅垂询。吴栓只越发觉得体面,忙笑道:“小地还没好生叩谢爷地恩典。若非爷给小的这轮椅。小的整日里瘫在床上闷着,怕是不会好这么快呢,如今虽是还不大利索,也比先前强了许多。大夫也找了,膏药也使了,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只叫养着。”
吴栓两儿一女,女儿早出嫁多年,长子吴苌二十三,次子吴荠十七,现下都跟着吴栓打理年寿堂的生意。今儿这两人都到了,听了年谅与吴栓的对话,吴苌先一步站起来,往厅中间走,撩衣襟就跪下了,吴荠一愣,忙也跟上去,跪在兄长身后。
年谅一怔,问道:“吴大哥这是做什么?不必这般,有话但说无妨。”然后吩咐小厮持葛过去搀扶。
吴苌并不受扶,带着兄弟恭恭敬敬给年谅磕了个三个头,道:“小的是代父亲,也是代自家谢过爷肯赐轮椅。”
年谅哂然一笑,道:“这算得什么。吴大哥请起。”
吴苌兄弟这边刚被扶起来,外面来人报说二奶奶和青樱姑娘过来了。
众人多少有点儿惊愕,虽然方才见了两人,知道是管着内宅的二房奶奶和管事姑娘,但内宅和他们这些外面的管事大抵没什么关系,她们有事也是遣派韦棣、韦楷这样的管家出来与管事们说话,而若奉帐,管事们当是直接奉给爷地。
除非……
众人下意识往年谅腿上瞄了几眼,爷这身子骨时好时坏大家也都是清楚的,这怕是要交代谁人主事呢,再瞧向一旁坐着的韦棣韦楷,目光里多少带了些旁的东西。韦楷没什么反应,韦棣却是有些尴尬。
夏小满带着青樱进来,先与年谅行了礼,几位管事又起身过来给夏小满行礼。夏小满先前受过教导,知道不能受其全礼,忙还了半礼。而青樱闪了身子不敢受,倒是要过去给大管事行礼地。夏小满因身份所限,这样的场合是不能坐正座的,又不知道年谅叫她来干嘛,正寻思着是站到年谅身后去,还是在地当间儿站了,就见持葛搬过来了圆凳,放在了年谅下首。年谅冲她点点头,她会意,忙过去坐了。
众人礼毕落座,年谅指着夏小满道:“满娘如今打理着内宅,账目上的事,她也管得。青樱想必在座有认得她的,栓叔认得吧?”
吴栓忙点头应着,这青樱原始年寿堂田管事的独女,田管事夫妇过身后被送进年府,先在内院配药上当差,后被分给年谅的。
年谅点点头,道:“青樱现在管着药。”
众人都是心里有数,在京里知道小主子要来管着玫州,便都把小主子身边人、事儿打听得清清地,对那位夏姨娘自然也是了解地,现下瞧这模样,当和是传闻一般慢性子的人,不足为惧,倒是这青樱瞧着精明,不像个好相与地。
年谅瞧了众人神情,顿了顿道:“今儿,尹大管事和栓叔也都提了账上的事。诸位都是在年家效力多年地老人儿了。今后还得诸位多多帮衬于我,我自是信得过诸位的,然我既来了。少不得要先归拢账目。彼此清明。----今后如何花销。也好有个计较。”
他又道:“腊月之前奉到阜泽的自不必论,这两个月地账需捋顺一番。我初来,这一两日少不得要去拜望亲戚,只待过几日再归拢。以年寿堂这边为先,再是崖山庄。我素不忌讳说病,我这身子,诸位也都清楚,许是有不能跟着地时候,诸位也莫觉得我是怠慢。这事多要托给韦棣韦管家。因着满娘这边要管着菜蔬份例,崖山庄那边地帐她也跟着看;而青樱这边……年寿堂的账、货,她都跟着看。”
管理权交替之际,查账是必须的。
众人自然也是清楚要有查账这遭。那打知道年谅从阜泽动身起,自家就开始捋账了,新主子初来,这是第一印象,哪里能马虎?至于这谁来查……小主子身子不好,韦棣这一等管家接手账目天经地义,至于女人看账----这可是年老夫人的产业。女人看账那也算有先例了。况且。听说京里铺子说是五爷打理,五奶奶却也把持着账目。如今六爷……这不是没六奶奶么,哎,小主子交代谁主事,就谁主事,二房奶奶管家还是丫鬟管家又能怎样。
而且。不过是女人。
众人心里便是滚烫的开水翻着花儿,面上也得是平静如常,都忙点头称是。
年谅满意的点点头,撇过头来,低声向夏小满和青樱道:“得空也往年寿堂那边去转转,认认门。”顿了顿,又道,“也认认人。”
青樱会意,应了一声。夏小满却是没吭声,瞧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还挂着点子温吞和煦的笑容,眼底却闪出一抹狂热来。她叹了口气,他终是如愿以偿,开始掌控一些东西。
这是一个自己当家作主的新时代。
年谅见夏小满并没什么欢喜模样,只道她担心账目问题。她学账的进度他再清楚不过,这会儿让她拿起来账目那是不可能地,其实他也没指望她一下拿起来,反正他还有心腹账房,并不缺专门看账的人。而他心里也有数,这会儿账面上肯定是漂漂亮亮什么毛病也摘不出来的。他这么一说也不过是先给她个位置,有了这个开始,今后若有什么事方能顺理成章。
他笑着低声安慰她道:“也没什么,勿要担心。”
她一怔,咔吧咔吧眼睛,不明所以,啥?担心啥?
年谅并没有注意她惊诧的神情,而是又向众人问了崖山庄和年寿堂大概地状况,实际管理者尹槟和吴苌捡主要的一一回了。尹槟那边从呀崖山庄上又带了些仆从,是怕年谅从京中带的人手不够用。吴苌那边也寻了几个靠得住的人牙子,道是多暂年谅得空,便人带来与他相看买人。
年谅这边到底需要用多少人还没个定论,只道先叫尹槟的人留下,回头他用多少再筛,多的就打发回庄上去,不够再让吴苌寻人牙子来买人。
该交代的该问地都完事了,这边儿也就散了,吴栓道是晚上在和丰楼订了酒席为年谅接风,算是他与尹槟孝敬地,问年谅是移驾过去,还是叫人提了酒菜过来家里吃。
年谅笑道:“既是订好了席面,便过去吃吧。不止咱们,多订几桌,叫上年寿堂的管事、执事都来。这顿我做东。”
众人忙道不敢,年谅执意要请客,双方推让一番,到底依了年谅地意思,这席上还准备宴请年寿堂里的各级管事、执事并一些得体面的伙计。
众人起身告辞,年谅正准备送出去,吴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一般,一拍大腿,忙向年谅道:“爷稍待,是小的糊涂,方才混忘了。”
他说着向怀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个锦囊来,毕恭毕敬的双手奉给年谅,道:“这是爷恩赐轮椅的图样,小的为父亲做完了,便收在这锦囊中香火供奉着,只待今日还与爷。”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4、走进新时代③
“适时”二字实在很重要。
吴苌原是准备在下跪磕头谢年谅赐父亲轮椅之时拿出这锦囊还图纸的,那般既有仁孝,又有忠义,在场的谁人不得帮腔夸上一句?主子爷怕也会动容,这好印象就铸下了。
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主子爷新来,这耳朵里能听着多少事?先见了他这般忠义仁孝,以后旁人再说什么,主子爷怕也不会尽信。若真有什么事故出来,凡给他个能张口说话的机会,他就有把握凭着这好印象和自己一张嘴,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得极好,奈何方才正待还这图纸,夏小满和青樱就过来了,一下子岔开,这气氛就不一样了,他再难接上话,只得揣起来,再待时机。谁知道一直到走人,也没寻着好机会,这会儿再不给便是彻底折在手里,---日后再给,反倒遭疑,为什么要还早不还?
吴苌还图纸这话一出来,持葛推着年谅的轮椅停了下来。
夏小满本是跟在其后的,便也顿住脚,垂了眼睑做贤淑,心里却是冷笑。
其实吴苌这样的人最容易讨主子喜欢,相貌俊朗中看,又不会太帅把主子比下去,也不是那种伪娘模样让人觉得办事不牢;精明干练嘴巴甜,又处处彰显忠心,业务和人品都让主子放心。就刚才他给年谅讲年寿堂玫州分号概况时,夏小满都觉得这是个经理人的好料子。思路清晰,业务熟练,甚至心底还有些怀疑图纸地事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结果这会儿吴苌做这一出……她心底那职业经理人形象瞬间坍塌。
这秀做得太过,只让人觉得假。即使先前她没瞧着那“莲花宝椅”,吴苌此举也不会让她将其当作忠仆典范,只会觉得是专好巴结上司的小人在刻意逢迎。何况,她见过那轮椅了……
不过。封建时代的主子怕是都好这一口儿吧,----被仆人捧成神明才好。
她站在年谅身后,双手悄然握拳。她看不到年谅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平缓之极,他笑道:“吴大哥言重了。这不当什么,不必如此。”
她手一紧,心里骂了句傻X,果然夏虫不可以语冰。
吴苌一直注意着年谅表情,没在主子爷脸上找到赞赏和宽慰。倒是失望,而见主子爷没接他的图,略一迟疑,脑子里飞快转了几转,忙又陪笑道:“轮椅已是做了的,这图纸自当奉还与爷,日后小地父亲身子养好,小的便将轮椅香火供奉,永感主子恩德。”
吴栓也体察了儿子的用意,觉得此举甚是高明。定能博主子欢喜,便忙在一旁帮腔,也张口闭口大恩大德、要烧香拜佛供奉的。
年谅摆手一笑,道:“实是小事一桩,栓叔和吴大哥要老挂在心上,倒叫我惶恐。”说着示意持荆接过那图纸,却叫交给夏小满。
夏小满一愣,因着见不着他表情。一边儿心里揣度他的意思,一边儿脸上挂笑把图纸收到袖里,却无意中正对上吴栓的视线。
吴家父子这会儿也是揣度着主子的意思,暗自打量着这夏姨娘呢。----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女人竟似是主子心腹!除了命硬的传闻,她似乎就没什么过人之处吧,这实是让人费解。
吴苌个高,又微垂着头,既是可用眼角余光觑人,又掩了一脸谋算,显得十分恭顺;这吴栓却是坐在轮椅上。再低头就啥也瞧不着了。因此正对上夏小满。
见着夏姨娘看自己,吴栓一怔之下。忙微一含颌,陪了个笑脸出来。
夏小满瞧着他那轮椅,眼珠儿一转,笑道:“爷说地是呢,吴大掌柜的和吴少掌柜的实在是太客气了。”说话间,她拍了拍年谅坐着的莲花宝椅,又道,“爷对吴大掌柜的病确实是上心呐,就说这轮椅吧,先前自家的不论,在州得了这把好椅子时,就同满娘讲,不晓得玫州木匠手艺如何,这来了定要问问吴大掌柜的轮椅用着伏手不,若是不伏手,咱们找好工匠照这轮椅再打一把,送与大掌柜,务必要让大掌柜用着舒坦了,这身子才好恢复得快。”
吴栓忙道:“小的谢过爷和二奶奶怜恤,有这椅子已是生受了!”
吴苌却是耳朵一颤,不由狐疑起来,在州得了好椅子……?!
夏小满一直盯着吴苌,见他面上没什么大反应,眉梢却是下意识颤了颤,便是心里有数,只听年谅道:“方才事多,倒将这句忘了,亏得满娘记起,栓叔这轮椅用着可还伏手?”
夏小满见他如此配合,晓得他是同意她试探吴苌了,便不理会吴栓满口的“生受”,笑着向吴苌道:“不知吴少掌柜的用地哪家木匠?想必入得吴少掌柜眼的必是手艺精湛的,那就请过来照着爷这莲花椅再打一把吧。只是,”她一边儿说,一边儿仔细瞧着吴苌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口中带着点儿遗憾口气,道:“只是莲花样儿却是没图纸的,那送椅子的说从一鞑靼行商手里买来,只得椅子,没得图。哎,怪可惜的,这花样这么精致……吴少掌柜的若寻来能工巧匠,能仿制出来是最好不过了……”
夏小满向吴苌说话开始,他就转过身面向夏小满,一直微躬着身子,满脸堆笑,当听到鞑靼行商时,他的笑容略有些僵,转而她说完,他又恢复卑恭地笑容,只道:“小的父亲倍受主子重恩,实不敢再领;二奶奶若是喜那花样精美,小的这就去与二奶奶寻灵巧地匠人。仿这花样子出来,与爷和奶奶做旁地家什也好。”
他的神情夏小满全然看在眼里,目的达到,见那边吴袁氏婆媳也过来了,都等着走呢,便也不多说,只笑道:“那敢情好。就请吴少掌柜的叫那匠人过来吧,家里也还需要添置些桌椅家什,正好一起打了。”说着又俯身问年谅道:“爷看可好?”
年谅点头道:“甚好。”
吴苌躬身道是,退到一边。吴袁氏带着儿媳妇吴苏氏过来给年谅夏小满行礼,然后众人一路往外走。
那吴苏氏家里父兄都是木匠,方才走到近边,正好听了夏小满要打家什那话,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只想着若能揽下这大宗活计便好了。她当时就想着要接夏小满的话。然先前接那句话,都叫婆婆瞪了,又有些不敢,便一直憋着没吭声,紧着给吴苌使眼色,盼他能说句举荐自家父兄的话。谁知道吴苌瞧也不瞧她,倒叫她气闷了。
好不容易熬到家门,背了人,吴苏氏已是着了火一般急,抓着吴苌袖子便道:“爷。奴家瞧二奶奶为人随和得紧,当是极好说话地,你怎地都不同二奶奶说说,我爹爹便是会打家什地,这可是大宗,这银子……哎呦……”她还没说完,已经被吴苌甩手推开,一个不稳摔到地上。
嫁来吴家这几年。吴苌多是疼她宠她,纵有口角,也不过是空口说几句罢了,骂她的时候都少有。更是从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今儿算是头一遭下重手。她有些懵了,愣怔地瞧着吴苌,却发现吴苌罕见的黑了脸,眉头紧锁,脸上冰冻三尺,话音儿里都是北风呼啸。他道:“你聒噪些什么?”
她不知所措起来。身上也疼,心里也疼。原想着起身,忽见吴苌身子动了动,似乎要来扶她,一时间她又气又恼又委屈,索性大摊开坐在地上不肯动了,只等吴苌像往常那样来哄她,拧着眉头撇着嘴,带着哭腔恨声道:“爷这是做什么?!奴又怎的不招爷待见了?”
吴苌却是顿住脚,手掌变成拳头,拳头又变成手掌,忽然撇过头转身往外走,只丢下一句,“蠢婆娘。”
吴苏氏目瞪口呆,眼泪生生卡住也落不下来了,傻傻的坐在冰凉的地上,看着帘子上地坠脚荡来荡去……
送走了尹迅一行人,夏小满推着年谅回上房。
路上叫丫鬟们远远跟着,夏小满低声问年谅道:“吴苌这事……你准备……?”
