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回复:回复:名门喜事(全本)

来源: shijian 2011-03-31 03:58:48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0 次 (200383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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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回复:回复:名门喜事(全本)shijian2011-03-31 03:56:40

第十八章 春 喜(一)

    大年初一的早上,昨日下了整整一天的瑞雪慢慢就停了,随后便见那太阳露出脸来,新春的第一缕阳光给这喜庆的西凉更增添了几分暖意。放完开门炮仗的人们也没急着回屋,而是就站在那屋外的太阳底下,跟左邻右舍的邻居们东拉一句,西扯一句的。

    天气这么好,芸三娘同样是没急着进屋,也一脸笑意融融地,跟那几位邻居说着各家昨晚的年夜饭都吃了什么,更岁饺子都是包的什么馅儿等等。白文轩在地上找了张大红纸,然后就在门前那一层厚厚的碎红纸屑中,仔细翻找着那些没来得及点着,就漏掉的单个小爆竹。白文萝陪他们站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便自己先进了屋,打算把早饭给热一热。

    却刚进了屋,就听到芸三娘在外头说道:“小武,这一大早的,这又是带的什么过来?”

    “是豆腐脑,我娘昨晚上做的,早上用热汤滚了一下,正热着呢。娘说一大早的,怕是芸婶和萝妹妹他们也吃不下什么,就让我带这个来。”

    “哎呀,嫂子也真是的,费这个心干什么。快进来吧,回去后让你娘别再费这个心了,就一顿早饭的事,他们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主,吃什么不能吃。况且这大年大节的,我们家里也什么都有。”芸三娘说着就带着赵武进了屋,让他把食盒就放在铺子墙边儿的那张小桌上。

    白文萝刚听到外头的对话就停了下来,等着赵武进了铺子后便朝他笑着说道:“小武哥新年吉祥,你这么早就到我家拜年来了!”

    赵武却进屋看着她后,那双大眼睛闪了几闪,一双浓黑地眉毛似受惊一般的跳了一跳。然后像憋了一口气一般,抿着唇把那食盒搁到小桌上后,才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哼出一句:“新年吉祥。”

    芸三娘瞅了他俩一眼,不知为何只觉得心情越发好了起来。待赵武把那一大碗热腾腾的豆腐脑从食盒里拿出来后,她便要留他一起吃早膳,还让文萝去厨房里把那几样面点拿出来。赵武却慌忙说他早已经吃过了,然后就赶紧拎着食盒跑了出去。

    白文轩这会正好拣够了爆竹,捧着那一张大红纸包着的小爆竹,一进屋就满是纳闷地问道:“小武哥今天是怎么了,我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我,才跑出咱家就差点没摔了一跤。”

    “可能是早饭吃多了,胃里不舒服。”芸三娘先是看了白文萝一眼,才笑眯眯地说道。

    白文萝面色如常地问道:“我去拿年糕和酥饼,娘还要准备点别的什么吗?”

    “就拿那两样吧,再顺便多拿几个碗过来。”芸三娘满脸笑意地点着头说道。

    白文萝有些无奈地看着芸三娘那样的神色,难道真如别人说的那般,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她暗自摇了摇头,瞧赵武刚刚的那般模样,估计也是知道那事了。只是他那有些慌乱却又故做冷漠的表现,看着还完全是个小孩子呢。明显是藏不住自己的真实情绪,而想掩饰却又弄得欲盖弥彰。也不知他过两年后会变成什么样,至少会成熟点吧,不然怎么一起过日子?

    吃完早饭后,芸三娘便准备着带这一双儿女到流金街那走走,打发点时间。大年初一,家家户户的主要活动都是到各个亲戚朋友家里拜年去。而芸三娘在西凉根本没什么亲戚可走,平日交往的就那几家邻居。这会儿人家都忙着准备去自个亲戚家拜年去,或是人家的亲戚过来拜年来了,她自然不会这时候过去打扰。所以每年过年的这几天,铺子也不用开门,绣活也都做完了,难得闲着,她大都是带着两孩子到流金街那看看去。要是碰上了一些商铺急于甩手的丝线什么的,正好能买回来。

    流金街是西凉最为繁华热闹的一条街道,并且全年无休,那一整条街道从东到西,几乎贯穿整个西凉城。那里卖什么的都有,上到珍珠玛瑙玉石珍玩,下到草绳冥纸油盐酱醋。反正只要能说得出来的,那里就准能找得到,不怕没有,就怕没银子。若是想要好好逛完那条街的话,只怕一整天的时间都不够。

    然而芸三娘才刚带他们出门,就瞅见一个身着水红色袄子,葱绿绣花坎肩,大红绣花棉裙的小姑娘从街角那边跑了过来,笑弯着眉眼说道:“芸婶,萝妹妹,新年吉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咧?”

    “箫丫头怎么这时候来了?你家这会儿应该有不少亲戚上门拜年来了吧。”芸三娘一瞅这眉开眼笑的小姑娘,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呵呵……就是家里人太多了,吵闹得厉害,我有些不耐,便跟我娘说过来看看萝妹妹,偷溜了出来。”箫蜜兮弯着眉眼,笑出两个小梨涡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她再瞅一眼白文萝,马上就拉起她的手说道:“萝妹妹今儿穿的这一身真好看!”

    “我和娘这会儿正打算去流金街呢,箫姐姐……”白文萝有些为难的看着她说道。

    “那我和你们一块儿去吧,我正打算买盒子胭脂去呢。”箫蜜兮想也不想就赶紧说道,然后又看了看白文萝那正抱着纱布的左手,这才有些小心的问道:“萝妹妹的手是怎么了?”

    “嗯,昨儿玩爆竹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没事儿,过两天就好。”白文萝笑了笑,说着就抽回自己的手。

    “箫丫头,你要跟着我们去的话,得先回去跟你娘说一声吧,万一回来得晚了,你娘找不着人可怎么办?”芸三娘见箫蜜兮也要跟着她们去流金街,她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

    “不用,我出来的时候已经跟我娘说好了,会晚点儿再回去,免得那些姑姑婶婶们老是拉着我问个没完。”

    白文萝听她这么一说,忽然就看着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箫蜜兮脸上一红,知道白文萝在笑什么,想拍她一下,但碍于芸婶再一旁,只好装作一脸没事样。

    “既然这般,那就走吧。”芸三娘想了想便点了点头,然后拉着白文轩的手往流金街的方向走去。

    待芸三娘转过身去,箫蜜兮才在白文萝胳膊上轻轻拍了拍,压低了声音说道:“萝妹妹真是越来越不学好了!”

    “箫姐姐怎么这般说,我怎么不学好了?”白文萝一脸无辜的看着她问道,眼里却满是戏谑的笑意。

    “狡猾的小蹄子,你就笑吧,总有我笑话你的一天!”箫蜜兮又红了脸,扭捏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行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的,穿过数条大街小巷,将近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西福街的街口。再往前走一段,还有一个街口通着的那一条南北走向的大道,就是流金街了。他们这一路上所见到的街道两旁,房屋辐辏猬集,商店鳞次栉比。大年初一,街上的行人比昨儿多了起来。有穿马褂袍衫的;有着青衣小帽的;有扬着手中的马鞭,骑马一阵旋风而过的;有脚步快而稳,哈着白气抬轿赶路的;还有那肩挑背负的小贩随声吆喝起来的;亦有低头屏息的村姑农妇小心避让行人车辆的。这林林总总,无一不显示着这市井繁华,人民安居。

    芸三娘带着他们刚要穿过那西福街的街口,然而就在这时,这街口南面的大民路那正有一行车辆人马,浩浩荡荡,遮天压地往街口这行来! 

第十九章 春 喜(二)

    眼见那一行人马车辆就行近来了,芸三娘赶紧站住脚拉住这几个孩子,嘱咐他们先等一等再过去。。

    “啊,那是镇远伯爵府的家眷要出去烧香呢。”箫蜜兮一瞅那仗势,马上就在一旁悄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白文萝看了她一眼。

    “我爹在盛兴金银铺那当了十几年的银匠,好些个官宦商贾之家都爱用盛兴打造的东西,多少也就同那些人家的下人熟稔了起来。而且谁不知道这条大民路的路南,就住着那一家伯爵府,也就他们家才会有这样的派头。我还听我爹说,那伯爵府每年的正月初一那天,他们家的老太太都会领着太太、公子和姑娘们去广源寺那拜佛烧香。”

    正说着,那走在最前头的全副执事已经从这街口走了过去。附近这些小门小户的民妇小子们,都开了门在门口站着观看,路上的行人也大都停了下来,对着这一片锦绣香烟的人马指手划脚,七言八语的。

    白文萝听了箫蜜兮这么一说后,不动声色地微点了点头。紧接着这会便看到一位骑着一匹银鞍白马,身着大红披风朱砂金团花袍,头束金冠,贵气逼人的年轻公子,不急不缓地随在那辆缓缓行来的朱轮华盖车旁,正往这走来。

    箫蜜兮这会也瞅着那正骑着白马的贵公子,她看着那年纪,再看那穿衣打扮,心里估摸了一下,便又接着说道:“那一位应该就是伯爵府的大公子了,听我爹说,每次那伯爵府管事的人过来打造金银器的时候,少不得都会提到他们府里的大公子。”她话落下的同时,这周围也有人开始指指点点,悄声念着,那就是伯爵府的大公子……

    “都说什么了?”白文萝顺着她的话问道,眼睛却同周围的人一样,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一行人马。

    “我爹说那些个管事总夸他们府里的大公子是龙凤之资,自小就聪明好学,又最得老太太喜欢。更可喜的是前年才娶了京州世家大族的小姐,今年刚顺利产下一位千金,那大公子就在今年秋闱的时候中了举人。这几件喜事几乎都是连着在一块儿的,所以每次我爹遇着那伯爵府的管事,总是听他们说了又说。

    萝妹妹可不知道,前年我有一次给我爹送午饭去,正好碰见那伯爵府里的一位管事,可了不得,我当时瞅着那一身的穿着派头,连那盛兴的老板都比不上呢!我听爹说了那么多回,如今可算是亲眼见着这伯爵府的真正派头了。”箫蜜兮边说着,边满是羡艳地看着那一行人。虽是看不到女眷们,但光看那一台台翠盖珠缨的华车,看那垂于轿前鲜亮的帘子,就能想象得出,那一个个坐在里头的姑娘小姐们是何等的金贵。

    周围全是嗡嗡的议论之声,可那一行浩浩荡荡从这经过的人马车辆却是鸦雀无声,只见车轮马蹄之声。

    龙凤之资吗?白文萝看着那骑在银鞍白马上的贵公子,眼中带着几分冷意。前天,文轩差点就被给踩死在他的马下!许是她的目光太冷了,许是这周围看热闹的人太多了,许是大家指手划脚得太厉害了。那骑着白马目不斜视的贵公子,行到街口的时候,忽然往这边偏了偏脸。

    周围的议论声一时间就静了下去,白文萝趁机看清了他的容貌。确实相貌堂堂,仪表出众,还有那往周围略略一扫的眼神,那嘴角边噙着的一丝淡笑,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高在上,果真是一副天生贵公子该有的神情样貌。

    “真像画上面的人呢!”直到他骑着马走过去后,箫蜜兮才在旁边轻叹了一句。

    白文萝无意地看了她一眼,箫蜜兮顿时觉得脸上一热,就紧笑着说道:“那伯爵府的排场可真不得了呢,就是去庙里烧个香而已,也能占了一条街道。而且连那跟着一起去的那些下人,个个看起来都似比旁人高一等似的!”

    “名门世家,最讲究的不就是这个。”白文萝轻扬嘴角,淡淡地说道。

    此时周围那些村姑民妇,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好一通赞叹起来。有说那公子俊俏的,有说那车马光鲜的,有说那仆人众多的……而旁边那些未嫁姑娘虽没好意思插嘴,却也都纷纷竖起耳朵听着。

    白文萝看了看芸三娘,见她面上没什么愤慨之色,而白文轩则是一直沉默地抿着唇,她稍放了心,便开口说道:“娘,咱走吧。”

    芸三娘点了点头,便笑着说道:“一会到了流金街的时候,娘也给你买两盒胭脂去,箫丫头也帮着看看,看买什么样的好,我好些年没用那东西了。”

    “好咧,萝妹妹是该打扮打扮了,要买这些个东西找我就对了。”箫蜜兮弯着眉眼,笑出两个小梨涡来,点着头说道。

    “也没见你天天抹脂擦粉的啊。”白文萝说着就仔细看了箫蜜兮一眼,她今天倒是费心打扮了一番。只见那小圆脸上淡淡地抹了一层粉,两腮涂了薄薄的一层胭脂,眉毛也细细描过了。新梳了个双螺髻,戴了两支镶珠花的发环。再配那一身水红袄子,葱绿坎肩,确实比平日没打扮的时候鲜亮甜香了几分。只是这么挨近了看,这些脂粉在白文萝眼里还是显粗糙了些,远是比不上她曾经用过的。

    “萝妹妹是不知道,我家里那两位嫂嫂整天儿的说这个,我多少也就知道了一些咧。”箫蜜兮见白文萝直勾勾地瞅着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又笑了起来,随后才接着说道:“那流金街上有好几家有名的胭脂铺,东西确实很好,不过价格都太高。才小小的一盒胭脂有的就能卖上一两银子,有的甚至能买上十两银子的!再加上那粉和眉黛,都买下来的话就能抵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开销了。”

    “这些东西都这么贵了吗?”芸三娘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就吃了一惊,她记得之前在淮州的时候,那会自己每月的胭脂水粉钱,总的加起来也就是一两银子罢了。

    “芸婶别急,我刚说的那些都是专门给官家姑娘小姐们用的。我那两个嫂嫂跟我说过,在流金街街南有一家专买香料的小铺子,那里也有卖这胭脂水粉的,价格还很公道,东西也不差,她们就都是用的那家的东西。你瞧,今儿我嫂子还特意给我用了一下咧。”年华正好的女子哪个不爱美,箫蜜兮一说起这个马上就来了兴致,早把刚刚那一片锦绣香烟的人马给抛到了脑后去。

    “是加了铅粉吗?”白文萝迟疑地问了一下,她之前没注意过这里的这些东西,还真闹不清这些原料都是用的什么。

    “当然不是了,铅粉确实白,但是因为有毒,所以早就不用了。现在外头卖的有以益母草、石膏粉制成的‘玉女桃花粉’;也有以紫茉莉花籽制成的‘珍珠粉’;还有用滑石及其它什么细软的石料研磨而成的‘石粉’等等。其中珍珠粉的价格要高一些,但也是最细腻的,次一点的就是玉女桃花粉了。不过也不能只瞅着这些名头去买,有的店铺买的桃花粉甚至比别家的珍珠粉都要好!”

    “没错,我当年最爱用的就是那个玉女桃花粉了,记得淮州那家叫美娇娘的胭脂铺,他们家的桃花粉就比一般的珍珠粉还要好。那会一小盒似乎是卖的五钱银子,是那店里最好的了。”似箫蜜兮的这一通天真明快的话语,让芸三娘勾起了她那遥远的记忆,她也曾有过那如花般的年华,也曾经爱那春红柳绿的颜色,便不由得开口道了出来。

    “原来芸婶在淮州待过啊,听说那里有一种名叫媚花奴的胭脂最为有名,那流金街也有卖的,就是价格太高。”箫蜜兮一听到淮州,顿时眼儿一亮。这整个大景,有一半以上的胭脂水粉,可都是从淮州出来的。

    “哦,呵呵,那个我也没用过。好了,丫头们,这会人多了,都跟紧着点,别走散了啊!”芸三娘自知失言,正巧这会儿也走到了流金街,便马上把话儿一转,就把这事给掩了过去。只是她的心神却微有些恍惚起来,媚花奴,胭脂中的极品,只需挑一点儿抹在唇上,以指腹轻轻晕开,就能见鲜亮异常……

    箫蜜兮根本没注意芸三娘那有些刻意避开话的表情,马上被流金街这熙熙攘攘的人流,和鳞次栉比的商铺给吸引了过去,也就没追着芸三娘问下去。而白文萝却特意看了芸三娘一眼,淮州,她还是第一次从她娘口中听到这个地方。

第二十章 流金街(一)

    这几人刚走进流金街没多会,那才放晴的天又零零星星地飘下雪花来。.但并未起寒风,那零碎晶莹的雪花根本阻挡不了这条街上买卖人的热情。加上因是大年节,各家商铺都费尽心思,把那门脸屋檐尽量装得或热闹、或喜庆、或别致来多招揽客人。以至于使得那飘落下来的雪花,反像是给这条街增添了别样的绚灿。

    正月初一出来闲逛买东西的人也不少,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小农村妇,熙熙攘攘之中还不时有马车穿过。在那流金街走了一段后,白文萝就发现箫蜜兮整个人都变得神采熠熠起来,不管看见什么都想去瞅一眼,特别是看到那卖珠钗环翠的店铺摊贩,就更是迈不开脚步了。

    由于芸三娘是直奔着那专卖丝线的商铺去的,而箫蜜兮却想各处都看看。芸三娘知道小姑娘们都这性子,且这又是大年节的,这街上新奇的东西更是比平日多了不少。她便拿出一吊钱给白文萝,交待了她几句,就让她同箫蜜兮一块儿逛逛去,半个时辰后再到街南的香料胭脂铺会面就是了。白文轩本想跟着姐姐一块的,却又不想让箫蜜兮笑话,说他老粘着姐姐。而芸三娘也不放心,两孩子手上的伤都未好,凑在一块万一再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她便把白文轩拉在身边随她一块买丝线去。

    没了芸三娘在身边跟着,又有人陪着一块儿看,箫蜜兮简直是越逛越欢起来。嘴角边的那对小酒窝也是越露越深了,小圆脸蛋上一直就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

    “这些东西不是你爹天天打造的吗,怎么还看得移不开眼!”白文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才刚从一家小金银店出来,箫蜜兮就又拉着她走到那路边的一个摊贩旁。这买的都是一些仿真饰品,那工艺也很粗糙,但就胜在能随意看,还可试戴。所以围在这观看讨价的姑娘民妇还是不少的,大都是粗衣打扮。只要能穿得起绫罗绸缎的人都是不屑于在这儿停留的,就是从这经过也都不会多瞧一眼。

    然而箫蜜兮来来回回看了这么多,却也只是解解眼馋而已,从没要买的意思,这事在白文萝看来简直是浪费时间。

    “我爹那都是在盛兴打造的,我哪能看得着。偶尔给他送午饭过去,好容易能瞅着几眼,偏我爹还不让我在那多呆一会,总是接了食盒马上就把我打发回家了!”箫蜜兮语气了虽带着些不满,但说话的时候却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白文萝见她正在看一对镶琉璃珠子的花篮耳坠,便着手给她拿了起来,边帮她戴在耳朵上,边笑着说道:“你爹也没让你多看赵文哥几眼?”

    “死丫头,你等着,回去后瞧我不撕烂你的嘴!”箫蜜兮脸一红,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没那脸皮就这么在大街上随意玩闹,只好装模作样地警告了一句。

    “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先容我帮你把这耳坠带上吧。”白文萝笑着给她带好后,又赶紧把那旁边的铜镜拿起来给她照着说道:“箫姐姐快瞧一瞧,觉得好看不。”

    那摊贩老板也紧着在一旁帮腔着说道:“姑娘的眼光可真好,也就姑娘这般的花容月貌,才配得上这一对南洋进来的琉璃花篮耳坠。整个西凉城就我这才有卖这款式的耳坠,也才两对儿,昨儿就有一位伯爵府家的姑娘买走了一对,这可是最后一对儿了。”

    箫蜜兮听着就是噗嗤地一笑,然后边看着镜中的自己,边乐呵呵地说道:“那伯爵的的姑娘还会自个出来买东西呢。”

    “哎呦,那您可就不知道了,那些金门绣户的小姐们哪个不都看腻了金簪玉环,就是没瞧过我这新鲜的玩意儿,可不都似见了宝似的。当时连戴都没试戴一下,直接就付了银子拿走了。”那老板也不管逻辑对不对,是否答非所问,总之是怎么个漂亮就怎么个张口就来。

    “这一对耳坠儿得要银子来付那?这我可买不起!”箫蜜兮同白文萝对看了一眼,忍住笑,然后摇了摇头,就要动手摘下来。

    “哎呦,这就二十个铜板,那银子不是那豪门小姐多给的赏钱嘛。姑娘是实在人,我也不诳姑娘,这对耳坠儿我进价已经是十八个铜板了,原是要卖二十五个铜板的,只是瞧姑娘带着这么合适,我就赚两个铜板算了。”

    “这么贵!”箫蜜兮微嘟了嘟嘴,却已是动了心。

    “这可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可就赔本了!您瞧您戴着多合适,何必心疼那几个铜板呢。还有这位姑娘,也来挑一挑别的样式吧,我这簪子,耳环,镯子,项链什么的都不少呢。样式也新颖,价格还实在,过了我这家可就没这货了!”那老板瞅出箫蜜兮已是动心了,便开始朝白文萝展开攻势。

    “行了,二十个铜板就二十个铜板吧,大年初一的,就让你多赚几个钱吧。”箫蜜兮看够了后,便从荷包中数出二十个铜板来,给那老板递了过去。

    “好嘞,您下次再来啊,我这每隔几天都会有些新花样进来的。”那老板接了钱,就笑呵呵的说道。

    “知道了,萝妹妹要买什么吗?”箫蜜兮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然后就看着白文萝问道。

    “没有,咱走吧。”白文萝摇了摇头,正要同箫蜜兮往南边走去时,忽有马蹄声如疾风骤雨般地传来。路上的行人纷纷朝两边躲避,白文萝也拉着箫蜜兮快步退到路边去,然后才往那一看。但见三个二十左右,皆披着羽毛缎披风的年轻公子,各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一路嚣张地疾奔过来。却刚跑到白文萝她们旁边的时候,那跑在三人中间的公子忽然猛地一拉缰绳,就见那马头突的一仰,前蹄离地而起发出一声长啸,马蹄再落地,紧着在那原地踏了几踏,就停了下来。而那已经跑过去的两位年轻公子也赶紧拉了缰绳,停下来后,再一掉转马头,就小步跑了回来。

    “敞之,怎么了?”那两位回来后就朝那忽然停下来的公子问道。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李敞之往下狠狠地一甩马鞭,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两人对望了一下,然后又踢了踢马腹,朝他走进几步说道:“要不咱们改天再把他约出来,再好好比试一番。”

    “再比一下又能如何,他那匹可是北齐进献的雪云宝马!”李敞之满脸不甘地说道。

    “管他什么宝马,只要咱们提前做好准备,不怕赢不了他!”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斜着眼睛说道。

    “你是说……”李敞之看了那人一眼,眼睛一眯。

    “这事咱们回去再好好商议一下,先走吧,别耽误了时间,不然你爹可又是一通好说了!”另一人赶紧说道。

    “行,回去再论!”李敞之顿时来了精神,也不管周围有人没有,啪啪地往下一甩手中的马鞭,忽的就扫起那街道上混着雪的泥土,一下子往旁边飞溅了过去。

    路人刚刚发出一阵惊呼声,那三人已经骑着马嗖地往南飞去了。白文萝及时偏转了脸,却那同时听到萧蜜兮低呼出声,她赶紧转头看过去,就见萧蜜兮正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箫姐姐!是被弄到眼睛了去了吗?我看看!”

第二十一章 流金街(二)

    “疼得紧吗?要不要看看大夫去!”白文萝也不敢随意扒开她的手,只在一旁小心地问道。。

    “不碍事,不碍事,我闭着眼睛缓一会就好。”萧蜜兮赶紧松开一只手,露出右眼,微微睁了睁眼,然后朝她摆了摆手道。

    白文萝见她睁开的那只右眼隐隐带有泪光,便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递给她说道:“萧姐姐先用这个擦一下,若真觉得无碍就罢了。要是还觉得刺眼的话就赶紧找大夫去,至少也得拿清水洗一下,这眼睛要是伤到的话可不是小事啊!”

    “嗯。”萧蜜兮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轻轻拿开捂住左眼的那只手,然后用帕子在眼角那擦了几擦,再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又擦了几下。最后才试着睁开那只眼睛,朝白文萝说道:“好像没什么事了,萝妹妹帮我看看,眼睛是不是很红?”

    “嗯,是有些红,萧姐姐真觉得没事吗?眼睛不感到刺痛?”白文萝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让她转了一下眼珠子,瞧着里头没什么东西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嗯,是没事了。”萧蜜兮说着就又转了转眼珠子,再眨了眨。刚刚把眼角那丁点沙粒擦了去后,又出了点泪,眼睛顿时就觉得舒服多了,确实是无碍了,她便笑着点了点头。

    刚刚那卖耳环的摊贩老板见这两位姑娘没事后,便叹了一下,然后就朝她们说道:“姑娘真没事就好,不然这事真没处找陪去那!刚刚那位可是李家的小霸王,整天儿地吆呼喝喊地骑着马,在这满大街地乱窜。前些日子才撞伤了个几岁的孩子,可怜啊,那孩子的爹娘闹到了公堂上,最后也才得了几两银子就了事了!”

    “李家?就是那个西凉首富的李家吗?”萧蜜兮愣了一下,然后就开口问道。

    “可不就是吗,这整个西凉城,除那些官宦之家的子弟们外,也就他们家的公子哥儿才敢这么嚣张。特别是刚刚那个,叫李敞之的,可是李家有名的小霸王!”

    “这事都没人管一管?衙府也任着?”白文萝微皱了皱眉头问道,她平日为了贴补家用,都是紧着时间做绣活,基本上不出门,所以并不太了解这市井中的事情。

    “嗨,这谁管,在西凉谁不知道这些大富之家,跟这官家衙府都是攀枝蔓节的。出了事,顶多是花几个银子的事情,而且那样的人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谁管得了谁。”那摊贩老板边说着边连连摇着头。而这会又有几个粗衣打扮的姑娘走到他摊前看东西,他便顾不上同白文萝她们说话了,赶紧笑眯着眼睛招呼起客人来。

    “没事了,咱走吧,似乎耽搁了不少时间了呢,不知芸婶是不是等急了。”萧蜜兮听着那摊贩老板的话后,仅是唏嘘了几下,倒也没多想,然后就拉了拉白文萝说道。毕竟那些富商,那些名门,那些衙府,对她来说都是远在天边的事情,还没有一对称心的耳坠儿能引得起她的注意。

    “嗯。”白文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刚刚所见到的和所听到的暗暗记在了心里。这是她以前的习惯,甚至几近于本能,却想不到换了个身体后,这种本能竟也随着她的灵魂慢慢渗透到这个身体里。

    “哦,差点儿忘了,萝妹妹,你的帕子。”两人刚一迈开脚步,萧蜜兮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白文萝的帕子,便给她递了过去。只是刚一递过去后,她却马上又缩了回来,低下头看着那帕子笑着说道:“啊,刚刚已在这上面擦脏了点,还是我给洗干净了再给萝妹妹吧。”

    “不用,没事。”白文萝摇了摇头,这会才注意到自己刚刚掏出了的那张帕子是……怎么把那张帕子给带着身上了。她微怔了一下,便伸出手要去接过来。

    “啊,难怪呢,原来这是丝绸的绣帕,刚刚光顾着眼睛,没注意,只觉得比平日的帕子要轻软柔滑了许多。”萧蜜兮低下头看了一眼后,恍悟了一下,说着就展开那张白绸帕子,细看了一眼那上面的迎春花,接着又弯起眼睛说道:“萝妹妹的绣工真是越来越好了,就这几朵迎春花也能绣得似活了一般,好生让我羡慕咧!”

