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狼亲狈友》(下部)作者:恩顾 --1

来源: 意随风行 2012-09-20 22:12:43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31728 bytes)

 狼亲狈友·下部 作者:恩顾

  年复一年的开学

  九月份开学,小朋友们个个愁云惨雾——十个小孩八个痛恨上课,另外,作业没有做完也是个要命的事儿。杜卯扯着杜寅声泪俱下:“哥,你帮我做作业啦,做不完姓杜的会打我啊!”
  杜寅很为难:“可是有两本唉,你一本也没做完,抄也来不及了……”
  “那,那,那怎么办?姓杜的和武叔叔马上要回来了!”杜卯咬着笔头,眼睛一亮:“和他说我们的作业只有一本,你分我一本不就可以了?”
  “可是……”
  “不要可是了!”杜卯夺过杜寅的作业本,刷刷刷写上自己的大名,笔一丢,杜佑山状翘脚嚣张地说:“看到没有?杜寅,你得多用用脑子。”
  杜寅:“……”
  原本都是武甲负责检查孩子的作业,自从杜佑山下定决定做居家好男人之后,儿子的事他样样过问,武甲深深地无奈了,只能警惕地提防他动手打人。
  当晚,杜佑山翻看着儿子的作业本,笑嘻嘻地说:“宝贝,你看咱儿子的字写的多工整,瞧瞧,果然是一代更比一代强,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那字可没这么好看……就像……”点了点作业本封面上大喇喇的“杜卯”俩字,哈哈大笑:“就像这字一样,难看的要死!”
  武甲觉得自己额头上有一滴冷汗滑落。
  杜佑山一愣,把那本作业本里外又翻一遍,杀气腾腾地走进孩子房里,“哪个是杜卯?”
  杜寅看看杜卯,杜卯看看杜寅,两人异口同声:“我!”
  “哎呀哈!”杜佑山将烟啐到地上,操起衣架,“杜寅又死了?”
  武甲上前一步,夺过衣架挡在父子三人中间,呵斥道:“杜寅,别掺和!到我这里来。”
  两个孩子齐齐张开手臂扑向武甲:“武叔叔,我是杜寅,我是我是……”
  杜佑山好笑:“哈!这回换杜卯死啦?”
  武甲揽过杜寅,拎起杜卯推出去,脸色一肃:“你少给我装!站好,和你爸解释怎么回事!”
  杜卯抽抽噎噎:“我作业没有做完,拿哥哥的作业本骗你们的……”
  “这不是重点!”杜佑山疯狗咬人般咆哮:“你的字怎么这么丑?看看你哥的字,再看看你的字!狗爪都扒不出这么难看的字!”
  武甲劝道:“算了,他还小,以后可以练的。”
  “狗屎!你就会护着他!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字是全班最漂亮的——不!全校比赛都是一等奖!这和年龄根本没关系!”杜佑山吹牛不打草稿。
  “我知道,可是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很少,你不能苛求别人也同样优秀。”武甲平静地看着他:喂,你刚才明明说杜卯的字像你了,别说话跟放屁一样放完就忘行不?
  这马屁不动声色地拍得杜佑山舒服极了,他不阴不阳地怪笑三声,气消了一大半。
  杜卯的作业等于完全没有做,一晚上也赶不出来,没法子,只好让他先去睡觉,武甲揉揉太阳穴,烦恼明天送孩子去上课又要听那个班主任的唠叨。
  孩子的亲爹反倒从来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他只穿了条内裤恶霸状瘫在床上抖着腿,一手拿遥控,一手捏着烟,吞云吐雾地看着电视。
  武甲在厕所里磨磨蹭蹭地刷牙,从电视一个频道接一个频道地快速转换的嘈杂声音就能推测杜佑山正耐着性子等他。
  今晚又不得安宁了。
  杜佑山等得不耐烦,走到厕所里从背后圈着他的腰,嗅了嗅他的脸,亲亲昵昵地说:“明天送完孩子,到仓库来一趟。”
  武甲漱口,漫不经心地应道:“是。”
  杜佑山摸着他的腰腹,“以后别说是。”
  “那说什么?”
  杜佑山咬咬他的耳朵:“说‘好’。”
  “好。”武甲及时改口。
  “你看,我最近对你这么好,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对我冷冰冰的,”杜佑山搂着武甲摇晃:“不见你对我有个笑脸,那两个小孩真的比我还好吗?”
  武甲觉得杜佑山这人真是太可笑了,他不想说太多废话,于是对着镜子里的杜佑山笑了一下。
  开学报道,学生挨个到研究生处按了指纹签到,照例有一场新学期动员会,杨小空坐在会议室最角落的位置,没心思去听讲台上的各系老师发表演说。他开会之前去了趟学校图书馆,见新进了几本关于古瓷的书,便借来看看,哪想那些书实在没什么新意,他翻了翻,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不用看图例的解析了,只扫一眼图片,平面图案中器物的立体形态便可出现在脑海中,甚至连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触感都能体会到。
  陈诚实从前排位置一溜烟跑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小空,你前一段跑哪去了?”
  “没去哪,我在曹老的工作室做漆画。”杨小空笑笑,“陈师兄,你晒黑了。”
  “你也黑了,呵呵……”陈诚实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挡住脸,嘀咕道:“你不知道啊,你走了后,白教授把所有手手脚脚丢给我做了,害我做了几百个手脚,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向他通风报信的……”
  杨小空问:“你现在还怕做手脚吗?”
  “那倒不怕了,现在眼睛一闭满脑子都是手脚的结构,我的速写都可以出一本书了,娘的……”陈诚实往下滑了滑,姿势难看地抖着腿,“白教授那儿还有一个主题没做完,你什么时候去帮忙?”
  “看情况吧,”杨小空合上手里的书,“陈师兄,你最近还有跟踪白教授吗?”
  讲台上,轮到雕塑系学科代表白左寒教授说话,陈诚实左右旁顾一番,确定没人后,低声道:“说这么难听干什么?我哪有跟踪?”
  杨小空遥遥地望着白左寒,眼神里含着笑意,“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看到他和别人过多接触?”
  陈诚实想了想,摇头:“他最近心情不好,独来独往的,我们都不敢惹他。”
  杨小空听说白左寒心情不好,登时心情舒畅,掏出一把棉花糖,“陈师兄,你吃吗?”
  陈诚实乐不屁颠接过来,“吃!吃!谢谢!”
  杨小空的语气和笑容同样纯良无害,“陈师兄,其实我也很好奇白教授的情夫是谁,你是他唯一的研究生,他的行踪你一定最清楚,今后有什么好玩的事记得告诉我。”
  陈诚实不疑有他,轻搡了一把杨小空,“嘿,看不出你小子也挺八卦。”
  会议室楼下的大礼堂,正举行本科生开学典礼。与楼上装修豪华、配备中央空调的多媒体会议室不同,大礼堂原本是个巨大的电影放映厅,没有空调,两壁和顶上挂满老旧的风扇,呼啦啦响个不绝,依然吹不散九月初严热憋闷的气流。
  讲台前摆了一排红红绿绿的地瓜花,花丛后是更加充满乡土风格的主席台,一行校领导坐在主席台后声嘶力竭地发表演说:“我们要培养的!是!具有!创造性的!新世纪人才——”
  停顿三秒,台下的学生呱唧呱唧鼓掌,校记者团和校电台的闪光灯啪嚓啪嚓亮成一串,校领导抹把汗:“现在!请党委书记!讲话!大家鼓掌!”
  礼堂里没有椅子,学生们席地而坐,嗡嗡嗡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乐正七坐在人群里,抱着头自言自语:“讲够没有啊?妈的……”他热得满头冒汗,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流,将T恤都浸湿了。
  魏南河做为装饰组学科代表人,在楼上会议室三句两句发表完讲话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跑到楼下礼堂的窗外走来走去,他自然是没法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看到他家孩子,只能站在阳光下旁听校领导没完没了的演说。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上学,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学好知识……”这都是些什么废话啊!党委书记也很痛苦,他的演说稿是秘书给写的,写的是什么垃圾?厚厚一叠A4打印纸,好像永远都念不完了!“我们来说说第三点的第二小点……”
  乐正七拉起T恤擦擦脸上的汗,掏出手机玩游戏。
  “……刚才,我们说的是第三点的第二小点的A点……现在!我们说……咳,刚才那个是大A,现在我们说大A点的a小点……”党委书记快哭了:什么时候能念完啊?我想回家!
  魏南河杵在将近四十度的室外,汗如雨下,他扯扯松领带,抹一把满脸的汗,气得快要吐血:操 啊!说够没有?我家孩子中暑了我和你没完!
  乐正七老僧入定状,几乎麻木了,专心玩游戏。
  一个上午过去了,研究生处的会议早结束了,本科生这里的开学典礼还在死气沉沉地进行中,最后一个校领导俨然饿得不想多动弹嘴皮子:“我就说三句话:为响应最新号召,构建和谐部队和谐校园,强健体魄,锻炼意志,新生军训时间由一个月延长为两个月,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在操场集合,有铁皮卡车把你们运到码头,我们坐轮渡到岛上练兵基地!这是全封闭式军训,食宿全包,大家就不用带钱了,带了钱也没处买东西!给大家一天时间准备,除了生活用品以外,什么都不许带,扑克、零食、游戏机等东西被教官看到一律没收!今天就到这里,解散!”
  礼堂里轰地闹开了,学生们个个叫苦连天,乐正七无知地旁顾左右痛不欲生的同学们,不解:荒岛军训多好玩,你们不喜欢吗?
  魏南河愕然:有没搞错?两个月的全封闭军训?疯了吧?
  武甲一大早送孩子去学校上课,被杜卯的班主任逮住好一顿说教,什么孩子的学习习惯是需要家长配合教育的,孩子的性格脾气是需要家长潜移默化的,呱啦呱啦,没完没了。
  没错,老师说的都是真理,可武甲想想杜佑山那副仗势欺人、喜怒无常的的德性,摇摇头,第一次体会到后天努力相对于先天遗传来说,真的太微不足道了,杜卯怎么教育都不起作用,注定会发展成杜佑山第二。
  这是一个惨绝人寰的悲剧!
  杜佑山的仓库在郊区,放眼望去是一片高高的围墙,围墙内圈养一批恶狗和荷枪实弹的保安,再往内又是一堵矮围墙,拉了电网,电网以内里三层外三层的保安轮流巡逻几栋很不起眼的矮平房。杜佑山手上的稀世珍宝与魏南河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单纯说他是文化汉奸其实挺冤枉。这个人极度矛盾,喜怒无常,好恶模糊,不像魏南河那么有原则,魏南河是铁公鸡,只进不出,杜佑山则是以藏养藏,倒手一件文物之前会精打细算一番,倒出去一件,必然会用这笔钱倒回来十件,故而十几年下来,这些平房里面的东西抵得上五个博物馆里的珍藏。
  几扇铁门在武甲的车前逐层打开,又在车子后面一层一层合上,杜佑山站在平房前,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来,给你看好东西。”
  武甲将车斜停在树下,下车问道:“你又弄到什么东西了?”
  “你看了就知道。”杜佑山走在前面,一路有保安给他把铁门打开。这平房从外面看普通至极,而里面全是钢铁结构,包含十几间仓库,每间仓库至少配两扇全壁铁门。
  一间仓库前,巨大的铁门缓缓开启,刺耳的声音刮着耳膜,武甲从缝隙中看到了那不久前还搁在墓里的沉香木棺,如今它被一个玻璃罩罩住,四面的灯光直捅捅照在上面,棺木纹路清晰可见。
  武甲愣了许久,铁门全打开了,杜佑山几步走近玻璃罩,眼神戏谑,“我根据你的描述,没有沿墓道走,雇人直接从山的正面炸进墓里,有你先探过路,把这玩意儿抬出来并不费劲。”
  武甲走过去扶着玻璃罩,默默地看着那天价的木棺,棺里的尸骨和铜镜都不见了。
  他之所以向杜佑山如实汇报唐墓的情况,一方面认定进墓太艰难,他们又把洞口堵起来了,再进去的可能性为零,况且这件棺材笨重巨大,根本不可能通过狭窄的石缝;另一方面则单纯地以为棺材这种东西杜佑山好歹忌讳些,不会去动它,哪料他还是低估了杜佑山的无下限人品。
  “放心,连着那半块铜镜给她一起就地埋了。”杜佑山绕过木棺,一拍墙上的开关,玻璃罩里的灯全亮起来,
  武甲浅浅地皱了眉,闷气堵在胸口,他动了动嘴唇,冷然道:“杜老板,我劝过你好几回了,请给杜卯和杜寅积一点阴德。”说完,转头出了仓库。