她起先还道他准备把那图纸给吴苌呢,心里没少骂他,谁知道他也不过装装样子客气一下,到底把图纸收回来了,后又配合着她试探吴苌,想必也是心里有打算的吧。
其实她原也知道这轮椅技术守不了多久,正版一出、一赚钱,盗版的立时就会跟上,说起来她也只是赚那“最新鲜”的第一笔罢了,“最新鲜”才能卖“最多金”,往后若是做长线,看技术、看创新,利润空间就小了很多。亏得吴苌怕他们知道,卖与了鞑靼行商,大秦境内还没几处做这个的,便是把那利润最大的第一笔抽走了,也还不算彻底断了她的财路。
然吴苌到底是先一步拿她的创意卖钱了,她哪里可能心甘!磨着牙,只想便不叫吴苌把银子吐出来,也得整治他一下,好顺了自家这口气。
当然,这也只是孩子式的赌气罢了,她心里清明自家不过想想而已,这件事,主要得看年谅的态度。
年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倒是伶俐。”
“呃?”他语气平平,夏小满一时愕然,分不出褒贬,也不知道回什么好。
只听年谅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能震他一震也好。这初来,还不能动他,便只叫他收收手脚,规矩规矩。待青樱去年寿堂瞧了,寻着懂药又妥当地人……”他后面的话渐渐含混起来,于他本心,还是希望什么事儿都没有,然若是事儿出来了……
夏小满松了口气,先前听他那话,还以为他想让懂药的青樱去架空吴苌呢,只觉得特不靠谱。倒不是她入乡随俗接受了封建思想。只是觉得这个时代虽然有五奶奶那样地女强人,但还没开放到能让个丫鬟出去做主子爷的全权代表打理铺子的程度。现在听来,却是他要插个卧底去年寿堂,暗自选拔新人来替代吴苌。
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吴苌了。她磨着牙。罢了,与其寄希望于某人吐银子出来,还不如现在立时开个轮椅厂现实呢。她试探着问道:“若过两天吴苌找了木匠来打家什,那轮椅买卖……”
“满娘。”他直接打断她。道:“现下又不缺银子!待明日大姐过来,问问她玫州的境况再论。”
夏小满一吐舌头,倒是她心急了。转而想起年谅让她去看崖山庄的账,就她现在这水平……“那个,让我跟着看崖山庄地账又是为着……也让我瞧有没有妥当人?”
年谅一笑,道:“尹大管事便是极稳妥的,祖母原就说过,诸事可托付于他,崖山庄倒没什么。叫你去。是因着当下你管了内宅,咱们只这两处进项,你自然要管。虽现下还接不过来,但也跟着看吧,省地往后接手,旁人再有不服,或是有话说。若将来……”想着将来,他心里忽然一黯,叹了口气,到底没说出来。
夏小满琢磨了一下他那半句“将来”的话。却是未果。让她管家啊……她叹了口气,虽然她现在也带带拉拉跟着学管家呢,但一来自己也没上心,二来是左右有青樱在,用她直接插手分派地事其实并不多。
管家是个大学问。恩威并施不是谁人都会的。而且,还有那么多琐碎的事……比如现在如何归置那些东西;如何给人安排住处;庄子上过来的人如何分配活计,月钱多少;这两日要四处送礼,礼物怎么备妥当;这又春天了。要裁合家的新衣裳了……
她头都大了,还不如让她做个透明小妾,整日伺候年谅一个人汤药而已,现在。她觉得自己是在“伺候”一大家子人,“人民公仆”啊……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希望穿越成当家主母呢?!有权利就有义务啊!人民公仆哪里是好当的!()
回了主院,瞧着那空空的匾额,夏小满提醒年谅道:“你得空就先把各个院子地名字起出来吧,不然这说话叫着实在不方便。”
年谅点头道:“已是想好了,回头写出来叫人錾上就是。”
说话间进了上房,这边已有采菽采带着人收拾过了。玫州本身天就暖和。吴栓又怕小主子从北边儿来。屋里暖和惯了,耐不了春寒。便先一步叫人提前拢了几天地热暖壁,采菽她们来又把熏笼拢上了,因而这会儿上房极是暖和。
年谅了门察觉出热度来,第一个反应便先问夏小满道:“姨母那边地热改得如何了?炉子送过去没有?”
夏小满瞧他那样,不由一笑,道:“那边儿姨夫人、纪大爷地院子都是改好了的,表小姐地还在改,表小姐这几日要在姨夫人院里住。下面人的院子都没动呢。咱们这边儿全改好了,炉子也都用不上。只留了几个,余下的都给那边儿拿过去了。”
年谅点了点头,由着丫鬟宽了外衣,只道:“冻不着便好。”他今儿也算是一路辗转,坐在轮椅上也是倦乏的,又说了好些话,现下就有些困了,上床躺下,道是要睡一会儿,吩咐人申正(下午四点)喊醒他,好去收拾收拾赴宴。
夏小满同青樱把他安置在床上,本是要出去,忽然想起一事,问青樱道:“庄上那些人怎么安排差事?”
青樱无奈的一笑,指了指床上的年谅。夏小满挑了挑眉,过去撩帐子推了推年谅道:“那个,先别睡,问个事,我好这就去办了----庄上人的差事怎么排?”
年谅眼睛也不肯睁,只道:“尹大管事选地人当是省心的,先问问先前在庄上做些什么,你看着安排吧。再问问姨母那边人手够不够,再给过去几个。”
夏小满皱了眉头,道:“那算咱们的人还是算纪家的人?”
年谅想起纪淙书的脾气,叹了口气,道:“我原是想着咱们这边拿月钱,让他们过去算是帮忙。然表哥那性子怕是不肯的。你过去问问姨母意思吧,不行便叫吴栓那边找人牙子与他们就是了。”
夏小满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忽然见外面采菽进来。采菽进来时见床上撂了半面帐子,夏小满坐在床边,便有些尴尬,走过去福了福身,低声问话。夏小满笑道:“六爷没睡呢,有什么话要回?”
采菽陪笑道:“方才爷和二奶奶在前厅,奴婢不敢过去问,这二奶奶安置在哪个院子,还请爷和二奶奶示下,奴婢好叫人去收拾了。”
夏小满卡壳了,如今她待遇提升,是当有自己院子了,可虽她管家,这自己的院子在哪里她还说得不算,还得户主做主。她暗自寻思了一下,方才走这一圈,风景不论,好像东面第二个小院地理位置不错,院前面挨着新打穿的通往纪家地门,后面挨着东侧门,这过去纪家还是偷偷溜出去都方便。她扭头去瞧年谅,寻思着怎么开口讨那个东面的小院给自己。
这一扭头却吓了一跳,方才一直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的年谅这会儿眼睛瞪得溜圆,倍儿精神的样子,然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自家不知道寻思什么呢。
夏小满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胸口,心里暗骂不已,可这有求于人嘴上还得陪笑,道:“六爷,我方才看了下,东面那边院子离着纪家近,这有什么事我过去也方便不是,你看……”
年谅这回目光落在她身上了,却是只瞥了一眼,转而又阖上眼睛,道:“满娘在主院东厢。”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5、走进新时代④
(未改错别字……汗……)
在长生居就住的东厢,出来了还住东厢!
夏小满黑着脸,磨着牙,奈何领导阖着眼睛装死,也不理她。
采菽也是一怔,偷眼瞧着二奶奶的脸色,果然是不高兴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并没应声。
一般而言,若是只一个院子,主子爷和主母奶奶住正房,两厢住妾,下房住丫鬟仆妇。两厢以东为尊,便是贵妾住东厢。而若不止一个院子,主子爷奶奶住主院正房;两厢或者是住年幼的子女----子女大了或者是人多了才会分出去独立的院子住,或者是住通房丫鬟、头等贴身丫鬟等----这是便于照顾主子;妾室大抵别院而居,像二房这样的贵妾便是自己一个院落,而普通妾室一人或几人一院,那就要看得宠程度和主母奶奶的安排了。
采菽只道二奶奶必是独住一院,过来问是因不知道主子瞧上了哪处院子,这才没过去收拾。实际上,主院厢房这边,已是依着规矩把青樱、她自己并采的行李放进去了的。这会儿就只看二奶奶怎么说了,若是二奶奶应了,她就得再折腾一次,把厢房腾出来。
夏小满瞧了年谅半晌,低头整了整衣裙,人心就是海底针,甭管男女。
先前值宿也是,当不用她的,偏他不吐口,她还得跟这混,“MD,老娘不伺候你了”这种话还说不出来,便也就跟着值了。不过是夜间茶水罢了,至于旁的,他身子没好,她也不甚担心。担心也没用。距离实在不是问题,就算住的隔了三里地远,他说,媳妇今晚过来滚床单。她也照样不能说“MD。老娘不伺候你了”。
其实对于一些事。她也有觉悟了,这个身体是人家的媳妇,就归人家支配,无论是伺候吃药,还是伺候睡觉,说到底,都是这个身体的“本职工作”。
还是那句话。你接收这个身体之后,享受了权利,就必须履行义务。
那事对于她来说,并不是难于上青天,她从前也是过几条河的人。而现在,这身子又是年谅的女人。
只是。我不愿意。她叹了口气。
不愿意,不愿意有用吗?说酸一点儿,便是灵魂叫嚣着“我不愿意”,身子囚困在此,你能怎样?拖得一天是一天,拖不得呢……
她抚平了裙子上所有地褶子。瞧了瞧他略显苍白的脸。转而抬头向采菽道:“收拾东厢去吧。叫茴香、豆蔻都跟着去收拾,不必往后院找我了。”然后又向年谅道:“六爷。我后院归置东西,安排人手去了。”他好像要睡着了一样,含混的应了一声。
采菽低着头退了出去,夏小满也站起身,瞧着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静默模样的青樱,摆了摆手,道:“走吧,干活。”
后院仪门内有一处小院,只三间房,一间大厅两间小暖阁,原就是留着主人家临时点卯下人议事用地。夏小满因着现在没自个儿院子了,见这儿离下房也近,招管家也方便,便叫以后每日回事都在这边。
眼下庄上送来地人齐刷刷站在当地,同正座坐了地夏小满和青樱行了礼,默默等着分配差事。
夏小满瞧着一屋子的黑压压的脑袋就头疼,她虽然原也分派过几件事,但这种管家媳妇齐聚的情况还是头一遭,想着要不要说两句开场白。从前无论大会小会,经理老板的总要说上两句,她只觉得那和祝酒词一样都是废话,经理不在,由她主持会议时候从来不说那些。这会儿瞧见这些人,却想着这算是头次见面,怎么也得说上两句吧。可,说什么?同舟共济,团队精神……?见鬼。那凤姐接管宁国府时候都说啥来着……哎,她是一个字都没记住。
桌上摊着花名册,上面写的是这些人先前做的什么,月钱多少。她和青樱方才已经商量过了,采买、迎客接礼等管着钱物上地事都挪交给带过来的人,毕竟信得过,而庄上的人便补剩下的缺儿,再留几个机动人员,纪家那边要人就送过去,若他们不要,就等着过几日瞧着哪里活多再分派。
月钱却是比京里的低一些,因还不知道玫州这边物价如何,便只与从前持平,降是不会降了,若是涨,也要看个时机,算是施恩,彼此落个实惠。
夏小满翻了两页花名册,又推给青樱,轻咳一声,向下面众人道:“我一向不喜欢把那些忠君爱国地大道理挂嘴边儿,诸位也都不是新进府当差的,那些个话是最清楚不过的。旁的不多说了,我不管你们从前做的什么差事,做得如何,现在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差事是新差事,规矩是新规矩。六爷先前有话,尹大管事做事最妥当,他选送过来的人肯定都是顶好地,六爷信这句,我自然也信,希望之后地日子里,你们能无愧于这句话。”
众人还头次听到这么简短的开场白,从前在庄上,尹槟妻子尹张氏是出了名地铁嘴,张口闭口的规矩,唾沫星子喷人一脸,表白自家段子长得能让人睡过去,常常都是咬牙挺着能听完。到底是主子奶奶不一样,众人心里都松了口气,皆垂首称是,又有伶俐的忙不迭的表态。青樱见夏小满点了头,便拿过花名册,一一点卯,分派了差事。
打发走了众人,小韦嫂子过来陪笑道:“二奶奶可要叫咱们家的管家媳妇们过来训话?”
夏小满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咱们家人还说什么?我真是不爱说那些个场面话,没用。都是做了多少年的老人了,要是这点儿规矩都不懂,还用我来敲打,我看那干脆不必叫他做了。认真做事的,就是犯了些小错。也没什么关系,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若是干脆不认真做事的,装糊涂的,那是我敲打也没用。那么。错一次。以后也不必干了。”
小韦嫂子和青樱闻言都是一惊,夏小满以前也管过几次事,但都是走温和路线,不待见地也留了余地,没重责过谁。现在说这些话,极是决绝,像是要肃清府里的人一般。
青樱叹了口气。道:“二奶奶,凡跟过来的……都是爷信得过的。”
夏小满一怔,寻思寻思,自己方才说地好像是有点儿绝了,不过也是这么想地。有些错误。不能犯第二次。她不知道谁善恶,但是一旦发现恶了,绝不姑息,没有什么事不过三,有时候一次错误就足以致命。
她便只点头道:“我知道。我也说了,就是因为是老人,是爷信得过。所以才不用我多说。说句场面话。叫越是被信任地,越不应该辜负这份信任。要是白话说。那就是不能叫自己人捅刀子了。”
青樱自然也晓得这规矩,也晓得她的意思,只是人也见多了,手段也见多了,有些时候那些人,背叛说不上,却或多或少会有些含糊吧。这,二奶奶到底是没经过大事的,容不下一点儿含糊,难啊……这怕是要适得其反……
她犹豫了一下,仍劝道:“到底是用比旁人省心的,若没了他们……”
夏小满不由笑了,道:“我倒是听不懂你说什么了,可能我也没说清楚,我不是要撵谁啊,只是现在重新开始,这些人也需要重新估量了。我知道原来六爷的规矩就挺严的,府里也有府里的规矩和家法,这些人能被六爷信任,也是有能耐也有心地。但是现在出来了,六爷自己当家,这些人论哪个在六爷面前都是得脸的,都有体面,现在会不会因此倨傲,也不好说,只怕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最后变得不服管,都不知道谁是爷了。再有就是,若一开始规矩就松了,往后只会越来越松,松惯了的,再严也难了,后来他也许自己并不没有做爷的意思,却是怠慢了差事。”
一旁地小韦嫂子点头陪笑道:“二奶奶这话极是!只不若方才当她们说了,也是个警示。”
夏小满一笑,道:“都说了不是敲打。就是不说重话,点到为止,才能看出来谁是守规矩的呢。”
小韦嫂子不由愕然,欲擒故纵?!二奶奶这是动真格的了?
青樱摇了摇头,低声道:“二奶奶,不是奴婢说嘴,这人心深浅……”
夏小满也叹气,她也知道人心不可测,所以也没一下子丢出重磅炸弹轰人家去,怕一下子炸出刺儿头来,反而不好收拾,这话也不过是跟着青樱和小韦嫂子说了罢了。她本意是防患,也是试探,多少也有些欲擒故纵,等着抓了证据才好叫人心服口服,
“我知道。”她只道:“所以只和你们这么一说。咱们且看将来吧。”她结束这个话题,问小韦嫂子道:“船上的东西收拾出来没?”