    “就几朵小花而已,哪就那么夸张的,萧姐姐也太谦虚了些。”白文萝笑了一下,很自然地就从她手中拿回那张帕子。

    “呵呵,萝妹妹,其实我还有个事儿想要……”萧蜜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就拉了拉白文萝的手,却话才说道一半儿的时候,旁边忽然传过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

    “白萝卜!”那听着竟是是赵武的声音。

    两人一愣,顺着那声音看了过去,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便见那路旁的不远处有两个身着蓝褂子的少年,正往她们这走过来。

    萧蜜兮顿时就拉紧了白文萝的手,小小地后退了半步,稍稍躲在白文萝的身后,微红着脸,眼光却锁住那正往她走过来的高瘦少年。

    “想不到萝妹妹和萧妹妹也在这呢,是要买什么东西吗?”赵文走到她们跟前后,马上就露出一个温厚憨实的笑容来。而赵武同他哥哥一块走过来后,却只是看了白文萝一眼,就把脸撇向一边去,没再支声。他刚刚的那一声喊,只是在这街上忽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便似平日一般,习惯性地喊了出来。然而才刚一喊出口,他随之就回过神,马上想到之前听说的那件事,顿时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忽然就有种想要逃走的感觉。但人家都已经看过来了,他若真的喊了一声后就这么跑开的话,可不被人家笑掉大牙去。所以再怎么不自在,也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白文萝没注意赵武脸上那变化莫测的表情,看了他们一眼就大大方方地笑着说道:“嗯,我随我娘出来买点东西,这会正同萧姐姐要去胭脂铺那找我娘呢。赵文哥怎么也在这呢?”

    “哦,我们出来帮家里买点东西。”赵文说着就提了提手里的面粉,和一些蜜糖馅料示意了一下,然后又转过头朝赵武说道:“小武,你怎么没跟萝妹妹打声招呼。”

    “有什么可磨磨唧唧,还好些东西没买全呢,我先去了。”赵武撇了撇嘴,装出一副嫌麻烦的样子,说着就自径往前面急步走去了。

    “小武!真是……”赵文着急地喊了赵武一声,却发现他那个任性的弟弟反而越走越快起来,他没法子,只好回过头满脸不好意思地朝白文萝说道:“萝妹妹,他这两天有些别扭,其实就是心里觉得不好意思罢了。你别介意,过几天他自个就好了。”

    “我明白,不会介意的。”白文萝轻笑了一下。

    “小武不好意思什么?”萧蜜兮顿时抬起眼,好奇的问道。只是一看到赵文往她这看过来,她马上又有些慌乱地垂下了眼睛。而赵文原是要张口的,一看萧蜜兮忽然就垂下了眼睛,不知怎的,他就觉得自己越发紧张起来,眼睛就有些直愣愣地只往萧蜜兮脸上瞧。

    白文萝看了这两人明明想单独说几句话来着,却又碍着她在旁边,只好偷偷地眉目传情。她在心中了然,便装作没察觉到的样子,转头随意往旁边看了一眼就说到:“萧姐姐,我到那儿看一眼去,你在这等我一会吧。”她说完就偏过脸,朝萧蜜兮眨了眨眼睛,也不管萧蜜兮满是含嗔的眼神,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抿着笑,就往旁边走去了。

第二十二章 流金街(三)

    这流金街上的人不少,白文萝也不敢离他们太远,只走个十几米那样,就在一个卖小镜子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再回头瞧了他们一眼,估摸着那两人得说上一会话,她便在那镜摊上随意拿起一面菱花镜,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她原是没注意瞅着那镜子的,只不过是拿在手中玩把,打发一下时间罢了。却不想刚要把那镜子放下去的时候,眼光在那镜中随意一瞟,竟看到了一个让她意外的身影。白文萝顿时停下的手中的动作,装作似舍不得那面镜子一般,又拿了起来。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她了,再次把那镜子拿起来后,她便自那有些模糊地镜面中看到,刚刚还是侧身倚着那栏杆的身影,而这会却忽然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面对着她这边!白文萝心中微惊,手一转,就扣下手中的镜面,然后眼光往这摆着镜面的摊位上一扫,大约算了一下角度,就往旁边微挪了挪步子。终于在那摊位上找到一面正摆着的镜子里头,也映照出她身后二楼栏杆上的那个身影。

    这会旁边那镜摊老板瞅着她在这流连不去,想是真心要买东西的主,便赶紧一溜儿地推销起来:“姑娘,是看中了那面镜子不?这还有许多不同的样式呢,有方的,有圆的,也有雕莲花的,也有刻芙蓉的,这般大小的全是卖半吊钱,这大的是一吊钱,可比那店铺里卖的便宜多了,照得人也很清晰,不比那水银镜子差,还结实……”那老板说着就显摆似的都动了动自己摊位上的镜子,要拿起来给白文萝瞧瞧,偏他这么一动,一下子就把白文萝找好的角度给弄偏了,那身后倚在栏杆上的人忽的就从镜面中消失了。

    “我先自个看看。”白文萝不好阻止他的动作,而且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她只得有些无奈的笑着说道。

    “行行,您都瞧瞧,我这的镜子在这整个西凉城可是有口皆碑的。”那摊位老板嘿嘿笑着,这会又有两个人上前来要看镜子,他便把热情转移到了新到的客人身上。

    白文萝沉吟了一下,又悄悄转了转手中的镜子,却发现身后那栏杆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她怔了怔,忍住没有回身去看,后又觉得自己似乎太多事了,注意那么多干什么,那人与自己有什么相关的。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就放下手中的镜子。

    而那摊位老板一见她摇着头,放下了手中的镜子,也没有再看别的的意思,以为她是不打算买了,心里顿时有些不满起来。这小姑娘,瞧她身上的穿着也不似那穷得叮当响的人家。而且都站在他的摊位前看了这么久,挡住了多少客人了都,这会儿却不卖,不是给他找晦气吗!他今儿还没做成一笔生意呢!

    只是不满归不满,但凡是做生意的都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所以他还是挤出笑容来。不肯死心地拿起一面芙蓉雕花的镜子,递到白文萝跟前,使劲地推销道:“姑娘是不满意那个吗?那你再瞅瞅这个,你看着背面的芙蓉花,雕得多精细,还有这镜面,里面映出来的人影多清晰,买一个吧。才一吊钱的事,多划算,而且这不似那水银镜子,一摔就坏了,这结实着呢,多摔几次都没事的。”

    白文萝刚要说话,却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她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地抬起眼。周围的人依旧熙来攘往,热闹非常,而那一瞬,她却明显地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住了她,那种感觉让她不由得握紧了手心。

    那老板自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瞧着自己这么巴拉巴拉说了大半天,可眼前的这位小姑娘却连点表情都没有,还是那么傻愣愣地站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难不成是个傻子?这大过年的,真是晦气!算了,算了,还是赶她走吧,免得影响了自己的正经生意。那镜子老板这般想着,就要开口轰人的时候,这时却有一位身着宝蓝团莽缎面圆领袍的年轻贵公子走上前来,一伸手就把他手中的镜子拿了过去,一脸亲和地笑道:“这镜子也能照到对面那天香楼的景色吧。”

    “啊?”那镜子老板先是一愣,然而生意人都是九转十八万的心思,再加上他一瞅这位公子的身上穿着,马上就回过神,顿时笑眯了眼,顺着贵客的话就说了下去:“那个当然,我这镜子照什么都很清晰,您瞧瞧,看,连那天香楼门窗上的雕花都能瞅得着呢!”

    “没错,确实很清晰。”那一脸笑意的贵公子点了点头,便掏出点碎银子扔下,接着似无意般的往旁边略略一扫,有些吊儿郎当的微微勾起嘴角,手指在那镜面上轻轻敲了几敲,然后才转身走开了。

    从那人过来,到拿着镜子离开,前后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那老板才卖了一面镜子却多赚好几面镜子的钱,自然是乐得眉开眼笑,倒也就不在意刚刚那个小姑娘买不买的事情了。而白文萝却在那会功夫里一直就紧绷着神经,直到他离开后才悄悄松了口气。刚刚,她觉得自己似被一只丛林中的豹子盯住了一般,危险,蓄而待发!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这在飘雪的冬日,她的手心不知不觉就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白文萝轻轻吁了口气,然后转头往萧蜜兮那一看,正好赵文从萧蜜兮身边走开。她便收拾好情绪,转身朝那走了过去。

    “萝妹妹,真是太好了!”她一走过去,萧蜜兮马上就拉住她的手,朝她笑弯了眼,露出一对小梨涡来。

    “好什么?”白文萝微挑了挑眉。

    “还想瞒我,我刚刚还纳闷呢,小武怎么会那么别扭的样子。原是看到萝妹妹不好意思呢,小丫头,这下也轮到你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笑话我了!”

    “原来萧姐姐跟赵文哥都已是无话不谈了啊!”白文萝眼珠儿一转,就一脸戏谑地看着她说道。

    “死丫头,都要定亲的人,嘴巴还这么不饶人!以后小武指定被你管得死死的!”萧蜜兮又红了脸,想掰回一局,却发现白文萝听了这话却依旧是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

    “哦,原来萧姐姐这么着急就想到婚后的事情了。”白文萝一笑,顺势就用她的话驳了回去。

    “你这个死蹄子,瞧我不撕了你的嘴!”萧蜜兮瞅着自己说不过她,又没她那么厚脸皮,又羞又气,只好动起手来。

    “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这儿可是大街上呢,姐姐就是要罚我也得等到回了家,随姐姐怎么罚都好。”白文萝立即一脸讨好地笑着开口求饶。

    “哼,就饶你这一回!”萧蜜兮刚刚也不过是作势一下而已,哪敢就真在这大街上胡闹起来。而且这等羞人的事,原也该是在闺房里悄悄儿地说的,刚刚压着声音说的那几句已经是过了。

    白文萝收敛了一下面上的表情,知道这小妮子面皮薄,且逗这一逗就够了。再说下去估计就得真翻脸了,于是便拉住她的手轻笑转了话题说道:“好姐姐,你刚刚不是说有个事儿想要怎么吗?”

    萧蜜兮这才想起自己刚刚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赵武给打断了。如今白文萝这么一提,更是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一想她们以后就会是妯娌关系了,这事倒也没那么难开口,她迟疑了一下便笑着说道:“其实,我是想让萝妹妹教我一下那洒线绣,我想自己好好准备那些绣品。”

    半年前她看到白文萝同芸三娘共同绣了一件蹙金牡丹彩碟戏花罗裙。那就是用的洒线绣,听说当时是用了三股线、绒线、捻线、包梗线、孔雀羽线、花夹线六种线、十二种针法绣成,成品金翠华美,鲜艳异常。

    其实当时她看到那条罗裙后,早就想让白文萝教教她了,只不过这种事情实在不好开口。而且这样的绣法人家基本上都是不外传的,再来她也不是那么迫切,所以当时也只是一个念头罢了。然而当她从父母口中知道自己的亲事定下后,就想好好准备一下自己的绣品。可是一想到赵文哥这都见惯了芸婶和萝妹妹的绣活儿,她便越来越觉得自己做的东西拿不出手了。

    “原是这事,我还道是什么呢。以后萧姐姐空的时候,来我家一起做几回针线活,我细细与你说几回就是了,也不是什么难的。”白文萝很痛快地就点了头。

    “怪道刘婶总是对萝妹妹赞不绝口的,这般的性子连我也喜欢的不行呢!”萧蜜兮连连笑弯了眼,心中好不开心。

    “行了,赶紧走吧,我娘指不定都等得不耐烦了。”白文萝笑看了她一眼。

    于是两人便说说笑笑地加快了脚步,然而在快走到南街那家同卖香料和胭脂铺子的时候,却发现那附近围了一圈的人,整条道路几乎被堵住。白文萝心里倏地一惊,随后就听到路边有人说,刚刚有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走在路上的时候,被李家小霸王骑着马给撞伤了!

    白文萝脸色顿时一变,再一听那人群里面传出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嘶哑哭声,她的心一下子跌到冰窖中。萧蜜兮也有些慌了,不由得抓紧了白文萝的手说道:“不,不会是,芸婶和轩哥儿吧!”

    白文萝没理她的话,前面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她一时间挤不进去,便张口叫了起来:“娘,文轩!”

第二十三章 古纳人(一)

    整条流金街的划分是,街北属富贵区,绫罗绸缎金玉珍奇等都是在街北;相对来说,街南就是平民区了,这里聚集的大多是一些贩卖杂货,糊口营生的商贩。.无论在哪,穷人总是占大多数的,恰逢今日又是大年节。不管是忙碌了一年,想在这几天里出来闲逛放松一下的农妇小民,还是想趁着这几天多捞一点的小商小贩们,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所以此时这流金街街南的人可谓是摩肩接踵,叫卖声,吆喝声,议论声,哭闹声,嘈嘈切切不绝于耳,还不停有不明就里的人,急忙凑上来兴冲冲地往前挤着看热闹。

    闲人越聚越多,白文萝刚喊出第一声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被周围这嗡嗡吵吵的杂声给压了下去。再扯着嗓子喊了一下,也只有站在她旁边的几个路人转过头来,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

    白文萝心中犯难了,那里头传出来的哭声断断续续,并且非常嘶哑模糊,加上周围这么多杂音,她一时间无法辨清那到底是不是芸三娘的声音。而现在人这么多这么乱,光是凭她这点力气是根本挤不过去的。萧蜜兮更是慌了,这周围吵乱成这样,又大都是男子,她们两个姑娘家的,光是处在这里就已经很不妥了。若是想要穿过去,或是挤进去看一眼的话,肯定是免不了同旁人发生身体上的摩擦!她紧紧抓着白文萝的手,很想马上把她拉离这里,可是万一那受伤的人,真是芸婶和轩哥儿地话……

    再这么喊下去也没用,有闲心凑热闹的人太多。白文萝微蹙着眉,冷眼看了看这周围的人,同时把手伸入袖中,捏了捏刚刚芸三娘给她的那一吊铜钱。然后转头朝萧蜜兮悄声说了几句,又抓出一把铜钱偷偷交到她手中。

    萧蜜兮愣愣地接过那把铜钱,还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白文萝已经轻巧地抽出自己的手,挪了挪脚步,就往旁边钻了过去。萧蜜兮才张了张口,白文萝就已经找上了几位过来看热闹,看着像是乞丐模样的人。只见她低声跟他们说了几句,又拿出一把铜钱交到他们手中。萧蜜兮咬了咬唇,压住心中的怯意,只是不敢找男子,而是瞅准了一位身材粗壮,农妇模样的女人走了过去。厚着脸皮,照着白文萝刚刚跟她说的话,结结巴巴道了出来……

    周围的人正处于懵头懵脑的凑热闹状态,不管看到没看到的,全都是一股脑地要往中间挤去,同时大家不管是兴奋不已的还是义愤填膺的,无一不是在相互打听的,恨不能把当时的情况掰碎了,揉烂了说出来。却无一人想起要去找衙府告状,或是找大夫来瞧瞧的,就任那断断续续的哭声不时从里面传出来。

    就在这围观的人正凑得热热闹闹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扯高了嗓子,高声吼了出来:“百花楼那有一群骚娘们正跟几个老爷子在外头打架呢,大家快去瞧啊!”这话一出,大部分人都有些愣住,似一时没反应过来。却紧接着又有几个人同样这般喊了出来,这会凡是听到的人都不再迟疑,哗地一下全往流金街东面那条小胡同里的百花楼跑去。并且个个都生怕自己比别人跑慢了一步似的,那股冲刺的劲头就跟要挣夺奥运金牌一样!

    看热闹,这是延续了千年,国人不变的爱好。越是刺激就凑得越紧,所以比起一次已经发生过的交通事故,正在上演的色情纠纷显然是更吸引人。

    成功把这些围观的人引开后,白文萝和萧蜜兮这才看到那被马撞伤,倒在地上的妇人和小孩并不是芸三娘和白文轩。而且瞧他们身上的穿着,虽然很褴褛,但明显能看得出来那不是汉人的服饰,再者他们的五官又相对一般人要深刻一些。难怪刚刚那么多人看热闹,却无一人去报官或是帮忙找大夫。

    这里的汉人异常排外,特别对于是不同地域的外族人更是排斥。这样的心理不知是因为不了解而产生的抗拒,还是因为高傲自大而产生的排斥。总之只要是外族人,就连出来买东西,都要比汉人多付一点钱。比如住店,同样的房间,汉人若是一两银子一天房价的话,外族人住就得一两一钱银子一天,这似乎是大景不成文的规定一般。

    看到不是芸三娘和白文轩后,白文萝松了口气,萧蜜兮却在一旁悄声说道:“看他们好像是北齐的古纳人呢。”

    “先找我娘去吧。”白文萝看了一眼后就移开了目光,面上的神色淡淡的,她不想多管闲事。

    “可是……”萧蜜兮却还有些迟疑地看着,自周围围观的人散开后,那古纳妇人也慢慢收了哭声。就要抱起那额头还流着血,面上有些脏兮兮,大约七八岁的古纳小男孩。而那古纳小男孩却挣扎了一下,朝那古纳妇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自己咬着牙站了起来,一边还扶着那古纳妇人。

    “萝儿!”正好这会旁边传过来芸三娘的声音,白文萝一转头,就看到芸三娘带着白文轩从前面一家铺子里走了出来。

    “娘。”白文萝轻笑了一下,正要走过去,而芸三娘这会也看见了那两个古纳人,似愣了一下,然后就在前面停了下来。白文萝微怔,却不想这会那正扶着古纳妇人的古纳小男孩,忽然咕咚地一下,就往那地上倒了下去!那古纳妇人顿时发出一声惊恐慌乱地呼喊声,嘴里连续且快速地说着一些古怪的话语。

    周围又开始慢慢聚集起围观的人,那古纳妇人抱着那个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小男孩,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古怪的语言后。就把那小男孩放到地上,然后自己也跪在地上。一边流着泪,一边朝着周围的人结结巴巴地说着汉语:“求……求求,帮,帮,大夫!大夫!”

    由于这里的汉人排斥外族人,所以就是连大夫一般也是不接受为外族人看病,除非有汉人带他们去找大夫,否则是一概是拒之门外的。

    那古纳妇人说着就已经开始朝着围观的人磕起了头,挂在她胸前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环佩,因她这样的动作,不时发出铿锵叮当的声音来。而那古纳小男孩苍白着脸,额头上沾着暗红的鲜血,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落着雪花的街道上。沉郁的天空还不停地飘下零星的雪粒,天气似乎又比刚刚阴冷了几分。周围围观的人面上渐渐露出恻隐之色,却依旧没有人敢上前接手这样的事。可能是拉不下面子,可能是怕会沾上麻烦,也可能是怕自己会被骗等等各样的心理因素。致使那古纳妇人的声音都求哑了,却一直没有人站出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的时候,芸三娘站了出来,朝那古纳妇人走了过去,微弯下腰,手扶了扶她的胳膊说道:“大嫂子,别跪了,赶紧把孩子抱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芸三娘走上前后,白文萝马上就往那迈开脚步,却又顿住沉吟了一下,然后转头对萧蜜兮说:“萧姐姐,你先回家去吧,咱出来也有段时间了,没准你娘都找你了。”

    “可是……”萧蜜兮看着芸三娘帮着那古纳妇人把那小男孩抱了起来,又扶着那妇人从地上站起来后,她心里跟着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担心起来,毕竟救助外族人,而且还是这种落魄的古纳人,在汉人心里,其实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看样子今儿是买不成胭脂了,我改天再陪萧姐姐出来吧。”白文萝说着,朝她抱歉地一笑,然后就走上前去给芸三娘搭了把手。

第二十四章 古纳人(二)

    芸三娘原是想让这几个孩子先回家去,而她帮这位古纳妇人找着大夫再回去。。可白文萝却说这天下着雪,路上都结了冰,她还是留下来帮忙,多少能照应一下。让萧蜜兮先带着白文轩回去就好,若是不放心他回家后一个人,就去刘婶家待一会也好。芸三娘看了看那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的路面,又看了看那古纳妇人和她背上的小男孩,便点了点头。

    原以为只要带着这古纳妇人走进医馆里就好,芸三娘却没想到,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已经找了三家医馆,前两家一看病人是古纳人,马上就冷下脸,让他们出去,说什么也不给看;后一家原是没开门,好容易把门敲开后,一看是竟是带古纳人上门求医,顿时啪的一声就把门给关上!

    这已经走到西福街的街口了,刚刚还显零星的雪粒,如今慢慢落得密起来,天空愈显阴沉。旁边商铺挂在门前的红灯笼,正不停地左右摇晃着,寒风要起,天要变脸。白文萝看了看那名古纳妇人被一次次拒绝后,几欲绝望的眼神,再看她背上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小男孩。两人的脸色都不好,是那种长期营养不良所显现出来的菜色。而且如今那孩子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然而不管怎样,再在这外面待下去的话,就是没病也会被冻出病来的。

    芸三娘此时也是满心的焦虑,但她还不时开口安慰着那古纳妇人。白文萝虽从刚刚心里就已经有些疑惑了,眼下再看芸三娘这如同当成自己的事情一般的焦虑,而且完全不管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她心中的疑惑就更加深了。

    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在这样的时代里生存,所付出的艰辛,不是旁人所能体会得了的。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就算再怎么注意,还时不时会有点意外发生。很多事情,不在其能力范围内,都是避之不及。当然,有时候,心里过意不去,最多也就是量力着给点银子,以求个心安。却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似要全揽到身上一样。

    芸三娘看了看那纷纷扬扬往下落的雪花,叹了口气,然后才满脸为难朝那古纳妇人开口道:“大嫂子,你住在哪?看这天,像是又要下大雪了,要不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再请大夫上门,那样还好办一些。要不你带着孩子在这外面走的时间长了,怕是会把孩子给冻着啊!”

    “已,已经被赶出来了,是客栈。”那古纳妇人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神色慌乱又无措。芸三娘愣了一下,那古纳妇人似害怕自己会被撇下,眼中顿时现出惊慌和哀求了,她赶紧又张了张口,却这会她背上的孩子嗯了一声。她便先扭过头,看着趴在她肩膀上的孩子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然而那孩子却再没反应。

    “萝儿,你先去叫辆马车过来。”芸三娘叹了一声,然后就对白文萝说道。

    白文萝有些迟疑地看了芸三娘一眼,看样子,她娘是想把这两人领回家去了。可是……这事万一被别有心思的人拿来做文章的话,弄不好就会有麻烦的。她往旁边看了几眼,然后才说道:“娘,你等一下。”她说完便快步小跑到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跟前,先买了一包糖炒栗子,然后才笑着朝那卖栗子的老板打听了几句。芸三娘正有些不解地看着,没一会就见白文萝捧着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又朝这边跑了回来。

    “萝儿,你——”

    “娘,我刚刚打听了一下,这附近就住着一位老大夫,就在那条巷子里面。那卖栗子的人说了,那老大夫人很好,平日有时候还开个义诊,应该不会忌讳那么多的,咱先去看看吧。”

    照着那卖栗子的指点,芸三娘扶着那古纳妇人走入那条巷子里,然后白文萝便在那扇有些斑驳的门板上拍了拍。等了一会,里头没声响,她又喊了几声,依旧没人应。

    “会不会没在家?”芸三娘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

    “再等一会,没准听不见。”白文萝说着又在那门板上拍了拍,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两人安顿在外面。她这般想着,那拍在门板上的力道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手掌上传来一阵阵吃痛也顾不上。

    就在这时,那门忽然吱呀的一下,就打开了,白文萝拍下去的那一掌,差点儿就拍到那开门人的脸上!

    “干什么干什么,门都要散架了,坏了谁陪!”没想竟是上次那位鸡皮鹤发的老大夫,依旧是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声音也干涩而沙哑,看着让人觉得像是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里了一般。

    白文萝愣了一下,这里这么幽静,刚刚是她拍门的声音盖住了里面的脚步声,还是……她的心情浮躁了?居然等到门都打开了,才察觉到有人。

    芸三娘一看是见过面的大夫,心里就马上就升起一丝希望来,赶紧扶着那古纳妇人走上前开口道:“大夫,大年节的打扰您,真不好意思,烦您给瞧个病吧,这孩子刚刚被马撞伤了,这会又晕了过去,您发发慈悲,给看看吧。”

    “哦,瞧着是古纳人那。”那老大夫把目光慢悠悠地转到那名古纳妇人身上,看了一眼后,既不关门,也不把门拉开,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大夫,您就行行好吧。”芸三娘赶紧掏出一些碎银子给递了过去。

    那老大夫却没伸手去接,而是又把目光落回白文萝脸上,那张皱如老树皮一般的脸似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小女娃,多管闲事可不好啊。”

    白文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淡淡地说道:“尽力而为,也请大夫出点薄力,诊金我们会付双倍的。”她说着就看了芸三娘一眼,芸三娘赶紧点头。

    “三倍。”见白文萝这么一说,那老大夫一眯眼,脸上的皱纹一堆,马上就伸出三个手指头来。

    趁机敲竹竿?白文萝微皱了皱眉,心里却松了口气。贪财的人其实最好说话,怕就怕这贪财是装出来的。

    “三……三倍,我,没有……”那古纳妇人在一旁呐呐地开口。

    “好。”芸三娘马上点头,然后才转头脸去对那古纳妇人安抚道:“大嫂子,先给孩子看病要紧。”

    “嘿嘿,那就进来吧,不过我话可先说在前头,一会要想赊账的话,我可是会报官的!”那老大夫说着就拉开门,让开身。白文萝却有些微诧地又看了他一眼,刚刚明明看着是快要进棺材的老人了,却在拉开门的那一瞬,那动作似乎一下子变得异常利落起来,连带着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不同了。

 第二十五章 看 病

    白文萝同芸三娘站在一旁,看着那老大夫像模像样的伸出手在那孩子的手腕上把着脉,还不时摇头晃脑地皱着眉头。。c那古纳妇人似绷着一根弦一般,眼都不敢眨一下的盯着那老大夫的动作和表情。

    就在那古纳妇人的眼睛快要瞪凸出来的时候,那老大夫才终于把手从小男孩的手腕上拿开。

    “大,大夫,阿西扎他%¥@#……”那古纳妇人一着急,汉语就越说得结结巴巴,后干脆就念出一串叽里咕噜地话来。

    “大嫂子,你别急,让大夫慢慢说。”芸三娘上前拉了拉古纳妇人的胳膊,然后才转脸看向那老大夫问道:“大夫,这孩子没事吧,是得的什么病?他为何还没醒?”

    “嗯哼。”那老大夫先是咳了一下,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这娃儿气虚阳虚心脉鼓动无力,清阳不升,心脉失养;阴血虚亏,血脉不充,心脑失养,进而阴阳失调,脏腑功能低下而发头晕,耳呜,畏寒肢冷,腰酸腿软,疲乏无力。嘿嘿……都这样了还不小心看着,这才晕过去算是好的了。”

    “大夫,这,到底要不要紧?”芸三娘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和那古纳妇人被他这一通话绕的晕里晕乎的,只觉得那一个个词听起来,让人觉得胆战心惊的。而一旁的白文萝却大概听明白了,那一通话意思似乎是说这孩子有严重的低血压,气阴两虚,身子极度虚弱,再加上被马撞伤后又咬着牙硬撑着,那身子才会一下子受不住倒了下去。

    “这娃儿命硬,死不了,我给你开几方药,这段时间给他多吃点好东西补补,再注意别着凉了就行。”那老大夫口不择言地说着,也不管芸三娘和那古纳妇人是什么脸色,说完就起身开方子去了。

    “这……我,我的阿西扎到底?”那古纳妇人赶紧走到她孩子身边,握住他的手。她刚刚没听明白那老大夫的话,想要再问一下,却又不敢,只得满脸无措地看着芸三娘。

    “大嫂子别担心,刚刚大夫的意思是孩子没事,吃了药后就会好的。”芸三娘也不全明白,只知道是死不了,应该……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那话却听得让人满心别扭,可眼见着古纳妇人这般着急,她只得委婉地开口安慰道。

    “我说,人要想不生病,关键还是要吃五谷,这药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啊。”那老大夫正在案桌那低头写着药方,这会忽然就插了一句进来。

    芸三娘愣了一下,还未会过意来,白文萝便开口说道:“娘,他们可能还没吃饭,我出去先给买点吃的过来吧。”

    芸三娘回过神,这才注意到那古纳妇人和那孩子的脸色不正常,她愣了愣,心中一酸。只是这会也不好多问什么,便点了点头道:“我刚刚看对面就有一家面点店,你先去那卖吧。”

    “好的。”白文萝点了点头,说着就跑了出去。

    才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那天空飘落下来的雪花就如捋棉扯絮般,纷纷扬扬,瞬间就模糊了视线。白文萝两手笼在袖中,微耸着肩膀,眯着眼睛,冒着雪小步跑到对街那家小面点店门口。

    “老板,我要十个包子。”白文萝搓了搓手,哈了几口气,往门口那烧得正旺的火炉靠近了几步,然后就朝里头喊道。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那店内已坐上了好些的客人,有吃面汤也有吃饺子馒头的。那老板正给其中的一桌客人端上几笼蒸饺,听到有客上门,马上就笑着应声道:“好咧!就来啊!”