  灵光闪现

  “我要去军训了耶耶!”乐正七从学校回来,兴奋得形象全无,满屋子乱跑。T恤、内裤、毛巾、牙刷、拖鞋……怎么有这么多东西要准备?
  魏南河苦笑:“乖,先吃饭,吃完我帮你准备。”
  乐正七乐不可支地应了声,跑过来搂着魏南河:“要不要带被子?”
  “这么热的天,带被子干什么?”
  “晚上睡觉没有空调吗?”
  “你做梦!有风扇给你就不错了!”魏南河敲敲小孩的脑袋,拉着他的手往楼下走,“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不能做的事,你都记得了吗?”
  乐正七心不在焉地答道:“记得。”
  “一定要记得!管住你的嘴和手!”魏南河威胁:“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干了什么不该干的,吓到同学,你就别想军训了,立刻会被送回来。”
  乐正七坚定地点头:“嗯!保证管住自己!”
  两个人没有分开过两个月这么长的时间,乐正七还没有走,魏南河就已经挂心得茶饭不思,他回头看小孩一眼,停住了脚步,“这么高兴?”
  “是啊,哈哈。”乐正七傻笑。
  魏南河刚得知这消息时寻思着给小孩开个假病历推掉军训呢,得,真这么做了,乐正七非和他拼命!
  杨小空恰巧经过楼梯口,仰头看着他们俩,“小七,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要去军训了!”乐正七三步并作两步蹦下楼,“军训好玩吧?”
  杨小空摇头:“一点都不好玩。”
  乐正七不信:“骗人……”
  杨小空一笑:“你自己去体会就知道了。”说完看向魏南河,“魏师兄,你和省博物院的人很熟吗?”
  魏南河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于是照实说:“挺熟的,什么事?”
  “省博物院里那些很少拿出来展的东西,你都看过吗?”杨小空追问。
  “看过,有什么不妥吗?”
  “没,以前我总认定博物院里的东西都是正儿八经的老货。”杨小空几步走上台阶,递给魏南河一本博物院周年展的宣传,“今天去看了一下,有点奇怪。”
  魏南河干笑两声,“你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这些东西不是正儿八经的老货。”
  杨小空有些犹豫,手指着宣传册内页的一把康熙描金粉彩茶壶:“你确定?”
  魏南河面上的笑意浅了,“小空,你到底想说什么?”
  博物院里的东西确实有不少备份,真东西运到外地展出,一次两次可以在运输过程和展厅安全上多留意,次数多了难保不出意外,尤其是托运去海外展览,且不说遗失这种重大失误,只稍微磕碰一下都是要人命的。做一个以假乱真的仿品比投保险划算得多,而且一劳永逸,那些备份有一部分是出自工瓷坊,肉眼看不出,碳十四鉴定不了,来个全球巡回展都万无一失,外行看热闹,内行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杨小空心虚气短地说:“魏师兄,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趁保安不注意爬到防护栏里摸了摸,觉得不大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杨小空挠头:“说不上来。”
  魏南河把宣传册还给他,“我瞧你挺稳重的,什么时候变得像为屿和小七一样毛手毛脚?以后别乱摸,摸碎了卖掉你都赔不起。”
  乐正七重复:“卖掉你都赔不起!”
  “魏师兄……”杨小空局促地低下头:“段和是不是可以随时进你的地下室参观?”
  “那不是参观,是研究学习,他有课题要做。”魏南河纠正。
  杨小空试探性地问:“地下室也能对我开放吗?”
  魏南河顿了顿,失笑:“怎么,你也要研究学习?”
  杨小空煞有介事地点头。
  乐正七用胳膊肘顶他,危言耸听:“你别!魏叫兽小气的要死,你给他弄坏什么他会打你的!连我他都不让随便进,我才懒得进呢,呸!”
  魏南河呵斥:“乐正七,你说我坏话能不能躲远点说?”
  “我什么都不会弄坏的!我保证!”杨小空眼巴巴地看着魏南河。
  魏南河若有所思地点了头,“行,我有空给你配一套钥匙,你小心点,少了什么或摔了什么……”他又想了想,拍拍杨小空的肩,“就算卖了你赔不起,我也会把你卖掉的。”
  第二天,乐正七肩上一大袋,魏南河手上两大袋,乐正七不满地嚷嚷:“那一袋不要了!老师说不能带零食。”
  魏南河把旅行包丢进车子后备箱,“我说了算!”
  乐正七白眼:“你刚才还说一切听老师的。”
  魏南河面不改色:“我不在的时候听老师的,我在的时候天王老子也要听我的。”
  乐正七咬了一下嘴唇,“你真专制。”
  魏南河不理他,扭头唤道:“小空,我们要走了!”
  “来了来了!”杨小空搭顺风车一起去系里上大课,听到喊声忙跑出来,蹬上吉普后座,回头一看后箱,“呵,带什么带了这么多?小七腰都会压弯的。”
  乐正七气鼓鼓的,“不知道!”
  美术学院在校区最角落,所以先送乐正七去操场。校操场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学生,喧闹不止,各系带队老师拿着个喇叭,哇啦啦喊人,魏南河开车在场外溜达一圈,放眼望去人头攒动,真不知道怎么找文博系的集合点。
  信息技术学院的辅导员喊得声音嘶哑:“信技院的,到这里排队——信技院——信技院——”
  农学院的带队辅导员是个女的,举着手挥舞呐喊:“农学院!农学院!植物站我这里,动物站在植物后面——”
  乐正七噗嗤乐了,“挺有趣。”
  操场外停着一行向部队借的铁皮卡车,后斗上没有座位,纯粹是运送货物用的,先集合完毕清点好人数的系,由辅导员率领学生爬上卡车,像运猪仔似的运走了。
  乐正七欢乐得手舞足蹈:“真好玩!”
  杨小空年年都能看到这一出,觉不出有什么好玩。魏南河摇头:乡下孩子进城就是这样,看到什么都好玩。
  好不容易找到文博系的集合点,乐正七扯扯魏南河:“你看,别人都没有带这么多行李,我居然有三个包!”
  “别人别人,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一不偷二不抢,管别人那么多干什么?”
  “可是,可是,女孩子们也只带一个包……”乐正七一把抱住魏南河的腰,“我也只带一个嘛!牛奶什么的不带了!别人会取笑我婆婆妈妈的!”
  魏南河不怒自威:“谁敢取笑你?你告诉我!”
  杨小空插嘴:“魏师兄,你由小七去吧,他不小了,得学着照顾好自己。”
  魏南河沉默片刻,下车打开后箱,一阵捣鼓,拆开一小箱牛奶,往旅行袋里硬塞进去,“那就带两个包,不能再少了。”
  乐正七拽着旅行包背带,勉强答应了:“好吧。”
  “牛奶每天晚上喝一杯,手机记得充电,我给你打电话一定要接。哦,还有,我问过了,那岛上有一家小卖铺,你饿了及时买点东西吃,军训规定不许卖零食,你偷偷买,别被其他同学看到……”魏南河唠叨个没完,弯下腰提包。
  乐正七挡住他,“别人都没有家长送,更没有家长帮提包的!”
  “又是别人!”魏南河正要发作,看到乐正七哀求的眼神,只好忍气吞声地嘱咐:“好好好,你的包太重,有认识新朋友的话叫他们帮你提。”
  乐正七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随口应:“哦,哦。”
  杨小空无奈:魏师兄,你家孩子是孩子,别人家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历史系的集合点就在旁边,乐正七把行李包随地一放便被崔颦招呼走了,魏南河向带队辅导员要了手机号回来,四下打转也找不到他家小孩,只找到两个行李包,气坏了:东西就丢在这,不怕别人偷走吗啊?不懂事的家伙!
  乐正七扛了一个挎包颠儿颠儿跑回来,傻乎乎地笑,“小颦多带了一个包,我帮她背一个。”
  魏南河吐血三升:你这欠 操 的死小孩!要不是在外头,我非揍你!我心疼你,你他妈跑去心疼别人!
  送走乐正七,魏南河把杨小空送到系里,然后一看时间,十点钟他有一堂讲座,现在时间还早,于是掉转车,去青教楼找段和谈谈课题。
  段和家那只倒霉催的假道士已经被锁在家里半个月没有出门了,看到客人异常兴奋,人来疯状端茶递水,段和温和地笑着说:“夏威,不需要麻烦你,你到里面那间屋子去做历年真题吧。”
  “我能休息休息吗?”夏威揪着衣角。
  “你从起床到现在只念了十五分钟,想休息多久?”段和的笑容中隐现杀气。
  夏威垂头丧气地拎上书本,夹住尾巴躲里屋去了。
  魏南河表示抱歉:“真不好意思,打搅了。”
  “没的事,那小子多动症,逮住一只蟑螂都能玩半天。”段和抽出一叠装订好的打印纸,“魏教授,你看看,一稿已经修正过了。根据你的理论和思路走,确实没那么学术腔,比较易懂,加上图例丰富,普通古玩爱好者也能看明白。”
  “哪里哪里,多亏你专业理论强,文笔又好。”魏南河客气了一句,翻翻手里的文稿,见唐青花的图例多了一个,疑道:“这个瓷片是你们文博系的?”
  段和扫了一眼,“不呢,我们文博系哪会有这么珍贵的标本,就是上个月在那个唐墓里捡的。”说着从抽屉里翻出从墓里带出来的瓷片,“放我这没用,不如给你吧。”
  魏南河谢了声,捏在手里摩挲观察——纹饰和发色没有他从海外淘回来的那三片典型,这种稀有品种疑问颇多,若不是从墓里捡出来的,还真的不能肯定是唐青花。“可惜了,你们没有看到全品。”
  “其实我特地留意了民国那些盗墓者身边的东西,青瓷和白瓷碎片满地都是,混着几片唐三彩,青花没有再看到。”段和转动着手里的笔,遗憾道:“或许墓里原本就只有一两件青花,还被民国的丘八磕破了一件。”
  魏南河十分痛心,“简直是暴殄天物,我极不赞同这种形式的盗墓!”
  段和从书桌上捡了张报纸,替魏南河把瓷片包起来,“没办法,夏威这种粗人太多。说来,捡到这片挺巧合的,要不是小空提醒我们是唐青花,我们就错过它了。”
  魏南河一挑眉毛:“小空?”
  “是呢,我没经验,以为是明初的东西,夏威都丢掉它了,亏了小空一口咬定这是唐青花,我才多看两眼。”
  “小空?他的理由是什么?”魏南河不可思议:我都看走眼过,不能确定的东西还送去做科学鉴定,他凭什么一口咬定?
  段和耸肩:“我也问过,他说不上理由,就摸了摸,说凭感觉。”
  魏南河愕然,回想杨小空说过的话,脑子里猛地出现一种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可能性:难不成我爸说的开天眼,真有其事?

  啃下白莲花

  杨小空上完课到图书馆去把书还了,顺便到教师资料室逛一逛。资料室两层,下面一层是昂贵的外文书籍,上面一层排满玻璃橱窗,是古籍珍本之类,整个空间只有黑压压的书柜和书,人烟稀少,关卡也极为严格,普通学生不能进入,研究生和博士生可以凭学生证阅览或拍资料,但不能将任何书带出门,只有老师才能按规定借走几本。
  一些纯艺术类书籍,外文图书确实比国内印刷精美得多,不是崇洋媚外,就拿克林姆特的部分画作来说,他大量运用蛋彩、金箔、螺钿、沥粉等特殊材料,真品定然是光彩四溢,一般油画永远无法表达这样的色彩感触。而外文书籍中的图例拍的是一手真品,能将表现技法反映出百分五十,国内的书籍则是扫描外文书籍中的图例,再差一点的书是翻拍扫描图片,这样一轮一轮翻拍下来,最后展示在我们眼前的,只不过是一副色调鲜丽的油画罢了,其中精髓完全没法体现。
  新的学期,学校总是会进一批新资料,杨小空看完两本新进的印象派画册,溜达到文博系的书架下,找到一本克拉克瓷图例,便靠在书架边认真翻看,可惜下面的英文解析看不太懂,又没法借回去查字典。
  一抬头,看到白左寒站在美术类书籍那,直愣愣地往这儿看。
  两个人目光相遇,白左寒吓了一大跳,忙扭开头一脸若无其事。
  杨小空垂下眼帘,将手中的书翻一页看,再一抬头,白左寒还站在原处,鬼鬼祟祟地看着他。
  杨小空退到书架后面,消失在白左寒的视线中。
  白左寒发急:死羊,让我看一看会死吗?小气!
  杨小空退了好几个书架,白左寒失了魂般跟过去,两个人在书架间玩捉迷藏,白左寒跟了一会儿,停下脚步,自嘲地笑了笑,叹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这一扭头,吓得差点失禁!杨小空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
  白左寒脸色煞白地扶着书柜连连后退:“你跟踪我?”
  “这句话应该我说吧,白教授。”杨小空大大方方地走近他,开门见山道:“白教授,我想借这本书,用一下你的工作证。”
  白左寒十分意外:“啊?哦,好……”转念一想,放下脸来,“你想借就借吗?我和你没关系。”
  杨小空笑盈盈地说:“白教授,你今天怎么开甲壳虫?”
  “关你什么事?”
  “听说你的咪咪虎昨天被撞碎了眼睛?”
  白左寒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在哪被撞的呢,那条街好像离天元酒店不远呀。”杨小空靠近一步,声音不大不小,在寂静的资料室里显得尤其刺耳,“你又去看脱衣舞表演了?又被人灌了掺酒的蜜桃汁?”
  白左寒一跳老高,捂住杨小空的嘴巴按在书架上,旁顾左右确定没人听到,这才压低声音威胁:“你想怎样?”
  杨小空微笑,“我想借一下你的工作证。”
  白左寒恼羞成怒:“不借!”
  杨小空不说话,那笑容里带着揶揄的意味。
  白左寒发毛:“你笑什么笑?”
  杨小空笑,“没有我日子很难过吧?你最近心情不好?”
  “放你妈屁!”白左寒指着他的鼻子:“不许笑!”
  “我没笑。”
  “你明明在笑!”
  “那好吧,我笑了,”杨小空笑得更加肆无忌惮,“笑的就是你,你能怎样?”
  白左寒哑然:“……”
  “我笑你欲求不满呢,看脱衣舞看得那么开心。”
  “……”
  “我笑你二百五呢,表面上装出一副冷艳高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白莲花。”
  白左寒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你……”
  “我笑你冒傻劲呢,你养的那只猪真是物似主人形,除了它黑你白,没什么区别了。”
  “你!!”白左寒气绝:你骂我就骂我了,来福又没有惹你,你干嘛骂它?
  “你不是很能说吗?怎么不反驳我?”杨小空歪歪头,“我笑你犯贱呢,别人都不要你了,你还死乞白赖的……”
  “够了!”白左寒喝止道:“杨小空,你别太过分!
  杨小空一把揪过白左寒,“我还没有说完,他都不要你了,你还死乞白赖的等他回来,你贱不贱?”
  白左寒惊怒交加:“你这死小孩到底想干什么!”
  杨小空强硬地按住他的肩膀,用命令的口吻说:“我要你别再叫我小孩,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别想别人。”
  “我……”白左寒惊吓不小,结结巴巴地说:“你……”
  杨小空一脸淡然:“你只要点头。”
  白左寒下意识点了点头。
  杨小空扬了扬嘴角,软软糯糯的笑意在脸上荡开,又变成了一只好欺负的绵羊,“白教授,只要你认个错,我就不计较了。”
  白左寒糊里糊涂地说:“我错了……”
  我错了,错在一直把你当成羊!
  魏南河在系里没找着他那开天眼的小师弟,给柏为屿打电话:“喂!你在哪?”
  柏为屿回答:“我还能在哪?在*****堂赶画呗,什么事?”
  “小空回去没有?”
  “没啊。”
  “这死孩子,找不到他人,手机也不通。”
  “他还能去哪?图书馆、资料室……”柏为屿怪笑两声:“说不定和白教授在哪个旮旯角里翻云覆雨呢,咩哈哈哈哈……”
  魏南河嗤之以鼻:“人家小空是多正派的好孩子,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么不要脸吗?”
  柏为屿悻悻道:“我就随便那么一说么。魏师兄,你找他什么事那么急?”
  “嗯,是有大事,小空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魏南河寻思着这两个师弟感情最好,其中一个有什么动向,另一个肯定知道。
  “说过什么?我和他说的话多了,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他整天摸的那些瓷片。”
  柏为屿气不打一处来,“说起这个我就恼火!他好好的漆画不做,整天摸那些个破瓷片!也不想想自己的专业是什么!我叫他给我把那两块板……”
  “行了行了!”魏南河截断他的话头,态度恶劣:“跟你说你也不懂,对牛弹琴。”说完就把手机合上了。
  柏为屿暴跳如雷,抬手正要摔手机,想想手机摔了还得再花钱买,舍不得,于是抓起发刷摔出老远:“我飞天霹雳靠!你做你的瓷器,我做我的漆画,我能听你弹琴就不错了!大师兄了不起啊?啊呸!”
  柏为屿说的还真没错,杨小空和白左寒谈没几句就啃上了,大白天的,两个人在静物储藏室里抱在一起吻得火热,白左寒是真的真的欲求不满,他把杨小空按在模特台上,细细碎碎地吻了个遍。布满灰尘的厚窗帘挡住了阳光,只从边角露出一丝光线,门外偶尔有路人来去的脚步声,杨小空翻身侧抱着白左寒,轻轻笑:“有人……”
  “别怕,我反锁了。”白左寒饥渴得等不及回家再做全套,把杨小空按回去继续搓揉。
  两个人的裤子蹭到膝盖以下,四条腿赤|裸裸地交缠在一起,闷热的空气裹着昏暗的光线,杨小空望着他的眼神软得像棉花糖,甜得发腻,“我不怕,被人知道我也不在乎,我怕你会在乎。”
  “我不在乎。”白左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陷得太深,他的原则和底线,都不在乎了!
  杨小空跪起来脱掉T恤,充满诱惑力的年轻身体偏瘦,腰腹的肌肉恰到好处,肌肤颜色健康有活力,看起来很美好。白左寒舔了舔嘴唇,想先恶狠狠地咬一口,却不知从何下口。杨小空眼巴巴地看着他,懵懂地宛如初生的小狗,俨然对情事感到茫然无措。
  双方僵持一瞬,白左寒骤然清醒,心尖颤得厉害,一秒之前他还热切地渴望把对方占为己有,一秒之后却不由自主打退堂鼓了。他眼前的小情人是一杯纯净水,从里到外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他不忍心往里掺一丝半点性|爱这样肮脏的欲|望,似乎玷污了这杯纯净水就犯下了滔天大罪。
  杨小空怯怯地唤道:“白教授?”
  白左寒及时刹住自己的理智,苦笑:“今天就到这里吧。”
  杨小空一动不动,眼神可怜兮兮的:“白左寒……”
  白左寒理了理对方凌乱的头发,捂住充血的眼睛让自己更冷静一些。
  杨小空皱起眉头委屈地嗫嚅:“怎么了……”
  白左寒拢起散开的衬衫,推推他,“乖,听话。”
  “又怎么了?”杨小空急了,发起小脾气:“你要我做什么说就是了,我都愿意!我都听你的!”
  白左寒是铁了心抽身离开这场欲|望的漩涡,敷衍地哄道:“好了好了,乖,别这样……”
  杨小空执拗地缠着对方不放,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挽留,便压住他仓促地吮了嘴唇吮肩膀,吮了肩膀又吮腰。白左寒原本情|欲未退,被这招孩子气的亲吻咬得浑身痒麻难耐,躲避不及,当真是哭笑不得——这哪是调情的前戏啊?分明是挠痒痒!正要喝止对方,哪想杨小空竟然含住他抬头的欲|望轻啃了一下,这一惊非同小可,白左寒差点跳起来:“喂!干什么?”
  杨小空没应,倔强地用傻傻的方式取悦他,有些笨拙而又从容地吞吐。
  白左寒震惊得忽略了快感,忽然犯起了处男情结,抓住杨小空的头发,“小子,你和谁干过?”
  杨小空在他腿|间抬起头,一脸无辜:“没有呀。”
  白左寒张着赤|裸的腿架在杨小空肩上,发出与这色|情场面极端不符的严厉质问:“骗我!你这样绝对不是生手!和谁学的下流招?给我说!”
  “真的没有。”杨小空眨巴纯真无暇的眼睛,“只是下几个片看了看。”
  “你……什么时候……开始?”白左寒一脸可笑的义正言辞。
  杨小空老实坦白:“和你在一起以后。”
  到底是谁欲求不满啊?你这披着羊皮的小狼崽!白左寒躺倒下来,软绵绵地说:“去那边柜子找一瓶洗手液。”
  杨小空的眼睛亮晶晶的:“白教授……”
  白左寒不耐烦道:“去找东西润滑,我让你上我啊,傻小子!”
  杨小空忙不迭答应了,受宠若惊地在白左寒的唇上落下一个吻,声音发抖:“白左寒,我很爱你。”真的很爱你,沉积了很多很多年的爱,没有人比我更坚定。
  白左寒搂着他的脑袋,宠溺地回一个吻,“我也爱你。”是不是爱分不清了,但现在迫切地想在一起,不去想今后会怎样,就算分手了,我也不欠你什么。
  十几分钟后,白左寒后悔了,一时脑神经短路,居然将自己交给只看过几个片的傻处男!白左寒恨不得找片墙一头撞死,他还是太高估了杨小空的自学能力,整个过程痛得死去活来,第一次做|爱都没这么痛!
  被骗了!又被骗了!这家伙果真是不折不扣的生手!白左寒严重怀疑杨小空是故意报复他,以后谁再敢说杨小空聪明,他非吐那人一脸吐沫!
  杨小空费劲千辛万苦进入白左寒身体里,凭本能运动了一会儿,见对方脸色苍白,不由诚惶诚恐地问,“白教授,你会不会痛?”
  白左寒有气无力地横他一眼,“你去死。”
  杨小空不知所措:“那,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白左寒重重吐出一口气,合上眼睛,“刚才怎么干就怎么干,接着干!”
  老旧的模特台吱呀呀晃得厉害,隔壁柜子上的衬布被晃下来,一大摞掉在模特台上,那是国画重彩课程专用的绸缎,柔滑的各色布料摊开散落,缠住了肌肤相贴的两个人,缤纷炫目的颜色衬着白左寒赤|裸的身体,白皙的肌肤红润的唇,还有充满情|欲的眼神。杨小空发誓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昏暗的小储藏室,忘不了白左寒在他身下,咬着唇,眯起眼轻轻地哼疼。这个年长的情人哪怕有再多缺陷,他全视而不见,他卑微地崇拜了很多年,从开始的情窦初开,到一年一年沉淀的暗恋,这份酸楚的情怀没有人可以述说,只能烂在肚子里。
  时间并不能冲淡一切,对于痴情的人来说,时间只会让感情更加刻骨铭心,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人能进入他的心,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不敢相信,如今这个人完完全全属于他了。白左寒枕在光鲜繁丽的绸缎之上,眉头微蹙,平素清冷高贵的气质被情|欲揉得支离破碎,唇间时断时续地溢出他的名字。
  他应了声,动作不停,血液在身体翻腾,这样魅惑的别样风情,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到,今生不再让给别人。开玩笑,要他和白左寒撇开关系从此两清,杀了他还不如!
  几番辗转交缠,白左寒骑到他胯上主动熟练地耸动,呢喃道:“傻小子,笨透了,我教你怎么做才讨人喜欢。”
  “嗯。”
  “抱紧一点。”
  “嗯。”
  “摸这儿……”
  “嗯。”
  “快,快些……”
  “嗯……”
  “说爱我。”
  杨小空在白左寒的指导下努力赶上每一个步骤,同时含住对方的嘴唇,在吮咬换气的间隙乖乖地应:“我爱你。”如何动心如何亲吻如何爱人,都是你教的,一切,一切,全依你。