小韦嫂子忙道好了,出去取了清单来,道是只等着这边把给各家送的礼分出来,好再分好入账。
夏小满和青樱商量着明日大小姐年诺就过来了,这边还有什么人家是要走礼的,怕是要她来指点,不如这礼先不分,明日得了准信儿一遭分了送去,免得送礼有了先后,倒叫些小心眼的人挑理。
而后便是仆从分房,下房就在二门外,夏小满和青樱便一道出去瞧了一圈,一手掐着宅子图纸,一手拿着花名册,一户一户商量着,有几间独立小院就给了几个管家,这倒无可说地,而这从年府跟过来地,除了几个单身小厮,大抵是合家过来的,不止是媳妇还有孩子,便就尽可能安排一家人住一起。
好容易分派完,夏小满瞧着一处标记,问道:“这是什么?”
青樱瞧了,笑道:“是冰窖。因在地下地,故做个标记。”
夏小满来了兴致,想着去看。
青樱忙劝道:“冰船比咱们早到的,窖里已是放了冰的,冷得紧,二奶奶还是莫要去瞧了吧。”
夏小满笑道:“因为没见过,所以想看看。咱们穿厚些,估计没事吧。”
她以前在零下三十几度时候晚上看过冰灯,在冰城堡里呆着,那才叫冷,比冻库还冷,这会儿只是去看看冰窖,就一会儿,该不是大问题。
青樱本不肯,但见她一脸好奇,执意要去,只得应了她,叫人开箱子拿了最厚的斗篷出来,又叫换了皮靴,这才带了她去冰窖。
这冰窖设在地下,为了隔热保温,挖得像迷宫一样,拐了几拐,前后三道门,层层密封,都是叫两个小厮合力一起推才推开厚壁的门,而越往里走越是寒气逼人,到了最里面已是觉得汗毛孔都带冰碴了。中心地带分了四个窖,三大一小,堆满了一尺见方的冰块,从底码到顶,冰块之间都是拿草席隔着,以避免冰融化再结冻后黏连。
小窖里冰不多,又有几个半人高的大鼎放在一旁,上面扣着盖子,夏小满瞧了两眼,没看出来是什么,因着里面实在太冷,又有些低氧,呼吸不畅,她便忙退出来了。
待回到院里,换了衣裳,夏小满才问小韦嫂子和青樱道:“那两个大鼎做什么的?里面放的是能吃的冰?”
小韦嫂子笑道:“二奶奶,那是冰釜,天热时存吃食用的。”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6、走进新时代⑤
冰釜,天热时保存食物的。传说中的……冰箱吗?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啥是冰箱?----就是一个箱子,里头都是冰……这个笑话和冰箱一样冷。
小韦嫂子见夏小满没动静,还道她没听明白,因想起她醒来后已是冬日,自是忘了夏天用冰诸事的,忙笑着解释道:“二奶奶怕是不记得了。您也知道这菜蔬肉鱼都是要存些在厨下的,冬日里天冷,放外头也不会坏。夏日却是不成的,旁的还好,这肉、鱼却是存不住……”
夏小满嗯了一声,打断了她幼儿园大班式教育内容,道:“韦嫂子,这个道理我知道,只是不知道怎么存,----冰釜里装满冰块,然后鱼啊肉啊放冰上?”
小韦嫂子道:“肉若是整扇的便放到大窖那边。劈了的肉和鱼盛在铜匣子里,再存到冰釜里去,拿冰埋上。用时再起出来。”
“筒匣子?”夏小满奇道。那是什么?竹筒和匣子?鱼放在木桶里?好像是有这么存的……
“二奶奶要瞧?”是得瞧瞧,要不夏天不闹笑话了?小韦嫂子忙吩咐了小丫鬟去管家什的媳妇子那边取两个铜匣子来。
青樱在一旁接口笑道:“二奶奶原是见过的。腊月里拾掇灶上,还寻出个窖里夏天送肉鱼过来用的铜匣子,不知怎的竟没有取走,奴婢记得那天二奶奶在灶上蒸粉团子的。”
夏小满使劲回忆了一下,那阵儿自己是在厨房学做家常菜的,粉团子什么味儿她都记得,可那筒匣子长什么样来着……?全然没印象了。只得摇了摇头,笑道:“还是你记性好,我都记不得了。”
青樱笑道:“因着那天二奶奶还问了奴婢好些话,奴婢才记得的。二奶奶问家里不是有管家什地,怎的没查点入库。奴婢回说必是要查点的,窖上怕是送得多了,自家也混忘了。少不得自掏银子赔上。二奶奶又问,左右出不了这一府人,怎的不挨处问问?那一只匣子……”
“那一只匣子纯铜造的,就算壁薄用不了多少铜,也值不少银子,多问一句不就省下了?……”夏小满拍了拍额头。她脑子里装的全是钱吧,记忆模式巨神奇。一提钱她就全记得了。
青樱点头笑道:“正是这句。”
夏小满暗暗吐了下舌头,原来说的是“铜”匣子,她想了下,记得好像就是铜铸地饭盒一样的东西,还雕花的,不过当时看着锅,也就没太注意,只当普通的盛器,没问是做什么的。
铜导热性能比铁好,这个她还是知道的。原来不提也就没想到这茬。只定向思维了,想着用铁做模具,现在看来还是古人高明,用铜做模具更好。不过铜器要比铁器贵多了,这模具要是少做几套,还得想法子周转,----冰块现吃现做?做了倒出来装盒子里存着?怎么能保证放在一起不黏连呢……
她想起窖里那些用草席隔着的冰块,问青樱和小韦嫂子道:“窖里地冰。拿草席裹的,是驱暑气用的,还是吃的?怎么吃?去了外面沾草的?”
小韦嫂子笑道:“这宅子先前怕也住的是讲究人家,冰窖尚有分窖,饮冰和消暑的就分置两个窖里。二奶奶想是方才没注意窖上的标记,----这一遭冰和窦家的冰也是分开放了的。那隔地哪敢用草席?是麦秆子编的席子,最是干净的。只是饮冰到用时,也要去了外面一层添冰盆,中间的方敢给主子奉上。”
夏小满点点头,听这么一说心理上还能觉得卫生一些,虽然实际卫生状况实在不咋地。还是自己做冰安全呐。不过一个夏天要消耗的冰实在不少。玫州天热,现在才二月。已经觉得风都暖和了,这种气候估计在四五月就会很热了,怕是会一直热到九月底十月这样,这有半年多都是要用冰的,消暑的那些原始冰块就可以了,食用的自己做地话……能做多少?库存的冰温度够不够让自己大量造冰的?放水进去结冰可是要放热的,再热交换,再融化……余下的……
她趴到桌子上,头疼啊,她物理学得也很烂……不算计了,那就大量贮备冰吧。她记得原来有书说过,一般窖里藏冰都要是实际用量地几倍,也是备出来融化的份。
“咱们这回备了多少冰?”她问。
小韦嫂子和青樱两人记得都是拢共五百方,因着冰和窦家的冰都是分等的,每等具体多少她们也都记不清了,便忙着去找账册子来查。
夏小满无力的挥挥手,道:“不用了。我就这么一问而已。”因为她发现,即使说了她也没概念。
青樱瞧了夏小满一眼,略带了些劝意道:“二奶奶这是要……再添置些?往年爷不能用冰,咱们长生居也便领十余方就足够一夏了。”冰不是旁的,一直都在化,现下添了,夏天用不了,再过一冬,白白折损一半
“所有人都算上才用十来方?”夏小满问。原来应该是只有主子和大丫环用吧,如今买这么多,可能是带上了全体这五六十号人的份儿,要不然从十来块到五百块……这是质地飞跃啊。
青樱一怔,倒是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六爷体弱,这些年也就只是最热那些天里上房用些,姨娘东厢这边……用地实不多,她虽是有份例的,但因着爷不用冰,府里分过来地冰就少,轮得上姨奶奶那边她就用,轮不上她也不会吱声。若说领冰多些的就只有去年,因着青槐有身子,夏日里屋内闷热,她常透不过气来。夜里也睡不安稳,这才问爷置了些冰放到她西厢屋子里。
这些事……她如何提得?可她若不提,又怕二奶奶再去问旁人,哪个脑子不灵光的再照实回了,这二奶奶好不容易才忘了旧事,岂不是惹她烦心?
青樱这边正犹豫着,那边倒有人与她解了围。派去取铜匣子的丫鬟回来了,后面跟着专管器皿家什地执事媳妇穆嫂子,这媳妇倒是乖觉,听说二奶奶要看夏天里用的冰家什,忙带了两个婆子过来,不止拿了铜匣子来,还把冰碗、冰盆、冰炉也都拿过来了。
夏小满没想到这时代用冰器皿上有这么多讲究。最普通的就是冰盆了。和炭盆一样,里面放冰,直接放到屋里就可以。冰碗其实也跟小盆似的,就比冰盆多一层----两层相套的大小碗,外层大碗装冰,小碗坐在其中,里面装羹汤冷饮,以确保在吃的过程中持续低温。
真正有技术含量的是冰炉,也是熟铜地,上端是圆柱型。下端却是圆锥,底下有接水的小桶。那圆锥设计是排水用的,冰块放入其中,慢慢融化,水就顺着圆锥顶端的开口滴入小桶,以免冰泡在水里融化得更快。圆柱上层还有两层镂空漏罩隔板,顶端是半圆形镂空罩盖,镂空设计是为了排冷气的。而那两层隔板上却可以放冷饮、瓜果等,又不挨着冰,又能“冷镇”,简直就是室内小冰箱。
夏小满琢磨了半天最后是彻底服了,她就没本事设计这么个东西出来。她也就只能打几个花样铜模具。冻些花样冰块,做些没技术含量的东西吧。
铜匣子大小不一,有三扎多长的,放整鱼地;也有一扎半长跟饭盒似的,放整只鸡鸭或是放切成块的肉类的。匣子上錾了不同的花纹,以区分内容物,錾什么图装什么肉。这錾着猪的匣子里就不能装羊肉。以免用的时候混了,误将羊肉当做猪肉用。
她原还暗自嘲笑古人迂腐。这非要画图,直接刻写“肉类”,岂不是什么肉都能装了么!这每样图的匣子都有几个到十几个不等,这要有几十种肉,还要备千八百个匣子不成?太浪费了!她还琢磨着,给这盒子上做个槽,能放卡片的,往后是什么鱼啊肉啊的,就可以直接写到标签上,往槽里一别,简单明了还节约。
后来细一琢磨,才晓得是专器专用,比如羊肉膻,若猪肉和羊肉用同一器皿,是容易串味地----虽然实际上在并不严重,但是这些舌头出奇好用的讲究人还是能吃出来吧。
她叹了口气,标签还是要做,贴侧面比较方便,然后再做一个架子,把贴了标签的匣子往上放说……哎,她这眼前就浮现起食堂蒸饭那蒸箱里码着整整齐齐的饭盒来,做个架子,仿照那个冰炉吧,冻两层冰板中间夹一层空档,留放铜匣子的。如果室内温度能保证,冰釜就没太大意义,可以撤走了,省了不少空间,省了不少事。关键是,她的冰块也能放在这架子上冻……
她琢磨完那匣子,拿过纸笔,信手画了几笔,琢磨个合理的图让人去打来,还有她的冰块模具……
外面小丫鬟一叠声地问好“表小姐”,夏小满这一抬头,瞧见纪灵书笑盈盈的飘进来。新上身一件嫩绿嫩绿的衣衫,跟满院子嫩草嫩芽一样,瞧着可“春天”了。
夏小满忍不住笑了,好在丫头一张脸是冬雪白,不是春苗青,不然这丢到草坪上都找不出人在哪儿来。让了座上了茶,便问她道:“厚衣裳这就换下去了?小心倒春寒。”
纪灵书笑道:“是天儿热了,在园子里转了一圈,身上净是汗,这才换了的。”
夏小满道:“那也捂两天吧,春捂秋冻,凉着不是闹着玩的。怎么寻这边儿来了,有事?”
纪灵书摇了摇头,道:“正是歇了中觉,起来又觉无事,转了圈园子,便想来看小嫂子。过去了主院,表哥歇觉没起呢,采菽说你在这边,便过来了。”
夏小满心里哼哼,是过来看六条吧,年谅睡觉呢,她后院忙呢,小丫头不好意思自己揪六条出来玩----嘿,也是揪不出来,六条也不跟她,揪也没用。
想起六条,她又想到是不是给六条在园子里树上搭个窝什么地,天也暖和了,总在笼子里,虽然没关着门,它却也不大飞出来,外头搭个窝,它能更自在些。只是,这六条算哪一类鸟啊,这窝是啥样的?乌鸦窝和喜鹊窝还不一样呢。要不做个小房子那种鸟窝?
她这边想着,纪灵书那边打量了一圈这屋子,然后瞧了桌上的铜匣子,看了花样就悄悄撇了撇嘴,道:“小嫂子,样式有些不美呢。”
夏小满眼前一亮,挂起白雪公主她后娘的笑容,手中的毛笔宛如毒苹果,用哄骗白雪公主的口气向纪灵书道:“我正想着换几个花样呢,表小姐画工最好,帮个忙可好?”
纪灵书爱好就是这个,又难得夏小满夸她用她,心下欢喜,虽然谦逊了两句,却是乐呵呵的接过笔,问夏小满要什么样子地。
夏小满就拿手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画个大概,比划给她看,苹果鸭梨草莓葡萄、茄子豆角萝卜白菜这些外部线条简单地,便于铸造的,要做冰槽用。然后又叫她画架子。
纪灵书握着笔地手都有点儿哆嗦了,心里极是失望。
她还以为夏小满要她设计个花样子,錾在铜器上呢,全然当了流芳百世的事业,没成想居然是叫她画这种是个人都能画出来的东西,又是工匠才画的,一点儿艺术性都没有!牛刀杀鸡,屠龙刀杀鸡!屈才大发了。
小嫂子不识字也不会画图呢。她只好自我安慰,权当帮小嫂子忙了。这么想,心里才舒服了点儿。一根筋的人做事也不是含糊的,虽然不乐意,她还是认认真真的按照夏小满说的画了。
夏小满拿了图纸,瞧来瞧去,别说,到底是专业人士,画的是不错,原来她那轮椅图纸什么的,都叫持葛画的,现下看来丫头比持葛画工好多了,就是……“飘逸”了点儿。于是又就细节叫纪灵书改了改,然后交给了小韦嫂子,叫她寻工匠先做一套来模具来,架子要量了冰窖的尺寸再定。
看着纪灵书因被大材小用而嘟嘟着的小嘴,夏小满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问她道:“表小姐也是懂鸟的,可知道凤头红巢是什么样的?”
纪灵书一愣,摇了摇头,道是只见过笼子里装着的。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嗯,是她蠢了,这样闺阁里的娃咋可能见过天然鸟窝?!就像从前看的报道,城市里的一些孩子都不知道完整的蔬菜什么样子,他们所能看到的,都是超市里出售的那种切好的。这纪灵书还能知道鸟笼子不是天然鸟窝了,也就很不容易了。
“天儿也暖和了,我想着把六条放外面养去。总搁笼子里它也闷,对不。”夏小满笑眯眯继续诱拐幼齿儿童道:“我合计做个鸟巢放树上,可心里也没个谱,到底啥样子的。表小姐学富五车,怎么也比我想出来的强。表小姐帮个忙可好?”