    “包起来,我是要带走的。”白文萝加了一句,边说着边掏出钱来。

    “白萝卜!”然而刚把钱掏出来,她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这阴冷的雪天里,那声音显得异常的阳光清朗。怎么又碰到他了,白文萝暗叹了口气。

    “你在这干什么?”不等白文萝回头,赵武就已经跑上前来。

    “买包子。”白文萝丢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然后一手把钱递给面点老板,一手接过已经用油纸包好的,热乎乎的包子。

    “你怎么一个人了?萧蜜兮呢?”赵武似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就盯着她捧在手中的包子问道。

    “你不也一个人,赵文哥呢?”白文萝看着他这明显是挡路的样子,一边淡淡的应着,一边琢磨着该怎么打发他。

    赵武自然不明白,白文萝此时这冷淡的态度是在提醒他,我现在很忙,没时间陪你拉家常,路过打句招呼就算了,赶紧各走各路,各办各事。他只以为她是跟他刚刚一样,因为那件事而觉得不好意思。这么一误想,他心里就一阵暗有些得意,于是绞尽脑汁地想要多说几句,表现得自然一点。一来是要扳回刚刚的面子,二来是难得这会没别人在身旁,他也确实想同她多说几句。但具体要说什么,偏偏此时的脑子却又是一片空白。

    “我哥他先回去了,你怎么在这买这个,这带回去不都凉了?”赵武说着就抬起眼看了看白文萝,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从知道这丫头以后会是自个媳妇后。他每次一见着她就觉得浑身别扭,完全不像以前那么自然了。特别是她用那双像是看透他心思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的时候。他就老是感到自己在她跟前就像是个小孩一般,明明他比她还大上一岁呢,却总有种被她俯视着的感觉!然而最气闷的是,每次,她也就仅仅是扫自己一眼,然后就把目光移开了,这种感觉实在不是很好。不但是被俯视,还有种被看不起,不放在眼里的感觉。

    “没事,是给别人买的,我先走了啊。”白文萝说着就侧开身,就要往对面走去。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感觉。口气永远是那么平平淡淡的,为什么跟萧蜜兮见到他哥时的反应差那么大呢!赵武满肚子气闷的想着,想要生气吧,一看那丫头的眼睛就又有些心虚。

    “给别人买?谁?”赵武也随她一块儿转过身,一点都没有要先走的意思。

    “你不认识。”白文萝看了他一眼,那语气已是很明显的表明这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该干嘛干嘛去。

    偏赵武不知是真没听出来,还是就跟她较上劲了,紧跟在她身边又问道:“那是谁?”

    白文萝走到对街后就停下脚步,转脸认真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怎么不走了?”赵武被她看得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却故意装得一脸无辜地问道。

    这小子,就算这会找借口轰他走,他一会肯定会返回偷偷在后面跟上来。白文萝偏头一想,算了,反正萧蜜兮也知道了这事,他迟早也会知道,这样遮遮掩掩倒也没什么必要。

第二十六章 安 置

    白文萝带着那只跟屁虫返回老大夫家的时候,却发现那屋里竟没人了!不是,是除了那还在角落里整理药材的老大夫外,她娘,还有那古纳妇人和小男孩全都不见了!

    “不是要找你娘吗?怎么没看着人?”赵武先代她道出了疑问。。c白文萝便没再开口,只是往角落的方向看过去。

    “小女娃,回来了,哦,还带了个小相公。”这会那老大夫慢吞吞地转过头,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堆,就朝他们笑了一下。

    “是你!”看清那张鸡皮鹤发的脸后,赵武顿时就惊讶地一叫。

    “我娘呢?”白文萝终于开口,外头的风撩起门帘,带着几片雪花卷了进来。使得这原本就不怎么温暖的屋子,此时更多了几分冷意。

    “后面,出去,从那小门穿过去,往后走就看到了。”那老大夫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就盯住白文萝手中的包子,又堆起一脸皱纹笑着说道:“老朽今日也还没吃饭呢,小女娃赏两个包子吃成不?”

    白文萝正要转身出去,听他这么一说便顿住了。抬眼看着那老大夫一眼,然后就垂下眼,打开油纸。里面还热乎着,她快速拿出两个包子,然后随手就往那角落里一扔。赵武瞪大了眼睛,然还未待他出声,那两包子就已被那老大夫给稳稳接到手中了。刚刚,他明明是看到白萝卜没有扔准的,他也没看清那老头动过,可那两包子这会怎么就落到那老头手里了!?

    “嘿嘿……看来小女娃手上的伤恢复得不错嘛,动作都这么利落了。”那老大夫说着就咬了一口包子,这清冷的屋内顿时飘出一阵淡淡的肉香来。

    白文萝把油纸包好,没再看他,转身撩开帘子就出去了。赵武最后不解地看了那老头一眼,然后就赶紧跟在白文萝后面出去,走了几步后才有些迷糊地问道:“喂,白萝卜,你发现没有,那老头有些不对劲啊。你刚刚是故意扔偏的吧,不过他是怎么接到包子的?”

    “不知道。”白文萝闷哼了一声,正好这会他们走到那小门跟前,有两扇木门虚掩着。赵武挺自觉地上前两步给她推开,然后又问道:“到底是什么人病了,跑到这来看,难道是你娘?”

    “不是,古纳人。”白文萝说着就穿过那扇小门,往左侧一看,是三间连在一起,矮小简陋的灰土瓦房,是住在这里了吗?也好,只要不进她家,哪都无所谓。

    赵武被古纳人那三个字弄得有些呆愣的时候,白文萝已经往那灰土瓦房走去了。中间和左侧的那两间,看着明显比右侧那间干净整洁多了,于是她便径直朝右侧的房子走去。

    门没锁,里面也没有挂门帘,一推就开了。即便是在这干燥的寒冬,一进入这屋,马上就闻到一股发霉潮湿的味道。应该是放杂物的屋子,大半的房间都被一些蒙满了蛛丝和灰尘,缺胳膊短腿的废弃桌椅给占了,还有一些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麻袋堆在角落里。这屋里唯一像样点的家具就是那张靠墙摆着的,四只床腿明显不一样高,稍动一动就颤抖的简易木板床。

    此时那个叫阿扎西的古纳小男孩已经醒了,睁着那双有些无神的眼睛,靠在那古纳妇人怀里坐在床上。芸三娘也跟他们一起坐在那床上,正同那古纳妇人说着什么,两人似乎都哭过一般,眼睛红红的,那古纳妇人脸上还带着泪迹。只是白文萝一进来,两人便就收了声。

    “回来了,买了什么?”芸三娘正起身走过去,却不想就看见随后跟进来的赵武。

    “买的包子,路上碰见小武哥了,他说什么也要跟来看一眼。”白文萝说着就把包子给芸三娘递了过去,然后一句话就把责任全推到赵武身上。

    “嘿嘿,我还以为是芸婶病了,就跟来看一眼。”赵武嘿嘿笑了一下,听白文萝那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了。其实他并没有死活要跟上来,不过是因为白文萝的诱导,并且又是默许的情况下,才架不住好奇心跟上来的。但他现在已经被白文萝给绕进去了,脑子有些发懵,再者又被屋内那两古纳人给移开了注意力,便也就没多做琢磨。

    芸三娘把包子递给那古纳妇人,让她们先吃着,然后才轻笑着对赵武说道:“小武,萝儿手上伤还没好,你帮我一起把这屋里整理一下好吗?
    “啊?哦,好!”于是还有些懵头懵脑,不明就里的赵武,就被物尽其用地当成了苦力来使。他此时方知,这未来的媳妇,再加一个未来的丈母娘,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于是在芸三娘的指挥下,赵武就把这屋内一些已经开始腐烂的桌椅般出去,把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好,又挑出一张勉强能站得稳得小方桌擦干净。期间白文萝和那古纳妇人也着手帮了几下,终于归整好后,几个人看着都有些灰头土脸的。不过此刻这房间看着已经像个样子了,芸三娘拍了拍手就对那古纳妇人说:“大嫂子,我去瞅瞅药煎好了没有,再给你要个火盆过来,这床褥也得多添一床,晚上冷着呢。”

    “谢谢谢谢!这,实在是……阿扎西,快,起来行谢礼!”那古纳妇人似乎不知该怎么表达一般,说着就要把她的孩子拉下床来。

    “大嫂子,做这干什么,孩子好容易醒来,这一折腾又倒下了可怎么好,快躺回去!”芸三娘赶紧上前去,要按住那小男孩。可那小男孩却侧开身,见芸三娘挡着床沿,他就在床上站起来,对着芸三娘跪下去,上身和两手整个趴了下去。如此三次后,才坐了下来。

    赵武有些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然后转过头询问地看着白文萝。白文萝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就朝房门那看了一眼。下一刻,那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身材微胖,五十上下的老妇人抱着一床被褥走了进来。

    “这是李大夫让我给送来的。”那老妇人把被褥放到床上后,就发现这屋跟刚刚不一样了,屋里还又多了两人。她满是好奇的在这几人身上来回看了几眼,但也没多问什么,说了一句药煎好了会端来,然后就拉开门要出去。临出去时,白文萝听到她在嘴里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这都发的什么疯,一个一个竟都搭上穷酸野蛮的古纳人……

    而就在这同时,芸三娘赶紧开口让她在这屋里添一个火盆。

    “哪有余炭啊,那床被褥还是李大夫好心让我送来的呢,做人要知足!你去打听打听,这整个西凉城除了我们这,哪还有地方愿意收留他们的!”那老妇人一听这要求,那张脸马上就拉了下来。

    “不是让您白拿来。”芸三娘说着就往她手里塞了点银子。

    那老妇人手里捏了银子后,脸色才缓了缓,便说道:“我想想办法吧。”然后又往那床上瞥了一眼,嘟哝了一句,也不知是哪辈子修的福气,然后就拉开门出去了。

    “这房子是那老大夫的吗?白给住的?”那老妇人出去后,白文萝才开口问道。

    “回去再说。”芸三娘朝她递去一个制止的眼神,然后才转头对那古纳妇人说道:“大嫂子,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一定会想办法的。别着急,这段时间你就放心在这住下,好好照顾孩子,我会再来看你的。”

 第二十七章 当 年

    赵武一直到回了家走进自己的房间,都觉得脑袋有些晕里晕乎的。回想起刚刚同白文萝和芸婶一起回来的时候,那气氛也处处透着诡异。说什么她们只是在路上遇到那古纳人,看他们被马撞伤了,便帮了一下而已。明显是拿来骗小孩的话,那白萝卜还在一旁警告地看着他,一副让他别多管闲事的样子!还真拿他当小孩了!还真明目张胆地就不把他放眼里!

    赵武有些愤愤地,非常的,极其不甘地在自己屋里走来走去。直到赵文过来喊他吃饭,他也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赵文进来后,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面上的表情却是一副愤愤的表情,以为他又是在外头跟谁起了争执,便开口说道:“怎么了,一回来就一副不对劲的样子。是不是又在外头闯祸了?娘刚还跟我说让你收收心,年后就开始跟爹学着做面点。”

    “我才不学那东西。”赵武撇了撇嘴,在他心里,厨房那地方是女人家的事,只有没出息的男人才会进那里去。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在家里说的,要被他爹听到的话,还不把他打个半死。

    “让你上学堂也没见你好好读书,再不学门手艺,你以后怎么办。”赵文有些头疼地看着他这个任性的弟弟说道。

    “什么怎么办,我自有打算。”赵武有些烦躁地踢了踢房间里的椅子。

    “小武,你如今也不小了,要不是你这两头都不着调的,娘早就向芸婶家纳彩把你的亲事给订下来,也不至于……”

    “少罗嗦,我以后准干出一番事业来,丢不了爹娘的脸,也绝不会让那丫头瞧不起的。”赵武说着就不由得握起拳头。

    “你,唉……算了,这事再说吧,不过你以后见着萝妹妹,可别再像今天那样,别别扭扭的,让萝妹妹看着笑话!”赵武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就叮嘱地说道。

    “谁别别扭扭了,你和萧蜜兮整一个眉来眼去的,那才叫别扭呢。”赵武顿时涨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的瞪着他哥哥。

    被他这么一说,赵文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两兄弟正一副剑拔弩张地大眼瞪着小眼的时候。那厢刘婶见饭都摆好了,那两小子还不见过来,便吼着声音喊道:“都干什么呢,还不快过来吃饭!”

    于是两人才暂时偃旗息鼓,谁也不搭理谁,就往外走了出去。赵武因为这一闹别扭,原本想把那古纳人的事情说一说的,如今也就没那心情开口了。而赵文其实本就是心胸憨实的人,一向稳重。刚刚被赵武那么一说,只是觉得有些尴尬罢了,倒不是在跟他弟弟置气。只是见赵武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就觉得这小子性子该好好磨练磨练了,晾他一晾,不能凡事都顺着他。

    在这同时,芸三娘和白文萝回家后,就见白文轩正坐在铺子乖乖地等着她们。还是满脸稚气的孩子,在等着家人的时候,眼里带着浓浓的不安和焦躁。却依旧能耐住心,一脸认真地稳稳坐在屋里,没有出去门口看一眼。只因,之前白文萝交待过他,这是让他成为男子汉的第一课。

    进屋看到他后,白文萝的眼中露出几分满意。而白文轩一见他们回来,马上就从椅子上蹦下来,松了口气就露出笑容来问道:“娘,姐姐,你们给他们找着大夫了?”

    “嗯,肚子饿了吧,先吃块点心,娘这就给你热饭去。”芸三娘不想跟孩子多说,点了点头就要往厨房走去。

    “萧姐姐刚给我热了饭吃了,她家人过来叫她后,才刚走。”白文轩赶紧说道。

    “哦,萧丫头还真细心,那你吃完了就回屋去吧,那屋里暖和点。自己玩一会去,娘去厨房看看。”芸三娘说着就拍了拍他的脑袋,把他往房间那推了推。

    白文轩下意识地看了白文萝一眼,白文萝便朝他笑道:“去吧,先回屋自己玩一会去,这天又下雪了,外头冷,也没别处可去的,姐姐去厨房帮一下娘看看有什么要做的。”

    两个家主都发话了,白文轩再无聊,也只得乖顺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往芸三娘的房间走了进去。

    母女都进了厨房后,芸三娘便把昨晚剩的饺子放进锅,一会起火隔水加热一下就能吃了。白文萝默默走到橱柜那,拿出几个碗碟和两双筷子,再从缸里舀出一瓢水,把它们都冲了一遍,然后又拿出一碟年糕和两碟干果。等她把这些东西都放在厨房的小桌上摆好后,芸三娘也把灶火给点上了,她叹了口气,站起身,让白文萝同她一起在小桌旁坐下。

    “很奇怪娘今天为什么要那么帮他们是吧。”芸三娘知道她这女儿什么都看在眼里,就是等着她说呢,她也没打算瞒着,便先开了口。

    白文萝看着芸三娘点了点头。

    “差不多是八年以前吧,那会你才四岁,轩儿才两岁。我带着你们两从淮州到西凉的路上,经过一处山脚的时候,遇到了暴雨,路不好,马车翻了,车夫滚下山坡,当时就死了。我身边的一个丫鬟,当时为了救轩儿,也死了。紧接着,那山上渐渐滑下好多泥浆,眼见就要把路埋了,我顾不了许多,背着你,抱着轩儿,也不知走了多远,以为就要死在路上的时候,碰上了一个来西凉做买卖的商人。幸好有他的帮忙,咱娘儿三个才有命走到西凉,找到舅舅。”

    “那个商人,和今天的那个古纳人有关系?”白文萝轻声说道。

    “是。”芸三娘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个商人是梅西朵的丈夫,梅西朵就是那个古纳妇人。”

    “娘当时,在街上的时候是怎么知道的?”

    “古纳人的风俗,男女成亲后,双方都会在身上挂一个用古纳文刻着双方名字的饰品,是块小瓷片。梅西朵脖子上就挂着那一块瓷片,娘去扶起她的时候,仔细看了一下,确实跟我八年前看到的那块一模一样。后来娘再问她的名字,又打听的她丈夫的名字,确实是曾经救过我们的人。”芸三娘说到这,眼圈有些微红,声音顿了顿,就又叹了一口气。

    白文萝听完这些话后,静静地看着芸三娘。芸三娘话里的漏洞太多了,那古纳人救过他们的事应该是真的,但是,期间的事情却绝非那么简单。

    为什么会从淮州来西凉?都下暴雨了为什么还走山路?车翻后,按理说,最该出事的人是孩子才对,怎么车夫就一下子滚下山坡了?又怎么知道那车夫当场就死了呢?再有,才四岁的白文萝,她那会的身子应该是非常虚弱,出了那样的事,又在路上淋着雨,真能受得住不会得肺炎什么的吗?她娘还在隐瞒着什么?

    白文萝暗叹了口气,然后问道:“那娘刚刚说她的事情,你一定会想办法,是什么事情?”

    芸三娘强收了收心神,才慢慢说道:“梅西朵的丈夫在几年前就死了,家里实在困难,她便带着她的两个孩子来大景,要寻他丈夫当年留在大景的大儿子。却没想他们刚到西凉的时候,还未找到他丈夫说的那个故人,自己带的财物就全被偷了,客栈便把他们给赶了出来。母子三人饿了两天后,她二儿子忍不住就偷偷出去要偷别人的荷包,却让人当场给抓住了。一下子就被抓进了大牢,而她今天终于打听到那故人的住处,可是找到那的时候,才发现那人早就搬家了。”

    “娘是想,帮她把她的二儿子从大牢里……救出来?”白文萝静默了一会,才慢慢问道。

    “总得想想办法,听说当时偷的东西已经还回去了,而且这也在里面关了一天一夜,该打该罚的也都做了,只要给衙门送点银子,应该能把人放出来吧。听说上次陈老爷家的一个下人也是偷了点东西,被送进衙里,也是他家人送了银子,求了情,然后就给放出来的。”芸三娘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可是,这盗窃罪对有亲属关系的本是要松宽一点,主要还是,梅西朵的二儿子他是古纳人啊,既是被抓进去,当时肯定是有人报了官。娘知道他偷的是多少银子,被偷得那人是什么身份?”

    “听说有一百两银子,什么人还不清楚。”芸三娘有些忐忑的说道,她其实也觉得这是很难办,可是,当年的那份恩情……如今无论如何,她怎么也得想想办法。

    “一百两银子!普通人很少有人身上放一百两银子的,而且,听说盗窃罪是以计赃论罪的,上十两银子就已经是刑徒一年,这么多银子,他又是古纳人……”白文萝没有再说下去。

第二十八章 对 策

    饺子热好了,芸三娘小心端出来后,让白文萝先吃着。.然后她转身拿出一个大盖碗,把那热乎乎的饺子一个一个夹到里面,接着又把年糕拿出来。

    “娘这是要给他们送去?”白文萝看着芸三娘的这一番动作,刚拿起筷子就又放了下来。

    “嗯,他们现在虽是有落脚的地方,但刚刚什么样你也瞧见了。这些吃的用的,娘眼下还都能帮得上就先帮着,别的……”芸三娘说着就顿了顿,似乎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一般,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不说了。

    “娘真的打算要帮他们这事?”白文萝一边问着芸三娘的同时,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起来了。据她所知,这里的盗窃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打几板子,或关上几天就放人的;也有流放千里,或直接乱棍打死的。这其中的关键,一是要看求情的人能拿得出多少银子来;二是要看得罪的是什么人,也就是那古纳人当时是朝何人下手的。若是平民百姓的话,还好办一些,一般人把钱拿回来后,基本就不会追究了。但若是权贵,并且要是碰上一定要追究此事的人,再加上那古纳人的身份,那可真是十条命都不够折腾的。

    再者,她们家这能拿得出手的银子能有多少,估计连给别人塞牙缝都不够。而且刚刚带那古纳母子去看病,买药,租房子等就已经花去二十几两银子了。这可是他们家近半年的开销,银子这条路肯定是行不通的。似乎,无路可走呢,在这里,她们什么也不是。无论是金钱,权势还是单纯的力量,都没有。白文萝暗叹了一声,抬眼看了看芸三娘,要她娘这会就放弃也是行不通的。

    “娘一会出去,顺便去衙里打听打听,听梅西朵说自她儿子被抓进去后,已经一天一夜了,一直就没能进去看一眼。”芸三娘说着就把要送去的东西又放进那锅里,就着刚刚烧开的的热水温着。

    白文萝先给芸三娘摆好碟碗,再把饺子夹到她碗里,等着她坐下来后,斟酌了一下才又开口道:“娘你一会去衙里,只打听一下那人是什么情况了就回来吧,别的先别做。”

    芸三娘没细琢磨白文萝的话,心不在焉地夹起饺子有些胡乱地往嘴里送着。白文萝又给她夹了个饺子,接着说道:“我觉得,娘应该去看一下宋先生的娘子去。”

    “嗯?宋先生的娘子?”芸三娘愣了一下,又想起今儿是大年初一,一时间会错了意便开口说道:“往年也都没去拜年,而且这几天来她家拜年的人指定不少,咱这穷酸样去了也不合适。再者前几日也才刚去一次,没关系的,宋夫人说了,宋先生平日很关照轩儿的。”

    “娘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那宋夫人和知县夫人不是相熟吗。半年前,宋夫人还让咱们给绣了一条蹙金牡丹彩碟戏花罗裙,听说就是送给知县夫人的寿礼,而且那条罗裙还特别讨知县夫人的欢心。”

    芸三娘这会才意识到什么,刚夹起一个饺子又放了下来,然后有些迟疑地看着白文萝说道:“你的意思是……”

    “娘去宋夫人那里打听一下知县夫人的喜好,再求求她看,如果能得宋夫人从中穿针引线的话,这事情没准真会有希望也说不定。至少,能从轻发落。”白文萝慢慢说道,有些时候,男人的事情,往往能从女人那找到突破口。而且,重要的是,她平日从芸三娘和刘婶的闲聊中无意听到。那知县老爷都快四十的人了,跟那夫人就生了一个儿子,也一直没抬个小妾进门。

    在这样的时代里,但凡有点地位的男人,又子息单薄,还一直没有纳妾。要么是惧内,要么是两人感情真的深得容不下第三人,反正不管是哪个原因,都足以说明一个问题,就是那个知县夫人是个有手段的,并且,她的话肯定能有一定的作用。

    芸三娘不知是因恍悟,还是惊讶于白文萝点出来的这条路,一时间有些怔住。

    “我只是这么一想,娘觉得怎么样,也不知行不行得通呢。”白文萝垂下眼睛,心里反省道,难道自己说得太多了?她这么想着便缩了缩肩膀,面上不着痕迹地露出几分忐忑来。

    芸三娘也只是微诧了一下,然后便细想了想白文萝说的话,眼中现出几分希望来,顿时就点了点头道:“难为你想到这个,还真是提醒了我。”可她再一想,又有些迟疑地说道:“只是宋夫人这会还是坐月子期间呢,再者这会去她家拜年的亲戚不少,估计是没时间听我说这些,万一惹得宋夫人心烦了,可不就更不好了。”

    “所以娘今天只去衙门打听一下那古纳人的情况就行,别的,等这几日赶着把那副观音送子图绣完,再给宋夫人送去。到时走亲访友的事也少了,那宋夫人也有点精神了。而且这是她半年前就托娘给绣的,当时订的是元宵过后完工,这会提前完成了,她肯定想好好看看,到时娘再趁机跟她提那事。”白文萝说到这,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而且,娘不觉得奇怪吗?半年前,宋夫人已经怀孕了,为什么还让您给她绣观音送子图呢?”

    “这有什么奇怪地,殷实的人家可不都求多子多福,就是刘婶那房间里也挂着一幅观音送子图呢。”芸三娘叹了一句接着说道:“你说的这个倒是可行,就是不知娘这几日里能不能绣得完。”

    “娘别担心,那副观音送子图的绣法我也会,从今晚开始,我和娘轮换着赶工,一定能提前绣完的。”白文萝说着就给芸三娘露出一个放心地笑容来。

    “唉,你这丫头,有时候我真怀疑是不是我生出来的。”见她这么一下,芸三娘也跟着笑了一下。

    “娘赶紧吃,这都凉了呢!”白文萝垂下眼,拿起筷子夹了个饺子送进嘴里,然后有些含糊地说道。

    看着闺女那塞得有些鼓的脸蛋,芸三娘有些怜爱地给她夹了几个饺子,让她慢慢吃,然后才想起说道:“对了,这事儿,你别跟轩儿说,省得他分心读书。”

    白文萝点了点头,芸三娘跟着吃了两个饺子后,便再也吃不下了,叹了口气就收起筷子。

    “娘还在担心什么?”白文萝也跟着放下筷子,她原本就没什么胃口,刚刚吃那些也不过是为了让芸三娘陪着她多吃点而已。

    “娘是想着,就算能从宋夫人那里打听出来那知县夫人喜欢什么,多数也是没银子去填。”

    “其实这个不是最重要的,咱们只要备一份适当的礼送去就行了,主要还是宋夫人能为这事说句话。那礼若能合了知县夫人的心意最好,就算不合心意,也不会不喜欢的。”白文萝安抚着说道,她刚就想过这事了。

    那些官家夫人,哪个家里没有丫鬟奴仆围着伺候,平日大把的闲时间,估计从睁眼开始起就想着要怎么穿衣打扮来收住丈夫的心。

    礼物不需贵,只要别致就行。

第二十九章 准 备(一)

    礼物不需贵,只要别致就行。。想是这么想,但是执行起来却是太困难了。既不能太贵又要别致新颖,还不能显得寒酸小气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芸三娘出门后,白文萝有些头疼地想着,以前她都是拿什么东西打动别人的呢?即使不愿回想,然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却还是不由得在脑海中慢慢回放,最后她发现,没有一样能符合现在的要求。

    别致的东西都很贵;新颖的东西这里没有。其实,很多时候,能真正打动别人的,不过是她在恰当的时间里,投其所好罢了。然而,现在没有那样的条件和能力来让她接近目标。更没有时间让她慢慢观察,分析总结对症下药。

    穷人给有钱人送礼,还真是……让人头疼啊。果真,是新的体验呢。

    白文萝有些嘲讽地微扬嘴角,然后摇了摇头,原来阳光之下,也有许多阴影和无奈。

    “姐,你要绣这个吗?”白文轩见白文萝进屋,把芸三娘的绣品拿出来后,就坐着发呆,便有些好奇地凑上前去。

    “嗯,我帮娘早点绣完它。”白文萝回过神,看着那副已经差不多完工的观音送子图,现在就剩下周围的云彩,和童子衣服上的花纹没有绣。两人紧着赶的话,三四天那样应该就能完工。之前是因为有几种丝线用完了,加上时间也充裕,所以芸三娘就停放了几天。

    “娘刚刚是又去看那两个古纳人吗?”白文轩说着就跳上床,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沿上看着白文萝。

    “嗯,他们身上的钱被偷了,娘给他们送点吃的去。”白文萝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看着那副观音送子图。

    “那娘以后都要给他们送饭过去吗?他们在这没有亲人吗?”白文轩更加好奇了。

    “有亲人,娘就给他们送几天饭,等他们的亲人来了,娘就不用再帮他们了。”白文萝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那副绣品。

    “姐,娘是不是认识他们?”白文轩听白文萝这么一说,点了点头。然后不知怎的,过了一会,就在白文萝要开始动针线的时候,他忽然就冒出这么一句来。

    “嗯,为什么这么说?”白文萝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我就是这么觉得的。”白文轩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然后又有些鬼鬼地说道:“姐,你觉不觉得,娘好像在瞒着我们什么呢。”

    确实是,不过瞒着你比较多一点。白文萝在心里这般说着,但面上却很认真的说道:“瞎猜什么,你要困了就躺床上去。”她说完就又低下头,看着那副绣品,并开始选丝线。

    “哦。”白文轩碰了些灰,再看他姐姐已经把注意力全放在绣品上了,他便只好收声,脱了鞋爬到床上。却刚一躺下,白文萝又抬起头看着他问道:“文轩,你还记不记得你两岁以前的事情?”

    “两岁以前?”白文轩卷着被子,睁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想了想,然后问道:“姐是说咱们在淮州时候的事吗?