  瞧你的纯真劲

  杨小空开着甲壳虫回到妆碧堂,夜已深了,柏为屿拉着他痛哭流涕:“小空,我驾照的科目一怎么也考不过,怎么办?”
  杨小空无奈:“那很简单唉,是个人都会过。”
  柏为屿叫嚣:“你的意思我不是人?”
  “是你自己的问题,问谁都没用,快走。”段杀靠在门边,不耐烦地把烟丢在地上,抬脚碾灭。柏为屿磨磨蹭蹭的,让他等了一个多小时。
  “去,你等一下!”柏为屿勾住杨小空的脖子:“魏师兄找了你一整天,段和也在他的书房里,你手机怎么不接?”
  “没电了……”杨小空摸摸裤兜,补上一句:“落在白教授家了。”
  段杀催道:“说完没有?”
  “等一下!”柏为屿扫一眼甲壳虫,淫|笑:“你和白教授又搞上了?”
  “魏师兄找我什么事?”杨小空抬脚要走。
  段杀又催:“柏为屿,你说完没有?”
  “等一下!”柏为屿把杨小空攥回来,摸了他的胸肌又摸腹肌,色迷迷地问:“师弟,发育的不错啊,和白教授发展到什么阶段了?瞧你的纯真劲,啧啧啧……亲小嘴没有?和师兄说说嘛……”
  杨小空知道如果今晚没能满足柏为屿的八卦欲,一定不得安宁,便一脸坦然地说:“我中午和白教授在静物储藏室做完全套,然后去他家又滚了一下午床单,我现在穿的衣服,从内裤到T恤,全部都是白教授的,你满意了?”
  柏为屿的淫|笑凝固在脸上,捂着心脏退后好几步,“咩咩,你这么直白,师兄接受不能,你能说得委婉一点吗?”
  杨小空大方地看着他,嘲笑道:“瞧你的纯真劲,啧啧!”说完,出了院子往木楼走。
  柏为屿晴天霹雳:“你你你……咩咩,你确定你没有魏师兄附体?”
  段杀耐性尽失:“可以走了吧!”
  柏为屿正用牛皮纸封漆罐子,暴躁地咆哮:“催什么催?赶着投胎你先滚!”
  段杀了然状,二话不说大踏步走出妆碧堂,钻进车里,刷啦开走了。柏为屿一愣,跟在车子后面狂奔而去:“回来回来,给我回来——等等我啊……你怎么这样……”
  段杀开出一段距离,逐渐放缓车速等他。
  柏为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总算摸到了车屁股,“你这烂人!多等一会儿会死吗?”
  段杀一踩油门,车子唬咻一下跑出老远。
  柏为屿干瞪眼:“我天马流星靠啊!给我停下——”
  段杀在前方一百米的地方停下了,从倒车镜里看着狼狈不堪的柏为屿,心情舒畅。每次柏为屿一通电话他就随叫随到,是个合格守时的车夫,今晚晚饭没吃赶着把加班的工作做完才能按时来接人,从不想报功也从不指望那小子多乖顺,但也别这么嚣张吧?
  柏为屿赶上车子,满口喷粗话:“你这死JB鸟人——”
  段杀踩足油门,这一回把柏为屿甩出好几百米。
  柏为屿气得五官扭曲:“你你你……”
  段和坐在魏南河的书房里,看到杨小空,笑着招招手,“我和魏教授都在等你,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魏南河站在窗口处看着那辆甲壳虫,心知肚明地一笑,“过来坐。”
  杨小空坐了下来,纳闷:“有什么事吗?”
  段和不擅长拐弯抹角,直奔主题:“上次我们在墓里捡的唐青花,你是怎么认定的?”
  杨小空苦笑:“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我真不知道,只是凭感觉。”
  魏南河插话:“我们想知道的,就是,你凭什么样感觉?”
  “魏师兄,你问倒我了,我说不上来。”杨小空被魏南河凌厉的目光扎得全身不自在,往后挪一挪靠在靠背上,“你们问一千遍一万遍也没有用。”
  “算了,我们不是要逼问你什么,只需要确定结果。”段和指指脚边的一袋瓷片,“我从文博系带出来的标本,你没见过,再摸摸看。”
  “哦。”杨小空怯怯地看看魏南河,依言去拎袋子。
  “等一下,”魏南河抽出一条黑带子,“把眼睛蒙起来。”
  “不需要吧……”杨小空淌冷汗。
  魏南河不由分说,用黑带子裹住杨小空的眼睛,连绕三圈,确定他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才扎个结,拎起袋子将瓷片全倒在书桌上,抓着杨小空的手放在一块瓷片上,“摸吧。”
  杨小空有些不安,“那我随便说,你们俩是专家,别笑我……”
  “嗯,”魏南河抱着手旁观,“说吧。”
  “金代磁州窑、嘉靖五彩、北宋定窑白瓷,嗯……这个是现仿的……这个是西周青瓷、乾隆珐琅彩……”杨小空念念叨叨着,瓷片一过手就脱口而出,没有半丝犹豫。
  段和平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你蒙着眼睛随便一说,竟没有一件说错!谁敢笑你?
  魏南河早有心理准备,此时既惊又喜,心情矛盾。
  他的老爹用这一招立足古玩界将近半个世纪,如今虽然患了老年痴呆在家养老,但其影响力依然不减,提起魏枕溪这个名字,上到博物院和文物保护局,下到街头巷尾倒腾古玩的小商贩,谁敢不卖他老人家面子?
  小时候魏南河没少挨父亲打,魏枕溪用黑带子蒙住他的眼睛,一遍一遍地让他摸瓷片,可他怎么也摸不出头绪来,魏枕溪恨铁不成钢,把他关在仓库里几个月不让出来,还是什么也没学会。
  那些年,魏家人来人往,全国各地的相关文化单位陆陆续续地送学生来拜师学艺,魏老也迫切地希望后继有人,可惜没有一个孩子有这方面天赋,最终皆失望而回。杜佑山也学过,那家伙学了半年,只学会和魏南河一起下河摸鱼。
  杨小空扯了扯黑带子,小声问:“可以拿下来了吗?”
  魏南河伤感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若是早个五年,老爸脑子还清晰的话看到这一幕,该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段和递给杨小空一面小小的护心镜:“这个呢?”
  杨小空一摸,摇头:“我对青铜一点都不懂。”
  “这就够了,别的以后再学。”魏南河解开杨小空眼睛上的黑带子,“小空,我的要求或许会过分一点,但我今天告诉你,你必须更认真,更刻苦地掌握这门手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杨小空想也不想:“魏师兄,我听你的。”
  魏南河满意地拍拍他的肩,“有任何必要的场合我都会带你去,向别人介绍你是我爸的嫡传弟子。”
  杨小空踌躇着说:“这不好吧,我是曹老的弟子,没经他允许改换师门,他会揍我的。”
  魏南河失笑道:“你放心,曹老见我爸的手艺失传比谁都急,早几年他推荐了不少人来学,比我爸还急脾气。再说,曹师叔和我爸本来就是出自一个师门,你只是多学一样东西而已。你是百年一见的天才,曹师叔知道了非乐歪不可。”
  杨小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魏师兄,那你到底是要我干什么呢?”
  魏南河点上一支烟,自信满满地说:“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飞黄腾达。”
  魏枕溪的神话,从今天开始由他的弟子继承,如不出意外,三个月之内杨小空这个名字便会轰动古玩界。
  那边倒霉催的柏为屿追着车子停停赶赶了几次,跑不动了,就地躺下:“老子不回去了,今晚就躺这!段杀,我诅咒你——”
  段杀靠路边停下,熄了火下车走过来踢踢他,“脏不脏啊?起来。”
  柏为屿大字型张开四爪,“哼哼哼,求我啊……”
  “你这二百五!”段杀懒得废话,弯腰把他倒扛在肩上。
  柏为屿的两个爪子不老实,摸完段杀的腰又摸屁股,摸着摸着往前面摸去。
  段杀威胁:“再摸?我把你摔下去!”
  “你敢?”柏为屿把手插进段杀裤子里。
  “你试试!”段杀恐吓。
  “我才不怕,你有种就试!”柏为屿有恃无恐地继续摸,“把我摔死了,没人喜欢你!”
  段杀果然没敢摔他,黑着脸往车子走。
  柏为屿隔着内裤握住段杀的小兄弟,连掐带撸,三下两下把人家搞硬了,得意忘形地大笑:“咩哈哈哈——我有一只小鸡鸡,叽喳叽喳叽……小鸡鸡变大鸡鸡,叽喳叽喳叽……”
  段杀硬着头皮加快脚步走到车旁,将柏为屿塞进后排,随之自己也钻进去。柏为屿大惊失色,忙不迭往另外一边车门爬去,“嗷嗷!驾驶座在前面,段大哥,不要在公共场合乱来啊!”
  段杀轻而易举压住柏为屿,抓着他的手摁在自己胯|下:“谁点的火?”
  柏为屿被压得喘不过气,贼喊捉贼:“哎呀呀,谁点的谁点的?哪个缺德鬼敢在段大侠的雷米特杯上点火?放心!大爷我给你做主,烧了重炼大力神杯……”
  段杀忍不住发笑,调整姿势把柏为屿背对自己抵在靠背上,在他唠叨不休的这段时间内剥了他的裤子。
  “你真干啊?”虽然山道上没路灯,好歹也会有人路过的呀!
  “你怕了?”
  “怕你个鸟!”柏为屿口出恶言:“躲车里干算什么好汉?有种跟老子躺马路中间干去!”
  段杀打开车门。
  柏为屿鬼叫:“你拽还不行吗?不要啊——”
  段杀笑着合上车门,贴紧柏为屿卖力地搓揉。
  柏为屿夹在靠背和段杀的胸膛之间不安分地扭动:“没润滑剂,前戏给大爷我伺候好咯!”
  段杀依言小心磨蹭着做扩张,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自己憋得青筋直暴的器官送进对方体内,体贴温柔地轻缓抽动,柏为屿被弄到很舒服,哼哼唧唧地叫了几声爽,叫得段杀心花怒放,也不嫌弃他身上的汗酸味,抱着他从耳根舔咬到肩膀,飘飘欲仙了。
  柏为屿啧啧赞道:“不错不错,技艺高超,不当警察可以去当通下水管道工人哇啊——”
  段杀气坏了,用力抽|插两下,捅得柏为屿呜咽着惨叫:“做糖葫芦啊你?老子不是山楂!插坏就没了!”
  段杀那叫一个恨不得爱不能,又想捏他又想笑,干脆捂上他的嘴巴使劲耸动。
  所幸夜深了,没人经过乌漆抹黑的山路,停在路边的车子厉害地晃动,不时传出咒骂声,好似里面有一场耗时持久的较量,一方不吭不声,一方惨烈地哼着唔唔唔,然后是享受的嗯嗯嗯,接着蹦出一串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微弱地夹杂几句脏话……
  过了许久,车子终于不震了,柏为屿蔫了吧唧地趴在后座上,揉了揉腰,特娇羞地呻吟:“竹签儿,还不给本山楂裹糖衣……”
  段杀用纸巾擦去他腿间的浊液,穿上裤子正要爬到前排驾驶座上,闻言巴不得捶他,拳头落下去,没真捶,而是在他屁股上小小地掐了一把,疼爱得心尖发麻,咬牙切齿:“再废话我揍你。”
  隔天傍晚吃完饭,段和带着夏威出来放风。杨小空做了一整天漆画,晚饭也没心思吃,洗了手就要去白左寒那,迎面和夏威撞个正着。
  夏威气势汹汹地逮住他:“听和哥哥说你开天眼了?让我看看你的天眼!”
  柏为屿挤过来:“什么什么?”
  夏威抱住杨小空的脑袋,凶狠地抠他额头:“快!睁开给我看看!”
  杨小空挣扎着求饶:“痛死了!哪有什么天眼啊?我快被你抠破皮了!”
  柏为屿欺身而上,按住杨小空的手:“天眼是不是杨戬那样的?”
  “没错!”夏威抽出瑞士军刀:“割开就可以看到了,说,你是杨戬的第几代传人?”
  杨小空吓坏了:“段和——段老师——”
  段和闻风赶来,劈手夺下夏威的军刀,“想干什么?小心我再关你半个月!”
  夏威颓了,扯着衣角委屈地说:“人家想看看天眼是什么样的嘛……”
  杨小空惊慌失措地捂着脑门,爬上甲壳虫七拐八扭地夺路而逃。
  到了白左寒家,杨小空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在楼下绕了一圈,摸摸黑猪的脑袋,唤道:“白教授?”
  白左寒有气无力地应他:“楼上呢。”
  杨小空蹬蹬蹬跑上楼,喜气洋洋地扑到白左寒床上,“都晚上了,你怎么还躲空调房里?”
  白左寒趴在床上写上学期的课程总结,白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
  杨小空嘿嘿一笑,抱着他的腰:“别躺着了,起来吧。”
  白左寒翻个身肚皮朝天,“懒得动。”
  杨小空在他脸上啄一口,“白教授。”
  “嗯?”
  “白教授。”又啄一口。
  “嗯?”
  “白教授,”杨小空干脆把嘴唇贴在白左寒脸上,啾啾啾连着亲,“白教授!”
  “干什么?有话说话。”白左寒笑着推开他,“怎么跟复读机似的?”
  杨小空傻乐,鼻尖点着白左寒的鼻尖,“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白左寒掐掐他的脸,将便签纸翻个页,“你得了吧,等我一会儿,我这总结还差一点,写完我们去外面吃。”
  “我帮你写吧。”
  “行,”白左寒将纸笔都丢给他,“我说你写。”
  杨小空欢欢喜喜地接过来,“说吧。”
  白左寒用手背触了触他的脸,“你这傻小子。”
  “你这傻小子。”杨小空照着写。
  “你一来我就没法干正事。”
  杨小空埋头苦写:“你一来……我就没法干正事……”
  白左寒忍笑:“你就装绵羊吧,上我的时候那狠劲,哼,狼崽子!”
  杨小空自言自语:“崽怎么写?”
  “别装了,过来给我亲一下。”
  杨小空立即不装了,撒下笔纸扑倒白左寒,咬咬咬,舔舔舔,腻歪个没完。
  白左寒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别住魏南河那里了,搬来和我住,反正你有车,去那上课也很方便。”
  杨小空喜出望外:“那我和曹老说说。”
  “你说?不怕挨打吗?我今早给魏南河打电话,让他帮你去说了。”白左寒摸着下巴盯住他的额头:“他说你开天眼了?”
  杨小空心有余悸地抬手挡住额头,“白教授,你别听魏师兄乱讲,没有什么天眼啊!”
  白左寒嗤笑:“我知道,他都和我说了,没想到你有这方面天赋,我也挺意外。魏南河那家伙,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杨小空不解:“为什么?”
  白左寒起身关了空调,打开窗户,“古玩界的老一辈们且不说,年轻一辈只有他和杜佑山相互抗衡,他要扶植一个人打破这个局面,然而这个人不是站在杜佑山那一边的,这样才对他有利。”
  杨小空依旧一头雾水:“我?”
  “柏为屿为什么起点高,第一次画展开在丹华会所,连市长都来剪彩?”
  杨小空嘀咕:“因为有曹老。”
  “对了,”白左寒一敲他的脑袋,“你也一样,魏南河强调你是魏老的嫡传弟子,加上你拥有和魏老一样的特异功能,他要把你扶上一个有说话权的位置,易如反掌。”