给凤头红搭巢呢,纪灵书向前嘟嘟的嘴一下子往两边儿扩散了,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也亮晶晶的,使劲点点头,大包大揽的道是全包在她身上。
夏小满也笑着,心里却想着,丫头十二岁呢,她这算不算雇佣童工啊?
不算。她很快否定了。因为她没给人丫头银子。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7、走进新时代⑥
玫州府市井繁华犹在瓒州府、畴仁府之上,现下已是入夜,天气尚有些凉,却仍是人烟浩穰。各色摊位连绵成片,百样吃食、日用物什、奇珍巧器应有尽有,摊上悬挂的灯笼也尽是新奇样式,借以招揽生意。还有不少练杂耍的,踢磬弄碗、傀儡影戏,均和白日无异,而入夜里火戏最是应景,但见艺人彩衣翻飞,火随身动,舞成一团亮线,煞是好看。
“快赶上京里上元节热闹了。”夏小满戳着车窗,笑道,“嘿,还有彩灯!这么一看,真都不知道什么时节了。”
这是夏小满穿来以后第二次逛夜市,上一次便是上元节看灯,这次怎么瞧怎么也像灯节似的。那些铺子、摊子上的灯笼实在有趣,倒让她想起后世那一马路漂亮的霓虹灯。今儿其实也算不得逛街,从和丰楼出来正是玫州最繁华的万柳街,往家去要穿过大半条街。她瞧着外面不少妇人也信步闲逛,不由心痒,多暂想个由头,晚上出来压压马路过过夜生活多好,就是啥也不干,光看人来人往的,也比在屋里对着昏暗的灯火熬点儿强啊。
年谅打上车一直闭目养神,还沉浸在方才的和谐气氛中无法自拔呢,听夏小满这么说,便睁开眼睛往外看了看,却是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嘴角微翘,道:“哪及京里夏小满撇回头,斜了他一眼,却见年谅眼睛仍瞧着窗外,脸上映着灯火莹光。笑意鲜明,兀自说道:“京里街面上,哪一日不是四鼓后方静,而五鼓初又有趁卖早市的复起开张。是不论年节,四时皆然。”
夏小满俯回窗边,脸几乎贴在窗玻璃上,却没瞧景色。而是猛翻着白眼。原说什么来着,出去转转,对比一下,就知道哪里好了。就像六条,吃了两家食,就知道哪家好。
其实,她也知。他便是爱玫州,爱的也只是“自由的土地”,是自己当家作主。
从入新宅伊始,他就是踌躇满志地样子,倒像比纪淙书提到科举更显狂热。方才席面上,他也是兴致极高,那些管事们的恭维并不文雅,却是直白的可爱,更有无数俏皮话,让人忍俊不止。而那风趣幽默的背后。皆是剖白----俯首称臣,愿供驱使。他懂得,他满意,所以他从脸上到眼底尽是深深笑意。
然玫州到底和京城比不了。有时候这是生活习惯的问题。在顶级大城市住惯了的人,再到相对小些的城市,就会觉得有诸多不便之处,能看到地优点少,却是一有缺点就极上心的。未必是故意去比较。但在遇到不便时,第一反应还是,这里没有那里好。
那么,知道哪里好了,会回去么?
这才是第一天。
夏小满把眼珠子转回来。按了按,揉了揉,常翻白眼也很累哎。然后云淡风轻道:“天下就这么一个京城,自然哪里也比不上。”
年谅收回视线,挑了挑眉,道:“那是自然,京畿繁华。无处可比。”
她垂了眼睑。默念那句“无处可比”,叹了口气。六条都知道选一处好的飞回去。他呢,权衡之后呢?她要在他改变主意之前做出选择。无论如何……这回京容易出京难……
他今儿本是极高兴的,听她叹气,不由奇道:“怎的?”
“呃?”她醒过神来,忙堆笑道:“没事。那个,我瞧着外头是挺热闹的。”
他瞧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转而瞧了一会儿外面的街景,才道:“玫州府也算是东南最为繁华地府城了,因着水路通商,还是有些好物什的。左右院里也没什么摆设,待过些时日,这些亲戚家都拜过了,你往街上走两趟,这瞧上了什么,打发人买回来便是。也好生拾掇宅子一番。”
“嗯嗯嗯,好。”这话夏小满爱听。这是奉旨逛街啊。
他见她笑得灿烂,也是一笑,仰靠在椅背上,晃了晃头,觉得脖子不舒坦,便伸手去挪靠背顶上放着的小枕头。
得了便宜的夏小满同学忙无比狗腿的过来搭手帮忙,调整了枕头位置,扶正了他脑袋,问道:“这样呢,得劲儿点儿没?”
年谅嗯了一声,道:“这车得改改,照京里府里我那车改了,这么着实在别扭。嗯,明儿就改了,叫活儿麻利些,后儿个还得去胡府,还得用车。”
夏小满应了一声,又道:“估计明儿吴苌能叫木匠过来,就先叫改这车吧。木匠活能快吧,但要寻裁缝啥的重新做垫子和靠背可要费点儿功夫。一辆辆改就是了,左右不是就一辆车,耽误不了你出门。----况且还有纪家的呢。”
听到吴苌,年谅皱了眉头,倒弄倒弄手指,撇头问夏小满道:“满娘,你瞧着吴苌……”席上他冷眼瞧着吴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显出忠孝二字来,丝毫看不出作伪,不由心下游疑。或者……“唔,你瞧着那莲花椅确是咱们的图样造的?”
夏小满没吭声。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但是咋解释给他听?因为车闸是我发明的所以我确定?
年谅见她又不言语,叹道:“满娘,我没不信你,只怕你瞧错罢了。”
“我没瞧错。”夏小满道,她只能给他这个结论,没法解释,只道,“是咱们地图纸。”
年谅为什么这么问,她也晓得,今儿吴苌表现得实在太“优异”了。
和丰楼虽叫酒“楼”,却是一处宅子店,在万柳街街面上是一栋楼,后面却是大户宅院。分着几个小院。因着今日年谅这边人多,便没在楼上,在后院独包了个小院,大厅里置的屏风,屏风内两桌席,外四桌席。
屏风内主席上是纪家母女婆媳并夏小满,下座相陪的除了青樱。还有最得体面的吴栓妻子吴袁氏、以及韦棣妻子大韦嫂子。大韦嫂子因着身体不好,一直没年府当差,只在家相夫教子,这次跟着韦棣一起到地玫州,虽不是管事媳妇,但冲着韦棣这大管家名头,也是要请她的。另一桌上。小韦嫂子并吴苌的妻子吴苏氏为首,下坐年寿堂里管事、执事的妻子们,以及跟着年谅过来地几个得体面的管家媳妇。
外面主席上是年谅、尹迅、尹槟、吴栓、韦棣以及韦楷。韦楷也是年谅后喊过来的。而吴苌却是极守规矩地坐到了二等管事们那桌。任凭年谅这边儿怎么喊----连他老子吴栓也喊了,他始终带着谦卑的笑容,道是“不敢”、“折煞”,只不肯过去。开席后,他那是添酒催菜全权包办,都用不着店小二和自家小厮,他亲身过去把盏伺候。又不是一味地毕恭毕敬奴才相,也大大方方跟着谈笑。却是骨子里渗透出优质孝子忠仆的气质来。
夏小满在屏风内是听了几次话音儿的,而出来后,待伺候纪郑氏、年谅上车,她特地寻空问了持葛两句,持葛讲了个大概,着实赞了吴苌。她这心里也就有数了。
别说她小人之心不肯相信人,实在是吴苌演戏演过头了。这也是过犹不及,显得忒假。鲁迅先生咋说刘备来着?“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而那图纸的事她试探吴苌的反应。也已能断定和他有关。他既能卖了图纸,还能装得若无其事继续来演戏,她如何相信他?
至于年谅,她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如果年谅不能给她一个合理地解释。就对她说茴香有问题云云,她也只会将信将疑。无论如何,人们总是最先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以及最初地判断。
所以,她深吸了口气,道:“图纸真是咱们地。那日试他,你也见了。还有一句。是过犹不及。吴苌言行太过……”
年谅忽然一乐。道:“你劝表妹的这句,又拿来劝我?”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得,那日训纪灵书地肯定有人给年谅学去了,她回忆了一下,好像没背后说他坏话,于是理直气壮道:“因为这句话有道理。有道理就可以反复用。”
他哈哈一笑,道:“我还道是青樱只教了你这一句。”他顿了顿,神色略显黯淡,道:“正复为奇,善复为妖。”
夏小满完全没听懂,不过听着个“妖”,便又想到鲁迅先生那句评语上去了,那后半句可是“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啧啧,英雄所见略同啊,她很想拍拍年谅的肩膀,道一句,同志啊,你说的没错,吴苌就是那综合型妖怪。>
只听年谅又道:“已是吩咐青樱常去年寿堂了,你若是街上去,也不妨去看看,许有青樱看不到的地方……”
夏小满点头应了,心底也叹口气,虽然最是清楚两害相权取其轻,知道没人用时候是不能轻易开除人的,但还是觉得这主子做地不痛快,要撵个人还要反复考证。到底还没全权掌控,到底,这还不是他自己的铺子。
“你……”她犹豫了一下,到底问了句,“你不打算置办产业?”
“你怎的这般心急?”年谅皱了眉头,这已经是满娘第几次提买卖了?为何定要尽快立个铺子起来?“莫非账上没银子了?”他问。
“没……,不是,有……。嘿,这还说不明白了。我是说,账上有银子。”这是一个糟糕的句式,还得夏小满满嘴跑舌头。
去了卖宅子的银子,账上还有七万余两。其实就算没进项,就算与地方上走礼的花费大些,就算年谅时不时的病重要高级药物吊命,那这些也足够这一家子人活上三五年了。况且,崖山庄和年寿堂的进益都是要归到这边地。
今儿采买上的人出去买了些柴米油盐回来,夏小满看了帐,和自己回娘家那次买年货的单子比量一番,这玫州物价并不高。而现在还有个崖山庄,有地,日后肉禽菜蔬大部分能从庄上来;药物又从年寿堂来,这边纯粹生活费实在用耗不了多少。如此一来,七万两银子其实能挺很久。
只是……这产业,是为“他的将来”谋,也不得不说,亦是为她自己的将来谋。她或多或少想过从轮椅生意里抽红,给自己做储备金。
她摆了摆手,道:“没啥,不过是……长远打算罢了。想到就说一句……”
长远……年谅心里一叹,揽了她过来,安抚性地拍了拍她后背,道:“勿要担心那远的。还有瑾州的铺子……”虽然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母亲的铺子房契地契是在他自己手里,可那就能收回来铺子了?
若是祖父母百年之后,五叔仍不给呢父亲的态度呢?
父亲对母亲……
当年和母亲百般恩爱。母亲多个孩子没站住,父亲是嫡长子,家里层层施压,他却执意不肯纳妾,得了多少人的赞,谁人不说上一句“情深意重”!!他当是情深意重吧,却为何在母亲过世没多久便娶了新妇?!转而子女成双。如今又是子孙满堂了!
情深意重。嘿。情深意重转成空。天大的讽刺。
父亲地态度,他能信吗?
若是终不得,他能打官司告御状吗?年家丢不起这个人,若他真走这一步,就要准备被除籍了。父亲不只他一个儿子,年家嫡子嫡孙不只他一个,年家可以轻易放弃他。他呢,他能放弃年家吗?
他可以不声不响,最后在祖父母过世时分上一份祖产,那也足够过活,可,铺子是母亲留给他地,他怎能甘心举以予人!
他扣紧了怀中的女人,好像她是那份他不甘放手地产业一般。今日当家的欢喜尽数褪去,心底空牢牢的,隐隐生痛。
他拢共有多少东西?他到底还能抓住些什么?
“嘿……我说,轻点儿……”怀里那个女人没好气的说。
他回过神,却没有松开手,只低声道:“满娘……”
“诶,有话好好说……”她道。倒不是他力气多大,是忒瘦了,这一勒骨头都硌人。
他深深叹了口气,缓缓道:“满娘。别心急。置产。只待明儿大姐过来的,问过她,再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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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难得今天早了点儿。真难得。阿弥陀佛。睡觉去了先。多少个晚上都一点多睡的。眼泪。明儿再加精回帖哈,挨个抱抱。
2、注解:宅子酒店在宋代就有,(南宋)灌圃耐得翁所著《都城纪胜》中酒肆一卷记载:“宅子酒店,谓外门面装饰如仕宦宅舍,或是旧仕宦宅子改作者。”这本书,百度上写,“该书在明代流传几绝清康熙四十六年(1707)朱彝尊从曹寅处借得全帙抄录始传世。”
笑,有看《重生于康熙末年》的没,看到“曹寅”这名亲切不。哇哈哈。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8、大姑姐
他说,大姐性子最是随和,待人极好。
他们说,大小姐才貌双全,贤良淑德,尊长爱幼,待下宽仁。
这都是最大众化的描述,十个有教养的宅门千金有九个能套用这些形容词儿。
夏小满同学盯着裙脚旁青砖缝里努力长出来的小草嫩芽,琢磨着这位“大姑姐”。
有人说大姑姐比婆婆还难伺候。她从前交往过的男友没个有姐姐的,而在年府,比年谅大的女儿一早就嫁出去了,因此她无处体验去。现在,这大姑姐马上就要进门了。
二月十六一早,胡府送帖子过来道是胡家大奶奶胡年氏---也就是年大小姐年诺白晌过府来访,因着衙门里尚有公务,胡元慎不能同来。帖子送到年家、纪家各一份,毕竟是来拜望纪郑氏的。这会儿年谅便带着人往纪家这边相候。
夏小满根据众人的描述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二夫人的翻版。二夫人教育出来的女儿,应该和二夫人差不多吧。不过他们描述的也只是“年大小姐”,不是“胡年氏”,闺阁女子和当家主母是完全不一样的。现下大小姐年诺是望族胡家嫡系长孙媳,家里族里的事都要管;又是高官夫人,周旋于各府内眷之间,怕是已然变成凤姐那样碴利干练、能说会道、极“活泼”的人了吧。
谁知道呢,年诺出嫁已十年有余。
十年的时光可以改变一个人多少?
十年前她夏小满又在哪里?还是个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成绩较好,人缘不赖,有喜欢的人。也被人喜欢。还有很多很多梦想,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情;母亲没有过世,家庭美满,生活幸福……
十年后,母亲过世,父亲另组家庭,她孑然一身,再没有喜欢地人。努力过,失望过。见过了阴暗与龌龊,知道了世界不符合任何人地想象,开始心平气和的面对。无所谓幸福不幸福,所有的梦想,都变成“生存”二字。
直到这里……。她悄悄伸出脚,鞋尖触碰那坚韧不拔顽强生长的小草,挑了挑嘴角。直到这里。她所希求的一切,仍只是“生存”二字。
车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应和着马蹄声,由远及近缓缓而来,布围缂丝胡家族徽的马车进了纪府大门。
一身丁香色衣裙的年诺被丫鬟扶下车,瞧着众人,展颜一笑,脸上线条越发柔和起来。她紧走两步扶住迎过来欲要行礼的年谅,微仰着头。迎着光仔细端详一番,哂然道:“瞧着面色可是大好了,腿脚还有些不便?”