    “是,你记得!”白文萝有些意外,她还以为白文轩也不知道淮州的事情呢,因为这两年来,这个地方名就从没在他们嘴里出现过。若不是今天出去一趟,她还不知道呢。

    “不记得了。”白文轩却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只是以前听舅舅说,娘和咱们以前在淮州住过,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一下,你睡吧,我要开始做绣活了。”白文萝摇了摇头,便把目光移回那副观音送子图上。

    外头的雪还在下,屋内炭盆里的炭火正烧得旺,简陋的房间里却处处透着温暖,没一会就听到白文轩睡着的鼻息声。

    白文萝已近把注意力完全放到眼前的这幅绣品上,那枚细小的绣花针在她手里如是活了一般。略带稚气的脸上,那双眼睛却是异常的专注,并且下针精准,速度均匀,动作流畅。此时若有人在旁边观看的话,一定会惊异于她的每一个动作,因为没有人像她这般做绣活的。就是最有经验的绣娘,别说是这样的一幅观音送子图,就是一件普通的肚兜,每完成一部分,都会停下了看一看,以免走错了针,过后拆线返工。

    而她,简直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拉着她的手,指引着她穿针抽线。而线的那一端,似是握在神的手里,因为只有神,才不会犯错,才会把这样的一穿一抽间的动作,做得这般流畅精准,没有丝毫停滞!这是需要怎样的眼力、精算力、专注力和耐力才能做得到!

    其实只有白文萝自己心里清楚,能做到这样,不过是她在不知不觉中把以前的习惯溶在其中罢了。这一针一针穿过去,那一线一线拉出来,每一个针脚,每一条丝线,行行密密,错综复杂,乱中有序。久而久之,她便发现了其中的规律,什么样的穿插排列会组合成什么样的图案,什么样的针法会形成什么样的效果。这些,只需耐心观察,就能总结得出来。而准确,下针无悔,只需要眼力与心算齐一,就可以办得到。

    而耐心,眼力,心算,这些能力,她在曾经那二十几年的训练,及无数次用生命换来的经验,早已溶入她的灵魂,成为一种本能。

    比起曾经那以命为代价所做的事情,这刺绣,对她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

    天不知不觉就暗了下去,直到她觉得视线有些受影响,才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抬起头,轻轻吁了口气。白文轩还在睡,白文萝起身看了他一眼,见他睡得甜,想着他昨晚守了夜,天气又这么冷,便就让他继续睡。

    只是都这么会了,娘怎么还没回来。算着这出去也有两个时辰了,虽然路有点远,还要绕道衙门那,但是怎么着也该回来了。白文萝想着有些不放心,便把那绣品针线等收拾好,然后出了房门走到铺子那。

    刚出铺子,站在门口没等多会,就看到芸三娘冒着雪花走回来的身影。

    “怎么出来了?”芸三娘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跺了跺脚,就推着她进门去。

    “娘坐着,喝口热水先。”芸三娘进铺子后,白文萝赶紧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才问道:“娘怎么去得这么久,都打听到什么了吗?”

    “唉,刚刚过去的时候,梅西朵也病了,幸好是住在李大夫那,娘便劝慰了她一番。然后又跑去衙门一趟,打听了一下她二儿子的消息。本想进去看一眼的,可非亲非故,衙门也不给进。后来给了点银子,才打听到,他当天就被打了五十大板,然后就扔在牢里关着呢。”芸三娘说到就摇了摇头,面上满是忧虑。

    “就罚了这五十大板吗?”白文萝怀疑地问道。

    “要这样就好了。”芸三娘叹了口气,然后接着道:“娘去衙里打听了后才知道,当时梅西朵她儿子偷的那人,原来是那李家公子身边的一个小厮。他那天是出来给李公子办事的,偏就碰上了这事,再一看还是古纳人。所以那小厮就借着李公子的名,让衙门一定要严办这事。”

    “李公子?是不是那个西凉首富的李家,那个叫李敞之的李公子?”一听李公子,白文萝顿时就想起那天骑在马上,甩着马鞭目中无人的家伙。

    “对,没错,偏就是惹上了他们那样的人家,这事可怎么办才好。娘听那衙里的捕爷说,好像是元宵后就他同一批牢犯一起被流放到莽原。”芸三娘说着连连叹气,西凉距莽原有千里之遥。并且那一路,都没什么好路可走,历来被流放到那里的犯人,大部分都是走在半路上就死了。就算是坚持到莽原的,也用不了几年就撑不下去了,这等于是死罪啊!

    白文萝听到这,沉默了良久,又给芸三娘换了杯热水,然后问道:“娘打听完这就回来了吗?没再去梅西朵那告诉她这事?”

    “哪能说这会,她还病着呢,这事要知道了,还好的了吗。唉……哦,我回来的时候,碰巧还遇上了宋夫人身边的丫鬟,同她打听到一件事。”

    “什么?”

    “下个月,那王知县就要被调任到泯州去了,他家夫人也随着一起过去。”说到这,芸三娘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泯州是南方,离西凉远,离京城更远。这事就算宋夫人肯帮忙说话,但那知县夫人这会还有心理这事吗?而且罪已经定下了,还能再改吗?

第三十章 准 备(二)

    泯州,大景的最南方,那里的天气应该很缓和,冬天不会下雪。.只是在都城设于北方的大景,人们一直习惯于把那边称为南蛮之地。对于官员来说,从毗邻京州的西凉一下子被调到泯州去,应该是被贬吧。下个月就起程,所以才草草把那流放的事给定下吗。

    真麻烦,要不劝娘别管这事算了。白文萝脑中一起这个念头,正要开口,芸三娘却起身道:“唉,还是先紧着把那副观音送子图绣完,到时也好去求求宋夫人,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文萝把那要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默默跟在芸三娘身后。刚撩开帘子,那夹着雪花的冷风就吹了进来,她微打了个寒颤,然后才犹疑地开口叫了芸三娘一声:“娘。”

    “嗯?”芸三娘刚迈出门槛就回头看她。

    不知为什么,那话到了嘴边,却说不下去了。而芸三娘疑惑了一下,随后就恍悟过来,便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担心,这事娘只是去求求情,到时就实话跟宋夫人说,娘是因为咱当年承了梅西朵丈夫的一个救命恩情,这是知恩图报,不会被人家说什么的。”

    白文萝迟疑了一下,终于把那要劝说的话完全吞了下去。知恩图报,知恩图报……她心里琢磨着这四个字,不禁有些心神恍惚起来。好像有谁,也曾对她说过这四个字,是谁呢,记不清了……

    “好了,外头冷,快回屋去吧。”芸三娘只道她还在担心,心里暗叹了一声,便有些后悔让她知道这事。这孩子近这两年看着越来越懂事,言行举止也很稳重,常常能让人忽略掉她的年纪,其实到底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白文萝回过神,便把心中那点奇怪地感觉丢开,然后开始细细回想刚刚芸三娘跟她说的那些话,接着就问道:“娘可知那知县夫人的祖籍是哪的?”

    “祖籍?这个娘怎么会知道。”芸三娘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那娘可知道那知县夫人在这西凉住了多长时间了吗?”白文萝又问了一句。

    “这个,我听宋夫人说过,她跟知县夫人是手帕交,小时候就在一块儿长大的。这么说来,那知县夫人应该就是在西凉长大的。”芸三娘想了想便说道。

    “哦。”白文萝一边点了点头,心里一边想着,看来就是一直在北方生活的,应该从未去过南方。而这下忽然随丈夫调任到泯州去,从北到南,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一下子变了,完全不同的环境,应该会很留恋这儿的东西吧。有什么,能让她看到,就能想起这的呢?南北的不同……白文萝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慢慢思索着。

    “你问那些做什么,怎么又发起呆来了,好了,别站在这,这外头风夹着雪的,快回屋去。”见自家闺女说着话中就忽然发起呆来,芸三娘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这会刮过一阵寒风,卷着那漫天的雪片纷乱狂舞,她便赶紧拉了拉白文萝。

    雪,白文萝顿时收回有些茫然地目光,看着那纷纷扬扬往下飘落的雪花。心里头一下子有了主意,可不就是这个吗。

    “娘,我想到要给那知县夫人备什么礼了,我去准备一下。”白文萝说着就往她的房间小跑过去。

    “什么?你要准备什么?”芸三娘一愣,赶紧在后头问道。

    “晚上的时候娘就知道了,对了,那副观音送子图,我负责绣那些云彩,剩下那童子的衣服就由娘来绣吧。”白文萝说着就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这丫头,话也不说明白,真是。”芸三娘摇了摇头,那礼物她是打算到时去外头买点什么送过去意思一下。反正那管家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是想明了,重要的还是宋夫人能帮忙说说话,至少别判流放啊。怎么也得救那孩子一命,她多少也就能对得起当年的恩人了。

    晚上吃完饭后,白文萝就把芸三娘叫到自己房间来,看她忙了一个下午的成果。

    “这是……”芸三娘看着白文萝搁在桌上的那四五张纸,有一张是细细描画出一个繁复的六角形的图案,像朵花,却有很多锐利的棱角。而另外几张却只是画了一个大概的图样,然后在那上面做了细细的标记,大小长短数量一一标明。

    “娘看这个图样觉不觉得眼熟?”白文萝看着芸三娘笑道。

    “眼熟?”芸三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图案,迟疑了一下才说道:“这样的花纹很少见,你这是要做什么?”

    “娘出来。”白文萝说着就拉着芸三娘出了屋子,此时天还未黑,雪还未停。她先从怀了掏出一方粉色的帕子,用那帕子接了几片雪花,然后就递到芸三娘眼前说道:“娘仔细看看。”

    “这雪又什么好看的,萝儿你到底要干什么?”芸三娘越发糊涂了。

    “娘仔细看看这雪花就知道了。”此时又有几片雪花飘落到她的帕子上,芸三娘只得顺着她的意思,瞅了瞅她递过来的帕子。第一眼还有些不在意,再看一眼后就有些诧异了,又仔细看了看,然后才抬起眼看着白文萝道:“这个,萝儿,你该不会是……”

    “没错,娘,我刚刚画的就是这雪花的形状。也不知现在有没有人用过这样的图案,就算有,应该也还很少。连在这年年下雪的北方都没看到,想来南方那边肯定就更没有的。”白文萝说着就收回帕子,甩了甩,然后同芸三娘返回屋接着说道:“我觉得,如果以这样的形状打套银首饰送给知县夫人,嗯,就一对耳坠和一条项链便行。虽说银饰在她眼里不值钱,但这个样子算是少见的,再工艺尽量做得精细一点。而且,正好这会赶上她准备去泯州,南方那边没有雪,送这个,她一定会中意的。”

    “雪花银饰……这个,样子倒是少见,可是这带着会好看吗?”芸三娘有些不确定的拿起那张图反复看了看。

    “娘别担心,准会好看的,最重要的是这款式新颖。而且这一条项链和一对耳坠加起来花不了多少银子,可能工钱要贵点,但总的算起来,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两,没准还能再加一支簪子呢。”白文萝说着的同时,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那套首饰的成品,辉闪银灿,甚至比钻石还要耀眼。她曾经见过那样的成品,在一场首饰发布会上,高挑的模特迈着摇曳生姿的步子,修长的脖颈,一个转头,一个回眸,那银灿灿的光芒瞬时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之前她注意到雪花的时候,脑中瞬时就闪现出那些画面来。忘了当时要做什么了,却清楚地记得,无意中看到的那惊鸿一瞥……

第三十一章 准 备(三)

    大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但因年前赵富贵的脚腕摔着了,行动不便,所以刘婶便让赵文留下来照看,她带着赵武回娘家去。.而昨儿晚上芸三娘和白文萝商量了一阵后,两人都觉得时间有点紧,还是速速办好为妥。于是,第二天就让白文轩把赵文请了过来,同他商议这打首饰的事。

    “萝妹妹这样式的首饰还真没见过,这要得很急吗?”赵文看着手里的那张图样,憨笑着问道。一大早轩哥儿跑来他家,还以为是找小武玩,正打算告诉他小武不在,却没想竟是来找自己的。

    “这种样式能做得出来吗?”白文萝把另外几张细分图样也递给他后,才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样的成品她见是见过,但谁知道隔了千年的时空,这手工技术能不能跟得上。而且这项链最是繁复,那项圈是由数条银丝交缠而成,而挂在那项圈前面的坠则是用三十几个,从小到大的雪花图形,一个一个排列窜联起来。既不能显得太拥挤,又不能看着太单薄,只有把握好了这样的度,才能显现出那银灿灿,耀如雪花般的效果。而如果手艺不够火候,无法完全照着她的设计图做出来,只要稍差一些,便很容易会弄巧成拙。

    “嗯……有点复杂,不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赵文又仔细看了看,神色很认真,没一会胸中就有了勾勒。他在盛兴当了五年的学徒,虽然名义上并未出师,但因他认真好学,人也憨厚耿直,所以很入萧父的眼。而且现在赵文又将是他萧家未来的女婿,所以萧父对他更是用心。因此赵文虽还是学徒的身份,但其实他的手艺已经比好些金银匠师傅要好得多了。

    得了这样的准话,白文萝便放了大半的心,随后便跟他讨论细节部分。差不多说了半个时辰后,两人才一一敲定,白文萝看着赵文这一丝不苟地态度,终于完全放了心。最后芸三娘拿出银子的时候,赵文却只跟她收本钱,白文萝便笑道:“赵文哥可千万别这样,因为这东西要得急,而且又是大年节的,还要劳你出活,没付双倍的银子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还能再让你白干活。赵文哥要再这么推回来的话,我们就是再着急,也不敢让你做这活儿了!”

    “萝妹妹这说的什么话,本来我这几天也没什么事,再说,再说……”赵文是个憨直人,心里已经把白文萝当成自个弟妹了,而且他们两家本来就挺亲的,以后也还真是要成亲家。再者白文萝手上的伤又是因救他弟弟才受的,难得自己能帮她们做点活儿,又是拿手的,哪能收什么手工钱。只是他却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心里虽是这么想,但也明白话却不能这么说出来。不说小武和萝妹妹的亲事还没最后定下,就是定了,这么说的话,还不羞死人家姑娘。所以他说着说着就忽然憋住了,整个人顿时变得局促起来。

    白文萝似明白他想什么,低下头笑了笑就看了芸三娘一眼。芸三娘也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她向来知道这孩子憨直,也明白这活儿若给他做的话,肯定不会收她们手工费。只是碰巧赶上了这大年节,不容易找得到好的银匠师傅,就算能找着,肯定也会趁机狮子大张口。这打点求人的事,谁也说不准以后还要花多少银子,不能全砸在这份礼上了。所以母女俩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赵文最合适。就算他不愿收工钱,总之多费点口舌让他收下就是了。

    “萝儿说的没错,你再推下去可就是在为难芸婶了。行了,快把银子收好,还是先把这些首饰给打出来要紧,这才是急活儿。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等萝儿出嫁的时候,芸婶再让你给打几套首饰,到时你就少收点银子就行了。”芸三娘脸上笑呵呵地,说着就把银子给塞到他手中。

    “娘好好地怎么扯出这个来了。”见又把自己给扯出来,白文萝在旁边嘀咕了一声。

    见芸三娘已经这么说来,赵文便再找不出什么话来推辞,只好接了银子,然后很实心眼的说道:“这样,那好吧,那到时萝妹妹出……嗯,芸婶一定得记得找我。”

    虽这会心里还在为梅西朵的事情担忧着,但一想到那嫁闺女的日子,芸三娘还是忍不住满脸笑容,连连点头道:“那当然,还能忘了不成。”

    白文萝有些无奈地瞟过来一眼,赵文当她是不好意思了,便不好再待下去,再来这活儿也急,于是憨笑了笑就起身告辞了。

    赵文走后,白文轩才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她们问道:“娘要这是要给谁打的首饰?”

    “给一位朋友,行了,娘要去做绣活了。这会儿雪停了,你出去玩的话别跑得太远。”芸三娘随便敷衍了他一句,然后又叮嘱了他一声,便起身回房间去了。

    “唉,女人,真让人搞不懂。”芸三娘离开后,白文轩还站在那,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摇头晃脑的冒出这一句来。

    白文萝本是要跟芸三娘回屋的,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再看白文轩那装模作样的表情,一时间觉得忍俊不禁,便笑着拍了他一下问道:“什么让人搞不懂,这是谁教你的这话?”

    “我见小武哥常这么说的,本来还听不明白的,可这会忽然有点明白了。”白文轩正儿八经地看着白文萝说道。

    “什么明白不明白的,少听他胡说。”

    “就是不明白你和娘在做什么啊,老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也不跟我说。”白文轩嘟着嘴有些不满的说道。

    没想他会这么说,白文萝迟疑了一下,想了想便说道:“你先出去玩吧,我去帮娘把那副绣品绣完,然后等过几天闲下来了,我再好好跟你说。”

    “是要告诉我,你跟娘在做什么吗?”白文轩抬眼看着她一脸认真地问道。

    “只要你想知道,只要我知道。”白文萝点了点头。

    “那可不许反悔!”

    “只要你这几天乖乖的,不给娘添麻烦,我就不反悔。”

    “好!”白文轩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

    其实孩子的心远比大人所想象的要敏感,谁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谁是怎样待他,心里都分得一清二楚。就白文轩来说,他很清楚,很多事情,他娘是不会跟他说的。因为在芸三娘眼里,他永远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但是白文萝却不同,基本上,她姐姐都是把他当成大人来平等对待,并且也都是以此来要求他。因此常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是个能有所担当的男人。然而这些,并非是因为白文萝修过什么教育课,而是在她的记忆中,自己从来都是被当做成年人来被要求着。所有的残酷,都与年龄无关。

    五天后,芸三娘那副观音送子图绣好了,让赵文打的那套雪花银饰正好也在这时送来。

    白文萝看着那银灿灿的饰品,似乎是从她的记忆中复制出来的一般。那闪亮如月光的金属,承载着民间最为绚灿的艺术光辉,即便是隔着无尽遥远的时空,也依旧能让人沉醉在它那流花照影的矜贵里。

    看着这似同她一起穿越了时空一般的银光瑰宝,白文萝恍然间觉得那前世今生的种种,瞬时从眼前呼啸而过。

第三十二章 事 成

    初八那日,一早起来就是个大晴天,残雪消融,连那张狂了几日的寒风也都消停了下来。.芸三娘说这是个好兆头,便仔细拾掇了一番,小心把那副观音送子图包好,再带上赵文昨日送来的那套雪花银饰。然后又不放心地嘱咐白文萝和白文轩在家好好待着,店铺先别开门,这会儿也没什么生意。

    临出门了,芸三娘依旧难掩忐忑的心,毕竟这事关系到一条人命。白文萝给她检查没什么落下的后,便轻声安慰道:“娘别担心,那宋夫人应该是个好说话的,往年咱也没少给她做绣活。反正见到宋夫人的时候,娘一个字都别提让她帮忙在知县夫人那说话的事儿,只需把当年咱受了别人的恩情,和前些天的事提一提。然后再求她帮忙把这套银饰送给知县夫人,等她开口问的时候,娘便可直说是为求情来着,但绝不是要让她为难的意思。不管这情求不求得成,总归是一片报恩之心。只是咱无门无路,也进不了那知县大人的府邸,没办法,才求她帮忙送一送。这么一来,她多半是不会拒绝,而且只要她答应了,到时多少会帮咱说几句话的。”

    “娘知道,你别担心,在家等着吧。”芸三娘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拿好手里的东西,就迈出门,回头嘱咐她把门关好后,便踏着一路的残雪往那宋夫人家走去。

    白文萝关好铺门后,白文轩才从院里跑出来,溜到她身边。宽宽的脑门下,一双乌溜的眼睛眨巴地看着她。

    “行了,回屋去我跟你说。”白文萝在他额头上敲了敲,然后就领着他往里头走去。

    回了自己的房间后,白文萝先拿出上次那老大夫给她的那瓶药膏。左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拆了纱布后,那掌上还是留下了一条一寸来长的疤痕。幸而不是很明显,其实她并不怎么在意,对她来说,只要手掌的灵活度不受影响就行。但芸三娘却很在乎,不管那药膏是不是有淡化疤痕的作用,每日都不忘提醒白文萝继续抹药膏。几日下来,发现那药膏似真的去疤生肌的作用后,芸三娘更是时刻叮嘱着她这事。

    药膏在手上抹开后,没一会,这房间里就散发出几分淡淡的香味,似药香,又似花香。刚开始,她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一直就很排斥。其实无关味道的好坏,只因她不了解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成分组成,具体都有什么样的效果。若不是芸三娘时时在耳边叨叨着,她准是把这东西扔到一边去,总之伤好了,手无碍就行。以前,不管病得多重,她都不会随便去医院,更不会找不认识的医生。人命太脆弱,也太廉价,她绝不允许自己被不了解的东西随便沾在身上,输入体内。

    只是,到了这边后,很多习惯,都在不知不觉中,或是被继承或是被打破。后来,她发现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便也就顺其自然了。

    把那瓶药膏重新盖上的时候,白文萝也大略把这几日的事同白文轩说了一遍。

    “为什么要找那知县老爷的夫人求情呢?难道那知县夫人还能管到衙门里的事?”白文轩听完后,想了想,便有些不解地问道。

    白文萝把东西放好后,正要开口跟他解释,却忽然又改了主意,反问道:“那如果是你,你想要为那偷了东西的古纳人求情,你该怎么办呢?”

    白文轩被问住了,歪了歪脑袋,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张了几次口,又皱着眉头闭上了,最后终于愁着脸看着他姐姐,摇了摇头闷声道:“我不知道,先生没有教过我刑法。”

    “文轩,那刑法,在很多时候都是虚的。”白文萝摇了摇头,看着他正色道:“在这里,那长篇累牍的刑法,往往比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

    “我不懂。”白文轩迷惑地看着白文萝。

    “就拿你们学堂来说吧,如果把你们学堂比作西凉城的话,那么,宋先生就是知县大人,你们的学规就相当于刑法。”白文萝说道这,便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白文轩怔了怔,似明白了,却并不点头,而是问道:“那……这跟知县老爷的夫人有什么关系?”

    白文萝笑了笑,想了一下,便把那其中的弯弯绕绕细细都与他说了。这些话,她都没对芸三娘说过,想必芸三娘也是明白的,不然当时不会马上就认可该去知县夫人那求情。只是她不能让芸三娘知道,她对这男男女女之间的事情了解得这么多。而让白文轩知道倒是无所谓的,反正他知道后也不会到芸三娘面前胡说,再者她也觉得,早一点让他了解这些事情没什么坏处。

    “原来是这样……”白文轩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那,如果能在知县夫人那求得情的话,就能让知县老爷把那古纳人从牢里放出来吗?”

    “应该不会,最多是改判轻点的刑罚。”白文萝摇了摇头,要是汉人,再交点银子,多求几次,或许还能放出来。古纳人的话,光看那天去求医,瞧着大家的态度就知道,这麻烦牵扯的事情多了去了。当然,凡事也没个绝对,若是能有成千上万的银子砸过去,谁能说那知县不会当场就放人。

    “上次,那个胡老汉就是因为偷了东西,被打死的。那个古纳人被关在牢里这么多天了,他不会也死了吧。”白文轩迟疑了好久,才有些忐忑的说道。

    白文萝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如果是这样,咱也没办法。”

    如果是这样,虽然有点惋惜,但是对自家来说倒是最好的。这事从一开始,她就不看好,但因为芸三娘坚持,所以她也就尽量帮着出主意。其实,刚刚跟芸三娘说的那些话,都是往乐观了去说的。实际上,这样的事情,很可能到头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是他若是死在牢里的话,娘岂不是报恩不成了。还有他娘一定会很难过吧,他还有一个弟弟呢,还有娘也一定会很难过的吧。”白文轩有些呐呐地说道,脸上慢慢现出许些恻然之色。

    这样的天真善良又愚笨,简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心里忍不住发出来的冷笑,都更加显得她肮脏无比。

    “这事咱们做不了主,别想那么多了。”白文萝拍了拍他的脑袋,便站了起身往屋外走了出去。却没想,一推开门,竟看到那外头又下起雪来!早上起来看到的日头,这会不知躲到那个旮旯里去了,才刚透点蓝的天空又被染上了一层浓重的灰,大雪漫天漫地,似要将这个世界淹没一般。

    白文萝长长地吐了口气,站着发了好一会呆,直到白文轩出来叫她,她才压住心中的那点厌烦,返身回去。

    姐弟两在家里待到快中午的时候,才终于听到芸三娘拍门的声音。白文萝松了口气,然后交待了白文轩一会一边儿玩去,待她问清楚了,过后再与他说就是了。

    刚把铺门打开,就看来一脸轻松地芸三娘,似大功告成的样子。白文萝心中微怔,却也没紧着问,先让开身拉开门。可芸三娘却似等不及的一般,哈了口气,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今儿真是去对了,我就说早上这大晴天,是个好兆头啊!”

    “外头风大,娘先进来,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再说吧。”

    “哎。”芸三娘赶紧进来,把门关上后,就接着说道:“应该是没问题了,真好似老天爷在帮忙的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文萝边给芸三娘倒了杯热水边开口问道。

    “你说巧不巧,今儿我刚进宋府没多会,正跟宋夫人说着那事呢,可还没等她点头。她家下人就进来说知县夫人来了,当时惊得我一哆嗦,脑子都有些懵了。本以为这事办砸了呢,可没想那宋夫人却让我起身先在一旁站着,然后她就请了知县夫人进来。娘那会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宋夫人是什么个意思。

    正着急的时候,就见宋夫人把那雪花银饰递给知县夫人看,还让她试戴了一下。我在旁边也不敢吱声,刚好知县夫人今儿穿的是件绛红袍子,哎呀,她戴上后,衬着那雪花银饰,别提多好看了。巧的是那会天空忽然就下起了雪,那宋夫人便带她去看了雪花,还给她念了几句诗。想是说到了那知县夫人的心坎上了,都笑得合不拢嘴的。于是宋夫人就趁着她高兴地时候,开口为娘提了那事。本来那知县夫人还犹豫着的,那宋夫人马上又给她拿出那副观音送子图来,真没想竟马上就让知县夫人点头应了下来。娘当时简直是不敢相信,直到最后宋夫人点明了我的身份,得了知县夫人亲口给我保证,说一定会让知县老爷把梅西朵儿子的流放刑罚收回来。娘这才相信是真的那!”芸三娘一口气说完后,喘了口气,喝了口水,还难掩激动地神色。

    白文萝却微皱了皱眉,想了想,终是忍不住问道:“那她没说,会定什么刑罚吗?万一是关个十年八年的……”

    “不会,宋夫人当时也问了这个意思,那知县夫人说不会的,这偷的银子当时都还回去了,也不是什么大罪,让我回家放心等着就是,到时会让宋夫人给递消息的。”

    “这样……”白文萝点了点头,即是如此,那就等着吧,但愿是她多虑了。

 第三十三章 汉 奴

    芸三娘当天下午就坐不住了,为了让梅西朵早点宽心,便又往那李大夫家跑了一趟,把这个自认为的好消息给她送去。。回来后她就松了口气地跟白文萝说,梅西朵听了这事后,那精神看着果然好多了。

    白文萝却在一旁轻轻提醒了一下:“流放罪虽多半可免,但要是改判个两三年徒刑的话,那梅西朵打算怎么办?是要在这西凉等她儿子出来,还是先上京州找她大儿子去?”

    “这个……”芸三娘愣了愣,然后才有些迟疑道:“她倒是没具体说过这事。”

    “她是得的是什么病?风寒吗?”白文萝暗叹了口气,又接着问道。

    “那大夫说是长年积劳成疾,加上前段时间颠沛流离和这事的打击,天气又寒,身子一时支撑不住就夸了。唉,她也是个可怜人,遇上这事谁能不着急。”芸三娘说着就摇了摇头,其实那老大夫说了,梅西朵的病能不能熬得过去,关键就看这一冬。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把这消息给送过去,至少也是个希望,有了希望,才能支撑得下去。

    “娘也别为这事太过于焦心,该做的咱都尽力了,余下的就看那知县夫人会送来什么消息,到时再计较吧。”白文萝别无他法,只得轻声宽慰了两句。

    芸三娘点了点头,叹了一声,说了一句只能如此,便再无话。

    忐忑地过了一夜,本以为这事怎么也得等上好几天才能得消息的。却没想第二天,还不到中午的时候,宋夫人身边的丫鬟就找上门,给他们递消息来了。

    “这是我家夫人让我给送的信。”一个头上挽着黑漆油光鬓儿,身着杏红绫袄,十五六岁的姑娘进了她家铺门后,就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芸三娘的时候又说道:“我家夫人说了,这事她只能帮到这些,还望婶子莫怪。”

    “宋夫人这说的那里话,真是折杀我了,感激还来不及呢。好姑娘,你回去跟你家夫人说,待过两天,我一定亲自上门道谢去。”

    “这就不必了,夫人今儿身上有些不利爽,老爷让她好好静养些时日呢。”

    “呀,那没什么事吧,今儿好些了么?”