  潜伏

  “白教授实在掩饰得太好了,我观察了他这么久,居然没有找出一丝破绽。”陈诚实蹲在墙角,拿望远镜看着系楼办公室。
  杨小空蹲在他旁边,“系里的老师都在开例会,你能看到什么?”
  “我把目标锁定在我们系的老师身上,肯定有一个人是白教授的情夫,哼哼哼……”
  “那你一个人看吧,我先走了。”杨小空站起来欲走。
  陈诚实喝道:“我命令你蹲下!”
  杨小空无奈地蹲下:“陈师兄,你今天上什么课?”
  “工艺美术史。”
  “哦,这门课挺难的……”
  “那是,”陈诚实严肃道:“别人只要上一个学期,我上了六个学期才毕业!现在重新念研,还有这门课,又得上六个学期,我容易吗我?”
  杨小空以手扶额:这学期才刚开始,你就想着今后的重修生涯了,你果然不容易。
  教师例会结束,老师们三三两两走出来,陈诚实扯扯杨小空:“白教授出来了!出来了!”
  杨小空抽抽嘴角:我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偷看白教授?
  陈诚实:“啧,崔教授和他说话呢……嗯?院长……呀!魏教授给了他一袋什么东西?来来,小空,望远镜借你看看,你觉得哪个更有奸夫的面相?”
  杨小空拿着望远镜:“……”
  陈诚实眨巴眼睛看着他:“说来,你和白教授最熟了,他常坐你的车,还一起去吃饭,你就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杨小空冷汗淋漓:“陈师兄,你的八卦欲不要这么强好吗?”
  “唉!人不八卦天诛地灭!”陈诚实夺过望远镜继续观察,自言自语:“有机会拿到白教授的手机就好了,能看到他每天给谁打的电话最多……”
  杨小空的手机应景地响起来,他挪到一边去,压低声音:“喂……”
  白左寒在那一头口气愉快地问:“在哪呢?”
  “呃……在系里。”
  “魏南河给你找了不少外文资料。”
  “哦,外文书看得很吃力,上次那本我才查字典看了一半,还糊里糊涂的。”
  “傻小子,怎么不说呢?我给你翻译。”
  陈诚实用胳膊肘捅捅杨小空:“他在打电话,靠啊,给谁打电话笑得这么开心?”
  杨小空无语地看他一眼,蹲到挪更远的地方,“我一会儿要去妆碧堂做创作,晚上回去再和你说。”
  “行,晚上我等你吃饭。”
  “嗯,”杨小空陶醉得忘乎所以,柔声说:“我爱你。”
  “傻小子,别时不时的肉麻我。”白左寒隔着手机亲了一下,这才喜滋滋地合上手机,自己回味片刻,乐得嘴都合不拢。
  陈诚实激动地拍掉杨小空的手机:“别打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电话!看到没有?白教授亲手机唉,瞧他一脸幸福样,一定是给情夫打电话!”
  杨小空:“……”
  陈诚实痛苦地挠着墙壁:“到底是给谁打电话啊?那个神秘的情夫怎么还不现身?杨小空,我命令你今晚和白教授吃饭的时候偷看他的手机!”
  杨小空:“陈师兄,你冷静一点……”
  陈诚实抓住他摇晃,俩大眼睛瞪得几欲脱眶:“叫我怎么冷静?我的导师奸夫是谁我都不知道!”
  “这……这有什么逻辑?不知道会死吗?”
  “会死!我不管,我的好奇心快把我憋死了!你今晚没偷看到他的手机,明天我就死给你看!”
  杨小空无力地扭开头:你倒是死一次给我看看啊!
  乐正七去军训几天,每晚打个电话,第一天说真好玩,第二天说好累啊,第三天说头很晕,第四天说我快死了,第五天嚷嚷我想回家——
  魏南河既心疼又好笑,“乖孩子,两个月呢,慢慢熬。”
  乐正七趴在架子床上,抽噎:“光床板铺个草席,好硬啊!比我以前睡的棺材板还硌人……”
  魏南河斥道:“别乱说话,什么睡棺材板?这种话不许在外面说,被同学听到像什么样子?”
  “没有同学,就我一人,他们都去隔壁宿舍打扑克了。”
  “不是不许带扑克吗?”
  “说是说不许带,可他们都带了,早知道我带上PSP和杰士邦了……”
  “你拉倒吧!”魏南河问道:“为什么宿舍就你一人?”
  “今天我又走错好几次步子,教官罚我站两个小时军姿,附加跑操场十圈,现在全身都痛,动不了。”
  魏南河心急如焚:“死孩子,别人怎么不走错,就你走错?”
  乐正七呜呜:“我爸教我辨东南西北,可教官只喊左右左右,我分不清楚左右嘛……你还骂我……”
  魏南河口气一软:“好好好,乖,明天能不能向教官请假休息一天?”
  “不行,明早五点还有拉练。”
  魏南河也没辙,忧心忡忡地劝道:“乖孩子,那你早点休息,喝杯牛奶就去睡觉。”
  “没有牛奶喝……”
  “怎么没有牛奶?”魏南河激怒地跳起来:“我不是给你带了一箱吗?”
  “刚来第一天就分给同学了……”
  “你!”魏南河气得满屋子打转:“你这死孩子!你你你!小卖铺里有卖牛奶吗?”
  乐正七怯怯地说:“没钱了……”
  “什么?”魏南河吼得震天动地:“怎么会没钱了?我给了你一千!”
  “呃……啊,你别凶嘛……唔……”乐正七战战兢兢地解释:“昨天我请全班同学喝可乐,被教官发现我有带钱,他把钱全没收了,说军训后还给我。”
  “谁让你明目张胆的请别人?我不是叫你偷偷买点心吗?啊?偷偷你听不懂吗?你个死孩子!”
  “呜呜……你不要骂了嘛,我知道错了……”
  魏南河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你让我操心死了!”
  杨小空搬到白左寒家里,整天没事偷着乐,还觉得自己在梦里呢,睡觉都能笑醒,晚上吃完饭,给黑猪洗了个澡,用浴巾一裹,嘿嘿直笑:“来福,香喷喷了,白教授刚给你买的沐浴露好不好闻?”
  黑猪从浴巾下露出长嘴巴,“呼噜噜……”
  杨小空蹲下来对着它的脸,“没见过你这么幸福的猪,明儿趁白教授不在家把你红烧了吧?”
  黑猪撅蹄子一拱,把杨小空拱倒在地上,挣开浴巾扭头奔出浴室,直扑白左寒,愤慨地告状:“嗷嗷嗷——”
  “没人杀你你叫的这么惨干嘛?”白左寒陈尸状瘫在沙发上看电视,拍拍猪头,下巴往电视一扬,“安静点,瞧,你的亲戚呢。”
  杨小空被撞了鼻子,哎呀哎呀地叫唤几声,爬起来跑出浴室捉拿黑猪,却看到那一人一猪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屏幕。
  “看什么呢?”杨小空走过去。
  白左寒朝他比一个“嘘”的手势。
  电视屏幕上播的是一窝活蹦乱跳的小猪仔,每只的头和屁股上都有一块黑,模样十分可爱,不停发出吽吽的叫声。黑猪面对着电视一动不动,两个小眼睛神采奕奕,似有泪光闪烁。
  杨小空坐下来,凑近白左寒耳朵小声说:“这种猪叫两头乌,金华火腿专用的。”
  “长得真逗趣,不然我们再买一只陪来福?”白左寒往杨小空那靠过去。
  “那可不行,会长很大的,最少也会比来福大三、四倍。”杨小空搂着他,声音软软的打小报告:“我刚才被它撞了一下……”
  白左寒笑:“八成是你说它什么了。”
  “只是说红烧么……”
  “啧,我们来福的小心思很脆弱的,你别刺激它。”
  “我只是和它开玩笑,可它撞我唉,鼻子都快被它撞塌了。”杨小空已然堕落到和猪争风吃醋的地步。
  白左寒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鼻梁上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撞这了?”
  “哎,还疼。”杨小空趁机在白左寒的嘴唇上啄了一口。
  白左寒捏捏他的脸,“小鬼,学会调情了。”
  杨小空笑微微的,正要再说什么,电视屏幕一闪,换到宰猪场的画面,白左寒吓了好大一跳,迅速扑过去捂住黑猪的眼睛。
  遗憾,黑猪早他半秒看到一排排血淋淋的死猪,惊恐万状地嗷嗷惨叫,挣扎着一头扎进白左寒怀里。
  白左寒急得一头是汗,嚷嚷:“小空,快换频道!”
  杨小空头顶一排黑线:这猪也太多愁善感了……
  白左寒记得这猪小时候只有巴掌大,四只细蹄子似乎撑不起圆滚滚的小身子,走起路来动摇西晃,眼睛像两颗黑葡萄,水汪汪地饱含可怜相。以白左寒那装腔作势的个性,买东西可不是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比如他偏好的是甲壳虫,却偏偏要买辆陆虎来显示自己品位高贵。养宠物也一样,他是打定主意要养一只威风潇洒的杜宾,可惜到花鸟市场一逛,还没看到合适的狗崽便被这只猪的小黑眼迷得七荤八素。
  这黑猪一抱回家白左寒就后悔了,别人家遛的是名狗,再不行也遛只小京巴,你堂堂一个大学教授,遛着只猪到处乱跑,像话吗?
  罢了罢了,白左寒安慰自己:我家的猪是迷你猪,只有巴掌大,养在家里也挺逗趣。哪想这猪品种不纯,在白左寒的精心照料之下吃好睡好,吹了气般长了几十斤的膘,以前撒撒欢一派天真活泼,现在一撒欢就能把人拱出几米远。
  爱面子如白左寒,他只能伤心地看着他的猪一天天长大,纯真的葡萄眼变成了邪恶的黑豆眼,可爱的短鼻子变成了难看的长鼻子,惹人疼惜的小细腿儿变成了粗壮有力的短腿……
  活脱脱的悲剧啊!白左寒想起此事愤难平,狂怒地一捶床:“那个卖猪给我的奸商!他骗我。”
  杨小空费了好大劲将黑猪哄回窝里去睡觉,劝道:“白教授,你别记恨了,这是缘分哪。”
  “走开!”白左寒搡他一把,“你又嘲笑我!”
  杨小空握住他的手,小小地咬一口,“你不喜欢它,明天我带到工瓷坊去,等小七回来吃掉它。”
  白左寒怒目而视:“你让乐正七吃掉我好了!”
  “你就是这样,明明心里爱得要死,还要嫌它难看。”杨小空笑。
  白左寒别别扭扭地将夏凉被往上拉了拉,抬手关了床头灯,“我把它养那么大,还是有感情的……”
  杨小空揽着白左寒的腰,在他肩头轻轻嘬,“别睡,不是说好给我翻译外文书了吗?”
  白左寒只好重新打开灯,“我明早还有课呢,就给你念半小时。”
  杨小空乖顺地点头,忙递上书。
  白左寒打个呵欠,侧身躺着,手支住脑袋,停停顿顿地把英文注释翻译出来,一些专业术语便半蒙半猜,说了几页后,觉得乏味透了,虽然句子都看得懂,但古玩鉴定不是他专业内的东西,全然一头雾水,他问杨小空:“你听得懂吗?”
  杨小空一扫平日傻乎乎的样子,专注地看着书上的图例,简单应道:“懂,你继续。”
  白左寒愣了一瞬,忽然惊觉杨小空在某些方面和二十岁的自己像极了,单纯干净、充满梦想、对自己的追求心无旁骛,但谁知道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会不会改头换面?五年后,十年后,他是不是会露出锋利的爪牙,待人处事宠辱不惊,目光犀利刻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变成另一个白左寒?
  杨小空的下巴搭在白左寒肩上,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嘴唇,又探身吻了吻:“你很困了吗?那还是睡吧。”
  “没,我再念几页,你认真听。”白左寒笑了笑,翻过一页接着念。他第一次萌生一种强烈的保护欲,他想让自己这不谙世事的年轻爱人没有忧愁和痛苦,看不到这社会残酷的一面,不要受到挫折和伤害,永远生活在没有坏人的世界,永远微笑着枕在他身边,用带着孩子气的方式向他索吻。