随意而自然,没有一句唏嘘感叹之语,仿佛这十年时间不复存在,仿佛她才离开几天一般。
“嗯。只腿脚还不利索……”年谅鼻子微酸。也只剩下这一句话。
“宽心养着。”年诺犹挂着笑,眼底到底闪出水光。
纪淙书、纪灵书都是平辈里弟、妹,又是主家,一早就在门前相迎,这会儿并纪戚氏、夏小满依次过来见礼。
面对纪淙书和纪戚氏,年诺只是客气地一笑,还了礼。纪家小两口不是善于客套的人。她也没跟着客套。倒是见着纪灵书。显出欢喜来,拉过她的小手。上下打量,赞道:“好个可人儿。”又携着她的手,一直让她在自己身旁。
夏小满挂着真挚而憨厚的笑容,恭恭敬敬过来行礼,低眉顺目装老实人。这位大姑姐和二夫人长相有三分像,气质却有七分像,只是二夫人语速偏快,年诺却是十分和缓,口音里又带着些许南方特有的糯软,越发显得温吞。虽然瞧着人温柔,可夏小满素不相信宅门里有温柔的人,----温柔地人早被啃得渣子都不剩了。所以在尚未明晰大姑姐脾气喜好之前,还是装老实最保险,未必讨喜,但绝对不讨厌。
年诺带着些探究意味打量了夏小满两眼,声音略沉,问道:“满娘?”
夏小满规规矩矩的应了声。
年诺脸上淡淡的,嗯了一声,再无他言,也不再看她,转而瞧向她身后的青樱,含笑道:“青樱丫头也是大姑娘了。”
青樱方才已同几个丫鬟跟在夏小满身后行了礼的,这会儿闻言,眼圈一红,再次俯身行礼,略带呜咽道:“奴婢给大小姐请安……”
年诺喟然道:“这是做什么。”笑着挥了挥手叫她起来,而后转向年谅和纪淙书问起姨母。这一众人忙不迭迎着年诺到内堂拜见纪郑氏。
夏小满跟在后面着走,瞧着年诺髻旁那凤衔珠的金步摇,心底啧啧,果然端庄,走得那是相当稳当了,别说耳坠子,就是步摇的垂珠都几乎没有摇摆。坠脚宝石折射的光芒让她微眯起眼睛,这个大姑姐呀……
年诺也不是第一次见着纪郑氏了,当年纪郑氏到年家探亲时,她尚待字闺中,同纪郑氏相处了好一段时间,彼时便是极亲近,如今隔了十余年光阴,非但没淡下来,反倒越发亲近了。
年诺话虽不多,却也着实问了好些纪家境况,又是劝慰纪郑氏几句,她已从母亲的来信中得知了纪淙书地事,因此说话也极有分寸。转而又同纪郑氏说了玫州几处风景,道是这几日无事,便来陪纪郑氏四处转转,又提夏日往海边儿去消暑云少一时,乳母带了纪淙书两个儿子纪方良、纪方杰过来给年诺磕头见礼。
年诺忙叫丫鬟拿了表礼出来,给了两个孩子,问了他们年纪,指着纪方良笑道:“大郎与我那二郎同庚,可上学堂了?”
纪戚氏道:“已是通读《孝经》了。州小地方。几位高明的先生都开馆。请不来家里,学堂里多是启蒙,先生偏重那功课浅的,人多杂乱,也顾不上关照他,送了一次,他觉着不如家里清清静静读书的好,便也不爱去了。如今只在家里,我家大爷教着读书。拟待他再大些,再送去馆里,也好进学。”
年诺点了点头,道:“好先生实是难求。胡家倒有一家塾,因族中子弟,也是启蒙进学不等,便在族人里请了多位年高有德学识渊博的为塾师。分而教之,又是管治颇严,各房便都未另请先生家来,只送去入塾。----我家大郎二郎也都送了去。左右这几个月都在玫州,不若把大郎送过去,学上一阵子,一来好让表弟安心静养,再来,这读书到底是同伴切磋着才有进益。”
这样地事压根不是纪戚氏能做主地。当初既是小孩子自己嫌学堂一群人读书太吵,也是纪淙书嫌弃先生浅薄耽误了儿子前程,这才要自己教的,因而她也不好作答,只望向对面的纪淙书。
年诺未待他们作答,便又笑道:“说起来这几位先生都是饱学之士。也是极爱论道的,明日表弟过去,不妨一见。”
依礼明日年谅当是去胡家拜会,而纪淙书这也算得亲戚了,年诺既然来访,他也没有不跟着年谅去胡府的道理。故而年诺有此言。
纪淙书犹豫了一下,拱手道:“谢过表姐。如此明日理当拜会几位先生。”
年诺笑着客气了两句。又邀纪灵书明日同去。纪郑氏自是应允。她又坐了一会子,换了两盏茶。便提去年谅那边看看院子,纪郑氏知道她是要同兄弟叙话,自然也不多留,道是晌午过来用膳,送了她走。一圈院子,只道太简朴了。
年谅陪笑道:“这才初来,还未拾掇。”
年诺道:“我那边有两个收拾园子的好匠人,明儿打发他们过来。”又问道,“昨儿吕榭回去道,你这边不用人?”
年谅道:“庄上送了人过来,还都没安置下。暂是不用的,待用了我再问大姐要。”
年诺叹了口气道:“我只怕那起子人做庄活儿地,手脚粗笨。那边与你备了几个麻利地,都是吕榭带出来地人…年谅笑道:“姐,我省得。然现下真个不用。”
年诺看着他一笑,点了点头,跟着回了主院厅堂。
落座奉了茶,年诺瞧着那水,笑道:“倒是忘了说,你姐夫谢你那船冰呢。”
年谅忙笑道:“恰从畴仁府过时赶上启冰,便就订了两船。也是赶巧。岂敢当姐夫这声谢。”
年诺道:“畴仁府窦家地冰……”
年谅忙问道:“怎的?这窦家……可是不妥当?我听闻窦家千金是如今玫州知府……”
年诺嗯了一声,道:“玫州知府侯廉孝的嫡妻。也没什么。”她顿了下来,扫了一眼屋里众人,偏过头与她身后伺候的贴身丫鬟道:“这边儿不必伺候了,下去候着吧。”
年谅忙也把丫鬟都打发下去了,本没想打发夏小满和青樱,可他那边一开口,这俩人就齐齐站了起来,施了礼往外走。年谅又不好喊她们回来,也就由着她们了。
因天不冷了,厅门一直敞着,年诺瞧着院里两人的背影,喟叹一声,又低声道:“青樱也这般大了……”她比划了一下桌子,“那年才这么高。”
年谅但笑不语。
年诺顿了顿,瞧见两人身影彻底消失,才又道:“明日叫你姐夫休沐,摆了两桌席面,请了几家过来。不必叫那二房跟过去伺候你了。”
年谅一怔,张了张嘴,复又合上。既是因着满娘身份所限,也是因着满娘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怕到席上,惹人轻视,自家委屈,也削了大姐的脸面。
年诺又道:“玫州这应酬实是不少,我知你不喜,----恰身子不利索,倒好推托一二。”
年谅嗯了一声,道:“正是要问大姐,玫州这边地境况。现下初来,少不得还要拜会几家吧。”
年诺道:“头一个,汪家必是要去的。咱们七娘不是给了汪家,在这边的是她夫家三叔。至于胡家,我们这房自老爷没了也是将散了,旁的几房,你只去四婶娘她家那房便是。”
之后又给他数了玫州官面上的几个人,提及知府,只道“侯廉孝最善钻营”。数完一遍,她又道:“玫州地面上还有两家盐商,马家和陈家,许能来人,与你姐夫那边也是有些交情的。你莫怠慢便是。”
年谅一一记下,末了,又与她大概说了窦家那瓷窑的事。
“玫州的瓷窑?”年诺擎着杯盏碗盖,极是不屑,道:“玫州能烧什么好瓷?玫州这边儿凡有些体面的人家,拿地用的都是瑶州的瓷器。玫州人尚瞧不上,禁中之人如何能瞧中?更不必提圣上了。贡瓷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也觉得此事不妥当。且牵扯着宫里……”年谅道,“我是回了他的。实不晓得他还谋些什么。”
年诺撂了茶盏,只道:“侯廉孝根基不牢。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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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没准备虐夏小满。但没有人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永远不可能取悦所有人。()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9、大姑姐②
说曹操,曹操到。
屋里姐弟俩正说着窦家,外面茴香蹭到门口,并不敢进来,只在原地福了福身,回道:“爷,二奶奶请爷示下,窦家遣人送礼过来……”说着小心翼翼的亮了亮捧在手里装礼单子的拜匣。
年诺一怔,瞧了眼年谅,低声道:“真是叮上了。”
年谅苦笑一声,道:“要不怎的问姐他家。”说着点手让茴香进来。接过花梨木拜匣,展开泥金礼单子,却见上面写的不是摆设就是盆栽。贺乔迁,倒是应景。
接过年谅递来的礼单,年诺扫了一眼,冷笑道:“他倒是乖觉。他先你几日到的玫州,这当是侯廉孝授意过的。”
她又抬头,瞧了眼茴香,问道:“满娘怎么说?”
茴香忙福身道:“回大姑奶奶话,我家二奶奶听是窦家,未动拜匣,直接叫奴婢奉来请爷示下。”
年诺眉梢一挑,道:“倒还有些分寸。”说着撇头去瞧年谅,等他说话。
年谅却也瞧着大姐,等着她开口。
听大姐刚才话里话外的,似乎对这个侯知府十分不屑,想来两家关系并不好。既然侯知府许了窦家过来他这里送礼,怕也是向胡家示好,那他收或不收,多多少少也带着胡家的态度。因此想听听大姐的意思,总不能与胡家添麻烦才是。
两人这大眼对小眼,都是一怔,随即都是一笑。年诺看着巴巴瞧着她的弟弟,面上眼底尽是笑意,低声道:“这会儿倒想起你小时候那眼巴巴等点心的小模样……”
幼年时年谅每次卧床。都不晓得要吃多少稀奇古怪的偏方。又多有几口,有次方子便让忌蜜饯甜品的。他自小吃药惯了,并不畏苦,不是那非要让人用蜜饯哄着才肯喝药地,平素便是让他吃糖他还未必肯吃,可这一告诉不许吃,偏他又惦记上了,便每每可怜兮兮地瞧着兄弟姐妹们捧着点心匣子大快朵颐。
“四哥老是特特拿点心来馋我。”年谅笑着摇了摇头,回忆道:“每每都是姐撵他走。那回姐见我可怜。偷偷掰了小块点心给我,叫含着借味儿,不许咽……”
年诺眼角闪了水光,轻轻叹息。年谅眼窝也有些酸,勉强一笑,道:“如今可是又来寻姐庇佑了。”
年诺拿了绢子拭了眼角,笑道:“何苦说这些外道的。”她目光转回那礼单上。淡粉的指甲划过红贴金字,道:“收了吧。瞧瞧他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年谅嗯了一声,略带疑虑道:“那姐夫那边……”
年诺道:“你不必多想,和你不相干。”说着抬眼看了茴香,不再言语。
年谅装起礼单子递与茴香,道:“告诉满娘,收了,入账。”他想了想,又喊了茴香回来。吩咐道:“叫满娘开库,拿两件窦家上次送的瓷器过来。”
茴香应声走了。
年诺一皱眉,道:“也不必让我看那瓷。你还真想做这买卖不成?”
年谅道:“倒也不是。总是想着这贡瓷……”
年诺冷笑一声,道:“窦家,哼,不过商家耳。若说他谋贡瓷。实是不自量力!他能得贡冰的差事,也不过因着占了地利。这玫州便是有好瓷,也落不到他手里去。”
年谅忙道:“也只是我这么一想罢了。原是觉着窦家既有个知府靠山,又实不缺银子,寻我也是无益,故此想到贡瓷……或是,----唔。姐。这知府何时到任?”
年诺端过茶盏,拿着碗盖撇了撇茶汤。闻言一顿,缓缓道:“若是论三年一任,侯廉孝还剩这一年。然我也说,他极善钻营。再瞧今上如今这……实是难说。”
年谅也是无语了,摇头叹气,端了茶盏喝了口茶。他最清楚不过,这法理之上还有个圣命。
年诺又道:“你是不知。玫州是什么地方?世家望族巨贾,皆如磐石。这知府靠山并不稳固。何况,侯家只是东南郡县小吏,只这一个侯廉孝出息了,中了二甲,又善钻营,先后投在几家大人门下,才谋到今日之位,实是全无根基可言。他想谋些什么,难。”
年谅点了点头,道:“原也是想问姐这些。因是对玫州境况全然不知,……便也想着,请姐夫寻个门人助我----虽不是入仕,然毕竟在玫州,受姐姐姐夫庇佑,怕有些不晓得不妥当的,与姐夫添堵。”
年诺一笑,道:“这我可就不能与你拿主意了。晚上回去我说与他知道,左右明儿你也过去,你自去问他,瞧瞧他的意思。”
年谅点头称是,笑着谢过,顿了顿,并没直接提轮椅,只问年诺置些什么产业好。
年诺本在饮茶润喉,闻言眉梢略动,擎了茶盏,斜过眼睛瞥了一眼弟弟,问道:“你要置产?”
年谅笑道:“也是窦家提起,思及自己也将及冠,却是一无所成,总要有个产业傍身。”
年诺想起瑾州那铺子,叹了口气,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是当立事了。你想做些什么,我与你添些本钱也无妨。只是,依我说,你初来玫州,不若等上一年,拢了崖山庄和年寿堂的红利,手里也宽裕些,市面上也晓得些,再做理论不迟。“至于窦家。像这等人,你今日收了礼,他明日便会登门。且瞧他说什么吧。你便是占了他七分红利也不当什么。侯廉孝就是个纸糊的。只是,”她眼里一寒,沉声道:“贡瓷地事,你便不要想了。”说着复又垂睫盯着手中茶盏,声音越发低沉。只道:“圣意难测。”
年谅本想说断不会做瓷器便是。然话未出口,听到大姐后半句,那话便断在牙根里,脑里一转,身上也生出些凉意,低声问道:“姐这是……”
茴香拿了礼单来回夏小满时,她已经不在那小议事厅了。茴香寻了个媳妇子问了一句,才知道在南院看着改马车。待到了南院,见夏小满指指点点。跟个掌柜模样的人热火朝天讨论着年谅那马车当怎么改。
茴香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原不知道长生居里哪里传出来的话,说主子父亲是个匠人好手艺,主子是“虎父无犬女”,也有两下子,好么,这可真是印证了,----先前主子和自家木匠商量怎么给爷打轮椅。现下又跟木器行掌柜商量怎么改马车?!
她瞅见不远处站着韦楷,另一边儿却是小韦嫂子并几个媳妇子,忙过去拉了小韦嫂子到一旁,皱眉低声问道:“主子这是做什么?那是什么人?哪里有让主子做这等事的,嫂子怎地也不拦着?青樱姐姐呢?”