    “可能是昨儿晚上着凉了,今早吃了药,出了点汗,看着好点了。大夫说不能劳心费神,好好养一阵子就没事的。”

    “阿尼陀佛,没什么事就好,那我就不过去打扰夫人了。好姑娘,你帮我带句话,就说我谢谢她,以后夫人需要什么绣品,只管来找我就成。”

    “知道了,这信也送到了,我走啦。”

    “好,好,有劳姑娘跑这一趟了。”芸三娘说着就往她手里塞了把铜钱儿,那丫鬟推了两下,便笑着接了。

    “娘,看那信中说了什么?”待那丫鬟走后,白文萝才在一旁开口道。

    “嗯。”芸三娘应了声,便有些紧张地拆了信。那信写得很短,还不满一页纸,三两下就看完了,而芸三娘的脸色却一下子沉了下去。白文萝就知道事情果然没那么顺利,当下也不问,只把那信接了过来,自己看了看。

    “怎么会判为汉奴呢!这太……太……”芸三娘似喉咙被哽住了一般,胸口一起一伏地,脸色也更加不好了起来。

    白文萝吓一跳,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拍着她的背说道:“娘,你别急,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至少,马上就能放出来了。”

    “萝儿,你懂什么。”芸三娘喝了口水,闭上眼睛缓了缓,才开口说道:“被判为汉奴后,不但是自己一辈子为奴,就是子孙后代也逃不开这个命运了。而且,他们身上都将会被烙上奴隶烙印!与其这样……当初还不如就让他给判流放呢!这下可怎么好,我怎么跟梅西朵交待,她要是知道了这事,该……我怎么把事情给办成这样了,这该如何是好!”芸三娘边说,边摇着头,心里又是无措又是后悔。

    白文萝看着她这样,暗叹了口气,便把那张信纸重新递到芸三娘面前,往那上面给她指了其中的一行字说道:“娘,你看宋夫人这里写的。”

    芸三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时有些不明白,还待要问,却是一想,就怔住了。

    “其实这事,应该跟咱没什么关系,就算娘不去找那知县夫人,估计他也会被判成汉奴的。”白文萝指着的那句话,宋夫人隐晦地提到,昨日,就在芸三娘去宋府的同时,那李公子也派人去拜访了知县。当然,说的什么,宋夫人自然不清楚。而且到底是不是李公子派人去的,还是他身边的人借了他的名儿去的也不清楚。但既然这事是知县夫人特意告诉宋夫人,那可想而知,必是跟这改判汉奴的事有关。

    白文萝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娘,既然他被判为汉奴了,那就是说明,谁都可以买。虽以后不能给他脱奴籍,但只要给他办了通关文书,到时他就一样可以随他娘到京州去,也不会被当成逃奴抓起来。至于以后那子子孙孙的事,就以后再想办法吧,总会有办法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命保住啊,梅西朵还等着她儿子回去呢。”

    芸三娘沉默了一会,接过那张信纸,又看了一遍,然后喃喃地说道:“正月十三日,柳庄口的奴婢之市,辰时。”

    “到那天,咱们就早点过去吧。”白文萝轻轻说道,其实怕就怕,那李家公子真的有这心思,如果这改判为汉奴,真是他授意的话……

    “萝儿,你说,那天那李家公子会不会……”芸三娘迟疑地开了口,她也想到了这个。像这种贩卖奴隶的事,如果有两家同时看上一个人的话,先是私下协商,协商不成后,唯一的解决方法便是竞价。而那李家,可是西凉首富,她们到时能拿几个银子去跟人家竟价!

    “其实,若真是李家公子有这个心思的话,那知县老爷根本不用把人拉到柳庄口去,直接让他从大牢里把人带走不就得了。”白文萝想了想,便轻轻摇了摇头。只是,保不准有他身边的人动了这心思。比如,当时那个被偷了荷包的人,就是那李公子身边的小厮。

    “也是这个理,而且,像那样的人家,想要什么丫鬟奴仆没有,根本用不着自己费心这事。”芸三娘点了点头,尽量说服自己。

    “嗯,总之咱们那天早些过去,还有,这事娘先别跟梅西朵说,省得她担心。等把那人领回来后,娘再带过去,让他们母子团聚便是了。”只是白文萝说这话的同时,心里却想,对那些有钱又有闲的公子哥来说,丫鬟奴仆确实用不着自己费心,但玩具却不同了。古纳人,还是被烙上奴隶烙印的古纳人,在这西凉毕竟少见。

 第三十四章 奴婢之市(一)

    于是接下来的这几天,芸三娘忙着两头跑,还要费心怎么安慰梅西朵,天天累得心交力瘁的。.白文萝便把铺子里的事情全都包揽了过去,幸而这段时间也不是旺季。再者她们家所处的地段是西福街的街尾,还带拐了个弯,再往东就是一条冷清的巷子。铺子开在这,能迎来的客人很少,芸三娘也不是会做生意的料,特别是她哥哥过世后,这生意就越发冷清了下去,平日里头都是靠一些熟客照顾着。要不是母女俩长年给人家做绣活,光靠这个铺子,她们这一家子是根本无法在西凉生活下去,更别说还能供白文轩上学堂。

    然而再怎么焦虑难安,辗转忐忑,时间也不会因谁而停留一分或加快一秒。随着那几次的日升月落,正月十三如期而至。

    一大早,天还未亮,白文萝便听到芸三娘在厨房忙碌的声音,没一会又听到门外有马车停下的声音。那是昨儿傍晚,芸三娘特意去车行定的马车,连带车夫也租了下来。

    白文萝打了个呵欠,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利索地给自己梳了个丫髻,戴上那两支珠花。只是当她放下梳子,往镜中看了一眼后。就又拿下那两朵珠花,再又把头发放了下来,重新编了两条辫子,系了根红绳,然后起身找出原来那件枣红色的小棉袄穿上。里头穿的是件窄袖的棉衣,特意加厚的袖口紧紧包着手腕。身上收拾好后,她思索了一会,便打开矮柜,拿出那放针线的篮子,指腹轻轻抚过那长短不一的绣花针……

    “娘,为什么起这么早?”屋外传来白文轩有些模糊地声音,应该是刚醒。

    “还早什么,前天学里就开课了,这读书的事可不能偷懒。快,赶紧洗漱一下,早膳娘已经做好了,你吃完就早些去书院。”

    “哦。”白文轩乖乖的应下,白文萝这会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同他一块儿洗漱了一番,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闷声吃了早膳。气氛有些压抑,白文轩似心里明白一般,安静吃完早点,就拿起自己的书包,道了句我上书院去了,便出了门。

    芸三娘送他出了门口,叮嘱了几句,白文轩有些胡乱地点着头,眼睛却一直瞟着那辆停在自家门口的青蓬马车。

    “可能是别人家停在这的,快去吧,迟到了可要挨先生戒尺的。”芸三娘赶紧催了催他。

    “哦,这么早,才不会迟到呢。”白文轩嘟哝了一句,倒没多问,只是看了芸三娘身后的白文萝一眼,然后就往书院那走去了。

    此时天也灰蒙蒙亮了起来,那驾车来的车夫正好吃完早点回来,一瞅见她们便快步上前道:“是要走了吗?”

    “你老再等一会儿,我进去拿点东西,马上就走。”芸三娘点了点头,便回身进了屋。

    白文萝随芸三娘回了房间后,便见芸三娘从箱子底下拿出一小漆盒,打开,里面放着十个白花花的银元宝,每个都有十两重,底下还放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是她舅舅走前,除了现在的这间铺子,最后还给他们留下的二百多两银子。

    这些银子,芸三娘只在她哥哥的后事上和白文萝大病的那会,用了一些,后来就再没碰过。

    “本来,这些东西是要留着,一部分将来给你做嫁妆用,一部分留给轩儿。唉,可是这回,只能先紧着这事了。”芸三娘抚摸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似想起了她哥哥临终前,把这漆盒和房契交到她手中的那一幕。她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多耽误,马上拿出压在底下的那张银票。迟疑了一下,再又数出三个银元宝,然后才盖上盒子,锁好,放回原来的地方。

    其实,在柳庄口那货卖的奴婢,一般都是中等以下的价钱,基本上没有超过二十两的。真正值钱的,像那些相貌不错又能歌善舞的小雏儿,人牙子都是有特定的买家,不会给拉到柳庄口那自显掉价。

    而在柳庄口那里,一个能劳作的年轻壮汉的价格,一般也就七八两到二十两银子之间,这已经是最高了。像一些普通的丫头小子,基本上就二三两银子的事,年纪太小了不值钱,年纪稍大的也不值钱。一般是十一二岁的孩子,最好卖价。因为这个年纪,基本上能看得出来以后会长成什么样,而且这么大的孩子,既好教规矩,也能马上着手干活。

    不过这些,都是普通人的价格,就是除了会吃饭外就只剩下那双手,和一身可使力气罢了。这样的人,在柳庄口那,一抓是一大把,价格肯定是高不起来。所以,只要稍出挑点,或是有点特别的,那价格自然就不一样了。物以稀为贵,这可不是只有现代人才明白的道理。

    再者,那古纳人是经由官府判定的汉奴,买下来的同时,还要以成交的价格,按一定的比例向官府交一笔手续费。而且那柳庄口也不是只对她家开放的,保不准还会有别人瞧着新鲜,同样看上了那古纳人。所以,多拿点银子,总是有备无患。

    只要不是有人咬死,非要竞价买下,那么再贵,也不可能超得过一百两银子。

    芸三娘把银子银票小心放好后,才有些犹豫地对白文萝道:“萝儿,要不你就在家里等着好了,那地儿实在不是个姑娘家该去的地方。”

    “娘怎么又说这话,昨儿不是已经说好了么,我到时就在马车里待着,不会出去的。你就让我跟着去吧,让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啊,要万一有什么事,我也能帮着出主意不是!”白文萝一听芸三娘似要反悔的样子,心里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拉了拉她的衣袖,似央求一般的说道。她昨天费了多少口水,才让芸三娘答应带着她一块儿去的,可不能让她临时改了主意。

    “那说好了,到时只能坐在车里头,若有事,娘回车里同你商量的,可不许随便出头啊!”芸三娘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再强调一遍。

    “我知道的娘,你瞧,我今儿还不是特意穿成这不显眼的样子。”白文萝说着就扯了扯自个身上的袄子。

    “嗯,是该穿这样,那走吧。”芸三娘打量了她闺女一眼,点了点头。虽是待在马车里,但最好还是别穿得太显眼,如今这灰扑扑的模样倒是挺适合的。她这闺女一直就是心细又有主意的主,带她去就带她去吧。

    母女俩上车坐好后,那车夫吆喝一声,啪啪地甩了两下鞭子,车轮子碾碎了青石板上的冰渣子。那辆青蓬马车便在这正月的寒冬,沐着晨雾,微微摇晃着往柳庄口跑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奴婢之市(二)

    可能是快到上元节了,所以即便是一大早的,但这一路上却并不显得有多冷清。。特别是越往北走,随着天色渐亮,路上的行人就越多了起来。还有路两边的杂货商铺、绸缎布匹的店肆和酒馆茶楼之中,已看到有顾客进出,还偶尔能听到笑语声喧。

    白文萝坐在车里,不时撩开帘子往外看几眼。芸三娘因为心里想着事,脸色一直就不怎么好,自上了车后就没开过口。白文萝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刚刚看芸三娘没有把漆盒里的钱全都带上,她便明白了,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

    除了那几间房子外,那二百两银子是她们家的全部家底。这几天,她一直有些担心芸三娘会为这事而不顾一切。可是很多事情,不是随便哪个人不顾一切就能如愿的。在她看来,不顾一切,是件很可怕,也很愚蠢的行为。幸而,从刚刚拿出银子的事里头,她看到了她娘心里的那根底线。芸三娘终究是没办法倾尽所有,即便那个人的父亲曾经救过她们母子三人。即便心里再愧疚,她也是本能地,要先顾着自己的孩子,先为他们的以后打算。

    其实芸三娘这样,在白文萝眼中已经是做到极致了,毕竟这一百三十两真的算是一笔大的数目。这可是普通人家大半辈子的积蓄,再者,若真有人前来竞价的话,她们就是全把那二百两拿出来,也抵不了多大用处,而且还可能会与人结怨上。

    这些道理芸三娘心里头何尝不明白,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心里过不过得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今儿不能把那人领回来的话,她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但是……再一看自己两个孩子,她又宁愿自己愧疚一辈子,也舍不得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何为自私,何为无私,其实不过是站的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不一罢了。

    车轮子吱呀吱呀地压着青石板路,母女倆在车里头摇晃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听到那车夫放慢了车速,朝里喊了一声:“大嫂子,再往前就是柳庄口了,要进去吗,那儿停车可是要钱的。”

    “进去吧,到时一块儿算钱就是了。”

    “好咧,走——”

    马车驶进去后,白文萝伸出手指在那车帘上微微挑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了几眼。只见是一处开阔的场地,中间还有一条东西通向的马路,两边用木头圈起两排整齐的围栏。围栏里头关着的是牛马驴等畜生,围栏外头便是一些由人牙子领着的,或大或小的男男女女。有的腰上还插着牌子,上头标着价格。看起来,就跟那围栏里头的畜生一般无二。

    白文萝看了一会便放下帘子,转头对芸三娘说道:“好像没见到衙府里的人。”

    “这才好,趁着天还早,没多少人,娘一会下去就在那等着。你在车里头坐好,别出去知道吗。”芸三娘吁了口气,整了整衣角,又摸了摸自己放银子的地方。

    白文萝点了点头,这会那车夫已经把车停好,芸三娘拍了拍她的肩膀,再不说什么,就撩开帘子下去了。白文萝挑开一角车帘,目送着芸三娘往东面最里头走过去。那地儿很明显,周围的围栏全是原木的颜色,唯有那一处的围栏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并且两边还立着两个皂衣捕快。她看芸三娘走到那儿后,似朝其中一捕快询问了几句,但见那捕快摇了摇头,道了句什么,芸三娘便走到旁边等着。那附近已经有三两个人在那站着了,不知是因为看到有捕快在那,知道今儿衙府里会带犯奴过来而凑过去看热闹的,还是也有意要买回去的。

    “姑娘哎,瞧你们也不似那有钱人,怎么今儿是来买犯奴的吗?”那车夫见芸三娘走到那地儿,再看白文萝撩开帘子直愣愣地往那瞅着,不禁好奇,就多嘴问了两句。

    犯奴,是被官府判定终身为奴的犯人的统称,而若是外族犯人的话,他们也可以被称做汉奴。

    白文萝看了他一眼,不答话,就放下了车帘子。

    那车夫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也不跟一个小丫头计较,往四下看了看,便又朝车里头说道:“这天寒地冻的,我去前头那儿喝口热茶去,你们要走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

    “知道了。”白文萝在里头淡淡应了一声,那车夫便就走开了。

    安安静静在车里坐了好一会,眼见太阳已经露出脸来了,周围的人声渐渐喧闹了起来,似赶集市一般,不时还有牛马之声充斥其中。白文萝又撩开帘子往芸三娘那看了一眼,依旧没见到有捕快押人上来,而那附近已经来来回回地溜达了好几拨人。

    正打算把帘子放下的时候,忽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辆朱璎华盖的四**马车往这驶了过来。白文萝心里蓦然生出许些不好的感觉,她稍稍把那车帘子放下来,只留一条不阻碍视线的缝隙,紧紧盯着那辆马车。

    因为这整一片地方,就这一处是单独留出用来停马车的,收拾得还算干净整齐。而剩下的那些地方,不但人多吵杂,不时还有人牵着牛马走来走去。有的甚至还停在路中间跟临时碰上的买家套近乎,讨价还价,口沫横飞,整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大集市。要是小点的马车穿过去问题倒也不大,但是像那辆朱璎华盖的大马车,还想要继续往前走的话,简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所以,果不其然,那辆大马车正好驶到白文萝坐的这辆马车前不远处就停了下来。随后就见那车夫斜着眼睛,朝那转看管马车的人吩咐道:“嗳,你,给我挪个地儿出来。”

    “对不住了大爷,这都满了,搁不下了,要不你停在那外头吧。”那人满脸为难地说道。

    “说什么呢你,这可是李家的马车,少废话,那,把那两辆挪到那边去不就行了,赶紧吧你,还怕爷不给钱还是咋的。”

    “大爷,这……这真不成,我只是给人家看车的,哪敢随便乱动。再说那边不是有围栏挡着吗,是别人家的地儿。”

    “别不识好歹!”那车夫有些烦了,今儿公子一大早出来,偏半路上又跑去那梅姐儿家里。却让他们过来这边,说给他把那什么古纳汉奴给买回去。公子的话不敢不听,可是这事若让老爷知道的话,他估计得丢掉半条命!

    白文萝刚刚一听那车夫说这是李家的马车,心里就咯噔的一下,还真是麻烦。她放下帘子,手指在手腕上摸了摸,然后就起身,又悄悄撩开帘子。见这周围人都被那辆马车和车夫吸引的过去,她便趁着没什么人注意,轻巧地跳下了马车。

    而这会那辆大马车里又传出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长福你跟这人啰嗦什么,现在不是已经停在这了吗,管他的,咱只管把公子交待的事办好就成了。”

    “那得嘞,大爷不为难你,就停在这了!”那车夫嘿嘿一笑,就松了缰绳。

    白文萝听到这一怔,这么说,那个什么李公子没来,是派了身边的人过来的吗。

    “啊,大……大爷,这可不成啊,怎么能把马车停在这呢,这一会别人过来拿马车的时候怎么出去!你行行好,停到那外头去吧。”那看车的人也急了。

    “滚开,这也不是你的地方,碍着你什么了!”那车夫说着就给他丢过去几个铜钱。

    “嘿,我说长福啊,我也真闹不懂,公子若想要买那汉奴的话,当日直接从那牢里领出来不就得了,还多跑这一趟做什么。”这时那车帘子一下子被撩开,一个青衣小厮探出头来。

    “估计是怕被老爷骂吧,来这儿买的话,就没人能说什么了。”那个叫长福的车夫说着就往一边跳了下来。

    白文萝一听他们这对话,手心握紧。再抬头,往芸三娘那看了一眼,不想就看到两捕快正押着一个带着刑具的人走到那边,真是,没时间了!

    于是趁那看马车的人跟那叫长福的车夫不依不饶磨叽着,还没什么人注意到她的时候,赶紧利用旁边人来人往的遮掩,悄悄绕过另一边,往那辆大马车走了过去。

    原以为真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行动,却不想,就在白文萝从车上跳下来的那一刻起,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一个人的眼中。

    动作灵巧得不像是不会武功,知道选取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尽量稀释自己的存在感,然后又巧妙地利用行人的掩护朝目标移动,镇定且老练,简直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每次看到,都让他很意外呢,她这次是想要干什么?

    不远处的茶摊那,一个年轻优雅的公子手里握着一杯热茶,两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嘴角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笑意。

第三十六章 再次相对

    长福从车上跳下来后,就要招呼车里头的小厮也下来,想着赶紧把公子交待的事办完好交差。偏那看马车的人不依,上前就挡住他,非要他把马车挪开。两人说着说着眼见就要动起手来了,那小厮这会也撩开帘子,探出身子就要跳下去帮忙。却这时,前面那匹马不知为何似忽然发了疯一般,猛地就扬起前蹄,带着后面的车厢突地往后一倾斜,只见那刚探出身来的小厮,顿时咕噜地一下,就往滚回车厢里面。

    而那受惊的马却并未就此停歇下来,四只蹄子在地上乱踩乱跳,并开始往四处胡乱地撞过去,一阵一阵的长啸声惹得附近的牛马也跟着应和起来。这周围一时间全都乱了套,长福的脸色随即就变了,他知晓那匹马的性子是最温顺的,怎么会忽然这么发起疯来!

    然而现在也没那闲工夫给他找原因,当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制止住那马儿,看好车子。这是他负责照看的马车,万一要出了个什么差错,到时他拿什么回去交差!

    白文萝却趁着这会的骚乱赶紧离开了那辆马车,然后快步走到刚刚跑去喝茶的车夫那,让他现在把马车拉到芸三娘那儿去。

    “小姑娘没伤着吧,瞅瞅,那好好地一匹马儿怎么就发起疯来了!”那车夫却没听见她的话,眼神儿还直瞅着那边,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没有,你这会先去把马车拉到我娘那边吧,让她办完事后就直接在那上车。”见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白文萝只好耐着心又说了一遍。

    “咦,怎么要去那边,不是就在这等着吗?”那车夫放下大碗茶,从前面那人马奋战的胡乱场景中收回目光,有些不解,也有些不满地看着她。

    “反正这会子也乱糟糟的,你没看那马儿正发狂呢,万一给撞到你的马车了怎么好。快去吧,一会多付你一倍的钱就是了。”白文萝说着就先掏出十几个铜钱放在他手中。

    “那好咧。”见有多赚的,那车夫顿时就收起心里的那丝不满。他原是在车行专门给人拉车的,一天的活儿固定就是那几个钱,如今一见客主愿意付双倍的钱,自然另外多出了的那一份就该他吞了。再来眼见前方那混乱的程度,若自己那辆马车真倒霉遭了殃,那他可真就是陪大了。

    “你不过来?”那车夫收了钱,马上就起身,走了几步还不忘喊了白文萝一声。

    “不了,我那个,内急。”白文萝摇了摇头,然后又说道:“你先去接我娘,一会我完事后会在那外头等着她的。”她说话同时,眼睛不时往那处瞟着,此时已有三四个大汉帮忙着制住那匹马。这场混乱不会维持太久,这会只希望她娘那边差不多把事办妥了,得趁着那两人没回过神,赶紧把人悄悄带走了事。而且她怀疑,刚刚自己靠近那匹马的时候,那个小厮可能是注意到她了,只是还来不及开口,就被那忽然发疯的马给弄得滚回车里。如果真是这般的话,她更不能再让那小厮看到她是同芸三娘一起的,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出去了再上车才好。

    “那行。”知道姑娘家都羞于说这事,虽然这个小丫头面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指不定心里羞成什么样了。那车夫一脸理解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往自己的马车跑去。

    白文萝看着那车夫把马车拉出来,小心避开那片混乱,朝芸三娘那驶过去后,就开始慢慢往后退,悄悄潜入人群里。这会那匹发疯的马也基本被压制住了,似乎有几个人受了伤。只是人群太乱,她看不清那个叫长福的车夫,和滚回车里头的小厮怎么样了。只祈祷他们最好也都受点伤,让他们暂时顾不上那古纳汉奴的事,再给她娘多留点时间。这是最大的竞争对手,解决了他们,这事应该就没问题了。

    却没想,她刚要转身,忽然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胳膊。白文萝身上一僵,因为周围人太多,她又是一直注意着那边,根本没往身边留意。她试着挣脱了一下,无果,随之身后就传来一个嗤笑的声音:“不想被告密的话,就随我来。”

    竟……又是那个人,怎么又碰上他了!白文萝心里警铃大响,却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在那人面前根本就玩不出什么花招来。咬了咬牙,心里挣扎了一番后,也只得乖乖地认命听话。

    那人拉着她走得很快,幸而地方也不远,就是在柳庄口的外面,只见一辆车箱和马匹全是黑色的马车大刺刺地停在那儿。

    “上去。”那人把带她来到那辆马车跟前,吩咐了一声,候在那的车夫就迅速地给她撩开车帘子。

    “你要干什么?”白文萝见到这阵势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一会芸三娘还得等着她一块回去呢,这人是要把她带去哪儿?她该怎么办?装疯卖傻是不可能的,骗别人或许可以,却休想骗得过这人的眼睛,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就清楚了。他们身上有共通的东西,她注意到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

    那人微挑着嘴角,轻笑着看着她,眼中带着浓浓的探究。白文萝握紧了手心,同样静静地看回去。纤长秀颀的身材,俊朗的眉眼,面上带着几分轻佻的笑意。若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只怕早已被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白文萝却觉得自己此时就像是一只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心里止不住地阵阵发寒。

    僵持了一会,她才放软了语气开口道:“你想问什么我都会说,但别耽搁太久。”

    那人挑了挑眉,又往那车上示意了一下。白文萝叹口气,只得爬上马车。这一定是特制的马车,至少那车壁是夹了铁板。车厢很宽,约有她和芸三娘坐的那辆马车的两倍大。但自那人跟在她后面进来后,她就觉得整个空间似一下子变得狭窄了,他脸上明明一直就带着笑意,带着许些吊儿郎当地神情,可那气氛却压抑得让人窒息。

    那人在她对面坐下,也不着急开口,眼中依旧带着探究打量着她。既然他不开口,白文萝也不好开口,这就似一场较量般,谁都在等着对方先出牌。

    “很能沉得住气。”那人终于开口了,却没有先提问,反倒是赞许了一句。

    白文萝迟疑了一下,终于似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缩了缩肩膀。

    “这会再装就不像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白文萝看了他一眼,便垂下脸,一副恭敬温顺的模样。

    “那匹马是你做的手脚?”终于说道正题上了。

    “是。”白文萝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怎么做的?”他有些好奇地扬了扬眉,虽然是一直盯着她,但因为角度的问题,自她走到那匹马跟前的时候,他的视线就被车厢挡去了大半。本想换一下位置的,却还没等他动身,那匹马就已经发起疯来了。

    “用针。”白文萝迟疑了一下,暗叹了口气,才认命般地从手腕那加厚的袖口中,轻轻抽出一枚一寸多长的绣花针来。

    “哦,就用这个,难道是刺在眼睛上了?”那人把那枚绣花针接了过去,拿在手中瞧了瞧便问道。白文萝沉默地点了点头,乖巧无比。

    “那匹马应该比你还高吧,怎么做到的?”他一手拿着绣花针,一手支着脑袋,歪着身子靠在车里的软榻上看着她问道。

    白文萝叹了口气才开口道:“因为我身上有马喜欢闻的气味,一走进,它就会自己嗅过来。”

    这是她以前就知道的,马的嗅觉特别灵敏,它们常常是靠嗅觉来认识,或辨别事物信息的。特别是有陌生物品或动物靠近的时候,它们通常都会主动凑近去嗅一嗅。而她身上的那种气味,其实就是她这几日抹在手上的那种药膏,当然之前她并不知道马会喜欢这个味道。是她今早随芸三娘出门时,要上马车那会,忽然发现那匹老马对她特别感兴趣,当时要不是有那车夫拉着缰绳,差点就嗅到她身上了,所以才知道的。

    “味道?哦,你身上是有一丝草药味,难道这是你之前就设计好的事情?”那人一听她这么一说,兴趣更加浓了。

    “不是。”反正都说这么多了,也不差这一丁半点的,白文萝便又慢慢解释了一通。

    “原来是临时做的决定。”听完后,那人似自言自语般,慢吞吞地说了一句。然后微眯了眯眼睛,忽然凑近她,抬起她的下巴说道:“小姑娘,你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白文萝心中一跳,却抿着唇,看着他不答话。

    “就算真的有这般沉着灵巧的心思,仅凭一枚绣花针就想稳稳刺中一匹马的眼睛,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来说也非易事。还有,知道怎样躲避别人的视线接近目标,也知道怎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掩藏自己,这些本事都是谁教你的?”他盯住她的眼睛慢慢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白文萝用力甩了甩脸,挣脱开了他的手,微喘着气说道。

    “就是现在,也不见有丝毫慌乱那!”那人放开她,坐了回去,眼睛却依旧紧紧盯着她。确实没有慌乱,也没有害怕,只是浑身都带着戒备,很深的戒备。就像一匹没被人驯服的小兽一般,嗯,还有些着急,却一直强压着。

 第三十七章 阿尔巴

    初春的清晨,残雪消融后,又结成薄冰的路面上,一辆黑色的马车不急不缓的穿过行人渐多的街道。.元宵将近,在这到处都透着祥和喜庆气氛的西凉城内,那辆通身黑色的马车显得如此突兀。即便是不明就里的行人也都自觉地避开它,躲得远远的,因为那沉郁的暗色,总隐隐约约透着一股瘆人的煞气。

    没想那人这么轻易就放了自己,一直看到那辆黑马车驶远,白文萝还有些不敢相信。却总觉得这事指定是还没完,只是又琢磨不透他到底有何意图。站在柳庄口外头思索了一会,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再心里挂着芸三娘那头,便暂时撂开了这事。刚刚在那人身上耽搁了约有一刻钟,也不知芸三娘那边的事办得如何了,可出来没。正想着,往那边仰头望过去,正好就看见那车夫驾着马车哒哒哒地跑出来了。

    再看后头没什么人追过来,白文萝松了口气,赶紧小步往前跑了几步。那车夫也见着她了,吁地一声,拉了缰绳,那马车就在她旁边停了下来。

    而那头,黑色马车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在一处不起眼的房前停下后,就有一个平常打扮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上前,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去,一边朝那车内的人恭敬地说道:“二爷,刚收到京州那边的急信。”

    一只修长的手从车内伸出,接过那封信。车内片刻的沉默后,里头才传出一个淡淡凉凉的声音:“上次让你查淮州那边的事情,还没消息送过来吗?”