  新贵

  十月初各项美术类评选展开展得如火如荼,柏为屿的两幅新创作分别拿下了不同顶级美展的金奖,曹老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往柏为屿的脑袋瓜子上大力拍了两把,差点把他拍晕过去。
  但凡提起曹铜鹤老先生的弟子柏为屿,没有人不汗颜——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子过于年轻了,然而获得的殊荣却犹如鱼雷般一个一个炸出来,炸得艺术圈子里涟漪不断,让人不知该羡慕柏为屿有曹老这样惜才如命的导师,还是该羡慕曹老有柏为屿这样才华横溢的接班人。
  柏为屿在这条路上走的顺风顺水,一跃好几级,从没遇到过什么绊脚石,身价蹭蹭蹭往上爬,同辈的竞争对手只有眼红的份。许多评论家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一时间所有艺术类刊物将他定性为年轻一辈艺术家的新贵,善意的赞誉铺天盖地,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冷言冷语,不过这一切都掩盖不住他耀眼的光芒。
  杨小空眼巴巴地看着柏为屿的获奖证书,一脸艳羡:“柏师兄,你真是太厉害了!”
  柏为屿得意洋洋:“你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叫我师兄!”
  杨小空挠头,不好意思地笑,“我只有在这时候才崇拜你。”
  柏为屿点起一支烟,抽两口,故作潇洒地踩在画架上,眉飞色舞:“怎么样?我是不是越来越有师兄的风范了?”
  曹老一脚把他从画架上踹下来,“兔崽子,知道谦虚两字怎么写吗?”
  柏为屿揉揉屁股,嘀咕:“怎么写?”
  曹老扬起柳棍就要打。
  “啊啊——我想起来怎么写了——”柏为屿跳着躲开,“曹老,你也真是!我和小空还装什么谦虚?真假!”
  曹老想想也是,哼道:“在自己人面前随便一点没关系,我告诉你,出去说话一定要注意,别被人抓住把柄。”
  柏为屿臭美地摊手:“唉,真是伤脑筋。人怕出名猪怕肥,我这就是树大招风的典型代表啊,做名人真辛苦。”
  “喂喂……”杨小空冷眼:“为屿,你这种话如果在外面说,真的很欠扁。”
  柏为屿勾住他的脖子:“所以我就和你坦白流露心声,在外面我可淡定了,你听你听,接受采访的时候我就这么说……”往后退三步,面对杨小空站直,整了整衣领,手背在身后,笑容内敛,装腔作势地把采访过程回放一遍:“这幅画引起如此大反响,我也是出乎意料的,过多赞扬使我有些惶恐不安,我在艺术之路上还只是个小毛孩,需要不断探索,希望有更多不同的声音,指出我的缺点……”
  “够了够了……”杨小空摆摆手,“先让我去吐一吐。”
  柏为屿不依不饶地拉住他,“还没完呢,等我演完再吐。”
  杨小空面色灰暗地扭开头:“师兄,算我求你,饶了我吧!”
  “师弟,你听我说啊,我还有一段很经典的装B语录……”
  曹老的柳棍毫不客气地抽下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给我闹腾!”
  杨小空和柏为屿忙做鸟兽散,对视一眼,偷偷笑。
  曹老一转身,柏为屿便颠儿颠儿蹭过来,诚心劝道:“小空,我像你这样研二时就陆陆续续获了些小奖,你到现在连个入选的尾巴都没摸到,别玩物丧志了。”
  杨小空沉默片刻,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做漆画有灵气,我怎么能和你比。”
  柏为屿老气横秋地拍拍他的脑袋,“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两种风格!曹老嫌我太躁,对你的期望更大,你别让他失望。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我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专业上,而你还分出一半去专研瓷器,当然和我不能比。”
  “我不急于求成,能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好。”杨小空用樟脑油洗掉手上的生漆,眼见曹老转到陈列室瞧作品去了,低声问:“我听陈师兄说,有个新加坡的学校聘你,你怎么不去?”
  “嘘……”柏为屿怕怕地往陈列室看一眼,“别被曹老知道,他会揍我。”
  “你真是……”杨小空无奈:“很好的机会唉,别系的人抢着去。”
  柏为屿割下一小块螺钿在砂纸上磨圆润,没好气说:“老外总是想挖墙脚,像我们这样学现代绘画结合传统艺术的,在国外挺吃香,在国内反而不好发展,这个局面很诡异。”
  杨小空不住地用报纸擦手上的油,淡然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可又没让你去一辈子,去打拼几年回来总比现在这样当无业游民更好。”
  柏为屿将烟头戳在桌角,赖皮兮兮地抖着腿,说:“我就是安于现状,现在发展得不错,又不缺吃喝,能安安心心地做创作,日子过得多逍遥,何必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打拼?再说我是个语言白痴,到那……么遥远的地方,没朋友会憋死的。”
  杨小空一笑:“你就是懒。”
  “我是懒,怎样?”柏为屿搡他一把,一本正经地瞪大眼:“我知道了,你想把我这个绊脚石赶走,以后你就是漆画界的新贵,是不是?师弟,你好险恶的用心啊!”
  杨小空无语,搬起一块小漆板往阴干房走,“得,我再理你就见鬼了。”
  柏为屿揽住他的腰,淫|笑:“师弟,我和你开玩笑的,别生气。”
  杨小空把板举高,“别动,还没干呢。”
  柏为屿上下其手,“呦,小蛮腰……”
  “喂!”杨小空急出一头汗:“痒,你别乱动!”
  曹老从陈列室出来,杀气腾腾地操起柳棍没头没脑地乱抽:“怎么又抱在一起了?你们整天搂搂抱抱的像什么话?败坏师门!”
  柏为屿见势头不对,撇下杨小空一溜烟跑了。
  杨小空举着漆板左躲右闪,可怜巴巴地求饶道:“唉唉,曹老,不关我的事啊……”
  妆碧堂对面的工瓷坊今天开窑,几件釉里红的发色差强人意,窑工们拎出瓷器,魏南河看了一眼,摇头说:“敲掉吧。”
  柏为屿从厨房里偷了只鸭爪子,坐在柴窑边凑热闹,“你真是浪费啊!”
  魏南河赶苍蝇般挥挥手,“一边去。”
  柏为屿拍拍屁股站起来,正要乖乖地滚一边去,魏南河又叫住他,问:“小七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柏为屿嚼着鸭掌,吊儿郎当地吐出骨头,“有时有。”
  “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嫌肉不够吃。”柏为屿说了一半,疑道:“怎么,他没给你电话?”
  “不是,”魏南河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没你的事了,滚吧。”
  “什么态度,大师兄了不起啊?”柏为屿白眼一翻,悻悻然滚了。
  乐正七刚去军训前几天每晚打一通电话回来报告情况,啰啰嗦嗦一大堆废话,可时间一久,那小子每天不知道忙什么,不主动打电话了。魏南河打过去想问问他:吃饱没累了没想家没?不想那死孩子没说几句就不耐烦:行啦,你别什么都问,老妈子啊你?我打牌呢,就这样!
  魏叫兽打击不小,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接连三天没给小孩打电话去自讨没趣。
  下午到系里开会,院长就教授资格考核大发言论,白左寒坐在魏南河旁边,轻轻敲打扶手,问:“今年院里就一个正教授名额,有没有兴趣和我争?”
  魏南河苦笑:“白左寒一出,谁与争锋?”
  白左寒嗤笑:“拉倒吧,说的这么委屈,还不是你自己那课题论文没有赶出来。得,你等明年吧。”
  “是是是,”魏南河调侃道:“您老今年赶紧升了,把明年的空缺给我腾出来吧啊!”
  “明年就一个名额,我看你还是没戏。”白左寒抽出一支烟在指尖转动,挑眉看了魏南河一眼,“校长的侄子也要评正教授,我把他挤下去,让你明年去和他斗。”
  校长的侄子在油画系任教,裙带关系尤其彪悍,魏南河估摸着自己没能耐斗得过人家,便道:“那我等后年好了。”
  白左寒恨铁不成钢:“你就是没志气。”
  魏南河一乐:“我没志气不是一年两年了,评副教授那会儿也是和这家伙撞了,校长委托院长来找我谈话,我还不是拱手让他?”
  白左寒不屑道:“我要的东西,除非争取不到,绝对不可能自觉让给别人,哪怕是和你争,我也不会让的。”
  “左寒,你太好强了。”魏南河把他手里的烟拿过来,放在鼻底闻了闻,若有所思地说:“小空就和你不一样,他和柏为屿很像。”
  “哪会像!胡说。”白左寒不满:我的小绵羊怎么会像那二流子?
  魏南河观察着白左寒的神情,缓缓说:“那两个小子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子软弱,如果是站在我们今天这种立场上争一个名额,他们会互相让给对方。”
  白左寒嗤之以鼻:“可笑。”
  “是很可笑,他们阅历不够,依然保持着那种天真,等再过十年,到了我们这种年纪,就不一定了,比如我和杜佑山……”魏南河蓦然停下不再说话,想起杜佑山不由有些伤感,二十年前两个人都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血气方刚,为兄弟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兄弟俩说好合开一家私人博物馆,脑子里都装满了不合实际的梦想,如今杜佑山的变化翻天覆地,魏南河也何尝不是?
  白左寒嘲笑道:“又想起你们俩的友情神话?南河,你老惦念旧情,到现在才下定决心打压杜佑山,太晚了。”
  魏南河颇讶异:“我打压他?这话怎么说?”
  院长发言完毕,鼓掌声过后会议结束,魏南河随着人流站起来往外走,白左寒跟上去低声问:“古玩收藏协会和文物保护协会的会长这几届都是一个人,上一届是你爸,这一届的老头儿是你爸扶上去的,没什么水平,年纪也大了,下一届是你还是杜佑山?”
  两个协会虽是民间性质的,但隶属于市文物部门,在圈内属于权威机构,杜佑山是古玩收藏协会理事长,魏南河是文物保护协会理事长,两人各霸一方,自打魏南河的老爸退休后,会长完全形同虚设。魏南河含笑望着白左寒,摇了摇头,“左寒,我们圈内的潜规则,你不懂。会长不会是我,也不会是杜佑山,历届会长是由各理事推荐,或者由现任会长提拔,我和杜佑山是推荐人,不是候选人。我推荐的人是……”
  白左寒脸色一肃:“别开玩笑!你推荐二十出头的小鬼当会长,不怕被人嘲笑?”
  “左寒,你想事情总是比别人尖锐,一下子就想到小空了啊。”魏南河往左斜了斜,避开白左寒的逼视,面上笑容顿敛,“不瞒你说,这个圈子是靠本事说话,杨小空的本事是玄而又玄的东西,我利用的就是人们对这种本事的敬畏心理,杜佑山绝对找不到第二个更有竞争力的候选人,他推荐的人上台肯定会打压我,我推荐的人上台自然不会让他为所欲为,很公平。”
  白左寒冷然道:“你们怎么斗我不管,杨小空太小了,爬的太快对他不好。”
  魏南河点起烟,漫不经心地抖抖烟灰,“他二十三了,不小,你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已经独当一面了。”