小韦嫂子无奈道:“那是吴少掌柜地举荐的牙人,手下有几个木匠,过来做活儿地。爷那马车要改成什么样子也没个图样,我家的来问二奶奶可是照从前的改,二奶奶思量了又要改两处。偏两人怎生也说不明白。因着爷着急要,二奶奶便自己过来说了。”又道:“要留大姑奶奶晌午饭,青樱姑娘下厨去了。”
茴香暗自跺脚,叹了口气,抽冷子瞧那边停下来不说了,忙奔过去。道:“主子,爷回话……”说着瞄了那牙人一眼。
那牙人倒是规规矩矩,自同夏小满不再说话了,他便垂了头,也不四处乱瞧。
夏小满拿着绢子抹了下额头,技术图纸实在太重要了,她这么连说带比划的。整了一脑门子汗。这牙人才领会她什么意思。他复述了一遍加了些技术名词,听着是这么回事。她才歇了口气。
她见茴香顿住口又瞧那牙人,点了点头,向那牙人道:“就是这么个意思,张掌柜的也是明白了,就按这个来吧。先改一辆,看用多少时辰,----丑话说头里,也看手艺,然后再论改后面的。”
那张掌柜的忙点头哈腰连声称是,夏小满又回身交代了韦楷两句,带着一众人出了南院,
几个媳妇在后面远远跟着,茴香贴着夏小满身边儿走,低声在她耳旁回道:“主子,爷回话说,收了,入账。”
“收了?”夏小满拿绢子继续擦额头汗,道,“大姑奶奶那边没说啥?”
茴香犹豫了一下,道:“大姑奶奶让收地。大姑奶奶说,且看窦家出什么幺蛾子。”
夏小满噗嗤一笑,想起那女人云淡风轻的说“幺蛾子”就觉得很搞笑。她顿住脚,扭回身去喊小韦嫂子,道:“正好靠门近,传话出去,收了那礼……”
“主子……”茴香忙捧出来那拜匣,递给夏小满道:“礼单子……”
夏小满拿过来翻开一看,一头黑线,窦家可以开公关公司了,盆栽,亏他想得出来!她合了单子,交给小韦嫂子,道:“庄子上过来地、会伺候花草的那俩人呢,找了来,叫跟着接礼去,叫卢薪那边点清楚了,记好账,然后不必入库,让那俩人直接挪园子里去,瞅哪儿好摆哪
小韦嫂子应声刚待走,茴香忽然想起那瓷器的事来,忙又向夏小满说了。夏小满一并吩咐了,也不叫茴香跟过去,只叫小韦嫂子取了再寻人送过去主院,带着茴香往小议事厅这边来。
她既是又不会做饭,也没那爱心跟着青樱一道下厨。况且青樱感念年诺,要亲自做菜,干她何事?!她去凑哪门子热闹。而大姑姐现下在主院厅里,她也懒得往东厢去,便准备到小议事厅一旁暖阁里歇会儿,心里不住诅咒不肯给她一个独立院子的年谅。
进了暖阁,打发下去旁人,只留了茴香,她喝了两盏茶,缓过来口渴的劲儿,除了鞋。往床上一趴。招呼茴香道:“丫头过来帮我按按腰,有些点儿酸疼。顺便讲讲,大姑奶奶那边还说什么了----怎么让收窦家东西了?”
茴香忙过去床边儿坐了,拿掌根揉着,问道:“主子……可是闪着了?奴婢给您宽衣,拿热手巾腾腾?”
夏小满道:“没觉得闪着,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兴是上车闪了。没事。也不是很厉害,不用腾了,怪麻烦地。一会儿主院那边也该聊完了,是晌午饭地时候了。”
茴香也就应了,一边儿揉捏着,一边儿道:“大姑奶奶也没说什么,与爷说了爷小时候的事。爷说求大姑奶奶庇佑,大姑奶奶便让收了礼,又道那句且看窦家出什么幺蛾子。然后便让奴婢出来了。----奴婢听着,大姑奶奶对窦家没什么好气儿呢。”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主子,方才大姑奶奶先问您怎么说来着。”
听着夏小满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她也不知道主子寻思什么,于她,是须得让那些好地不好的话主子都听到才是。这方能趋吉避凶,便道:“我照实回说主子没启礼单子便送与爷示下,大姑奶奶道,有分寸。”
夏小满阖着眼睛趴在枕头上,撇嘴一哼哼,大姑姐喜欢规矩。她就按照规矩的来,不露错儿也就是了。反正也不住一起,到底见着次数有限,当她是菩萨供着就好了。反正人家现在也是保佑年谅的菩萨了。
窦家这事,没看礼单其实也不是她多知道本分多守规矩,是她本心不想管。她不想收这份礼,一早在船上也劝过年谅了。但是显然年谅和她地价值观不一样。她撇了撇嘴。想来官家对商家总有些优越感吧,不在乎这点儿礼物银钱。而现在大姑姐给撑腰,那更不用说什么了。
哎,回头还得问问生意。。她总还是惦记着生意。这边吴苌寻来地木匠包工头,说先前的轮椅是他家打地,因着年谅现在厅上坐着莲花椅,他还没瞧着那椅子,能不能照着做一个还得瞧着东西再说。如果……
哎,她反手戳了戳腰眼,道:“这儿,这儿使劲按按……”
午饭摆在纪郑氏那边,都是自家人,人又不多,也没分那么多,纪郑氏主位坐了,一边儿是纪淙书、年谅,另一边儿是年诺、纪戚氏和纪灵书。
夏小满规规矩矩地上站着,给纪郑氏布菜。
在船上夏小满都是跟着同席吃饭的,况且昨日接风宴上也是同席,这会儿她非要下地去立规矩,纪郑氏心里也是有数,晓得这是礼敬大姑姐,便也不为难她,笑着让了她一次,也就由着她布菜了。
年诺也让了一次。夏小满只觉得那语调缺乏诚意、笑容缺乏温度,便也还以职业微笑,婉言相拒,又夹了一筷子菜到大姑姐布碟里,做一个优质服务员。
年诺听她说话是眼睛也不抬,见菜到了,筷子尖镊了一条菜丝放到嘴里,慢慢品了品,缓缓道:“满娘做地?”
夏小满听着调子像要挑刺儿,忙陪笑道:“满娘前阵子跌破了头,许多事都忘了,再没这等好手艺。这是青樱姑娘亲自下厨孝敬大姑奶奶的。”
年诺抬眼瞧了眼夏小满,想起母亲信里提地青槐之事,也不言语了,转而偏过头,向那边伺候的青樱一笑,道:“不错。”又戏谑道:“当赏。”说着回头冲自己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总揣着几个封备着主子赏人的,忙拿出个二两银子的大封来,过去递给青樱。
青樱眼圈微红,并不敢接,福了福身,道:“全是奴婢一点儿孝心,又是应当的,奴婢不敢受赏。”便是执意不肯收,年诺也不恼,只笑着收回。
夏小满冷眼旁观,暗自咂舌,天然和人为到底还是有差别地,她演戏就做不到这么自然。然后开始祈祷,大姑姐别这么一对比,又显出她伪忠来。
演员也是个危险职业啊。演技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也没什么吧。她擎着筷子,继续往布碟里挪菜。她也不过是向大姑姐表明个态度---她是肯守规矩,能守规矩,会低姿态做人的。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0、偏差
未改错别字版……
年诺吃罢了午饭也没多留,和纪郑氏聊了几句,约了几日后请她出去城里城郊几处游玩,便起身告辞。
众人送了她走,年谅往纪淙书书房去商量明日拜会胡家的事,夏小满便同纪郑氏这边问些家务。
昨儿下晌这起主子歇了中觉起来就差不多是晚饭点儿了,便直奔和丰楼饭局,回来又是入夜,而今儿一早又是候着大姑奶奶,夏小满就没特地跑过来问那些仆从差事、宅子摆设等诸事,只等着待客过去再好好商量。
方才席刚散,年府那边就来人回说找的裁缝也过来了,问夏小满做马车垫子又或裁衣服,夏小满叫那边先门厅待茶,她这边一并问了纪家----既是礼节,也是为的两家一道做比较方便。
夏小满这边才一提完,纪郑氏婆媳便笑了,皆道“可巧”。
纪戚氏笑道:“昨儿我还同夫人道这边打春早,当是裁衣裳的时候。夫人也道是问问六爷这边,也好一并寻裁缝。只是今儿一早起,满脑子想得是待客的事,倒把这句给忘了,却是你先提了。”
夏小满笑道:“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昨儿六爷要改马车里的车座,得顺路改了垫子,因他要得急,今儿一早就叫管家找裁缝去了,刚才吃饭功夫人就到了,我叫等着呢,所以赶紧来问问姨夫人和大奶奶。如此说来,就叫裁缝先过来这边儿。姨夫人、大爷大奶奶、表小姐并两位小少爷可要添置衣裳不?说是请攒花坊的裁缝,是玫州府里手艺最好的。”
纪郑氏笑道:“我去年裁的都还有没动的,衣裳足够穿。暂不添置了。待入夏天热时再裁两件纱地也就是了。”
纪戚氏那边也道是不添置了。只与纪淙书兄妹并两个孩子各添置四套春装,然后便是这些下人分等级添新衣。
夏小满笑着打发人过去叫裁缝过来,先可着纪家人量身尺寸,选料子、样子,----纪家不过十几个人,而年家那边五六十号人,就算不是挨个量,身量相仿地拢一拢也是不少量,这还指不上排到哪年去。怕是得两天功夫。
瞧着纪戚氏,夏小满心下多少有点儿唏嘘,也不知道她不裁新衣到底是衣服够穿的,还是为了向婆婆看齐。原有个笑话,说是择偶“最佳”标准----“有车有房,父母双亡”,为的是自己当家。不必顾忌。有婆婆实在是需要顾及太多事了,即使摊上一个好婆婆,这想做一个好儿媳,也必须在乎婆婆的想法。因为婆婆不是亲妈,永远不是。甭管处到什么份儿上,都不是,----你可以和亲妈发脾气然后还会被包容,和婆婆,可以吗?到底隔着血脉。
她从前几次分手原因里也有男友母亲这一条。如今没摊上婆婆,也算是一种幸运吧,当然,如果没有大姑姐那就更好了。
夏小满取了茶润了一口,转而又问纪郑氏婆媳人手安排和园子装修问题。窦家今天送来的盆栽,年谅那边也交代了要分纪家一半儿。
纪郑氏他们这趟出门。原是要等着纪淙书会试、殿试结束后,再瞧是长住京里还是如何的,这满打满算也是要在京里住上几个月的,所以带出来的人虽不算多,却是可着用人处安排人的,倒还够用。
因此纪郑氏并没要年家庄上过来地仆从,也没打算从人牙子那边买人的意思。到底在玫州住多久还不一定。虽然二夫人私下也与她说过。可在玫州给纪淙书某个文书之职当当,但她既做不了儿子的主。也因着前夫遗愿,不想去劝儿子怎样怎样,拟是万事儿子自己说的算,他选择,她帮衬。所以现下仆从足够用就成了,没必要呼啦啦再添人进来,纪家没有卖人的先例,到时候不是掂量着配人放出去,便是带走了,也是麻烦。
至于园子,她少年时家中富贵,宅院便是极为讲究的,待嫁到纪家,虽持家多年,心思早已不在水榭歌台之上,但纪家的宅子依旧叫她拾掇得十分雅致。在京中万祥街地宅子,因着是冬日,无花无草,滴水成冰,她便也没怎么动,只待开春再布景。如今到了玫州,已是春暖花开,正是拾掇园子的时候。
听夏小满说盆栽,纪郑氏便也没虚言客气,笑着应了,叫花匠先送过来,她歇过中觉再瞧,再使人布置。
说话间裁缝也过来了。
这攒花坊也是玫州城里百年老字号了,料子全、绣工好不说,又是极会做生意的,大掌柜听是新来玫州的住家,要裁大批衣裳,是大宗生意,又闻与胡家有亲,便特地打发了个执事掌柜亲自带了花样子、料子样子过来,同行的还跟了两位师傅并四个小徒弟。花样子是一册书的模样,这料子也是裁的四四方方,装订成册,颜色质感一目了然。
那边儿裁缝量着尺寸,这边儿纪郑氏同纪戚氏便拿了册子选布料,而纪灵书却是抱着那本花样子挨张研究着。
瞧着丫头三好学生那小样,夏小满哭笑不得。丫头这好学也太过了些,先前往她那边去了两次,已经是把“原版夏小满”的绣件研究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是又发现新大陆了。但愿她不会像在瓒州那样,瞧什么好买什么,这会儿问人家买花样子就跟问商家要产品设计图纸一样,到底是不合时宜。
当着人家亲娘亲嫂子面儿,她这表哥的二房是一句话也不能说,还是趁早走了吧,眼不见心不烦,马车地事还没彻底料理完呢,还想着叫木匠看看那莲花轮椅。夏小满想着,瞄了一眼年谅,陪笑低声问他是不是回去吃药歇中觉了。
年谅瞧了时辰虽还不晚。但想着姨母也当是要歇中觉的。忙笑着向纪郑氏告辞。
推着年谅过了两府之间的角门,夏小满先问年谅要置几件春装,又问给下人做衣裳是按旧例来,还是再拟新章程----毕竟到了新地方,年谅虽是旧主子,但是可是新当家,每个下人赏身衣裳也算是收拢人心。
年谅也晓得这点,这批跟出来的人安家费就没少给,这会儿听夏小满问了。便道:“都赏。不只在府当差地,合家过来地,妻、子都赏衣裳。这个你与青樱商议吧。”
夏小满应下,又同年谅大概说了马车怎么改地,又提一会儿要送轮椅过去给木匠看。
“满娘,”年谅道:“现下玫州府官面商面上的事都还没弄清,尚不宜置产。现下还有崖山庄和年寿堂的进项。待过阵子再论吧。”
夏小满微顿了脚,随即又推了车,随意道:“你拿主意便是。”年谅嗯了一声,道:“你莫心急。”顿了顿又道:“那图你已是有了的,多暂想支个轮椅铺子起来还不容易?”
夏小满心里冷笑,遍地是轮椅的时候,我支铺子还赚什么?干脆莲花椅也不必让那木匠看了,到底是不是吴苌卖了那图纸,已不重要了。论物。这阵子轮椅铺子不迅速立起来,那最大那笔利润便等于被放弃了---窦家手里有轮椅实物,鞑靼商人手里更是有图纸;论人,年谅这边已是起了提防吴苌之心,准备寻人架空他。这会儿再查图纸的事毫无意义。
只是,莫心急。
夏小满挑了挑眉。尽量维持平稳语气,道:“我这有吃有喝有住的,心急什么?六爷拿主意便是。”
不心急,从长计议,这两天抽空出去看看再说,总有些什么,是她自己能做地吧。就算没有。也是看过了才甘心。
年谅听着语气没什么。可这话咋这别扭?他扭头去看夏小满,却见她脸色如常。却是目无焦距,像在想事。他便又扭过头来,摇了摇头,低低叹了口气。
拐进主院,他想起明日之事,便又道:“满娘,明日要往胡家拜望。你不必同去了。”
“哦……”夏小满净琢磨着抽个空好出去,这魂儿还没回来呢,听着他说话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转而反应过来,忙问道:“嗯?不必跟着去胡府了?”