    “应该明儿就能收到了。”中年人心里捏了把冷汗,声音愈加恭敬起来。那件事情隔的时间有点久,再又大雪封路,就多费了点时日。只是主子却不会管这方面的原因,晚了就是晚了,多做解释只会更加触怒他。

    “嗯,直接送到京州去。”那人难得网开一面。

    “是。”中年男人连忙应道,等了一会,见再没别的吩咐,便告了声退,就悄悄离开了那条巷子。

    那人离开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车夫才偏过脸,往那黑色的车帘看了一眼,问道:“二爷?”

    “准备回去。”车内的人有些懒洋洋地说道。

    “是,那,刚刚那个人——”车夫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问了一句。毕竟今天是特意为这事出来的,却半途撤手,他实在想不通。

    “不急,给他几天时间,你留下来处理这事,到时你再带他来京州就是了。”

    “是。”车夫点了点头,随后轻甩了甩缰绳,那暗色的车轮子又开始慢慢滚动了起来。

    白文萝一上车就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破烂的棉衣上沾着几丝血迹的少年,抱着双膝,蜷着身子,蹲在车内一角处。

    “娘。”她移到芸三娘身边坐下,马车又摇摇晃晃地往前驶去。

    “怎么早上没准备好。”芸三娘有些责备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好多说,便就轻轻带过了。只是再一看角落里蹲着的那个沉默少年,脸色又黯淡了下去。

    事情办得比较顺利,虽然被衙门的人刁难了几次,故意抬高了价格,但因为一直担心的李家公子没有过来竞价,所以总共就花了七十五两银子便把事情都弄妥了。如此总算是安了点心,只是当她把这个叫阿尔巴的少年带上车后,这孩子就一直没说话。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在牢里受了不少苦,又担心他是不是嗓子被人弄坏了,只是在那官差面前不好说什么。领了他上车后,因为这车内只有一处可坐的地方,这孩子便看都不看,就自己蜷到角落里头。任她怎么好言劝说就是不吭声,也不动晃,连眼睛都是低垂着。

    白文萝大略看了那少年几眼,估摸着有十六七岁的年纪,蹲着身子不好看出准确身高,估计有一米七二那样,以露在外面的手腕可看出是身体是属精瘦型,体重不会超过五十七公斤。低着头,看不清脸,只能看得到他额头上有疤,旧伤了,像是很薄的利器所致。再看他那蹲着的方式,应该是臀部和腰部都受了伤,但没伤及胫骨。抱着双膝的手很脏,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过却能看得到那双手筋骨分明,手指关节略粗,是一双经过训练的手。

    因为芸三娘在身边,她不好一直盯着看,扫了几眼后,就慢慢收回目光。只是心里却存了疑惑和悄悄起了防备之心,真是,怎么到处都有麻烦

    “娘,咱这会是往哪去?”白文萝转头问芸三娘。

    “先去李大夫家,正好给这孩子看看,梅西朵也该等急了。”芸三娘轻轻说道。

    似乎是因为听到梅西朵的名字,那少年一下子抬起头,有些急切着盯着芸三娘。芸三娘愣了一下,随之就恍悟过来,就赶紧对阿尔巴道:“真是,瞧我这一通忙得,都忘了跟你说了!阿尔巴,我是带你去见你娘的,你听得懂汉话吗?梅西朵,你娘!”

    “听得懂,你们是我娘……找的人?”那少年微点了点头,眼中带着许些犹疑,迟疑了一下才试探地问道。

    “不,是我以前受过你父亲的恩情,前几日在路上碰到你娘和你弟弟了,他们现在很好,你别担心,一会就能见到他们了。”芸三娘柔声安慰道。

    那少年点了点头,就又垂下脸。芸三娘以为他心里担心,还想要安慰几句,白文萝这会却开口道:“对了娘,一会得付给那车夫双倍的钱。刚刚在柳庄口那的时候,我瞧见李家的马车也驶了进来,幸而他家的马出了点事耽误了。我便赶紧让车夫到你那去接你坐车出来,所以便许了他双倍的价钱。”

    “什么,李家的人真的来了!”芸三娘吃一惊,再一想刚刚似乎是听人说,那后头有匹马发疯了。她当时还担心萝儿会不会伤到,原来竟是李家的马。

    “总之是这会没事了。”

    “嗯……”她买了阿尔巴,那衙门是有记录的,若是李家不甘心……芸三娘心里隐隐生出许些担忧来,看了看白文萝,迟疑了一下,终是闭上嘴点了点头。这事说也没用,省得让孩子也跟着一块担心。反正等梅西朵的身体一好,就让他们赶紧离开这,到时就都相安无事了。

    于是三个人各怀心思,在那马车里摇摇晃晃了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李大夫家门口。下车的时候,芸三娘本想扶阿尔巴的,被他摇头拒绝了。白文萝仔细看他下车的动作,脚步矫健,动作利落。看来他身上的那点皮肉伤,对他并没造成什么影响。

    好似知道今天会有人过来一般,那大夫家的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了。芸三娘却还是站在外头叫了几声,依旧没人应,便只好带着人走了进去。果然,那老大夫在家待着呢,看到他们进来也不惊讶,只是瞟了阿尔巴几眼,便说道:“小伙子皮粗肉糙,中气足,经得住打,没事,要觉得疼,一会给你点药自个抹去。”

    芸三娘本还有些不放心,毕竟是从大牢里出来的,怎么能一点事都没有呢。只是阿尔巴这会却有些着急地问道:“我娘在哪儿,我要见她!”

    白文萝也跟着拉了拉芸三娘的袖子道:“先带他去看看他娘吧,反正他这会看着也无大碍。”

    芸三娘关切地看了看阿尔巴,想着他们毕竟母子连心。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便带着阿尔巴往后头走去,只是走到那处房子跟前又停下来。一手拉住阿尔巴,一手掏出一方帕子递到他跟前道:“你把脸擦擦再去见你娘吧,她前几日病了,这会正躺在床上呢。”

    那少年一听,也顾不上道谢,抓过那方帕子胡乱地往脸上蹭了几蹭就扔回给芸三娘,然后抬脚就往那房间跑了过去。

    白文萝站在外面,没一会就听到那里头传出几声极为压抑的呜咽声……

    屋外的残雪结成冰花,地面上,台阶处,角落里,这个春天如此寒冷。

第三十八章 元宵灯明

    元宵节的放夜从正月十四晚上就开始,那时全城上灯,连张三夜,十六才落。.彼时家家户户都悬挂五色灯彩,彩灯上描绘了各种人物,舞姿翩翩,鸟飞花放.龙腾鱼跃,花灯焰火照耀通宵。更有各种耍杂上街游集,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万众围观,乐音喧杂通响十余里。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火不绝。

    在这大景的传统习俗中,年轻姑娘平日里是不允许出外自由活动的,但是过节却可以结伴出来游玩。所以对她们来说,每年的元宵节灯会甚至比春节还要受欢迎,其中各自的小心思自然是不言而喻。

    所以,十五那日一早,萧蜜兮就急巴巴地跑到白文萝家里,死活要让她答应晚上一起上街赏花灯,并且还不忘让白文轩也跟着一块去。然而白文萝却有些懒懒的,提不起什么兴趣来。自前两日她和芸三娘把阿尔巴接到梅西朵那儿后,那大夫又跟芸三娘交待了一句,恐怕梅西朵撑不了多少时日了。因为这个消息,芸三娘的心情一直就不好,而白文萝因那日看到阿尔巴后,就一直怀疑梅西朵一家的身份,心中存有疑虑。再者她又没有萧蜜兮那明快浪漫的心境,自然便对那花灯没多大兴趣。而且芸三娘肯定是要趁这几天晚上开禁,去梅西朵那儿照看的,她又怎么放心撂下她娘,自己逛花灯去。

    只是她不点头,萧蜜兮就是不死心,可劲儿地磨着。

    “年年都是那些东西,有什么可看的。再说你不是还有两个嫂嫂吗,让她们陪着你一块儿去逛不就成了,干嘛非得拉着我一块。”被她磨得有点烦了,白文萝便叹了口气说道。

    “跟她们一块逛有什么意思的,再说她们可不得陪我哥哥去,哪有时间理我。”萧蜜兮微嘟着嘴,然后拽着她的胳膊接着说道:“好妹妹,你就陪我一块儿去吧,这一年才一次这样的机会,又不是老太太,待在家里做什么。你不知道,这样的灯会,连那些大家小姐都眼巴巴地跑出来看呢。”

    “要不,我帮你问问赵文哥去,他那天晚上指定是要出去逛花灯的,我帮你跟他定个地方,约个准确的时间,好让你俩碰上。”白文萝歪了歪脑袋,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笑。

    “你这死丫头,上次饶了你几回了,这次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免得你以后还浑说!”忽然就被人道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萧蜜兮腾地涨红了脸,又羞又怒的,作势就要往白文萝身上扑去。却刚一动作,芸三娘就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几盘小点心。

    “来来,这是刚做的面果子,两丫头来都吃点。”

    “谢谢芸婶!”萧蜜兮赶紧收了打闹的动作,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萧丫头是来找萝儿晚上一块逛花灯去的吧,昨儿晚上去看了吗?”芸三娘一边把点心盘子放到桌上,一边笑着问道。

    “没有,昨儿晚上给姥姥过寿辰去了。所以今儿才特意找萝妹妹晚上一块儿逛花灯的,可萝妹妹却说什么都不答应呢。芸婶榜我说说她吧,天天都这么待在家里,可不闷坏了。”萧蜜兮拈了个面果子,咬了一口,然后说着就瞟了白文萝一眼。

    “萝儿干嘛不去,今儿又没什么事,晚上也带上轩儿一块看花灯去吧,注意些安全,别走散了就成。”芸三娘看了白文萝一眼,知道闺女是因为什么不去的,不禁感到一阵窝心,再又生出许些愧疚来。别人家的姑娘都是无忧无虑,满心期盼着这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唯独自家闺女时时替自己忧心,全然不理那些,真是懂事得让她心疼。

    “那娘也一块去吗?”白文萝迟疑地看了芸三娘一眼。

    “娘就不去了,萧丫头记得晚上过来叫萝儿,让她跟你一块儿好好逛逛去。”芸三娘摇了摇头,然后便笑着对萧蜜兮说道。

    “好咧,还是芸婶知道疼人。”萧蜜兮一下子笑弯了眼,露出两个小梨涡来,然后又转头朝白文萝说道:“这下芸婶都发话了吧,也不知道萝妹妹怎么这般爱静,这才多大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都快像我奶奶了。”

    “行了,跟你一块去逛花灯就是了,一会我让文轩告诉赵文哥一声去,省得你老惦记着。”白文萝瞥了她一眼,然后就笑着说道。

    “芸婶,你瞧瞧萝妹妹这张嘴,她要不说话多好!”萧蜜兮这会再也顾不上形象了,两手上来就往白文萝的两腰那挠去。白文萝一边轻笑地躲着,一边抬手挡住她。

    年轻姑娘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带得整个房间的气氛都似活跃起来了一般。看着她倆这样,芸三娘心里难得开怀了一刻,便笑着拉开她们,两边各大五十大板地说道:“哎呀,这一个个都快嫁人了,却怎么越大越倒越像小孩了。”

    萧蜜兮一听这话,更是羞红了脸。只是一听芸三娘连带着白文萝也一块说上了,可一看白文萝此时面上竟一点害羞的模样都没有,便有些不甘地在她脸上捏了一下说道:“真是,怎么就没见过你脸红。”

    “心不乱,脸才不红。”白文萝两眼含笑地瞅着她,快速地往后退了一下,避开她再次伸过来的手。

    “芸婶,你瞧萝妹妹,又在拐着弯儿地排挤人呢!”一时够不着,萧蜜兮只得气呼呼地指着她说道。

    “呵呵,你们两丫头打小就相处得不错,以后必是更好的。”芸三娘有些戏谑地看着她们,语带双关地说道。

    萧蜜兮觉得自己越来越待不下去了,便赶紧站起身微跺了跺脚道:“不跟你闹了,我晚上再来找你,芸婶我先走了。”

    “怎么不多坐一会。”

    “不了,待久了回去我娘又该叨叨了。”

    “晚上记得过来啊。”

    “好咧!”

    萧蜜兮走后,白文萝才看着芸三娘问道:“娘今晚也要过那边去吗?”

    “嗯,梅西朵看着不太好了,那两孩子也实在可怜,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才好。”芸三娘说话间,神色很黯然。收养他们是不可能的,养不养得起还是小事,万一引起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单萝儿的婚事会有阻碍,轩儿以后的科考指不定都会有问题。其实就连这几日的帮忙也都是偷偷摸摸的,幸而有那老大夫给了块落脚地,离这也算远,才让她没那么多的顾忌,却也总还是提心吊胆的。

    再这两日里,心里一直就隐隐有些担忧,生怕那李公子会不甘心而过来闹事什么的。还好这两日太太平平地过去,想来应该是没事了吧。这会最担心的就是梅西朵的身体能熬到什么时候,还有她那两孩子以后怎么办。

    “娘也别太担心了,我觉得,以后的事情,他们自己会拿主意的。梅西朵的身体,原就是有旧疾在身,她来大景之前不会不明白,应该早给她的孩子找好路了。而且咱们就是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您还是放宽心点,文轩这几日都不敢跟您说话呢。”白文萝握着芸三娘的手安慰道。

    “唉,这些事闹得,娘这几日一直绷着脸。你今晚带他出去好好逛逛,你也别为这事担心了,凡事有娘呢,轮不到你来操心。小姑娘家的,就该像萧丫头一样,平日多笑笑。”

    “我知道。”白文萝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第三十九章 看灯会去

    天才刚见暗,街道上各种各样的花灯就逐一亮了起来。。白文萝陪着萧蜜兮,还有同样是一脸兴奋的白文轩,一边走一边不时指着这个,论着那个。但见那花灯样式之多,简直是数不胜数。有鼓灯、润饼灯、鱼虾鸡鸭鹅灯、柑桔香蕉菠萝灯、宫灯、如意灯、料丝灯、琉璃灯、走马灯……形形色色,异彩纷呈。远远望去,楼房张灯结采五颜六色,将整个城市装扮得流光溢彩,富丽辉煌。

    “听说流金街那边一会有舞龙,萝妹妹轩哥儿走快点,这会大家都往那边去呢,咱们去晚了的话就挤不进去了。”萧蜜兮乐弯着眉眼,寒风吹得她两颊红扑扑的,更显得娇俏可人。

    “不等赵文哥他们出来一块儿去吗?”白文轩有些傻乎乎地问道,下午的时候他姐姐还特意让他跑去告诉赵文哥一声呢,怎么这会却不提这事了?

    “等他们做什么,咱们几个逛不更好。”萧蜜兮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模样撇了撇嘴,只是脚步却还是慢了下来。

    “那咱就赶紧走吧。”白文萝瞟了她一眼,了然一笑。

    白文轩并不知道这姑娘家往往是嘴里说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便有些着急地说道:“可是我下午都跟赵文哥他们说好了,要等他们一块儿去的呢。”他边说着还边回头往后面看去,由于下午定的时间是酉时,偏萧姐姐来得早了些,急急忙忙就把他们拉出来了,赵文哥这会还不知道呢。

    “既然轩哥儿都说好了,那……”萧蜜似权衡般地开了口,只是话才说一半,白文萝便接过去说道:“那咱们就走慢点,反正一会他们就追上来了。”

    “可是他们要不知道咱们走了怎么办?”白文轩转头问道。

    “他们出来的时候肯定会去咱家问一声的,可不就知道了嘛。而且这离流金街还远着呢,估计咱没走多远他们就追上来,是吧萧姐姐。”白文萝说着又特意看了看萧蜜兮。

    “没错,那……就走吧。”萧蜜兮只好不甘愿地点了点头,却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呵呵……萧姐姐莫生气,不是不让你等,只是这外头挺冷的,咱就这么傻傻站着等的话,容易冻着。还是放慢了脚步溜达着,不仅身上暖和点,也好让赵文哥追上来不是。”

    “谁生气了,轩哥儿还在呢,别浑说。”萧蜜兮气得捏了她一下,同时低声悄悄儿地说道。白文轩倒没注意她们那点小动作,只是一听白文萝那么一说觉得也对,姐姐的身子单薄瘦弱,万一真冻着就不好了。于是便转回身,同她们一块儿放慢了脚步。

    果然,没走多会,就听到后面有人喊了白文轩一声。三人回头,可不就是赵文和赵武。

    “不是说好等我们一块儿走的吗!”赵武一上前来就不满地瞪着白文萝问道。

    “本来想等来着,只是太冷了,我怕姐姐们在这外头站着会冻着,所以便一起慢慢儿走。”白文轩赶紧出声维护他姐姐。

    “也是,女孩家的身子单薄,这雪也都刚化,又是夜里,是不能在外头愣站着。”赵文温和地笑着点头道。

    “谁让她们在外头等着了,在家里等着不就行了,要不去咱家里叫喊一声不也行。”赵武依旧不满地嘟哝了一句。

    “行了,就你话多,这不都赶上了吗。快些走吧,到了流金街那请你们大家都喝碗汤圆去,缓和身子后正好看舞龙烟花。”赵文拍了拍他弟弟的肩膀,然后就带头走快了几步。

    走归走,但赵武却还是板着一张脸,面上明显写着老子很不爽几个大字。今天下午见白文轩特意跑过来告诉他,说白文萝邀他晚上一块儿看灯会去。其实是告诉赵文的,只不过他刚巧也在旁边罢了。而且白文轩的原话是他和姐姐还有萧姐姐,晚上要一块儿逛花灯去,问赵文哥去不去。也不知怎么就被他误解成这样,自个偷乐了一下午,好容易等到晚上说定的时间,结果一去人家家里,却扑了个空。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后,还发现这丫头竟一点愧疚的表情都没有。还是那副飘飘忽忽,冷冷淡淡的模样,让他那一肚子的无名火都不知该往那发!

    幸而这一路上的花灯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有人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叹,便也没谁注意他心里还藏着不快。而且天色越暗,那五颜六色的灯花便越显得五彩缤纷,映得每个人的脸似都罩了层雾纱。

    有花灯可看,有灯谜可猜,还有人陪着说说笑笑。于是不知不觉间,那流金街就近了,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并且那喧闹鼓乐声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快到流金街了,人不少,都跟好了啊,别一会走散了。”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多得这会想走快点都困难,赵文仰着脖子往前瞅了瞅便朝他们几个叮嘱道。

    萧蜜兮点着头便挽住白文萝的手,白文萝也伸出手要牵住白文轩的手。却不想不小心碰到了赵武的手腕上,她便大大方方地朝赵武笑了笑,然后就牵住了白文轩的手。赵武似有些愣神,待白文萝转回脸后,他才发觉自己刚刚被白文萝碰到的地方,像是有蚂蚁在那爬一样,总觉得有些痒痒的,就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把手放到背后蹭了蹭。

    可巧就在这会,不知为何,白文萝忽然又回过头,赵武吓一跳,还以为这小动作被发现了呢,手臂一僵。正不知如何反应的时候,却发现白文萝并不是在看他,而是越过他,看着他的侧后面。他愣了愣,便有些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她看的那个地儿是个小胡同。他忽的就想了起来,那个小胡同里不是住着两个古纳人吗,难道那天后,他们还住在那里?白萝卜这是在关心那两古纳人吗?对了,记得当时芸婶确实是挺担心的样子呢。

    他想着又仔细看了白文萝一眼,才发现她面上的表情并不似周围人那般欢快,虽然嘴角边也带着淡淡的笑,可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白文萝似发现他在看她一般,便对上他的眼睛,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来说道:“赵武哥可跟紧了,别走丢了。”

    “切,谁走丢,我也不会走丢的。”赵武被她看得有些慌乱地撇开了脸。

    白文萝笑了笑,萧蜜兮转过头朝她眨了眨眼,赵文看着他弟弟似无奈般的微微摇了摇头。白文轩却一点都不曾察觉到这几人之间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劲,看着这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脸上的表情跟着越来越兴奋起来。
  
第四十章 元宵灯灭

    好容易随着人潮进入流金街后,走了这一路,加上天气寒冷,大家也都有些饿了。.于是在赵文的带领下,几人便寻了一个人相对少点的小吃摊子坐了下来。刚吃完那碗热乎甜腻的元宵,就听到不远处的人群起了一阵沸腾之声,伴着那锣鼓唢呐鞭炮声一同响起,原来是前面的舞龙、舞狮、踩高跷等的表演开始了。白文轩首先坐不住,撂下碗就拉着白文萝的手要往那奔去。

    “我看着轩哥儿和萧妹妹,小武你看好萝妹妹。这会人多,要是万一冲散了,咱们一会就在那西福街的街口等着。”赵文说着就把白文轩给拉了过来,刚交待完,那边的表演看着就往这推进了。人群也越聚越多,白文萝不想扰了白文轩的兴,只得紧着吩咐他多注意安全。这个时代的娱乐节目少得可怜,特别是对于平头百姓来说,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几天能热闹热闹,其民众的热情度程度可想而知。更别说像白文轩这般大点的孩子,正处于爱玩爱动的年纪。

    其实白文萝这会说什么,白文轩根本就没怎么听清。一来是这周围的吵杂声实在是太大了,二来他的注意力早就被前方那翻卷腾飞的舞龙给吸引了过去,所以他只听着是姐姐的声音,便习惯性地点着头,眼睛却灼灼亮亮地紧盯着前方。白文萝也知道再多喊也没用,只好托赵文小心看着点。表演才刚开始,人就这么多了,一会到**的时候难免会有冲撞。她如今的体力到底不比男孩,万一没看好就麻烦了。

    “萝妹妹放心,我会盯紧他的。小武你可别光顾着自己玩乐,要看先顾好萝妹妹知道吗!”赵文点着头,又不放心地交待了他弟弟一句。

    “知道了,就你啰嗦!”赵武瞪了他哥哥一眼,身子一直就是很小心地挡在白文萝跟前,注意着不让旁边的人撞过来。

    然而几人才没说上几句话,就见前方那正盘旋而上的蛟龙,突地就从龙嘴里喷出一股火来,接着就见那整个龙身有火光亮起。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通喝彩,第一轮**开始了。

    舞龙也就是耍龙灯,由篾竹扎成龙首、龙身、龙尾,上面糊纸,再画上色彩。龙身有许多节、节数可多可少,但必须是单数。然后每节龙身上都有用桐油、棉纱或灯草做成的油捻,点燃后,不但燃烧力持久,而且龙灯舞动时五光十色,火点始终不会熄灭,因此舞动起来看着就似条火龙一般。龙身下面装有供舞者手持的木柄,龙前还有一人手举红色绸珠指挥龙舞,于是便见那巨龙追捕着红色宝珠飞腾跳跃,忽而高耸,似飞冲云端;忽而低下,像入海破浪,蜿蜒腾挪,煞是好看。

    并且那舞龙手身着可开可合的鲤鱼皮,观众起先看到的是一条条戏水之鱼,可随着明快的鼓声乐曲突然一变,鱼儿成龙,然后一条口中喷火的鲤鱼跃过龙身,象征“鲤鱼跳龙门”之意。这一动作一起,周围的观众无不鼓掌发出喝彩,紧接着就是大家开始钻龙身了。这是大景的风俗,如果能在元宵晚上成功钻过龙身的话,就意喻这一年凡事都会顺顺利利。

    所以,这一天,即便是最害羞的姑娘也都鼓起勇气,寻好机会,往那龙身下钻过去。

    而白文轩不过是孩子心性,图凑个热闹好玩,一瞅开始钻龙身了,就跃跃欲试地拽着赵文往那龙身下钻去。而白文萝其实最是不喜身处这样的热闹,她习惯在阴暗处,在不起眼的地方悄悄地观察周边的一切。身边围着太多人,她便会习惯性地避开,于是在这一避一让间,不知不觉就跟白文轩他们隔开了很远!又因为这涌动的人潮推着他们一点一点地往后退,没一会,竟又被推回了西福街的街口处。并且这会她再也看不见白文轩的身影了,满眼望去全是陌生且亢奋的面孔,和那奇巧变化的龙身火光。

    幸而赵武一直就紧紧跟在她身边,仔细护着她,这会几人分散后,知道她心里担心便说道:“你放心,有我哥看着呢。”

    白文萝看了他一眼,微点了点头。人群逼得太近,她又往西福街里头退了退,然后看了看那已游得有些远舞龙队,便对赵武道:“现在这儿人少了,你别看着我了,自己去玩吧,我就在这等着你们。”

    “什么自己去玩,你还真把我当小孩了!再说我都跟哥哥说好了,要好好看着你,我岂能做那言而无信之人!”赵武有些愤愤地瞪了她一眼。

    “没那么严重,你不想去看吗,陪我在这呆着岂不无聊。”白文萝笑了笑,他也就比文轩大个三岁,也是半大孩子,哪有不爱凑热闹的。

    赵武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不知是在想什么,忽然就说道:“那天的事我没跟别人说。”

    “什么?”白文萝愣了愣。

    “那儿。”赵武往后看了看,白文萝怔了一下,便明白他说的什么。那里不远处就是那条小胡同,刚刚过来的时候,自己往那看了一眼,被他注意到了。这孩子,平日看着有些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倒是很细。

    “呵,其实说也没什么。”白文萝也往那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据她所知,大景和北齐最敏感的时候是在十年以前。那时要是和古纳人沾上关系,光是周围人的唾沫都能把人给淹死,严重的话,还可能会被抓捕入狱。后来,八年前那场持续了近两年的大战后,两边的关系才暂时找到了表面的平衡。只是那长久以来的影响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所以人们现在还是对这事避之不及。

    “他们还住在那里?其实我之前好几次看到芸婶往那边去呢。”赵武迟疑了一会,然后说道。

    白文萝没说话,而是依旧看着那边。现在应该有戌时五点那样了,娘这会是在那里了吧,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自那天把阿尔巴送回那里后,芸三娘就再没让她过去了,每次都是她娘一人匆匆忙忙来回赶着。

    “你是不是想过去看看?我陪你去吧。”赵武见她迟迟不说话,眼睛却还是看着那边,便开口问道。刚刚他和赵文去她家的时候,芸婶就说她们已经出去了,而看芸婶那样也似要出门的样子。他现在一想,再联想起之前那几次看到芸婶,便怀疑,可能这时芸婶就在那小胡同里呢。

    白文萝终于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说道:“你真不去看耍龙灯了?”