  大新闻

  魏南河一直没有给乐正七打电话,到第五天,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魏南河接通,乐正七在电话那头嚷嚷:“魏南河,怎么这几天都没给我打电话?”
  “我……”
  “别你了,我手机没钱停机了,这是我同学的电话,你赶紧给我手机充一百块话费。”乐正七一口气说完,没声音了。
  魏南河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嘟——”,终于狂怒了!他回拨已接来电,恶声恶气地说:“叫乐正七接电话!”
  那倒霉催的同学惶恐地拉过乐正七,“你叔好凶哦。”
  乐正七正和同学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打扑克,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喂,什么事?”
  魏南河的怒火汹涌燃烧:“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吧?这么久没给我电话,怎么回事?”
  “我手机不是停机了嘛,”乐正七心不在焉地听着,甩出一叠牌,朝同学大喊:“唉!顺东风!我的我的……”
  “你干什么呢?那里怎么这么吵?走到安静的地方和我说话。”魏南河呵斥道:“你听到没有?”
  “好好好……”乐正七敷衍地应了句,把手里的牌甩出去,豪爽地爆笑几声:“老子今天手气不错,记账……唉,我说你,帐记清楚。输的洗牌,老子去打个电话就来。”
  魏南河听着那些噪音逐渐小了,这才压抑着怒火问:“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挺好的。”乐正七走到门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你赶紧给我充话费呀。”
  小P孩适应了军营里的生活,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每天都过得不亦乐乎,这个地球缺了谁都一样转,乐正七没有魏南河照样过得有声有色,魏南河的失落感无以用语言表达,酸涩涩地问:“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乐正七想也不想,“没什么话说。”
  魏南河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抽空给你充话费。没别的事挂了。”
  “等一下!”乐正七下巴顶在膝盖上,乐呵呵地说:“上个礼拜不是中秋吗?每个人发两块月饼,特别好吃。”
  魏南河勉强一笑:“在外面吃什么都香,小傻瓜。”
  小傻瓜抓抓脑袋,不好意思了:“我给你留了一块,塞在包里,今早发现它臭了……”
  魏南河顿了顿,憋在胸口的那团闷气登时烟消云散,他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天这么热,能不坏嘛?不长脑子。”
  “再过半个月就回去,我又晒黑一大圈,你看到该心疼了。”
  “你也知道我会心疼吗?”魏南河心情愉悦地踱到院子里,整颗心都柔软起来。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个小鬼能有如此能耐,让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魏叫兽一时难过一时高兴,一时像碎碎叨叨的老妈子,一时又像专制不讲理的严父。
  乐正七喃喃说:“南河,我交了很多朋友。”
  “在外面学聪明点,别被人欺负了。”
  “乱讲,大家都挺好的。”
  魏南河取出一支烟,笑问:“好好好,你和新朋友们都谈些什么?”
  “不谈什么,打牌呗。”
  “就打牌?那有什么好玩的。”
  “光打牌当然不好玩,我们还赌钱。”
  魏南河把手里的烟捏碎了:“你说什么?”
  乐正七兴致勃勃地说:“赌钱啊,你没玩过?我回去教你。刚学的时候我老输,已经欠了同学六百多了……”
  魏南河的脸瞬间狰狞了,冲手机训斥道:“我让你念大学不是让你学赌博!你这死孩子!想气死我吗?今天能输六百块,今后就会输六百万!”
  乐正七吓了一大跳,捂着耳朵解释道:“我今天手气特别好,扳回了八十多块钱……”
  “不是钱的问题!”魏南河焦躁地走来走去,发狂的疯狗般咆哮:“让你不给我学好!你看我会不会打死你!我警告你,再让我知道你赌博,我就砍断你的手!”
  乐正七忙不迭把电话掐断了,后怕地缩缩脖子,自言自语:“小赌怡情嘛,怎么反应什么大?吓死人了……”
  宿舍里有人喊:“乐正七,你打完电话没有?我们开局了!”
  屡教不改的死小孩看看自己还健在的两只爪子,吐吐舌头,一骨碌爬起来颠儿颠儿往里跑:“来了来了,我做庄!”
  十月中旬,夏威的公务员考试成绩下来了,段和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一个狂烂的成绩,连安慰词都想好了,哪想那小子的成绩还不错,人事厅招三个人,他刚好考第三名。
  夏威抱着段和狂笑三声:“我真是天才啊,和哥哥,来,为了庆祝我金榜题名,我们洞房花烛吧!啾啾啾……”
  段和见他这么高兴就不爽,推开他,一脸严肃:“高兴太早了吧?还有面试呢,你看,第四第五成绩和你差不多,面试就把你刷下去。”
  夏威颓了,呜咽着挪到墙角去蹲下来,在墙上点点画画,“我要画条狗咬死第四名和第五名……”变出一张道符贴在墙上,“菠萝菠萝蜜,哮天犬,出来吧!咬死那个……和哥哥,第四名第五名叫什么名字?”
  段和一把扯下道符撕碎了,“再给我装道士试试!”
  “人,人家没有装,人家大爷我本来就是道士。”
  “闭嘴!”段和沉下脸:“好好准备面试,你考个第一名也不会这么危险,你就不能出息一点嘛?没用的东西。”
  夏威抱着膝盖,脸埋进手臂里呜呜哭了:“我就知道,我没出息,这辈子没一件事能做好,我已经很努力了,还是考不上。和哥哥,我对不起你……”
  段和立时心软,好声好气地劝道:“没那回事,你考得挺不错,不管面试能不能过都算尽力了。别哭啊,我说错了,我道歉……”
  夏威抬头,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笑得见牙不见眼,撅起章鱼嘴直扑过来,按倒段和色迷迷地上下其手,“段和宝贝儿,嘿咻吧!”
  段和在心里默默地淌泪:我为什么还会被他耍……
  夏威兴致高昂地一边神速地扒衣服裤子,一边唱:“脱下你的裤子来,让我来摸摸你的腰,你的屁股白又嫩呀好像那树上的圆月亮……”
  段和愤怒地捶床:“你够了!要干就干,别乱唱歌!”
  夏威哇唬一口咬住段和的小兄弟,稍稍用了点力,含含糊糊地说:“爱你,就把你吃掉!”
  “痛啊!给我松口……”段和攥住他的头发:“你这神经病,就不能学一学正常人吗?”
  夏威忽而正经起来,眼里含着泪光:“和哥哥,你不爱我了,和我嘿咻的时候还想别人……”
  “我……”段和傻愣愣的,“我哪有想别人?我只是叫你学一下正常人……”
  夏威捂脸痛哭:“你说我不正常,我哪里不正常了?我阳痿还是早泄了?”
  “不是啊,我只是……”段和辩白了一半,骤然清醒,往他脑袋上盖一巴掌:“装够没有?不干拉倒!”
  “干干干……”夏威无需情绪过渡,眉开眼笑地抱着段和的腿,“亲爱的,我们搞点创新体位吧。”
  段和黑着脸:“你搞一次正常体位就很创新了!”
  夏威叉着腰提枪上阵,“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今天用终极手推车式进行操练。”
  “什么叫‘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说了什么?”段和暴跳如雷。
  “乖啦乖啦,好哥哥,让小弟我好好疼你,别担心,我们先来润滑润滑……”夏威不由分说架起段和的腿,手指上沾点润滑剂,毛毛躁躁地往里捅。
  段和难受地挣扎了片刻,只好放弃了,把脸埋进枕头里呜呜:我找个正常人谈谈恋爱该有多好啊,这个死变态……
  电视上正哇啦啦地播广告,夏威抽出手指,换上真家伙慢腾腾地往里顶,抽|送了几下后,一心两用,腾出手拿起遥控:“我调个比较适合做|爱气氛的节目吧。”
  段和咬了咬嘴唇,“你别给我玩花样,电视关掉好了……”
  “不要咩……”夏威调到儿童电台播放的西游记,“这个比较有情调。”
  两个人热火朝天地干了几分钟,夏威换个姿势,把段和转过来面朝着自己,弯腰吻了吻,“段和,我什么都听你的了,你还不对我再好一点?”
  夏威难得这般深情,段和搂着他的肩膀,也想说些软话,无奈电视吵得厉害——
  悟空狂呼狂吼:“师父!师父——”
  唐僧颤巍巍地嚷:“悟空,救我,悟空——”
  夏威在段和身上奋力耸动,自我陶醉得很:“段和,我爱你……”
  段和:“……”
  电视上,八戒呼噜噜的鼻音传来:“猴哥,这,这可怎么是好啊……”
  悟空声泪俱下:“师!父……”
  夏威吻住段和的嘴唇:“亲爱的,我爱死你了。”
  段和深吸一口气,吐出四个字:“给我换台!”
  夏威正干到兴起,随手捞起遥控胡乱一拨,而后握住段和的手,五指相扣,呢喃道:“宝贝,你性感毙了……”
  换个台,换成了男足重播,播音员声嘶力竭地喊:“过他!过他!右后卫你在干嘛呢?!!中锋——在这种左右堵截的情况下带球突入禁区,啊——抢点——对!近射!近射!近射!哎呀……太差了……”
  段和泪奔:好讨厌的感觉啊……
  让人哭笑不得的情事过后,段和扯过毯子裹住自己,懒得动。夏威捶着腰说:“小妖精,我快被你榨干了。”
  段和只余一丝力气翻给他个白眼:“死变态。”
  夏威爬过来搂着他,啾啾啾连亲几口,“段和,过几天我们要不要搞个认识一周年纪念日?”
  段和往他怀里窝了窝,言简意赅地回答道:“你有病!”
  夏威含住他的一撮短发,嚼得津津有味,“有点咸唉。”
  段和没好气:“废话,都是汗,能不咸吗?头发你也吃,有病赶紧的去看病!”
  夏威没应。
  “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段和抬眼瞥他。
  夏威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电视,一言不发。
  段和扭过头,看到电视上正在播报本市新闻,屏幕上赫然是一副棺材,左下角一行字:天价唐代沉香木棺起拍一亿!
  “怎么回事?”夏威发问:“是不是那个唐墓里的棺材?”
  段和傻了眼,惶恐道:“我,我不也没看到过实物?问我我怎么知道!”
  夏威听着播音员播完新闻,一扫平素嘻嘻哈哈的白痴相,脸色恶劣:“是杜佑山的拍卖行!你看到没有,段和,我就说那个奸商的走狗不可靠,他可真卑鄙!”

  韩谦

  同一时间,听到新闻的人还有段杀,他和柏为屿正在街边大排档吃夜宵,对面小桌子上油腻腻的黑白小电视过于老旧了,屏幕里飘满雪花,声音却还是清晰的。
  段杀望着模糊不清的电视屏幕,心里百感交集,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滋味儿。
  柏为屿看向电视,新闻恰好播完,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疑道:“你怎么了?”
  段杀闷头喝下一杯啤酒,将酒杯一搁,站起来欲走,“我有事,你先回去吧。”
  柏为屿攥住段杀:“什么事啊?”
  “单位加班。”段杀吐出这句话,有些心虚:我为什么要找借口?
  柏为屿不疑有他,“把帐结了,滚吧。”
  杜佑山举行的宴会上,天下地产总裁洪安东十分给面子,应约出席了,他推着一个轮椅步入会场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坐在轮椅上的人名字叫韩谦,曾经在天下地产担任几个举足轻重的职位,参加宴会的人至少有一半以上和他打过交道。那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和他谈生意别想占一分便宜,当然,他也会适当采取怀柔政策,每一举措都能让天下地产获益,让人既畏惧又佩服。
  不过一切都是以前的事,不少小道消息说韩谦中枪后就已经瘫痪了,那场枪杀案挺出名,人人都有所耳闻,八卦自然是千奇百怪。洪家向来和黑道渊源颇深,只是不知道洪安东因什么原因开罪了彭爷,被狙击手堵在停车场当活靶子,亏了有韩谦给他挡一枪才捡回条小命。这个替洪家败家子挡子弹的倒霉鬼昏迷了大半年,近日才清醒过来。
  武甲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看着那些社会名流围着韩谦假心假意地嘘寒问暖,心里对他很是怜悯。
  洪安东面对众人的“关心”, 毫无隐瞒地大谈特谈韩谦的情况,开心得像个傻子——武甲以前觉得洪安东是大智若愚,毕竟能爬上首富的位置不该是个简单角色,如今真觉得这暴发户完全是走了狗屎运,他的脑容量急需大面积开发。
  韩谦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形容憔悴,瘦得不成人样,看过去很可怜。众人看猴一般边看边讨论,在洪安东面前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是善意的,但谁知道转个身又会说什么?
  昔日的韩谦是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一副出类拔萃的皮相,英俊柔和的脸孔,眼神凌厉,气质脱俗,而他从不在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处事十分低调,却莫名散发出一股子目中无人的冷傲姿态。武甲有一点点敬畏这样的天之骄子,更多的是嫉妒,他和韩谦套不上任何交情,韩谦连杜佑山都不一定看得起,又怎么会看得起一个小保镖?以前在公众场合相遇,总是武甲避开让出路来,谦卑地说声:“韩经理,你好。”韩谦则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偶尔会露出一抹职业性的笑意。
  一个人能高傲到这地步是有资本的,一旦这资本粉碎了,将会怎样?坐在轮椅上韩谦判若两人,空洞的目光飘忽了半天,最后落在武甲身上,滞留了一瞬便飘移开,那神情不带一丝感情,有怒还是有伤,是愁还是苦,没人能看得出来。
  武甲两手插在口袋里,看了一阵,不忍心再看,转身走了。如今物似人非,韩谦是怎么想的,他无法揣测,若是换成自己落魄到这个地步,宁死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无助,更不会允许洪安东那种白痴推着他到处展览。
  裤兜里的手机骤然震动不止,武甲掏出手机一看来显,是段杀的。他略微一顿,踱到阳台接通:“喂,你好。”
  “武甲,是我,有事想找你谈谈。”
  “我知道你有什么事找我,我现在走不开,你说吧。”武甲转过身,手扶着栏杆往后一靠。
  段杀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那个木棺怎么回事?”
  武甲默默地呼出一口气,“新闻介绍得很清楚。”
  “我就是看了才来问你!”段杀胸闷得厉害,问道:“武甲,我们不是说好不动那副棺材了吗?”
  武甲淡然道:“对不起,我只能听从杜佑山的安排。”确实是说好了,他的本意也不是这样,可事情已成定局,无意义的解释有什么用?
  段杀强抑怒火,“武甲,你以前不这样的!”
  又是以前?怎么总是有人拿现在和以前比,真的既可笑又可悲。武甲一笑,“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回到宴会会场,杜佑山走过来攥住武甲:“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就在阳台。”
  “那个拍卖会请柬都写好了?”
  “嗯,我已经嘱咐下面的人亲自上门去送请柬了。”
  杜佑山压低声音:“给洪安东的请柬撤了。”
  武甲眉头微蹙:“你不是说他钱多人傻,什么都会买吗?”
  “傻小子,也不看看我们现在拍的是什么。”杜佑山在他脑袋上亲昵地拍一巴掌:“那个暴发户懂个屁的沉香?他连看一看棺材都嫌晦气!还让他买?你要我和他散伙吗?”
  武甲点了头:“是,我这就叫人撤了请柬。”
  杜佑山勾住他的肩膀,坏笑道:“原来洪安东和韩谦结过婚呢,败家子在那展示他们的结婚戒指。你要吗?我也给你买一个?”
  武甲偏过脸,“杜老板,请您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啧,连句好话都不肯给我,你就是招人厌。”杜佑山趁左右没人,暧昧地轻捏一把他的下巴,扭头混进了人群里。
  武甲给下属打完电话,看到韩谦孤零零地坐在会场一角的沙发上。仿西欧风格的会场设计繁复,沙发颜色艳丽富贵,韩谦苍白的脸色和周围的一切很不搭调,他犹如一株枯萎的植物,几乎泯灭了所有生命力和色彩,唯有一双眸子还带着些许光芒。武甲顺着他的目光望进人群里,看到那个在莺莺燕燕围绕之下应接不暇的洪家败家子。
  做人何必这么死心眼呢?武甲的眼圈有点酸涩,他走到韩谦身边坐下来,唤道:“韩先生。”
  韩谦用眼角的余光看他一眼,算是打招呼了。
  武甲也不知道自己想和对方说什么,打完招呼后便无话可续,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韩谦手上捧着一杯酸奶,洪安东给他在杯子里插了一根吸管,他一口也不喝,就那样毫无意义地捧着。
  武甲将那根吸管抽出来,换一根可以弯曲的吸管插进去,劝道:“韩先生,这里比较干燥,喝一点东西吧。”
  韩谦这才微微侧过头,礼貌性地扬了扬嘴角,而后垂下眼帘,艰难地把杯子捧高靠近自己,张嘴抿住了吸管。
  “韩先生,你多注意身体,不要想太多,对自己好一点。”武甲不明白为什么看到韩谦会有如此多感触,平心而论,自己身为保镖,会为杜佑山挡一枪吗?
  不要想太多,对自己好一点。这种话说出来连自己都劝不了自己,何以去劝别人?
  他站起来深呼吸,生怕对方听到自己的叹气声,于是浅浅的地呼出这一口气,缓声说:“韩先生,日子还很长,你会康复的。”
  韩谦没有回应他,他也不再劝,抬脚离开了。
  会场里名人汇聚,香味缭绕,他们面上谈论的话题冠冕堂皇,私下尔虞我诈当真是异常激烈,一个个执着杯酒谈笑风生,那堪比满汉全席的自选餐无人问津,白白浪费了。武甲绕着长得望不到头的餐桌转,蜜汁酱兔、烤乳猪、红烧大鲍鱼等等,根本没有人动过。
  杜佑山喝了不少酒,螃蟹状横过来握住武甲的手:“你又溜哪去了?”
  “你不是让我通知下面的人撤回请柬吗?”
  “一个电话打那么久?以后我不让你替酒了,别躲躲藏藏的。”杜佑山笑嘻嘻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唉,我问了洪安东,结婚不复杂,有钱好办事,我们也结个试试?”
  武甲不卑不亢地望定了他:“杜老板,天天说这种笑话好玩吗?”
  杜佑山敛了笑意:“不和你说笑,我要和你结婚。”
  武甲动了动嘴唇,忽然笑了,“行啊。”
  杜佑山这人可恶得令人发指,但有时候,他那点儿孩子气和杜卯像极了,幼稚得可爱,武甲下不了狠心去打击他。反正这老家伙和那小家伙一德行,三分钟热度,今儿说的话明早就忘个一干二净,武甲把他的坏脾气摸透了,顺着他就好,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逆他的意,否则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杜佑山受宠若惊,“真的?”
  “嗯。”武甲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心思都放在那盘烤乳猪上,寻思着宴会结束把这猪整头拎回去丢给家里的狼崽子。也只有那两个小鬼能让他高兴起来了。
  一回头,杜佑山不知颠到哪去了,武甲嗤笑:“神经病。”
  上亿的天价木棺,实属圈内百年一遇的震撼性大新闻,想不引起人们的注意都难,第二天清晨,魏南河把报纸放在杨小空面前:“看到了吗?杜佑山什么都能卖。”
  杨小空刚到妆碧堂,漆板还没来得及从阴干房搬出来,他懵懵懂懂地拿过报纸,浏览一遍标题和照片,惊愕道:“这是我们在唐墓里找到的沉香木棺,里面还躺着一具女尸呢!”
  魏南河冷笑:“人家杜老板声称自己是从挖地基的农民工手里收购的。”
  “胡说!这人怎么这么无耻?”杨小空激动地握紧报纸:“我们几个人明明说好把洞口堵起来,以后不再让人进去骚扰墓主了!那具女尸呢?”
  “八成早被杜佑山用草席卷吧卷吧丢到荒郊野外去了,”魏南河倒进曹老专用的藤摇椅里晃了晃,叹道:“棺材这种东西中国人比较忌讳,价格又高,估计没有人拍的动。”
  杨小空义愤填膺,怒道:“卖不出去最好。”
  “一点都不好,傻小子!”魏南河苦笑道:“这次的拍卖只是炒作而已,会把棺材炒到一个新高价,更难卖了。”
  杨小空一头雾水:“师兄,我根本听不懂你的意思。”
  魏南河摇了摇头,又道:“你想想,拍卖行是杜佑山自己的,他会让这棺材流拍吗?换我是他,一定先暗箱操作一把,编出一个所谓的匿名人士炒出新高价拍走棺材,然后这个子虚乌有的匿名人士再以新高价把棺材提出来二次拍卖。”
  杨小空追问:“都上亿了,杜老板还嫌不够吗?”
  “谁会嫌钱多呢?”魏南河揉了揉额头,无可奈何地说:“这第一次竞拍者只是些土财主,经过这番炒作,定然引起海内外注意,下一次竞拍,恐怕海外人士占多数。”