这……
简直……
太棒了!!!!
真是心想事成啊!她正愁他若在家她得跟着伺候,没什么由头出门呢。这可好,老天这就把她一人儿留家了!!啧啧,难得老天随人愿呐^0^
他听她问话,声音带着急切,倒不知道怎么回好了。他本心是想让她去的,----现下她到底是要撑这内宅地,有些应酬是必要的。但其实论及规矩,这若是诗酒之会,带了姬妾出门,还可被戏称一声风流雅兴;正经访亲,带着姬妾,多少有些失礼。只是他这边因是没有正妻,二房代为应酬也无大碍罢了。
他再次扭头去看夏小满,想着说些什么,然却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再次出乎他意料。
那是……欢喜的神情。
他皱了眉头,欢喜?为何欢喜?
这世上,妾室能随着爷去正经访亲,那是莫大荣耀了,谁不盼着?这若是去不上了,必是要失望的,呐,要么是一脸哀怨悲戚,要么是心下惋惜却为了扮贤良,脸上淡淡地。
为何他的满娘是一脸欢喜?
唔,也是。他叹了口气。满娘也是怕自家身份和学识遭人轻视吧,因此不用去了才如释重负,这般欢喜。
于是,他对她道:“满娘,不若他日无事,同表妹学学琴棋诗书吧。”----现下她到底是要撑这内宅的,有些应酬是必要的。虽他心里清楚她学不得多好,然懂些总比不懂强,也好与那些官家内眷有得可谈。
“呃……”夏小满那正高兴呢,猛然听了这么一句,脸上一僵。而后笑脸彻底粉碎。啥?!琴棋诗书?!
这又出的什么幺蛾子?上次让她学学药物。还算靠谱,她也真学了点儿,----好歹是有用的,这以后自己生病啥的,不容易被唬了。
可这琴棋诗书是干啥的?完全不靠谱啊!况且,这真是难为死她了,----她五音不全,唱歌从没有一句在调上地;棋类只会跳棋,象棋只知道行走规则。围棋压根连规矩都不知道;诗词能背三句半,张冠李戴是正常;书法……rz,拜托,老大,她繁体字还没认全乎呢,这会儿写简单地还勉强认得出,写复杂点儿的字。她自个儿都认不出她自个儿写的啥。
“六爷,内宅忙着呢……”她勉强挤出个笑容。
“嗯。莫心急,一点儿一点儿学吧。秀才也是寒窗十年读出来的。”他安慰她道。
她彻底抓狂。十年!!亏你说得出!!她真想使劲一推轮椅,把这家伙掀翻得了。(#)
她暗自磨牙没应声。他却开始给她安排学习计划,库里还有闲置古琴啊书房里还有琴谱……
推着轮椅到了门口,撩帘子的功夫,年谅停顿了下来,夏小满连忙道:“明儿我往街上去看看给宅子里添置点儿什么。”
然后,顺利得到了年谅的回应。他说。嗯。
安置了年谅歇中觉去了,夏小满还不能歇,先是去打发了木匠,然后去查点了窦家送礼入库地账目,又去看了花匠堆放的盆栽,提了点建议。没一会儿裁缝又从纪家过来了,开始琢磨着做车垫子、给年家人量尺寸……实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穿过来几个月,好像就属这天最忙碌。
得歇口气时,她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灌茶水,突然找到了从前加班的感觉,越忙越兴奋,越忙越是畅快淋漓。她叹了口气。这就是劳苦命啊。
纪灵书也过来了。却不是来看六条或者夏小满,而是跟着花样册子过来地。她还夏小满想得那么傻。到底不好开口与人买花样子,便也没歇中觉,裁缝在那边忙叨,她就在一旁琢磨册子上的花样;裁缝转移阵地到年府来,她也跟着过来了,好多看一会儿。裁缝给夏小满量完尺寸,由小韦嫂子带下去给仆从们量身,纪灵书便笑着捧着册子过来,推荐几块料子、几个花样,又与夏小满讲如何如何搭配。
夏小满捧着脸笑眯眯的听着,纪灵书起初只是觉着那料子花样配小嫂子正合适,便说了,见小嫂子听得津津有味,实是难得,便越发讲得开怀,然后这诗词曲赋又上来了,说个花就非得跟两三句不同的诗词来赞不可。
夏小满撂下胳膊,收了笑脸,瞥了她一眼就挪回视线,端了茶盏又开始喝茶,纪灵书那一句咏梅地七言绝句才丢出四个字来,见夏小满这般,兴致立刻没了,晓得再不闭嘴小嫂子又指不上刺她什么了。
夏小满一笑,歪着头瞧了她半天,她垂着眼睑,长睫毛微微颤着,眼珠子在眼皮下骨碌碌地转,一双小手摩挲着册子,怏怏不乐。这个娃啊……她叹了口气,道:“表小姐,明儿去胡家可要记着我说过的一句话……”
“过犹不及。”纪灵书嘟着小嘴,小声嘀咕了句。“明日我一句话不说便是了。”
夏小满一拍额头,矫枉过
“表小姐。”她叹了口气,“一语中地才是真本事。比如,你懂这么多诗词,现在你就立时找一句最妥当最得体的来形容,唔,形容梅花。立时哈,只一句。”
纪灵书眉头拧紧了,喃喃道:“咏梅的诗词最是多,最妥当最得体的一句……最妥当……最得体……”
数据的过滤是大问题,海量存储纪灵书小朋友飞快的搜索对比着脑海里所有的咏梅诗词,然后,华丽丽的死机了。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1、狗血故事从血淋淋开始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二月十七,夏小满同学到底没能逛街成功。
不是有人拦着,是身体状况。
昨儿也是累坏了,因着不是她当班值宿,她就早早回房要了桶热水,舒舒服服泡个澡,爬上床蒙头大睡。
本是睡得实,都没做梦,谁知半夜时候不知怎的,却突然醒来。她翻了个身,准备再睡,却发觉贴着皮肤的亵衣湿凉,被里也漫出血腥味道。
月信,月信,一直无信的月信,这个月居然名副其实了---如期而至。一月便是十六晚上----那天看了花灯,她记得清楚。一月比十二月晚了五六天,她还以为这个月会继续晚下去,没想到,这个月竟这么准。又是毫无征兆,让她出丑,比前两次更糟糕,这次怕是染了被褥了。她心里懊恼是懊恼,却多少也有些庆幸,幸亏今儿没在年谅那边值宿,不然这丑可出大了。
喊起来茴香,移灯来看,果然褥子上一滩暗红,锦被上也蹭上了,而贴身亵裤干脆不能要了。这次量实在大,她这会儿精神了,便能清楚的感觉到一股血骤然涌出来。她不由心里暗骂,MD,非要吃锦蛋,补血补多了吧!血旺啊?!搞得跟要牺牲了一样。----血尽人亡……了一跳,忙道:“主子,去请大夫吧……”她伺候主子五年,还没见过这种状况。
夏小满犹豫了一下,虽然以前自己没有过这么大量的时候,但是朋友中有人有过。好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现在一点儿不疼,摸摸手脚小腹,也不像上次那么凉。
“明儿早上再说吧。”她摆了摆手。反正也不疼。没痛感就没有想立时解决的强烈欲望。“这大半夜的……”要去找大夫,就要外头传人,又要开大门,这在主院,还得把领导吵醒,还是拉到吧。
茴香拗不过主子,忙去叫醒豆蔻。打发她去厨下烧热水来,自家打开箱柜,取了新被褥铺上。待热水来了,灌了汤婆子温被,又兑了温水伺候夏小满冲洗一下,换了干净亵衣。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后半夜了,夏小满精神劲儿过去了。困得不行,拿绵布草纸把自己厚厚裹严实了,心里踏实了,也不等被褥彻底热乎起来,就爬上床去要睡觉。钻到还有些凉地被窝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茴香忙兑了个不烫手的汤婆子,送到主子身前。叫她抱着睡。夏小满这么捂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暖和起来,昏昏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中间茴香喊了她一次,大约说是吃饭吧,她浑浑噩噩似醒非醒,宛如身在梦中。只觉得困倦异常,眼皮沉得厉害,睁也睁不开,耳也听不清明,只含混的喊困,要继续睡,于是便不再理会谁说什么谁喊什么。只睡自己的。
再睁眼时。察觉胳膊被拿到帐外,已是请了大夫搭脉。她下意识的动了下胳膊。立即就见茴香慌慌张张撩起帘子一角,探身进来,惊喜道:“主子醒了!”
夏小满咔吧眼睛五秒,又扭头看了下枕头被褥幔帐,确认一下到底身在何处,瞧茴香那眼里闪着泪花脸上满是惊喜的模样,她还以为她又穿三个月前了呢。
“二奶奶觉着身上怎样?”青樱的脸也出现在她眼前。
“没事儿。”夏小满一头黑线,她不会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吧?“我就是觉着困而已。”
说话间大夫的手已经从夏小满胳膊上移开了,闻言道:“血生于脾,故脾主裹血。脾气有损,冲任不固,血失统摄。还请二奶奶略露金面,老夫观了气色,方敢下药。”
青樱陪笑向夏小满道:“这是咱们年寿堂的古大夫,二奶奶看……”
虽是头一次见,但是她多少也听过古大夫地名字。夏小满点点头,道:“大夫就讲究望闻问切,这是应当的,撤了帐子吧。”因只穿着亵衣,茴香上来把她胳膊放回去,又将锦被裹了严实,拢了头发,这才撩起帐子。
古大夫瞧了夏小满面相就是一怔,又看了舌苔,微摇了摇头,道:“闻二奶奶病症,像是脾气虚,又脉象细弱,然瞧面相实不似。老夫先开一副药,二奶奶且先用着,三日后再瞧症状。”
夏小满倒没想到自家能有什么病,这会儿就是困,想睡觉,身上又没有痛感,也不像是一直淌血了。脾虚,她怎么记得脾虚好像是勾搭着胃,当是食欲不振吧,可她----那是吃嘛嘛香。她张这么大,好像就从来没有吃不下去饭的时候……这会儿还饿着呢,准备一会儿叫东西吃,吃饱了再睡。----哪里像个病号!
然瞧着这古大夫年逾半百,满头银丝,一副悬壶济世老神医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有几分信服,自家也不是能拿身体开玩笑的,再不乐意吃药也得应下。
她只得点点头,客气了两句,青樱请了大夫出去待茶、开方子。府里有年谅的“私人药房”,各种药物一应俱全,这边方子出来,直接在府里就能配药,极其方便。
待人出去了,茴香蹲到床边,眼睛微有些肿,问夏小满道:“主子这会儿可好些了?”
夏小满一笑,道:“傻丫头,我没事,哭什么。”
茴香勉强一笑,道:“早晨爷出门,奴婢叫不起主子,心里怕极了,、生怕昨夜没去请大夫,延误了大事……若主子有碍,奴婢万死不能赎罪……”说着又抽搭起来。
夏小满伸手去掐她小脸儿,笑道:“真没事儿。”
茴香这回没乖乖的让她掐,忙捂住她胳膊,往被里塞。道:“主子有恙,莫凉着。”
夏小满翻翻眼睛,道:“没那么金贵。那个……拿衣服过来,我得起来解手。”
披了衣裳往小里间去解手,瞧着绵布上大半暗红,却没透,身上已是正常了。夏小满叹了口气,怎的没穿女尊去呢,还得受这麻烦。
换了绵布回来。豆蔻已换了一床被褥----方才地也被汗沾湿了。有了昨夜地事,两个小丫头已多拿出两床被来,在熏笼上捂着备用,这会儿这被褥是干爽而温暖的,夏小满这一沾上,便又生了困意,忙叫茴香道:“我这会儿就是困,家里的事叫都找青樱去。你给我弄点儿吃的,吃完我好接着睡。”
茴香忙道:“一早青樱姐姐就吩咐熬了粥,这会儿还有鸡汤……。主子喝了药再睡吧。”
夏小满道:“得,鸡汤可不喝了,本来就血旺。我身上也没啥了。困劲儿缓过来就好了,药……晚上再吃。”
豆蔻忙跑出去传饭。少一事青樱亲自带人送了饭菜过来,小韦嫂子也得了信儿,跟过来问安。
听夏小满说了家里地事她俩忙些,青樱陪笑道:“二奶奶不用惦记家里的事,昨儿也都安置得差不多了。只是方才,二奶奶订地架子先做回来了----模子还未得,已叫人放下冰窖瞧了。尺寸正好,二奶奶且放心。---旁的也没什么了。”
小韦嫂子瞧了夏小满,也道:“不是我说嘴,这时辰二奶奶可是要忌寒的,还是莫要下窖了,左右离入夏用冰时节还远着,待二奶奶大好了再去瞧可好?”
夏小满这会儿也没心思琢磨这个了。点头称好。又与她们客气两句,眼睛已是巴巴瞧着饭菜了。真是饿了。
茴香拿了两个大迎枕。让夏小满坐起来,自家挽起袖子要喂夏小满。夏小满一头黑线,忙说不用。哪里虚弱到这个份儿上!挽了袖子擦了手,她是端起碗就开吃。虽是吃相斯文,但速度惊人,没一会儿两碗粥下了肚,几小碟菜也见了底儿。
这瞧得众人也是一头黑线---瞧这个吃法……二奶奶确实不像染恙地模样。
吃饱喝得,夏小满继续蒙头睡觉。
但好像没睡多久,复又醒来。因为觉得有人拉她胳膊。看来她还没睡沉到被人抬走卖了都不知道的程度。
又号脉?她仍是不想睁眼睛,没好气的抽了抽手,只胡乱道:“茴香,我没事。”
却听见年领导的声音,他问道:“醒了?”