    赵武递给她一个废话的眼神,然后就先转身带头往西福街里走去。白文萝看着那略有些赌气的背影,轻扬了扬嘴角,便跟了上去。

    人们都出去看灯会了,胡同里一个人都没见着,外面的灯火辉煌,这里却显得有些阴森森的。连外头传进来的喧嚣锣鼓声,在这里听起来也显得那般的虚幻且遥远。那扇门依旧是虚掩着,不知是忘了关,还是故意给他们留的。白文萝没出声,朝赵武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就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由于今天是元宵,这院里头也挂了两个红灿灿的灯笼,被风吹得在那屋檐底下微微摇晃着。里头的蜡烛忽明忽暗,看着似随时都会被吹灭一般。

    那李大夫没在家,从他屋前进过的时候,看到那房门是紧锁着的,不过院墙那通向后面的那几间灰土瓦房的小门倒是半开着。两人自进了这里后,就隐隐约约听到有说话的声音从那里头传出来。

    白文萝轻轻走到院墙的小门边,仔细听了一会,果然有芸三娘的声音在里头,另外一个似乎是梅西朵的,偶尔还有另外那两个男孩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可是他们说什么却没太听得清,只模糊听得几个感谢的字眼,还放宽心什么的。

    因为白文萝没穿过那小门进去,赵武便也同她一起在那站着,气氛有些诡异。两人像是在做贼又像是在偷听,偏又什么也听不清。弄得他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却同时又隐隐觉得有些刺激。

    这大晚上的,院中那两个灯笼发出昏惨惨的微光,偶有一阵寒风吹过,那凉气似乎从脚底直往身上窜。赵武忍不住往白文萝身边靠近了点,而白文萝这会正仔细注意那里边,面上一副专注地神色,呼吸平和沉稳。赵武靠近后,似不知不觉间受了她的影响一般,慢慢就静下心来。只是他的注意力却只放到眼前这个人的身上,他转头,仔细看着她的侧脸,头再往下一低,鼻间就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样的两人,似乎,像是在私会!莫名其妙的,脑子里就蹦出这个想法来,赵武忽的就被自己吓一跳。正在这时,夜里的寒风把白文萝鬓角地发丝吹到他鼻间,弄得他的鼻子一阵发痒。刚忍不住要打喷嚏的时候,忽然,院中一盏灯笼里的烛光抽搐地闪跃了两下,蓦地灭了!

    烛光熄灭的瞬间,那屋里头同时传出了悲切又隐忍的哭声,把赵武的那一个喷嚏活活给憋了回去。白文萝终于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第四十一章 元宵深夜

    那夜白文轩玩得很尽兴,回来的路上手里还拿着一个猴子灯,一路上兴奋得声音都不着调了。.赵文由于一边要盯着白文轩,一边也不忘照看萧蜜兮,着实累着了。同白文萝碰面后终于松了口气,便把白文轩交给她,再把自己手中的莲花灯往赵武手里一塞,就抓紧机会同萧蜜兮说话儿去了。

    赵武有些愣愣地看着他哥哥塞过来的那盏花灯,再看萧蜜兮手里也拿着一盏,便就明白他哥想让他做什么。心里顿时有些不大自在,再一想刚刚跟白文萝贴得那般近,还有那股若有如无的幽香,一时间觉得脸上都烫了起来。手里握着那盏花灯,怎么也送不出手。

    白文萝从那小胡同里出来后,只简单地跟他解释了一下,她娘这几天确实是在照顾那古纳人,因为早以前曾受过那他们的恩情,其余就再无别的话了。而他在出来之前,从那里头传出来的哭声,也大略知道,里面的人似乎是不好了。所以白萝卜从刚刚一直就在沉默,他还以为她心里难过。一直为她担心,又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好默默地陪她站着。可是这会,却看到她完全是一副无事的模样,同白文轩说笑着,简直让他叹服,也让他有些迷糊。他分不清,她刚刚到底是不是在难过,还有现在,她真的像面上笑得那么开心吗?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差不多同他一块长大的女孩,他却从未看清楚过。而且,那一刻,他心里还隐隐生出一种莫名地感觉,似乎,她和他之间,离得很远,远到他根本触摸不到!可是再一想在院子里,他们贴得很近的那一刻,又马上就把这种感觉从心里抹去。一定是自己多想了,明明就是一块儿长大的嘛,能远到哪去。

    十五岁的少年,对感情已经有了朦胧的意识。可惜却没选中一个合适的,真正处在豆蔻年华的好对象。所以,他注定只能追着她的脚步,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元宵深夜,他曾经离她离得那么近,曾经闻到她身上的那缕幽香……

    赵文虽然同萧蜜兮在一旁说着话,可也不时注意赵武这边。所以他看到赵武拿着那个花灯呆了好久,却不见有什么行动,心里只感到一阵无力。怎么平日里那么聪明伶俐的小子,忽然就这么缩手缩脚起来了。

    萧蜜兮也注意到了,心里乐了好久,才出声道:“小武,怎么没把那盏花灯给萝妹妹,你一个男孩子还喜欢这些玩意儿吗。”

    赵武回过神,就见白文萝转过头来看他,他正想趁机把手里的花灯递过去,却不想白文萝却开口说道:“不用给我了,小孩子的东西,你拿着玩吧。”

    赵武的脸顿时就黑了下去,手也僵住了。赵文似苦笑般地摇了摇头,萧蜜兮扑哧地一笑,然后小心擦着眼角说道:“萝妹妹比小武还小一岁呢,这话却说得这般老气横秋,也不知都哪儿学来的。”

    “既然是小孩子的东西,那就该你拿着!”赵武气呼呼地就把花灯往她手里一塞,白文萝看了他一眼,倒也不推,笑了笑便接了过来。如此反而更显得赵武孩子气了,萧蜜兮还在旁边捂着嘴偷笑着,气得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甩袍走到了他们前头去了。

    回了家后,芸三娘还未回来,白文萝同白文轩简单说了几句,便让他睡下了。然后走回铺子里,点亮灯,坐在那静静等着。这一等,就等到子时才听到轻轻的拍门声,她开了门,便见到一脸憔悴的芸三娘。

    “你怎么就在这等着!轩儿呢?”芸三娘进来后,愣了一下,便有些心疼地说道。

    “文轩睡着了,我跟他说你可能是去刘婶家唠嗑去了,让他先睡。”白文萝随意扯了个小谎,然后才接着说道:“娘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那边出事了?”

    “嗯,梅西朵到底是去了。”芸三娘深深叹了口气,只简单说了这个结果。她回来的时候,那一路上还是锣声阵阵,烟花朵朵,更显得自己出来的那个地方冷清凄凉。

    白文萝点了点头,心里明白也不再问了,再看芸三娘那满脸倦容,便心疼地说道:“娘先坐着,我刚烧了热水,给你倒来泡一泡脚,一会就上床歇着去吧。”

    “今晚睡不了多长时间,等到申时那会,城门那的人少了点,娘还得出去一趟。”芸三娘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为什么?”白文萝站住了。

    “阿尔巴兄弟两决定明天就给梅西朵下葬,然后他们马上起身上京州,这是梅西朵临终前交待的。娘觉得明儿还是亲自去送一趟好,那两孩子太可怜了。”

    白文萝愣了好久才有些迟疑地问道:“那……我明天怎么跟文轩说?”

    “反正他明天也该上学堂去了,他一早起来没见着我,你就说我去了早市,然后让他早点去书院。娘可能不到中午也就回来了,没事,耽搁不了多长时间的。”

    “可是,你这么累……”

    “累点算什么,娘能帮的就只有这些了。”芸三娘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那阿尔巴他们说要怎么离开西凉的吗?咱们并没给他弄到通关文书啊。要是以后官府追究起来的话……”白文萝想了想又问道。

    芸三娘慢慢睁开眼,似乎是思索了一会才说道:“他说,他有办法,让娘不用担心。而且还说,等他走了后,就让咱们去衙里报,说是他逃走了。抓不抓是官府的事,以后就什么事都与咱们无关了。”

    白文萝怔了怔,静静地看着芸三娘一会。她娘,其实也就觉察出点什么了吧,或者,早就知道什么了,只是都不说而已。

    “好了,你先去睡吧,这都多晚了,夜里寒,小心别着凉了。”芸三娘见她还呆站着,便朝她露出个安抚的笑容说道。

    “我给娘倒洗脚水去。”白文萝默默转身往厨房走了去。

    一夜差不多就这么过去了,她在房间里听着那似乎是从世界尽头传过来的喧闹声,身上很累,却依旧没有半点睡意。哪里都一样,有人活着,有人死去,有人欢乐,有人悲伤……她所求不多,只愿身边最亲的人能平安幸福而已。

第四十二章 市集路上

    果然天还未亮芸三娘就又出去了,白文萝默默地看着那个匆匆忙的身影逐渐没入夜雾中,路上被夜露打湿的青石板反射出幽冷的寒光。.她有些怔然地在门口呆了一会,才轻轻呵了口白气,转身回了屋。

    早上把事情同白文轩说了后,又交待他过后别在芸三娘面前露出马脚来。凡事要心里明白,该沉默的时候要懂得沉默,该装糊涂的时候要知道装糊涂,男人的心胸就是这么被撑大的。

    白文轩一脸认真地听着他姐姐的话,非常郑重地点着头。

    由于芸三娘昨晚提到了早市,白文萝才想起她们家好些天没吃到新鲜的蔬菜了。正好这会儿是早春,应该去市集上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蔬菜。于是便拎上篮子,同白文轩一块儿出了门。

    从市集出来后,篮子里就多了两捆韭菜和一捆菠菜,还有十个鸡蛋。都是今日新鲜的,那菜叶上还沾着水露。她想着回去就做韭菜合子,然后再弄一个菠菜蛋花汤,文轩和娘都爱吃这个。正走着呢,刚要穿过前面那路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往这冲过来。白文萝顿时停下,往后退了两步。

    偏这会一个农妇正挑着满满的一担青菜,已经走到路中间,这时不管是往前走还是往后退都来不及了。加上她肩上又挑着那一担子东西,这一时间被吓傻了一般,竟停在了那儿。不过是瞬息间,那匹马就朝她冲了过来,周围的人都叫她快些闪开,可是这会哪可能来的及了。

    幸而那骑马的人似也怕自己会摔着,加上市集附近的人也多,才在已经冲过来的时候不甘愿地猛拉了缰绳,硬是偏了一下马头。随着那刺耳的马嘶声长长拉起,那马虽是险险避过了那农妇,却还是撞到了她的胆子上。

    于是一声惊呼声响起,只见那农妇肩上挑着那担子青菜,身子失去平衡地在原地转了转,就嘭地一下往地上摔了下去!那担子从她肩上掉了下来,篮筐一番,还沾着水珠的青菜顿时就沾了泥土,失魂落魄地散了一地。

    “混账,没长眼啊,没看见爷要过去吗,挡什么路!”好容易把马儿控制住后,那骑马的人随之就居高临下地瞪着倒在地上的农妇大声喝道。与此同时,他身下的那匹马还不停的用一只前蹄刨着地面,散落在它蹄子附近的青菜眼见着就拌了泥土。

    李敞之!竟又是他!白文萝这时也看清了那骑在马上的人,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步,让别人挡在自己前面。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是你撞翻了人呢!”周围立即就有人不满地出声质问。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这时追在李敞之后面的几位奴仆也骑着马赶了上来。

    那农妇在别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然后蹲下去一边哭,一边捡着散在地上的青菜。周围有人看不过去,又开口到道:“这位公子把人都撞倒了,还把人家好好地一担子菜弄到地上去,怎么也该陪点银子给这位大嫂吧!”

    “陪什么陪,是她挡了我家公子的路,不找她算账就好了!”其中一个奴仆马上恶声恶气地说道。白文萝仔细一看,说话那人正是她那天在柳庄口看到的那个小厮,当时他正坐在李家马车里。

    “晦气!”李敞之脸上带着明显地戾气,恶狠狠地一甩马鞭,又把那地上好好地几颗青菜给打烂了。那农妇似的很害怕这样的贵人,一直就不敢说话,只是越哭越伤心。

    “公子,别理这些人,咱还是赶紧走吧。我都打听好了,那小子今早送他老娘的棺材出城呢,听说是葬在后榔那儿,公子放心,这会小的一定好好给公子出出气。”那小厮一脸谄媚地朝李敞之说道。

    “你给我出气,叫你拿银子去给我买人还能被人抢了去,窝囊废,我要你干什么!”李敞之回头就朝那小厮甩了一马鞭,幸好没瞅准,只贴着他肩膀甩了下去。却还是吓得那小厮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也惊得他骑的那匹马四蹄乱跳,发出好一阵长嘶声。

    “告诉你,今天不把人给我抢回来,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李敞之抓着马鞭,指着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奴仆厉声说道。

    那几个奴仆面面相觑了一下,似害怕得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那小厮赶紧谄媚地说道:“公子放心!这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哼!”李敞之回身啪地又甩了一下马鞭,看都不看那农妇一眼,就骑着马往前冲了去,险些又撞到了前面的人。那几个奴仆也都赶紧踢着马腹,拉紧缰绳追了上去。

    在强权贵势面前,难有人真敢站出来主持正义。刚刚那两个看不过去的人,也仅是嚷一声不平而已,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明哲保身的沉默。对于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和正义比起来,自身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直到他们骑着马离开后,才开始有人愤愤地说道:“这都是些什么人模狗样的东西,大嫂你没事吧?”

    那农妇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哭声也停了,抽噎着捡完地上那些能看得过去的青菜后,便又挑起自己的担子往市集那走去。这是这里最朴实的劳动者,软弱,可欺,忍气吞声,却又无比坚强。她的生活需要她擦干眼泪,继续站起来,卖完这剩下的青菜。她家里或许有空腹的孩子,或许有生病的丈夫,或许有年迈的父母,都需要她今日卖菜的钱。围观的人们三言两语地口罚着那几个凶奴恶主,随后也就渐渐散去。

    白文萝却有些僵硬地站在那里,拎着篮子的手越握越紧,刚刚李敞之和那小厮说的那些话,她可是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

    他们,这是要去找阿尔巴,她娘还在那边呢!这会算算时间,估计梅西朵已经下葬了,没准正在回来的路上,这万一要跟李敞之他们碰上的话……她娘,不行,她得马上过去!

第四十三章 危 机

    好容易在路上拦了辆马车,偏她今天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多少钱,翻遍全身,也只搜出十来个铜钱儿,还是刚刚买菜剩下的。.这点自然是不够,幸而今日梳发髻的时候,顺手戴了芸三娘给她的那对儿银簪子。白文萝想也不想,抬手就把一只簪子拿了下来。可递给那车夫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那银簪子上还镶着一粒红珊瑚,色泽如火,红白相衬,煞是好看。这簪子的样式虽不出奇,但工艺还算精致,拿去卖怎么也得有两钱银子。

    那车夫把那簪子接了过去,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又放在嘴里轻咬了一下,确定不是镀银的后才终于点了头,小心放在怀里才让她上了车。

    一路上白文萝都在催着快点再快点,可是这马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比得上骑马的速度,而且她之前又耽误了许些时间。眼下想要在李敞之那些人之前找到她娘,估计是办不到了。这会只希望阿尔巴还没走,不然他们过去,没见着人的话,保不准会拿芸三娘出气。至于阿尔巴,不管他什么身份,只要他这会还没离开,芸三娘就暂时不会有危险。

    这些仗着家里有点钱有点势,就光长个头不长脑的公子哥,什么事都敢做。以为天塌了也有别人替他顶着,更别说欺负一下那些无权无势的小民了。

    马车颠得厉害,那车夫哪里舍得这么糟蹋车子,才赶了一会就放慢了车速,被白文萝催了两次后,他竟一下子拉了缰绳,就在城外停了下来!

    “你——”白文萝撩起车帘子,原是着急的心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这才发现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片荒郊野外,而那刚刚看着一副老实样的车夫,这会子的那双眼里却闪过一丝狡猾的神色。她心里微惊,刚刚光顾着着急她娘的事,忘了注意这车夫有什么不对劲,而且后榔那地方,她其实并不知道具体怎么走,但明显现在这里绝不是她要去的地方。

    “嘿嘿……小丫头,把那支簪子也给我吧。”那车夫转过头,一脸无赖地看着她。他是专门给车行拉车的车夫,平日好赌,欠了一**债,正眼红着呢。本来今天拉完最后一趟活后,就想回去收拾一下,下午就回乡下躲债去。却不想半路遇上个小丫头,没有车行的文书记录,傻傻就上来给他送银子。那两支簪子是小了点,贵在是纯银的,就是光卖银子都能顶他两月的工钱,虽然抵不上他那一屁股债,但蚊子肉也是肉,再者这还是白得的,多少能让他回乡下后塞塞牙缝。

    打劫,果然是种古老的行业啊。白文萝在心里叹了一声,然后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看着那人问道:“这儿不是后榔吗?”

    “那鬼地方谁去,行吧,小丫头既着急去那地儿,今日我就发发善心,告诉你怎么走。哝,朝那个方向走大概半个时辰那样,就是了。”那车夫说着就抬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白文萝往那方向看了看,还要半个时辰,来不及了!

    “没骗你,好了,路也指给你了,把簪子给我吧,省得我动手,小丫头细皮嫩肉的……”那车夫说到这忽然顿住了,那看着白文萝的眼光也变得跟刚刚不一样起来,就像是在给一块猪肉估价一般的眼神。

    那支簪子确实值不得几个钱,不过,一个小雏儿地话……贪心,是只魔鬼,只要起了这个念头,就很难压下去了。

    “你要干什么?”白文萝似一脸惊惧般地看着那车夫,他此时是朝她侧转过身,后腰对着她。这是辆小马车,必须是车夫先下去后,她才能从车厢内顺利出来。那车夫正是生怕她会跳下车就逃了,所以一直就没离开那车夫的位置。

    “把簪子给我。”似已经打定了主意,那车夫嘿嘿乐了乐,就像是银子已经装在他的口袋里了一般。

    “你让我下车去!”白文萝怯怯地看着他说道。

    “少废话,快点!”他眼中慢慢露出凶光来,心想要不直接把这丫头打晕得了。

    “我,我给!”白文萝似被他这一声喝吓了一跳般,微抖着手,就把发中的那支簪子拿了下来。那车夫满意地咧了咧嘴,就朝她伸出手,正好这会白文萝身子往前挪了挪,同时也把手中的簪子朝他递过去。只是她的手垂得比较低,一时间一个接一个递的动作就在中途错开了。

    那车夫也不以为意,正要收回手接住。却在那一瞬,他突地感到自己的心口嘭地一下,似爆开的同时又死死挤压了下去,呼吸一窒,瞳孔猛地一缩。最后他只看到眼前的这个小丫头,那只拿着簪子伸过来的手,正抵在他的后腰那。

    那车夫滚了下去,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停了。白文萝跳下车,蹲下,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两下,然后才似自言自语般的轻轻说了一句:“果然退步了。”

    她摇了摇头,就把手伸进他怀里,把之前给他的那支簪子掏了出来,顺便也把他身上的那几个铜板一起收了。

    人体脊椎上的某块骨头,压下去就是窒息和抽搐,心脏会瞬间猛烈收缩,并且同时还连接着脑神经,只要抢救不及时,死亡是件很容易的事。有一种古老的职业,传承着许多中医上流传下来的人体知识。

    虽然她如今的手指已经没有那巧妙的力度了,但是借用簪子,却也能做到七七八八。所以,这人死不了,不过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就不在她所关心的范围内了。种什么因,出什么果,没有这点觉悟,就不要起坏心思。

    只是这会她要怎么去后榔那边?白文萝站起身,看着这一片荒凉的地方,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刮过。苍茫天地间,那个小小的身子显得异常单薄。

    她做决定,通常需要不了多少时间,而且这样的案发现场也不能久留。差不多是才刚站起来,白文萝就上前着手把那匹马从车上解下来。

    以前虽然会骑马,可这个身子却是不会的,而且目前她的个子也小。幸好这是匹老马,性子温吞,体型也偏小。虽还有些勉强,也没有马鞍,但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抓紧鬃毛,撑死了不掉下来,再慢慢协调动作,总比她靠双腿跑过去快。

    “如果你敢让我掉下来的话,我就让你跟他一样!”费了好大劲爬上马背后,白文萝抓紧鬃毛,俯下身子,抱着马脖,靠近那匹老马的耳朵,冷幽幽地说道。

    那匹老马顿时微晃了晃脑袋,嘶叫了一声,然后就开始慢慢吞吞地踱着步子。白文萝调好它的方向,然后死命往马腹上踢了一下,低喝一声:“驾!”

    于是,那匹老马,终于跑起来了。

第四十四章 白忙一通

    白文萝终是高估自己这个身体的承受能力,才骑了一刻多钟那样,浑身就像是要散架了似的。想想也是,这个身体在她来之前,基本上是躺在床上过日子的。就是她过来的这两年时间里,除了平日帮着芸三娘做些简单的家务外,也没干过什么重活儿。每天晚上练得那套气功其实只是养内,俗说就是养中气,而且时间也不长,只是能让她稍稍改变一下原先那病弱的体质罢了。所以这一身筋骨皮肉,其娇柔程度简直是超乎她的想象!

    此时自己那两条大腿,也不知是麻还是疼,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以前她能在半个小时内就掌握了骑术技巧,纵马驰骋一天都不觉得有多累。所以刚刚上马的时候虽然有些勉强,但其实还是很有信心的。然而她却忽略了,曾经的那个身体素质和现在的这个,完全就是天差地别!

    眼下除了死咬着不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外,她还得分心注意着方向有没有偏差。幸而这一路上没见着人,估计是天寒地冻的原因,又是荒郊野外的。否则谁要是看见一个小姑娘,骑着一匹没有马鞍的老马狂奔不称奇才怪。

    大约又过了半刻钟那样,她正假设着一会将会见到的各种情况,都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忽然就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黑点。白文萝心里疑惑,赶紧放慢了速度,然后在马背上坐直了起来,前方的黑点慢慢变大,是辆马车!并且,像是在朝她而来!

    怎么回事?是路过吗?此时她的身后是朝京州去的方向,只是,这荒郊野外的,就是要去京州,也有官道可走。而且她刚刚过来的时候注意看了一下,再过去就是坑坑洼洼的山路了,根本是走不了马车的。

    周围没有可遮蔽的地方,白文萝本是想让开一些,各走各道,现在多耽搁一分,她娘的危险可能就多加一分。然而,她又直觉那辆马车分明是冲自己而来。于是待那马车再行近一点,她看清了那车上的人后,心里吃了一惊,咬牙踢了踢马腹,便朝那马车迎了上去。

    驾车的车夫穿着一身灰衣,带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边的脸。所以,此时最显眼的是那从车厢里探出身来的少年。白文萝骑马走近后,那辆马车也停在她跟前。她在马背上直起腰身,盯着那从车内探出头来的阿尔巴问道:“我娘呢!”

    阿尔巴看了看她那不停发颤了两腿,然后才把目光移向她的脸道:“她回去了,没出什么事,你,别担心。”

    “你们遇上李敞之了?我娘是自己回去的?”听到没事,那就证明曾经出过事,所以她并未感到放心,顿了顿就接着问道。

    “你,要不要先下来,我看你,不太行了。”阿尔巴说着又看了看她那还在微微颤抖的腿,其实她的脸色也很不好,整个人看着像是随时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一样。这会阿扎西也从车内探出头来,看着她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婶婶,我们送回去的,官兵来,赶走那些人了。”

    白文萝静静看了他们一会,似在确定这话的真假一般。片刻之后,才歪了歪身子,就一下子从马背上滑了下来,毫无悬念的摔在地上。她刚从地上坐起,阿尔巴就已经站在她跟前了。

    “我扶你,要不要?”少年有些拘谨地说道。

    “不用,我还行。”白文萝淡淡地摇了摇头,本是抬头看他一眼的,却不想眼角的余光却撇到那车夫斗笠下的那张脸。她瞬时愣住,只要见过一次的人,她就不会忘记。眼前的这个车夫,竟是那天在柳庄口见到的,那个给她撩开那辆黑色马车车帘的人!原来……如此,所以那天,那个人也是因为阿尔巴才去柳庄口的?所以阿尔巴才说,他不需要通关文书也有办法离开这儿。他也不怕会背上逃奴的罪名,不怕会被官府抓住。

    那么,她娘应该是真的没事了吧。白文萝咬着牙站了起来,只觉得双腿抖得跟筛糠一样。

    “先送她回城,可以吗?”阿尔巴看着白文萝沉默了一会,就转过头对那戴斗笠的车夫说道。那车夫似迟疑了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白文萝只觉得一道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她很适时的沉默着,这个帮忙她不能拒绝。这里离西凉有一段路程,而她这会再骑马,且不说身子受不受得住,那匹马也是不能跟着她回去的。

    被阿尔巴扶着上了马车后,那车夫随之就掉转马头,赶着马车往西凉城跑了过去。

    上车前,阿尔巴还问了一下她骑来的那匹马要带回去吗。白文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管它,老马会识路。”说这话的时候,那个带斗笠的车夫又看了她一眼,依旧没说什么,阿尔巴也跟着沉默了下去。而上了车后,阿扎西脸上明显有许些欣喜的神色,只是被阿尔巴看了一眼后,也识趣地闭上嘴,没多说一句。

    微有些颠簸的车内,是安静得有些压抑的气氛,白文萝却似一点也不奇怪,并且处之泰然。他们什么都不说,她也什么都不问,这样最好,那是不能触碰的世界。那个看着吊儿郎当却又异常危险地男人,她对付不了。

    这辆马车的车速比她想象中要快得多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在西福街附近停了下来。白文萝撩开帘子看了看,离她家还有段距离,而且停的地方很巧,是个拐角处,不起眼,路过的人也少。

    虽很着急回去看芸三娘,但她还是仔细整理了一下容妆。刚刚又是骑马又是摔到地上,而且发抖的双腿也没完全恢复过来,只是没那么厉害了,一会见了芸三娘得找个借口了。

    小心跳下马车后,感觉腿还是能站稳的,只要注意点,旁人也看不出什么来。白文萝没道谢,沉默地朝他们微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开了。

    然而阿尔巴却在后面喊住了她:“等一下……”

    白文萝回头,他依旧是略带拘谨地看着她,张了张口,终于干巴巴地说道:“谢谢你,你们!”

    她静静看了他一眼,初春的阳光透过凛冽的空气,淡淡地投在那个少年年轻的脸庞上,带着外族血统的深刻五官其实很俊美。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已经蒙上了一层忧伤而沉重的阴影,用不了多久,那片阴影就会越来越浓。不过,只要他还活着,再过一段时间,那片阴影便会慢慢消失,直到变成一潭死水。

    白文萝依旧无声地点了点头,那少年终于收回身子,车帘放下,马车调头离开。

    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吧,也不知她娘回去多久了,这一看她不在家,必会很着急。白文萝往家里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停了下来,迟疑了一下就拖着还不太利索的双腿,走到最近的市集那。早上买的那些菜,刚刚连篮子一块扔在外面了,得重新买点回去,也好混借口。

    今天真是白忙一通,她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是这事看样子是终于完满告结了,也算是不错的。白文萝拎着新买的篮子和几颗蔫了的青菜往家走去时,还不知道,这事其实并没完。

 第四十五章 闲言碎语

    白文萝刚从街尾拐过去,就看到四五个人站在她家门口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她仔细一瞅,都是这条街上的邻舍,平日虽不怎么亲,但关系也都不错。要有什么事都是直接进去找她娘,从没有站在外面这般指指点点过。难道是出什么事了!才稍放松的心跟着又悬了起来,赶紧小跑过去。

    而那些正在她家门外探头探脑的人这会一见着她,就似看到洪水猛兽一般,赶紧闪身躲开了。有反应慢的一时没来得及走开,便朝白文萝讪笑了两下,脸上带着许些意味不明的表情。

    她家的铺门是开着的,才走近一点,就听到里头有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白文萝心里的疑虑更重,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可刚要进门的时候,正好刘婶从里头走出来,两人险些给撞上。

    “哟,小萝卜回来了,上哪儿去了?”一看见白文萝,刘婶原还有些担忧的脸顿时就换上一副笑眯眯地表情来。

    “去市集了。”白文萝说着就往里头看了一眼,芸三娘正坐在铺子里,屋内有些暗,但她还是看到芸三娘的脸色似并不怎么好。

    “咋这个时候去买菜,看,这菜叶儿都蔫了。”刘婶说着就伸手在她的篮子里随意翻了翻。

    “不是让你好好在家待着吗。”这会芸三娘也走到门口,脸色有些不豫。

    “我瞧着好些天没吃青菜了,就去了趟市集……”白文萝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她们,又瞅了瞅外头,然后就低着头进了铺子。

    “啧,这两片蔫叶子哪够塞牙缝的!我家那地窖里还存着好些大白菜呢,一会给让赵武,算了,一会我给拿几颗过来吧。”刘婶说到让赵武送过来的时候忽然就顿了顿,随后马上就改说自己送过来。

    芸三娘把白文萝推进去后,轻笑了一下才淡淡地说道:“嫂子不必麻烦,这会又不是没有卖的,赶明儿我早些去市集可不什么都能买着。”

    “啧,麻烦什么,就几颗菜而已,值得什么的。”刘婶说着就朝她摆了摆手,然后又接着说道:“三娘啊,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你可别放在心上。”

    “嫂子说这话可就折杀我了,怎么就放在心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走了,外面要有什么闲言碎语的你别管,随她们去,过些天就淡了。”

    “我晓得的。”芸三娘点了点头,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刘婶叹了一声,也点了点头便就转身走开了。

    “娘,出什么事了?”芸三娘回身进屋后,白文萝才满是不解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身上还沾了土?”芸三娘没答她的话,而是反口问道。她路上出了那些事本就心惊胆战的,却没想回来发现家里竟没人了,再又听到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刘婶也赶忙着过来问。实在让她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却不想,等到闺女回家后却发觉她身上不整不齐的。然而当下也不便问,一直等到刘婶走后才有些不悦地开口质问。

    “我刚去市集的时候,发现没啥新鲜的菜可买,就多转了几圈,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才这般的。”白文萝看出芸三娘生气了,赶紧乖乖站好,低下头说道。这里并没有准确的时间观念,而她也不知道芸三娘回来多久了,便不着痕迹地把时间给模糊过去。

    “摔着哪没有?”听她这么一说,芸三娘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其实她也只是在迁怒而已,这些天连着发生的事情让她有些负荷不了,一时憋不住就发泄了出来。然而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家闺女什么样她还不清楚。这么一想心里就生满了愧疚,于是赶紧接过白文萝手中的篮子,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

    “没有,就只是把衣服弄脏了点而已。”白文萝摇了摇头,然后又问道:“娘,刚刚刘婶来说什么?什么闲言碎语?还有你今天出去,那事情顺利吗?”