  炒作

  乃是杜佑山的强项,接连一段时间,各大媒体争先恐后地报导关于这个沉香木棺的新闻,拍卖会开始前两天,各个来源的消息更是一番狂轰滥炸,抢尽人们的眼球。
  当天拍卖现场异常火热,起拍一亿,价格一路走高:一亿两千万,一亿两千五百万,一亿三千万……
  鬼知道市里怎么出现了这么多出手阔绰的亿万富翁!
  魏南河做为文物保护协会派去的特约专家而出席,杨小空则在不久前由他推荐入会,挂了个普通理事的身份,两个人坐在下席沉默不语。
  一亿七千万,一亿七千三百万,一亿七千六百万,忽然一个竞拍方代表举出牌子:两亿。
  杜佑山没有在拍卖会现场露脸,杨小空的目光隔着人群浏览,最后找到坐在主办方首席的武甲,两人的目光交接,武甲坦然地朝杨小空微扬嘴角。
  杨小空平静地看着他,并不笑。
  武甲也不在乎,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杜佑山暗里遥控,他在明里操控,这场拍卖会只是幌子,拍来拍去那棺材还是会拍进杜佑山自己的仓库里,下一次拍卖才是重头戏。
  “两亿一次……两亿两次……两亿……”
  另一个竞拍方代表嚷:“两亿五千万!”
  全场一片哗然,魏南河嗤笑道:“一副棺材,杜佑山还真有脸拍到这价格,人心不足蛇吞象。”
  “两亿五千万,还有有没有更高价?两亿五千万,两亿五千万一次……两亿五千万两次……”
  武甲转了转手里的笔,不知朝谁若有若无地点了个头。
  “两亿五千万……三次,成交!”主持人手里的小锤落下。
  武甲面无表情地立起来,扣紧松了的西装外套,对身边一个下属说:“我走了,剩下的事你去办。”
  这场拍卖会完满结束,下一场只要有人能再加五千万,拍出三亿,杜佑山就赚翻了,他武甲也不再欠杜佑山什么,他将毫不惭愧地伸手多要一大笔钱,天涯海角的去找周烈。
  当晚各电视台轮番报道这副两亿五千万的唐代古棺,段杀换了好几个台都甩不掉关于棺材的新闻,干脆关机。
  柏为屿早就从夏威和段和嘴里得知了这些事情,不屑道:“我早就想说你了,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哼,杜佑山的走狗!”
  段杀截断他的话头,“你别这样说他!”
  “我又没有说错!我念本科的时候就知道杜佑山有这么一条忠心耿耿的狗,空长了一张貌似是好人的脸,实则和杜佑山狼狈为奸,助纣为虐,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柏为屿向来口无遮拦,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全抖出来,“你以为两亿五千万就能填满他们的胃口?告诉你吧,小空和我说这只是炒作,下次他们要把棺材卖给老外!这些奸商,从里黑到外!”
  “你啰嗦够了没有?”段杀火冒三丈。
  “没够。”柏为屿耸肩,指着报纸上武甲在拍卖现场的照片,“这样没人格的走狗你还和他做朋友?”
  段杀腾地站起来往外走。
  柏为屿一愣,反省片刻,发现自己的口气确实太恶劣了,要是别人用这些话来骂自己哥们,他非跳起来打人不可。
  段杀走到玄关处弯腰穿鞋,柏为屿跟过去问:“去哪?”
  “懒得听你废话,出去走走。”
  柏为屿上前勾住他的肩,“我陪你走走好了。”
  “走开!”段杀一点也不领情。
  “我刚才说话太重,我道歉。”柏为屿将报纸丢开,嘿嘿一笑“我知道你被朋友骗了是最憋屈的,算了,人心隔肚皮,没人知道他会在背地里来这一手,你别往心里去。”
  段杀摸了摸柏为屿的脸,眼神柔和了一些,“嗯。”
  “等一下,”柏为屿大拇指往门外一戳,“我向隔壁借狗,我们去溜达溜达?”
  段杀没好气:“我去超市买烟,你要遛狗自己去遛。”
  “那我不遛狗,遛你好了。你怎么这么爱生气呢?”柏为屿傻乐,抱着段杀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鼻尖点着他的鼻尖,“除了我谁还能受得了你?我实在太慈悲心肠了。”
  段杀胸口的闷气散了些,不会堵得那么难受了,他揽着柏为屿的腰,在对方唇上落下一个吻,“你这么吵,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天马流行靠啊!我哪有吵?我说的话都是字字珠玑!像我这么优秀的人才天上没有地上绝无,被你捡到简直是你祖上烧高香。”柏为屿喋喋不休地说:“你以为我很喜欢你吗?我是看在你弟弟憨厚爸爸和蔼妈妈漂亮奶奶慈祥爷爷是抗日老英雄的份上,勉为其难……”
  段杀及时捂住他的嘴巴:“别吵。”
  柏为屿鼓起腮帮子,“咕噜噜……”
  段杀拉着他的手打开房门,往对门一扬下巴,“你常到邻居家串门?”
  “借狗的时候……”柏为屿踢上门,边走边一跳一跳地穿鞋,“他家破警察脸上的疤是被子弹划伤的,真酷!”
  “……”段杀无语。
  “据说人家以前是缉毒的,是不是像这样?”柏为屿比出一个枪的姿势,电梯门刚好叮地一声打开,他乘势凌空做踹门状,手在空电梯里左右比划:“警察!站墙根去!白粉交出来!”
  段杀忍笑走进电梯:“我那同事是扫黄组的。”
  柏为屿揉揉鼻子,“对,那台词变变——警察!站墙根去!裤子脱下!”
  “你到底进不进来?”段杀在电梯里催道。
  柏为屿还维持着他那自以为潇洒的“举枪”姿势指着段杀,声音洪亮:“你被捕了!快把裤子脱下!”
  段杀按下电梯合门的按钮。
  “等一下——”柏为屿怪叫一声一脚跨入电梯,哐当被门夹了个正着,“哎呀~你个死面瘫……”
  段杀把他捞进门来,憋不出笑了:“你还能再多出点洋相吗?”
  与此同时,夏威大字型瘫在木楼小厅的罗汉塌上,郁郁寡欢地看着电视,“和哥哥,看到没有,两亿五千万,六个人,一人分四千万,我们俩就有八千万,吃死了都吃不完啊!”
  没人理夏威,段和从一个牛皮信封里掏出一大叠照片,遗憾道:“我当初没有进主墓室太可惜了,这副棺材不仅材质特殊,其装饰纹样极有研究价值,我建议这样的东西应该送到文物研究所去。”
  棺材到手后杜佑山雇专业人士将棺材清理了一遍,上面的成片成片的阴刻浅浮雕显露出来,已拍成大量细节照片在圈内流传。杨小空翻看着照片,眉头纠结:“杜老板要把它卖到海外去,轮不到文物研究所去研究了,魏师兄,你就不能托人去劝劝杜老板吗?”
  魏南河将这些照片都研究过一遍,棺内侧刻满密密麻麻的铭文,外棺上的部分装饰纹样在现有资料上还属空白,确实十分罕见,他叹息一声,说:“这可是杜佑山的摇钱树,杀了他他也不会捐出来的,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夏威挠墙:“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都说了,掏墓最忌讳妇人之仁,找到宝贝就是天塌地陷也要把它弄出来,你们就是不听……”
  段和言简意赅地呵斥道:“你闭嘴。”
  夏威闭了嘴,好委屈。
  “我实在无能为力,过几天小七要回来了……”魏南河说到这个名字,冰封的脸孔暖了下来,“到此为止不要再讨论这事,我不希望影响小七正常上课。”
  入秋了,郊区的温度比市区略低一、两度,疗养院四季如春,周伯父的身体却一年不如一年了,两个小鬼轮流推着轮椅在院子里走,杜寅说:“爷爷,武叔叔上午带我们去买衣服,街上已经开始卖羽绒服了,他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件,也给你买了一件。”
  周伯父半合着眼睛,应道:“嗯,嗯……”
  杜卯插嘴说:“冬天一点也不冷,才不需要穿羽绒服呢,穿起来像个包子!”
  杜寅笑笑,“爷爷,你别听他说,他冬天只穿条短裤到处乱跑,我们不和他比。武叔叔说你身体不好,一定要注意保暖。”
  周伯父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嗯,嗯。”
  武甲站在屋子下远远看着老人的背影,先是几个护工来和他谈了老人的情况,接着院长也来了,将病情如实相告。周伯父身上的病有不少,近几年心脏衰竭得厉害,中风后一些并发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猛如虎狼,要不是武甲有钱供得起药物和仪器,他早就撑不下去了,前几天例行体检又发现肾结石,除了保守治疗别无他法。
  冬天是老人最难过的季节,院长的意思是:恐怕他老人家熬不过这个冬天。
  武甲扭头望定院长,“杜老板给你们疗养院捐了这么多钱,你连个肾结石都治不了?怎么治能让他康复?开刀取出来不行吗?”
  院长摇摇头,“武先生,你说笑了,能治我们还不治吗?你也知道,周老先生身体极度虚弱,心脏衰竭严重,肺癌也还在控制中。说句不好听的话,别提开刀,麻醉打下去他就会死在手术台上。”
  武甲手心里都是汗,面上依然波澜不惊,“那你说怎么办?只能等死吗?”
  “我们只能用化疗和中药结合治疗,武先生,我提早和你说,也是请您有个思想准备。”院长说着,取下眼镜用白大褂擦了擦镜片,“周老先生痛苦了这么多年,解脱也不一定是坏事,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武甲抿紧嘴巴,眼眶酸痛,他忍下眼里的泪水,大步走向老人,“伯父,我们该进去了。”
  周烈的父亲,他一直是拿来当自己的父亲看待。他是个遗腹子,出生开始就住在最贫困的棚屋区,家里没有赚钱的顶梁柱,他从小就不爱说话,妈妈是个三班倒的机床厂员工,没有时间陪他。肚子饿了,桌面上有白面馒头和豆腐乳,头发长长了,也没有人带他去剪,他每天一个人呆在家里自己和自己玩,就这么长到六岁,妈妈有一天再也不回来了,下落不明。年迈的奶奶把他领走,住进了另一栋破房子里,不过在这栋破房子里的日子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楼下有个哥哥,第一次见面就撩开他的长头发,“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头发这么长!”
  他的眼睛没有头发的遮挡觉得很害怕,一个劲往奶奶身后钻。
  奶奶说:“他是周烈哥哥,住咱们家楼下。”
  周烈也是单亲家庭的小孩,不过周伯父是矿务局的,家境挺不错。周伯父见他是个孤儿,或多或少在经济上给他一点帮助,而周烈则有事没事就绕着他转,早餐省下一半给他吃,上学放学也非等着他一起走。
  奶奶夏天卖冰棍儿,冬天炸南瓜饼,省吃俭用供他念书,成天念咒语般絮絮叨叨地说:“乖孙子,快快长大,快快长出息。”
  时间这个东西,你想让它快,它便磨磨蹭蹭,让人望眼欲穿;你想让它停下来,它偏悄悄地逃得飞快,抓也抓不住。
  好不容易挨到长大,奶奶却病逝了,孙子没赚过一分钱让她享受。小时候失去妈妈哭没哭,他忘记了,但给奶奶送葬的一路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哭的伤心欲绝,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天都要塌了。周烈一直陪在他身边,把他的脑袋捂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
  从此以后,他和他的情人相依为命,只要有彼此,什么困难都可以走过去。
  高兴的,开怀大笑;伤心的,痛哭失声;偶尔吃醋,闹闹脾气,坦白流露彼此的爱和关心,分享生活中的感慨,拥抱在一起传递给对方温暖。想要时间在这里凝固,想要那一天早上周烈在他脸上亲一下,抱着他继续睡懒觉,而不是换上一身黑西装出了门……
  没有了周烈,武甲不再掉眼泪,也没有人会心疼他的眼泪。
  他记得以前周伯父脾气尤其暴躁,常掀桌摔东西怒骂他们伤风败俗,一次把周烈的胳膊都打断了。
  可现在,老人别说打人了,连坐都坐不稳。
  他把老人推回病房里,扶上床,不得不编些可笑的谎言来骗人:“医生说你身体还是老样子,一定要保持心情愉快。”
  杜佑山的两个儿子下巴支在病床上,笑眯眯地看着老爷爷,杜卯摇头晃脑地说:“武叔叔,我渴了,想吃冰激凌。”
  杜寅埋怨道:“等会儿再吃嘛。”
  杜卯气鼓鼓的,“可是我还想尿尿。”
  杜寅撅嘴说:“你真多麻烦。”
  周伯父宠溺地摸摸杜卯的脑袋,看武甲一眼,往门外指:“嗬……嗬嗬……”
  武甲会意,叫来护工嘱咐道:“带两个小鬼去上厕所,顺便给他们买点零食。”
  小鬼们欢呼雀跃着跑了,病房里安静下来,武甲柔声说:“伯父,十二月初杜老板有场拍卖会,结束了我会有很长时间去找周烈。”
  周伯父颤巍巍地摆摆手,半靠在床头,虚弱地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武甲泡杯蜂蜜水,往里插一根弯曲的吸管递过去,劝道:“伯父,我会找到他的,你要保重身体,等他回来看你。”
  周伯父推开杯子,哆哆嗦嗦着从枕头下拿出一张便签,嗬嗬嗬地说几句别人听不清的话。
  武甲把杯子放下,接过那张皱巴巴的便签,打开,看到那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两行字——
  那小子贩毒,不是我儿子,老天长眼,他早就该死了!你是好孩子,别再等他。我快不行了,这些年谢谢你。
  周伯父握住武甲的手腕,重重叹了声,忽然老泪纵横。
  武甲把便签握紧在手心里,不觉掉下一颗眼泪。