夏小满猛睁开眼,看见年谅坐在床边,她一愣神,忽然不知道什么表情说什么话好,咔吧咔吧眼睛,她:才道:“呃,六爷回来了?”真遗憾,她还没出门呢。苍天啊,总是这么耍她。
年谅点点头,道:“才进门。”
他早上起来,没瞧见满娘过来伺候,心里还道她到底是怄气了,也没理论,却是茴香过来回话,道主子夜半月信至,折腾了阵子,早上睡得沉些。他便吩咐了叫她睡吧,不必喊她,自行出门了。待回来时,这满娘竟还在睡!听丫鬟回说请了大夫过来,他瞧了方子,见都是些治脾虚崩漏地药,不由皱眉,便过来瞧瞧。
因夏小满不喜欢熏香味道,茴香就没点香压那血味,窗户也不敢大开,怕冻着主子,只开了个缝,气也透不出去多少。年谅这进门就觉出些血腥味来,还道不好,幸而茴香过来说了个大概,又说主子晌午吃了不少东西,听她能吃下饭去,他便放下心来。
然再瞧床上满娘睡得深沉,一张脸红彤彤的,又像是发高热的模样,他过去坐了,摸了她额头,微热,再伸手往被里摸了摸啊她身上,却是因着有汗而微凉。想起她上个月葵水至时手脚冰凉,他便又去拉了她的胳膊寻了她地手试了温度,没想到道她倒醒了。
他握了她的手,非但不凉,好像比他手还热些,舒了口气,问她道:“觉着怎样?手倒不凉。”
她有点儿尴尬,为嘛每次都要和他讨论生理期的问题?!她缩了缩手,讪讪道:“没事。就是困点儿。”
年谅把她手用回被里,点头道:“那就睡吧。”
她点头说好。顿了顿,又忍不住拐弯问他最近还出门应酬不。她想出门啊……!!该死地生理期,晚一天来就好了。
年谅道:“明儿、后儿还有两家要去拜望。”他瞧着她,只道她要跟去,便道:“你身子不爽利,且好好养着吧。不必跟着。”
“嗯,嗯。”她紧着点头。今儿晚上要不多了,明儿就看看是不是出去溜达。她也不走路,只在马车上,带着小韦嫂子和茴香,想到什么就叫她们去帮打听。
年谅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今儿姐夫给他寻地“师爷”,便又回身道:“姐夫寻了位门客与我,今儿还没见着,许是过两日能见,若是搬来,便在西面、北面地与他寻个好院子,再分两个人过去伺候。莫要怠慢了。”
夏小满应了一声。师爷要进门了,自然是怠慢不得,不过,好像独立地院子都给管家了……只得想法子腾个出来了……已经正常了,只一开始多些,如果不是“忘忧散”的后遗症,那就八成和吃锦蛋补血有关吧。药碗端过来时,她思想挣扎了半天,实在是不想喝药,可又实是不能不喝,只好掐着鼻子咽下去,苦得舌头和胃一起抽筋儿。虽是嘴苦,这胃口却半点儿没耽误,照例吃得很多----这两次生理期唯一相同之处就是食量大了。
晚上她又是极早睡着了,而翌日却也醒得极早,看来已经是睡足了的,甚至睡多了,隐隐有些头疼。
夏小满乖乖吃了药,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觉得无大碍了、再躺下去人就该废了,便往喊来青樱和小韦嫂子,处理些家事。又在几番商量过后,挪了几户下人,在西北角上腾了个院子准备着给新来的师爷,又选了两个伶俐人预备着过去伺候。
夏小满就这么老老实实在家呆了两天,直到二月二十,身子无恙、领导不在、家里无事,这才得了机会,套了车往街里去溜达。--------不算字数分割线-
PS:明天又被借调去另一区帮忙,早上六点半多就得走人,晚上六点能回来。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帖子要明儿晚上加精回复了。挨个抱抱。
爬走。。。。。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2、狗血故事从血淋淋开始②
没改错别字版
晚了三天出门,就得享用了自家的创意成果。这改后的马车可是舒服多了。垫子特地加宽加厚的,虽然不比得海绵垫子弹性好,却也是极宣软。夏小满去了鞋子,微蜷着腿窝在座上,倚着靠背,拄着引枕,舒舒服服歪着,一边儿嗑着零食,一边儿喝着香茶,好不惬意。
小韦嫂子跟在一旁墩子上坐着,瞧着夏小满虽是笑呵呵的瞧着窗外,却是倦懒模样,不由叹道:“二奶奶这是何苦来的。身上还没去利索,这会儿当好生养着才是。又不是什么打紧的物什非要这会儿买……”
夏小满这会儿心情大好,瞧着窗外春意盎然,一路繁华,懒洋洋的一笑,道:“其实只是想出来转转,看看玫州有些什么好物什。”
小韦嫂子叹了口气,犹劝道:“二奶奶,身子要紧呐。”
“谢过嫂子惦记。”夏小满抹了嘴边儿的瓜子壳儿,笑道,“真的没事儿。我最顾惜自己身体了,有事儿能出来么!药也吃了两天了,身上也没多少了,也不疼不痒不冷的。真没事儿。”
小韦嫂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二奶奶,且听我一句,你年纪轻,有些事不当要紧的,却不知许是种下根儿了,到了岁数,那些个病症一股脑的拱出来,可是难耐!”她顿了顿,道:“我刚有我家老大那会儿,便是仗着年轻,什么都不当紧,月子里冷热不忌。落下些病症来,原该在有老二时养回来,却也未能,现下三伏三九天都要难受上阵子。这疼啊病啊的,可是难受只有自个儿知道,旁人谁也替不了。”
夏小满忙道:“怎的都没听嫂子说过?可找大夫好好瞧了?如今府里吃药也便利了,赶紧治治吧。”
小韦嫂子是真无奈了,原是劝她将养,她倒劝自己养病!哪里是没说过。是她忘了罢了。“谢二奶奶恩典。只是二奶奶大约未听过那句话,月子里病月子里好,平日里怎么调理都差着股劲儿。也正是这话,才少不得劝二奶奶一句,有些个病症,也有从小日子里来的。况且……”
小韦嫂子再三犹豫,还是盯着夏小满地脸庞,认真道:“况且。如今爷也大好了,二奶奶还当调理好身子,……得了子嗣,也好有指靠。”
夏小满险些被果仁儿给卡了嗓子,咳了两口。接过茴香递来的茶,猛灌了一口顺下去。这一抬头,却见茴香眼睛亮晶晶的,巴巴的望着她,一副“小韦嫂子说的太对了,主子你就听了吧”的模样……
这小丫头片子打一开始就劝她注意子嗣问题,而她只想着跑路、跑路、跑路,便多次敷衍了事。彼时年谅还半死不活的。大约小丫头也是清楚急也没用,抑或来发觉她比从前强了许多,不再是那任人欺负的了,也就不再时时叨念此事。如今小韦嫂子一提,这丫头就想找到组织一样激动,紧着点头,目光炯炯。
“这个……”夏小满下意识的挡了下眼睛。不成。这目光忒明亮忒刺眼了,她只讪讪地继续敷衍道。“这个,急不来……顺其自然吧。”
“二奶奶,”小韦嫂子忙道:“便是你说不急,可爷眼见也二十了,膝下尚无子嗣,府里能不着急,爷自己也着急不是!”她只差没说,奶奶你可都二十一了!这年纪寻常人孩子都满地跑了。
夏小满只剩下傻笑,好心情也去了一半儿,怎么起这个话题?!她巴巴望着窗外,想找间特别的铺子什么的,好打发俩人下去看看,转移这个尴尬的话题。可惜现下穿巷而过,周围多是住家,没什么铺面,她一时还划拉不到能转移视线的建筑物。
小韦嫂子却是见她笑得发虚,当她是心动,倒是想趁热打铁,不由凑近几分,语重心长道:“和二奶奶掏心窝子说句话,若是不中听,二奶奶也莫怪,实是为了二奶奶好,无半分虚的。就说,爷也是二十的人了,咱们这样人家里,二十还没娶亲的,哪里还有了?原是爷身子不硬朗,又因着陆家多少有干系吧,这才悬着。如今来了玫州,大姑奶奶可是最疼爷地,定也要张罗这事。我瞧着,爷是多有倚重二奶奶,可这若要来了新奶奶,----没脸的说一句,二奶奶到底要依着规矩行事,再,这管家之事怕也要交过去了。说一千道一万,到底就只这子嗣扎实,才是长久的依靠!如今爷瞧着可是大好了,二奶奶若先得子,这将来……”
夏小满摆弄着手中的茶壶,也不是没思考过主母这个问题,不然她不会一直怂恿着年谅娶纪灵书,实在是想给自己谋条进可攻退可守的后路。可年谅也明确回复她了,他不会娶纪灵书。她这个头疼呦,牛魔王地妹妹不知道什么样,可若是大姑姐给这心爱的小弟找媳妇,以伊那审美,肯定要找个铁扇公主----家世、品貌都相配,还必定是精明强干地。
她现在是什么?年谅是老板,年谅媳妇才是她顶头上司,她现在……算代理经理?
代理才最容易被修理。
天知道一个老牌二把手会有多大能量,已是扎了根,广结人脉了的,他配合,千好万顺,他不配合,先架空一把手也不是没可能。所有一把手都知道这一点,对付这样的二把手,也是信任一把手的第一课。经历过几任经理的夏小满于这点最清楚不过。
而在这深宅的四角天空下,凡懂得些宅门内斗的新奶奶接管内宅,头一件事就拿她这样地二房立规矩,这是必然的。不然不足以立威,不然下面地管家婆子怕是更难收服。坦白说。若易地处之,她也肯定这么做,所以现下处在这个位置,她才格外头疼。
孩子?!
她只是管家就够扎眼的了,现在若再造出个孩子来,能被人容下就奇怪了,而且,那个孩子怎么办?
小韦嫂子仍在苦口婆心劝着,口口声声孩子是依靠。
这是这个时代的基准法则。
可孩子是母亲的依靠。而孩子本身呢?是什么?
瞧瞧年家这些庶子的待遇……
她能抱着孩子跑吗?
她能丢下孩子自己跑吗?
她能委曲求全带着孩子一起忍受“庶”字吗?
她是吃了多少苦头,才看透一些东西,能淡然处之地,她能教得孩子从小就云淡风轻吗?
小孩子地心是不懂的保护自己地。脆弱,敏感,一旦伤害,是一辈子地阴影。
她护得了孩子吗?
孩子是她的什么?依靠?稳固地位的工具?她拿他换下半辈子的荣华?
她是孩子什么?所有者?使用者?
不要孩子。她抬手喝了一口茶,温吞的茶汤。入口微涩,转而香沁肺腑。即使……留下了,也不要。她从来不养宠物,因为她担负不起它们的生命。她不想要年谅的孩子,因为她担负不起他的人生。
车外传来阵阵鸟鸣犬吠。夏小满抬眼望过去,见是路过一处花鸟鱼市。车子这个高度只能瞧着一溜鸟笼子,还有一处卖赤嘴雀儿地,赤嘴雀儿衔旗最厉害,摊主吹着哨子,几只雀儿应声而出,各叼七彩小旗,随着摊主手势而动。列阵操练,宛如天兵。
“茴香,叫停车,咱们去买个那哨子。再问问凤头红能训得听懂哨子音儿不。”夏小满终于有借口跳出子嗣话题了。
这事儿哪里用做主子的亲自去,大丫鬟都用不上,跟班的小厮长随就直接去了。偏这主子是执拗的,非要自家下去“体察民情”。----其实是逃避谈话。若是小厮去了,仨人岂不还得坐车里接着聊?
好在今儿车也不招摇。人穿得也不招摇,玫州民风开放,倒还无妨。
当摊主听眼前这位衣着不俗的奶奶说要训教凤头红地时候,下巴三秒钟没合上,合上了以后就开始暗自咂舌,到底是有钱人,玩儿的就是不凡!!一只赤嘴雀儿不过几钱银子,而凤头红最寻常地也要几十两银子,这让凤头红做杂耍?!嘿,是真不拿银子当回事啊。
他躬着身子极尽谦卑,把那哨子吹捧得无比神奇,跟阿拉丁的神灯差不多了,仿佛吹一下不是鸟儿听命,而是有神鬼前来效力一般。
夏小满又看了他摊位上的其他配件物什,旌旗鬼脸不必提,还有做工考究的食罐、水池、清洁用的小竹铲子,漂亮的鸟铃铛,还有些不知道什么羽毛粘在一起的装饰品,也不晓得是挂鸟笼子上地,还是挂鸟身上的。
她这么问那摊主,那摊主实在狗腿到极点,居然对她说,奶奶瞧着挂哪里好就是挂哪里的。她低下头猛劲儿翻白眼,却是忽然来了灵感,宠物用品啊……来茴香,让她帮着做两件“小衣服”。
宠物服装,这其实算不得创新,夏小满当初看清穿文查清史资料时,还有资料说雍正就是非常喜欢狗的,还亲自给狗设计衣服来着。贵族里应该有不少人喜欢猫猫狗狗的吧,鸟儿都能有铃铛、凤头,猫猫狗狗的衣服啊用品的做得考究,也能畅销吧?!
她照设计了两件小马甲,又好做,又俏皮,主要也是比较好穿上。她这手艺上不了台面,便叫茴香帮着做出来,至于模特,嘿嘿,满院子就纪灵书家地猫咪“一饼”了。
茴香见了夏小满要做小衣服,简直是喜出望外,以为今天小韦嫂子一番话说得主子开窍了,这是要做小孩儿衣裳,准备要生养了?!于是也不细琢磨,高高兴兴就去开工了。
夏小满等她做衣裳这功夫,拎了六条出来,拿着那哨子训它。她地宏伟目标是把它训练成郭靖家那俩雕一样----提嗓子一喊,雕就来了,比打电话都快。这样她就可以放心把它放院子里随便儿它哪里玩儿去,想找它,她吹哨子就行。
但是,六条实在不是个闻弦知雅意的,她吹哨还没有直接吼它好使。这又不像让它叼实物地东西那么好训,没有实际目标,她干吹哨,它不是乱飞,站在原地歪脖瞧她,好似在问“你能说普通话么”……她这是,鸟也听不懂的鸟语……
她这边郁闷的一塌糊涂,那边茴香乐呵呵拿了小衣裳来。
“这么快?!”夏小满极为惊奇。
“没几针的。主子也没让绣花。”茴香美滋滋的回道:“主子是打个样子,回头再做细的?若是小少爷的衣裳,咱这缎子都不行……”
“小少爷?”夏小满像在看外星人。她是不是不应该打击这小丫头?不过这小丫头纯粹是在刺激她!她轻咳一声,道:“茴香,去请表小姐过来,叫她抱一饼……哦,不,抱那啥额间雪吧,就那猫,抱猫过来。千万记得要抱猫。”猫不过来,人也不用过来了。
茴香有些不由困惑,抱猫?她看了一眼夏小满身边儿绕晃的六条,六条和额间雪可不对付……
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道:“嗯,给猫试衣裳。”
给……“猫”试衣裳?!
茴香瞬间坍塌。主子到底在想什么……?!回来就想着看夏小满的,还想和她说道说道自己在胡府的表现来着。结果回来就听说夏小满病了。
她一个小姑娘,青樱她们也就没好意思同她说是什么病。她回去与纪郑氏说了,纪郑氏打发婆子过来探问,婆子倒不是很隐晦的回了,然纪灵书天葵未至,也听不太懂,只晓得小嫂子病着不便过来瞧。
这会儿夏小满派人来请她,她自然高高兴兴的抱着猫咪过来了。
进门夏小满便拿了小衣裳叫给猫咪穿上,然后怎么瞧怎么觉得俏皮,又问纪灵书瞧着如何。
纪灵书难得“一语中的”一次,她瞧着猫咪,皱了眉,只丢了四个字出来,衣冠禽兽。
十样锦 卷四-1 / 秦十六 著
所有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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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 卷四-2 / 秦十六 著
-画眉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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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0/2009 postreply
22:4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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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 卷五 / 秦十六 著
-画眉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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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0/2009 postreply
22:4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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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看完了。多谢多谢。
-跳舞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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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3/2009 postreply
23: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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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出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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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5/2009 postreply
07: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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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意犹未尽,就没了?
-金羊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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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5/2009 postreply
09: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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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十样锦 卷五 / 秦十六 著
-lydian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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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7/2009 postreply
08:0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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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都很好,超烂的结尾,什么都没交代,嘎然而止
-chchzh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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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8/2009 postreply
10:2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