    “唉,都临到头了,偏又出了点意外,也不知是老天爷故意跟咱过不去还是咋的。”芸三娘看她确实是没事后,才重重叹了口气,慢慢把今天的事道了出来。

    原来早上芸三娘同阿尔巴兄弟把梅西朵的事办妥后,阿尔巴本是把芸三娘送回城,然后他们就告辞的。却不想,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李敞之,刚一照面,那李敞之就骑着马就朝他们冲过来,幸而阿尔巴动作快,拉着芸三娘和阿扎西躲了过去。却还没等他们出声质问,李敞之的那些奴仆就先开口说阿尔巴让他家公子的马受惊了,一定得讨个说法。

    芸三娘自是伏低做小地出声求情,可人家是故意上门找茬的,你态度越低,对方的态度自是越加强硬。眼瞅着就要发生冲突的时候,也不知是谁给通风报信了,那衙府的官差竟赶了过来。本以为那官差定会站在李敞之那边,又不想,竟真来了个秉公执法的官爷,根本就没听李敞之的一面之词,几句话就把他们给堵住了。然后那官爷又对李敞之道,李家老爷子正找他呢,让他快些回去,所以那李敞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之后,那官爷又对芸三娘说,阿尔巴现在要易主。而且相关的文书具已准备好,那官爷拿出来后,让芸三娘直接在上面盖个手印就成。还有那李敞之的事,让她别担心,他们已经通知李家老爷子了,以后他不会给她找什么麻烦的。

    这事,芸三娘虽心中存疑,但也很识趣地不多问,问阿尔巴没什么意见后就盖上了手印。所以她回城后,看到有辆马车过来接阿尔巴,她更是没多问,看着他们走远后,才终于松了口气。便慢慢走了回来,却不想,当她往家走近的时候,就开始发觉老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可一看过去,大家却又都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

    于是她便装作没察觉的样子,仔细一听,才隐约听出几个字眼。什么古纳人,年轻小伙子,寡妇……还有什么起异心,外来人,通风报信等等。芸三娘当时脸就白了,只觉得头一阵阵发晕,好容易回了家后,白文萝还不在家。她心里正乱糟糟,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的时候,刘婶就急巴巴地跑上门来。噼里啪啦地就跟她说现在那外头都传了什么,真是什么难听的都有,然后就紧着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跟古纳人扯上关系了,还眼睛眨都不眨地给他们花大把大把的银子!

    芸三娘耐着心把事情解释了一通后,刘婶却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因为之前芸三娘从未对谁说过她是怎么从淮州来到西凉的。大家只知道她是男人死后,娘家那边也没人了,便带着儿女到西凉这投靠哥哥来。至于那一路上是怎么来的,她不说,别人自然不知道。而这会一下子蹦出那么一段事来,听着倒觉得有些突然。

    可刘婶也不好说不信,便就犹犹豫豫地提了提两个孩子的事情。倒也不是悔婚,原本就没订下,只是看样子像是要重新考虑了。芸三娘当时就有些慌了,差点掉下泪来。好说歹说,把自己当年那一路上的困难又重述了一遍,终于让刘婶动了同情心,确信了她的话。

    “娘别难过了,这桩婚事咱本来就没定下,他家要反悔也不会对女儿的名声造成什么影响的。”白文萝轻声安慰道,她确实是不在意这个。

    “唉——要是以前倒也没什么,他们看不上就看不上吧。可是眼下,他们家若真的反悔了,那再找别家就更难了!”

    “娘,没关系的,你要不嫌弃,女儿就是在你身边守一辈子都成。”

    “说什么傻话!”芸三娘看着她苦笑了一下,又叹了一声,微皱着眉头道:“这事真是怪了,昨儿还好好地,今儿怎么就全都知道了呢?”

    “多数是那李敞之气不过捣的鬼吧,娘别想了,就像刘婶刚刚说的,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咱们该过日子还得过日子,等过段时间自然就淡了。”

    芸三娘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担忧的说道:“一会文轩若听到那些话……”

    “这娘更不用担心了,我会好好跟他说一说的,书院那边也不用担心,这事宋夫人不早知道了吗,所以宋先生也会明白的。”

第四十六章 生活是个难题

    遭人闲言碎语的日子并不好过,每次一出去,只要是知道的,都免不了在暗地里指指点点,更有甚者是直接上来明着打听。.所以每次芸三娘从外面回来,脸色都不怎么好,虽她从不说,白文萝也知道那些闲话还没消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时候,人们平日里都没什么可消遣的,所以一有什么新鲜事,总能翻来覆去,刨根问底的议来论去。

    然而,除了那些闲言碎语造成日子过得不舒坦外,最实质的影响就是铺子里的生意更加冷清了。常常是连着连两三天,一个铜钱都挣不着,可每月的税却还都得照常往上缴。眼瞅着去年,甚至还有前年进的货都积压了下来,布匹上的颜色花纹渐渐发暗,就是低价处理,也少有人问津。所以眼下这样,芸三娘也不敢进新的布料,只能撑着过了这段时日再另做打算。其实铺子这一块,生意差点,就往年来说,差别并不是很大。因为近这几年来,家里主要收入还是靠芸三娘长年接的绣活那出的。

    然而自那些风言风语传出后,找她做绣活的人也少了,就是铺子里原先卖的那些零碎绣品也跟着无人问津。

    深居简出的日子,白文萝并没什么不适应,就是绣活减了后,日子倒比以前清闲了不少。但这份清闲却是用生活进项换来的,每次看到芸三娘偷偷叹气的表情,和每个日落黄昏后,芸三娘静静关上冷清铺门的背影,她也慢慢开始为钱的事情担忧起来。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她对钱没什么太大的概念。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每天吃饱吃好,能睡个好觉。然而,往往这最简单的愿望都少有实现的时候,卡里那一串对普通人来说可望不可及的数字,对她来说就仅仅是一串冰冷的数字而已。

    而她,之前所学的那一切,却没有一项能用来改变她家目前的这种境况。她既不知道怎么做生意,更不知道怎么才能赚钱。以前所学的东西,都不是用来过生活的。而且,当她在这里唯一学会的刺绣,并且能用来卖钱的绣品如今也难卖出去后。白文萝真的开始纠结了,很认真的纠结。

    原来自己什么都不会啊,这个自我否认的意识在脑中盘旋几日后,她开始自我反省。却又反省了几日,她依旧想不出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并且能帮家里的境况得到改善的事情。

    生活,真是个难题!

    这是她纠结了许多天后,最后得出的结论。

    当然,在这些天里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以前见过一些商店都是怎样招揽客户,比如打折。其实就是降价,芸三娘早已经实施了,可也没看到什么好效果;又比如张贴广告,大力宣传,然而,随意张贴东西,在这里是犯法的,行不通;再比如,把绣品摆到外面去,让大家都来看看,见的人多了,买的自然就不会少。可这个主意马上被芸三娘否决了,照她这么一弄的话,动静就不会小。外头那些爱嚼舌头的人可不更有的说了,再说把东西摆到外面,就得有人时时都在外面候着,以防物品丢失。若是个男人倒还罢了,而她一个寡妇,白文萝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谁都不合适这么明目张胆地抛头露面。而且这个时候,她们最是不适做什么引起别人主意的事情。越低调,那些闲言碎语才能淡得越快。

    闺女提出来的主意都被自己无情否决后,芸三娘看着白文萝还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心里既是宽慰又是心疼。便笑着对她说道:“别太担心了,就是这段时间家里的进项少了点罢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前天还卖出去两匹布,昨儿也有人托娘给绣几个小荷包,价格低是低了点,但等过了这段时间,外头那些闲言碎语淡下去后,慢慢会好的。”

    白文萝想了想,便有些沮丧地点了点头。

    “傻丫头,这算不得什么,比这更难熬的时候,娘都熬过来了。”见她这般,芸三娘便又轻轻笑了一下,那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

    白文萝怔了怔,抬起眼看了看芸三娘。才三十出头的女人,面上却已带上了风霜的痕迹。其实芸三娘的五官生的很好,脸型也是标准的鹅蛋脸,年轻的时候必是个美人。只是,再好的容貌也敌不过时间和生活的磨压。曾经清澈的双眼,因长年熬夜做绣活,如今已带上明显的红血丝;笑的时候,眼角会露出几条清晰的鱼尾纹;太阳穴两边还有几点黄斑;皮肤有些发黄,并看得出有松弛的痕迹;手上的皮肤也很粗糙,而且因长年做家务活,手背上的青筋微有些浮起;身上虽不胖,但早已不见少女的苗条,整个人看着有些粗壮浮肿,是标准的中年妇女身材。明明才三十出头的女人,看着却像四十岁一般。

    白文萝心里发酸,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芸三娘只道她还为家里的生意担忧,便又安慰了几句。还说怎么也还有她舅舅留下的那些银子呢,除了上次花的外,还剩一百多两,不少了。而且这铺子的生意若是过了今年还好不了的话,她就打算或者租给别人,或者改做别的什么,反正总有路可走。

    时间刷得飞快,日子就这样深居简出的过着,生意依然冷冷清清。转眼,半年就过去了。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早就淡了下去,只是铺里的生意依旧不好,不过后来倒是接到了不少绣活,于是他们家的日子又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这段时间里,赵武曾借着找白文轩,来他们家几次,而且每次都会带上几个小玩意儿过来。有时是几个琉璃珠子,有时是用草叶做成的小动物。有一次甚至还带来一支小珠花,拿来后就偷偷放到白文萝跟前,还边带着解释说是他路上捡到的,他家里也没谁适合带这个,就给她了。过后芸三娘知道了这事,笑得很开心。

    然而,这段时间,刘婶却很少来她们家。偶尔来看看也都是匆匆就走了,直到外头那些话淡了下去,她过来的次数才多了起来。倒是萧蜜兮一开始就过来了几次,一来是找白文萝学那个洒线绣,二来像是怕她这段时日会不开心,便多来陪她几次。只是每次待得时间也不长,好像怕会被家里说,所以那洒线绣也学得半会半不会的。

    白文萝倒都不在意这些,芸三娘接的绣活多了以后,她便也就开始帮起忙来。有没有人来,影响不了她的心情。她在意的只是她娘和弟弟能过得好,这就行了,她一直就是如此。

    很简单,也很冷漠。

第四十七章 看到不该看的

    七月二十这日是芸三娘哥哥的忌日,正好是中元节刚过没几天,往年芸三娘都是在中元节那天就带着一双儿女提前去上坟的。不过今年因为那几日连着下雨,所以便一直等到了忌日那天,才准备好东西,雇了辆马车,带着白文萝和白文轩上坟祭拜去。

    谁知那马车走到半路的时候,芸三娘才发现香烛少了一支。

    “这附近也有卖香烛的,我下去买吧,娘先过去,这离舅舅的墓也不远了,我回去买完再走过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一会要有顺路的马车,我再顺搭一程。”白文萝撩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虽然已经是城外了,但也没走多远,还是能看到城外的那几处房子。而且西凉城普通人家的墓地基本是集中在城外几处的,因为中元节附近那几日下雨的关系,所以倒有不少人家同他们一样,都是等到这几天才来上坟,顺路车肯定有不少。

    芸三娘也往外看了一眼,今天的天气晴朗,路上烟尘飞扬,因此去上坟的人还真不少。有抗着锄头,挑着簸箕,拿着香烛纸钱等一路走过去的;也有跟他们一样,准备了东西,雇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坐过去的。

    “行,那你买了就赶紧过来,娘先过去给你舅舅的坟墓修整一下,前几日下了雨,估计冲下了不少土。”芸三娘说着就点了点头,给白文萝撩开车帘。

    “我跟姐姐一块儿去。”看着外头热闹,白文轩小孩子心性又出来了,便也要跟上。

    芸三娘看了他一眼,本想驳回的,可一想难得让他出来这一次,前些日子把他拘得紧了,每天从书院回来就哪都不让他去,看是闷坏了。这么一想,心里一软,便不由得开口叮嘱道:“那你可好好跟着姐姐,别乱跑。”

    “知道了。”白文轩兴奋地点着头,说着就头一个先蹦下车。

    “好好看着他。”看着姐弟两都下车后,芸三娘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白文萝点着头,看芸三娘坐的马车驶开后,才对白文轩道:“就是去买支香烛你还跟着干什么。”

    “嘿嘿……刚刚看到那卖香烛附近有了好多草从,我想去找只蟋蟀。”被白文萝看了一眼,白文轩傻呼呼地笑了一下,就老实招了。

    “哪有时间给你找蟋蟀。”白文萝瞥了他一眼,既不是赞同,也不是反对,说着就已经往回走了。

    “嘿嘿……我就是瞎找找,找不到就算了。”白文轩赶紧跟了上去,讨好地说道。

    没多会,两人就走到那卖香烛的地方,这儿虽是在城外。但因为西凉的人口多,地方大,又是毗邻京州,所需的商品流通自然比较频繁,所以常常有些外地来做买卖的人来不及进城,就暂时在这地方落脚。久而久之,这里就慢慢形成一条小规模的商业街道。有小饭馆,有小客栈,也有小杂货店。

    因为中元节刚过,上坟的人还未减少,所以这条街上的杂货店,便把纸钱香烛什么的都摆在店外头来招揽顾客。白文萝刚走过去,那店老板才招呼完几位顾客,一瞅又有客人上门便笑眯眯地问需要什么。白文萝说了芸三娘准备的那种香烛,那店老板在摊位上找了找,发现刚卖完,便赔笑这说道:“姑娘歇歇,我这就去里头拿出来,马上马上。”那店老板说着也不等白文萝点头,赶紧招呼邻居帮他看一会,就急急忙忙往店内跑去了。

    因为这家杂货店是在这排房子的最外头,能看得到那边的杂草长得很茂盛,而这一排房子后面似乎也都是荒坡野地。白文轩早瞅着这个机会,溜到边上找他的蟋蟀去了。见他走得也不远,白文萝便随他去,没一会,那店老板就把她要的香烛拿出来了。付钱后,她正要叫白文轩,只是还未开口,白文轩就有些神神秘秘地跑到她身边,拽着她的袖子悄悄地说道:“姐姐,你快过来看看,是那匹马。”

    “哪匹马?”

    “嘘,小声点儿。”白文轩拉着她,很小心地把手指放在唇边。

    瞧他这神神秘秘地样子,白文萝皱了皱眉,心里也有些疑惑了。于是便跟着他顺着那房子边,朝后面悄悄走去。就快走到那墙角处的时候,不等白文轩朝她做止步的动作,白文萝就已经停下了脚步。这周围的草丛很高,还堆有一些碎砖头和石块,是很好的遮挡物,而外头的行人都是匆匆路过,所以倒没什么人往这边注意。

    此时白文萝已经知道白文轩叫她看什么了,从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后,她就大约估计了一下距离,然后利用杂草的遮掩,迅速往那探出头看了一眼就缩了回来。

    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常跟在李敞之身边的那个小厮,另外一个估计也是他身边的奴仆。另外还有四匹马,三匹棕色,一匹白色。那小厮正在给那匹白马喂东西,白文轩肯定是认出了那匹白马,伯爵府大公子的坐骑,年前的时候,他差点死在那匹马的四蹄下。

    她和白文轩对望了一眼,这会那边的两人说话的声音变得稍大了起来。

    “这管不管用?”其中一个人有些紧张地问道。

    “肯定管用,我特意去问人找了这东西,不管是雪云宝马还是黑云宝马,都逃不了……这次咱公子指定能赢他!”那小厮有些得意地说道。

    “那就快点,别一颗一颗的喂了,一会那伯爵府的大公子马上就回来了,这要被发现了,公子肯定会把这事全推到咱俩身上的!”那人似越来越紧张,催促的声音不由得又大了几分。

    “我知道,就好了就好了,别嚷嚷,怕人家不知道啊!”

    听到这,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了。白文萝轻皱了皱眉,就碰了碰白文轩,示意他离开这里,这要被人发现了又是一场麻烦。

    白文轩有些愣住,其实他刚刚找蟋蟀的时候,不想会看到后头的那几匹马,后来又瞅见两个鬼鬼祟祟的人跑到那几匹马附近。他当时还以为是有人要偷马,可心里又不太确定,就悄悄拉了他姐姐过来看,却不想就听到了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那两人这是在给那匹白马喂什么不好的东西呢,他们还说了要赢什么的……这种事是不对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这会白文萝在他胳膊上稍稍用力抓了一下,一脸严厉地看着他,眼中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白文轩终于垂下眼,慢慢转身,乖乖顺从了白文萝。却不想,刚走几步,他脚步一个不小心,被埋在草丛里的石块绊了一下,反射性地就啊了一声!

    那边,正说话的两人一下子静了下来。

    白文萝立即抓住白文轩的胳膊拉着他往外跑,而那两人这会也反应了过来,赶紧喊了一声“是谁!”,同时就往这跑了过来。毕竟他们离这墙角的距离,比这墙角离外头的距离要短很多,就算刚开始愣了一下,但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于是,那小厮终还是看到的白文萝的背影。就待他们打算要追过去的时候,李敞之身边的随从忽然从另一边走出来,一瞧他们竟没待在马匹旁边,也不知那事办妥了没有,便赶紧走过来低声喝道:“你们事办好了没有,公子爷们可是快出来了!”

    两人刚要追过去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一脸心虚地看着那个随从,满是紧张地点着头。

    那人看出不对劲,眯了眯眼就问道:“难道被人看到了!”

    两人支支吾吾地不敢说,眼睛在两边瞅去。

    “混账!是被什么人看到的,是伯爵府那边的人?”

    “不是,就是两小孩,我……”那小厮赶紧摇头,正要解释,却这会李敞之同几位公子爷走了出来。他们赶紧把这话打住,详装起笑脸迎了上去,亦趋亦步地跟在旁边伺候着。

第四十八章 隐 患

    两人一直跑出去好远,混入路上那三三两两的行人里头。.白文萝才回头瞅了一眼,见没人追上来后,终于放慢的脚步,改了快步走。

    “姐……”白文轩有些惧怕地看着白文萝阴沉的脸,也不敢挣脱开她的手,一直任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这一路上衣服也被扯得有些歪歪扭扭的。

    “嗯,没事了,快走吧,娘该等急了。”白文萝放开他的胳膊,脸色放缓了下来,稍稍替他整了整衣服,就拉着他的手快步走去。

    “姐姐刚刚……”白文轩一边跟上白文萝的脚步,一回头往后看了看,憋了好一会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只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白文萝马上就打断了他的话:“刚刚我们只是去买了香烛,这会得去给舅舅上坟去,走快点,早点过去还能帮娘干些活儿。”

    白文萝说完也不看他,又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扯着白文轩往前赶。

    “姐……姐姐,别拽我了,我自己走,你别累着了。”白文轩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跟着白文萝,只是这么走了一会后,他便看到白文萝那单薄的身子,后背已沾湿了许些汗渍,呼吸也微有些急喘起来。

    听他这么一说,白文萝便稍稍放慢了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前后三三两两的行人,然后才说道:“那你就乖乖跟着,别去找什么蟋蟀了,免得让娘担心。”

    “我知道啦。”跟白文萝相处久了,他明白那句话还意指什么,便有些委屈地嘟了嘟嘴道。

    白文萝扯了扯嘴角,终于露出个笑容,放开他的手道:“走吧,趁着没到中午,天还凉快些,不然一会大太阳一出来,很容易中暑的。”

    于是,姐弟两走了约两刻钟后,便来到了他们舅舅坟边。此时芸三娘已经给那坟墓培上了新土,也把周围修整了一番,还折了几支嫩绿的新枝插在坟头上。见他们过来后,便开始把之前准备好的酒食果品等物品摆上,祭供在坟前,再点烛上香,然后叫白文萝和白文轩过来一同将纸钱焚化,最后叩头行礼。

    做完这一切后,芸三娘便让两个孩子把带来的酒食吃了,然后起身看着那焕然一新的坟墓一眼,似轻轻叹了一句,看着姐弟两吃得差不多后就开始准备回家。

    回去也是坐来时的那辆马车走的,因为这个时节暑气大,上坟回来就快中午了,那一路上也没几处遮阴的地方。芸三娘生怕两孩子中了暑气,所以早上雇马车的时候便一同付了来回的钱。

    只是当那马车带着他们摇摇晃晃,差不多走到刚刚白文萝买香烛的那地方后,慢慢就停了下来。

    “大叔怎么停了?”芸三娘撩开帘子问了一声。

    “前面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围着好多人呢,这瞅着马车过不去啊。”那车夫扇着草帽,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回头说道。

    “那怎么办?能不能绕过去?”芸三娘往前一看,那里果然围了好多人,几乎把道路都堵住。他们前面还停了两辆马车,而这会有一辆马车正开始往旁边绕去了。

    “绕是能绕,不过这得麻烦大嫂子带着孩子先下去一趟,我这车不太好,边上又不好走,还有坡,劳你们几位先走过去等我一会行不。”

    芸三娘一看前面那辆马车里也是有人下了车,那马车才往旁边绕过去的。眼下中午将近,外头的阳光看着已经有些刺眼了,这车内也闷热得紧。再耗下去的话真怕孩子会闹出病来,她便点了点头,就叫白文萝和白文轩都随她下车去。

    白文萝听说前面出了事,一瞧又是这个地点,心里顿时就生出许些不好的感觉来。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跟她和白文轩刚刚看到的事脱不开关系。果然,下车往那走过去后,根本不用问,光听周围人的议论就知道她心里的猜测没有错。

    “怎么回事,怎么都堵在这了?后头都过不去了!”

    “没看着那辆大马车就停在这吗,还有那一堆下人挡着。您哪,该绕还是绕吧,人家府里的大公子从马上摔下来了,不知是死是活呢。”

    “什么大公子?”

    “嗨,就是那伯爵府的大公子,骑马不小心,摔了。”

    “啥伯爵府?”

    “真是,你怎么啥都不知道,得嘞,一会你进了西凉城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哦,抬出来了,抬出来了,赶紧让开让开……”

    芸三娘带着白文萝姐弟两才刚走近去,正好就看到有两人从旁边一家小客栈那抬着一副担架走了出来。人群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一大块空地。白文萝看到那担架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公子,身上很狼狈,只是那担架旁边还跟着好几个人,遮住了大部分的视线。虽看得不太清楚,但确实是那天在流金街看到的,那个骑在白马上的年轻公子。只见那头上和手上都包着纱布,一条右腿上还夹着几块木板,衣衫上沾着土,纱布上沾着血。

    那担架一被抬出来,候在外头大马车边上的下人赶紧就围了上去,七手八脚,紧紧张张地帮忙一块抬上了马车。

    围观的人似都不敢随便说话,周围很静,只有伯爵府那些人忙乱进出的脚步声,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不时低喝怒斥的声音。担架被安全抬上马车后,没一会,那马车就在那管家的催促声和嘱咐声中开始往西凉城跑去。

    人群这才开始陆续散开,芸三娘便也说道:“咱走吧,别在日头底下晒久了。”

    白文萝应了一声,正要跟上,只是发觉站在她旁边的白文轩似乎没动晃。她一偏头,就看到白文轩的脸色有些发白,眼中带着一丝愧疚,却一直默不作声。白文萝趁着芸三娘走在前面没察觉,就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语气笃定地对他说道:“这事跟你没丝毫关系,别胡思乱想!”

    白文轩看了他姐姐一眼,没做声,咬了咬唇,又垂下脸。

    见他这样,白文萝便又接着低声说道:“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不可能每次都能让你看到。”

    “可是……”白文轩抬起头刚要说话,却又忽然住了口,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前面。

    白文萝马上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不想就看到了那个小厮,还有另外一个帮凶,正是之前给那白马喂东西的那两人。她看过去的同时,他们也正往这边看过来,眼神非常不好。

    白文萝心中一凛,赶紧垂下脸,抓住白文轩的手道:“别管他们,咱走咱的,娘都走远了,一会得喊咱们了。”

    白文轩有些害怕地握紧了白文萝的手,眨了眨眼睛,沉默地跟着白文萝朝他娘走过去。

    从那小厮旁边过去的时候,他果然不敢怎样。只是却一直紧紧盯着白文萝和白文轩的背影,直到他们上了马车。

    “难道之前就是那两孩子看到的!”那小厮正在心里天人交战的时候,李敞之身边的那个随从又走了过来,冷不丁地开口道。

    那小厮吓一跳,想要否认又不敢。今天的事情闹大了,公子原本只想捉弄一下那伯爵府的大公子的。却不想他把药下多了,那马竟忽然发起狂来,一下子就把人给甩了出去。然而,就算是这样,这事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刚刚那匹马早有人找借口给解决了,而且那药,再过两时辰,就什么也查不出来。可偏偏这事竟让人给看到了,万一透露了出去……他根本不敢往下想。

    李家虽然是西凉城的首富,可撑死了也只能算是爆发户,根本不可能同那百年世家比。而且那伯爵府不仅有御赐的爵位,他们族里在朝为官的人也不少。今天这事,原是小辈们之间的较量,可若被人查出,是下了黑手的话……而公子若知道他做的事出了纰漏……

    “原是想饶了你们两的,但出了这事,为以防万一,这事得跟公子说了。”那随从冷哼一声,也不顾那两小厮苦苦求情,就往客栈内走去。

    李敞之的手指一声一声轻轻敲在桌面上,他已经这么敲了快一刻钟,却什么话也不说。那两小厮跪在他跟前几乎抖得不成样子了,他才猛的站起身,抬起脚就狠狠踢了过去。连踢带骂地发泄一通后,又把桌上的茶具呼啦地全扫到地上,清脆地碎裂声似乎稍稍舒缓了他暴躁的心情。他深深呼吸了一下才说道:“那婆娘先是跟我抢了那古纳小子,现在她的贱种又来坏我的事,还真是巧得很啊!好!很好!”

    那小厮看着自家公子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吓得肝都抖了,身上又疼得紧,这会连求饶的话也不敢开口。而李敞之忽然又转过头来问道:“你刚刚说,那丫头多大了?”

    “回公子,大,大概,十三那样。”

    “哦,十三啊,不算小了。”李敞之摸着下巴,面上露出阴霾之色,冷笑了几声,然后就说道:“回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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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很好看 -最爱小土猫- 给 最爱小土猫 发送悄悄话 最爱小土猫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09/2011 postreply 03:5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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