  军训归来

  乐正七在一个初秋的黄昏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穿着一身迷彩服,裤脚绑在军靴里,两手插着口袋,肩上斜背一个行李包,形象干脆利落。
  魏南河愣了半天才发现那个从的士上下来的半大小伙是他家小孩。
  乐正七将迷彩帽帽檐往上顶了顶,望向工瓷坊台阶上的魏南河,笑了:“我回来了。”
  魏南河三步两步走下台阶,摸了摸乐正七的脸,既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小孩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眉目虽然还带着点儿稚气,却掩盖不了浑身男子汉气概——真的不再是小孩了。
  乐正七在魏南河脸上亲了一口,笑容灿烂:“没让你去接我,自己打的回来啦,惊喜吧?”
  魏南河捏了捏乐正七的肩膀,又揽住他的腰,发现他练出了些肌肉,没有以前那么单薄了,不由感慨:军营里真是锻炼男孩子的好地方!
  两个人第一次接吻的时候,魏南河弯腰把乐正七抱起来,也不顾小孩在他怀里扑棱着四爪表示抗议,便强硬地夺走了人家的初吻。而现在,他只需低下头,稍稍侧过脸……
  乐正七勾住他的脖子,配合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有人看着呢,怪不好意思的。”
  魏南河一笑:终于知道害臊了?不知道以前是谁在光天化日之下爬到我身上来讨亲亲。
  一伙人躲在饭厅门内,窃窃怪笑着往外张望,魏叫兽设了个粉红色心形结界把自己和乐正七包围住,不相干的人一触即死。
  乐正七一点情调都没有,撒着欢儿一脚跨出结界,蹬蹬蹬跑上台阶,豪迈地喊:“小柏子,小杨子,还不快出来迎驾!”
  黑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眨眼功夫从天而降,一头扎进乐正七怀里:“喵呜……”
  先从饭厅里奔出来的是跟着段博士来蹭饭的小威子,他一个猛子把乐正七扑倒:“七仔,想死哥哥了!”
  柏为屿紧接着也手舞足蹈地压上来,一把揭掉乐正七的帽子,“宝贝七,这一身够酷啊!”
  那三个人在草地上滚成一团,杨小空在圈外劝解道:“喂,你们悠着点……”
  柏为屿上下其手,摸了乐正七的腰又摸脸蛋,“小妖精,好像长高了一点。”
  乐正七气喘吁吁地蹬开他,“废话!老子这两个月长了三公分!”
  夏威往乐正七身下掏去:“这里长了三公分吗?”
  杨小空连忙制止:“夏威,段老师在看!”
  夏威触电般收回爪子,“哈哈,哈哈……”
  柏为屿不依不饶地爬回来,按住乐正七的腰就扒裤子:“怎么变得这么黑?剥了裤子看看屁股是不是也晒黑了!”
  乐正七蹬腿挣扎:“放肆!你敢!你敢!朕要灭你九族……”
  夏威忙着按住他的手脚:“皇上,您就依了贫道吧阿弥陀佛!”
  柏为屿拉下乐正七的裤子拉链,连扯带脱:“皇上,您的美臀日月可鉴,请不要大意地供百姓瞻仰吧……”
  乐正七被压得喘不过气,揪住草皮嚎啕:“啊……杨师兄,救命啊——”
  杨小空惶恐地看了眼魏南河的脸色,怪叫:“柏师兄!魏师兄在看!”
  柏为屿全身一颤,赶紧住手,顿时觉得身后有个冷厉的眼神把自己砍了七八刀。
  乐正七抽抽噎噎地提上裤子,爬到杨小空身边,连拉拉链边怒视那两只禽兽:“不和你们玩儿了!”
  杨小空呼噜整齐他的头发,捡下几根草屑,“现在军训还有发军靴啊?真漂亮。”
  “才不是呢,”乐正七把腿抬得老高,炫耀自己脚上的军靴,“我打靶全连第一名,这是奖品。”
  柏为屿和夏威一拥而上,合伙拔走了他的短靴,一人穿一只在脚上,欢天喜地的手拉手一脚高一脚低地跑走了。乐正七捶地大哭:“老子神枪手,小心我毙了你们!把我的靴子还我,两个死变态——”
  杨小空扶额:“你们真是……太有默契了,不当情侣真可惜……”
  段和泪奔:死夏威,你去和柏为屿结婚好了!
  吃完饭又闹了一晚上,段杀来把柏为屿拎走了,闹剧这才告一段落,夏威一个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魏南河又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他只好戚戚然跟着段和走出木楼,“为屿这么早就走了,真不好玩……”
  段和打开车门,甩掉他的手,恨声道:“我把你送到我哥那,你去和柏为屿过吧!”
  夏威摇头摇得像拨浪鼓,“阿纳达,你不要我了?”
  段和钻进车里,不理他。
  夏威咬着袖口抽泣,“和哥哥,我和为屿是妯娌情深啊,你不要误会……”
  段和抽抽嘴角:“闭嘴。”
  夏威爬上副驾驶座,捂着脸呜呜直哭:“柏为屿那小妖精讨厌死了,以后我不和他玩儿了,免得你吃醋……”
  段和听不下去了:“放屁!我哪有吃醋?”
  夏威叉开手指,从指缝间看着他:“那你怎么不高兴?”
  段和别扭着说:“我没有不高兴。”他还真的有一点吃醋,任谁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肆无忌惮地和别人亲亲热热搂搂抱抱,心里自然不会舒服——管那两个人是兄弟还是哥们,反正老子看到就是不高兴!
  夏威拿开手,变出一个大笑脸,把段和的脑袋板过来啾啾啾连着亲,“你怎么变得这么小心眼?宝贝,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念书我就念书,要我装小狗我就装小狗,还不够爱你吗?”
  段和侧身给他把衣领扯平整,轻声反驳:“我什么时候让你装小狗了?”
  “你把我圈养起来,和养小狗有什么区别?过两天我去面试,考上了就能稳定下来,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了。”夏威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我是没正经,但不是没心肝。这次保证不会再辜负你。”
  段和点点头,鼻子微酸。夏威这一番话让他觉得自己的付出都值得,也算得偿所愿了。他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害怕有一天夏威这浪荡惯了的二流子又撇下他落跑了。他不指望夏威一辈子都乖乖听他的话,趁现在还在热恋期,逼这假道士考个公务员,比其他任何工作都能让他放心,一个固定单位也是拴住人的重要筹码。
  今后没什么担忧的事了,两个人各有稳定的工作,在一起简简单单磨到老就行。
  魏南河洗漱完回到卧室,乐正七正趴在床上看手机,朝他招手道:“来来,给你看照片。”
  “挺迟了,你赶紧洗洗睡吧。”魏南河往床头一靠,拿起遥控关掉空调,“这都秋天了,还开什么空调?”
  乐正七抬起他的胳膊,脑袋从他的臂弯下钻进来,枕在他的胸口上,“你看,我们在海滩边拍的,还有拉渔网比赛呢。”
  手机屏幕虽然不算小,但看照片可不轻松,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鬼头全挤进镜头里,连脸都看不清楚。乐正七把存在手机里的照片一张一张翻出来,手指在屏幕上点点戳戳:“这是我们班长,普通话说不清楚,我们老纠正他的发音……”
  “哪个啊?”魏南河看得很辛苦:“你手指一戳戳了好几个。”
  “左边数过来第三个!”乐正七兴致勃勃地介绍道:“第二个是睡在我下铺的,他晚上说梦话吵得我们睡不着,呵,这个是我,借手机给我打电话的就是站我后面那个……唉,最右边的女孩是公认的系花,我觉得也就一般吧,崔颦比她漂亮,但人家系花会装矜持啊,崔颦一副三八婆的样子……”
  魏南河敷衍地应着,眼睛看的不是手机屏幕,而是乐正七开开合合的嘴巴。
  “你看啊,这个是崔颦,死丫头专门欺负我,我白对她好了……”乐正七抬头,见魏南河盯着他的脸,疑道:“看我干什么?看手机呗。”
  “明天拷一份,我给你都洗出来慢慢看。”魏南河在他眉间印个吻,“闹了一天,你不累吗?”
  乐正七见魏南河对他的宝贝照片明显没兴趣,只好悻悻地丢下手机:“有件事和你说。”
  “什么?”
  “下周开学,我要住宿舍。”
  魏南河一口拒绝:“不行。”
  乐正七歪歪脑袋,“我不是和你商量,只是和你打个招呼。”
  魏南河一窒:“你!”
  乐正七从他怀里钻出来,“我决定了,你不许也没用!”
  魏南河心里一阵抽痛,怒道:“你就这么想和我分开住吗?”
  “不是呀,你别生气!”乐正七圈住他的腰,摇着尾巴乞求道:“大家都住宿舍,参加什么活动或听讲座也方便,不住多不合群啊!我周五下课就回来,周一上课再去,一周才在宿舍住四天而已。好不好?”
  “……”
  “好不好嘛?”乐正七惴惴不安地盯着他。
  魏南河点起一支烟,抽了半截后,勉强点了头,“你不是都决定了吗?我不好有什么用?”
  乐正七蓦地绽开笑脸,在他脸上啃一口,爬起来找出换洗的衣服钻进浴室去洗澡。
  魏南河百无聊赖,瞥到小孩的手机,便拿起来随便看看。照片有一两百张,魏南河心不在焉里翻翻页,懒得看别人,他在每一张照片里找自家小孩:练军棍的,拔河的,打篮球的……丰富多彩的青春跃然而出。
  乐正七小时候不听话,难以管教,让魏南河伤透了脑筋,但那时小孩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做了坏事哭哭啼啼的,一口一个“南河你会不会不要我了?”“南河你会不会不爱我了?”,让人既好气又好笑。
  不得不感慨时间过得飞快,当年第一次见到乐正七的场面恍如还在眼前,而小孩转眼就长大了,如今不再是捣蛋鬼,不会满嘴跑胡话,会害臊,会装酷,还会闹脾气,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很多朋友。而他魏南河,不再是乐正七的唯一了。
  照片上,每一个乐正七都笑得酣畅淋漓,魏南河自认自己很少能让对方这么高兴过,他的失落感无法形容,轻叹声遗憾,他和小孩之间那若有若无的代沟真是让人伤感。
  乐正七和崔颦最要好,单人照里有一半是那个小丫头,合照也有很多,俩小P孩勾肩搭背亲热非常,魏南河心头酸溜溜的,恨不得趁乐正七没留意全删了!崔颦坐在沙滩上,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沙滩上写了几个字。魏南河放大照片,看清沙滩上的字:小七你要努力发展成年下攻。
  魏南河抹把冷汗:现在的女孩子们在想些什么?
  又翻几页照片,拍的都是沙滩,小鬼们似乎很喜欢在沙滩上示爱,满目都是我爱某某某,魏南河嗤笑一声,接着往下翻,赫然出现一张照片:乐正七蹲着在写什么,拍照的人站在他后面拍了个后背,明显是崔颦那丫头偷拍的。魏南河手心冒汗,把那张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终于看到了沙滩上歪歪扭扭的字——魏叔叔我想你。
  魏南河想笑,生生忍下了,快速把这张照片发到自己手机里,还确认了写保护,然后才把乐正七手机里的删掉,心说:崔丫头真是乖小孩。
  乐正七洗完澡出来,纳闷地看着魏南河:“你笑什么?”
  “我没笑。”魏南河一本正经。
  乐正七擦擦湿漉漉的头发:“你明明在笑。”
  “我没有。”魏南河从抽屉里找出电吹风,插上电源给他吹头发。
  乐正七一脸狐疑,“你就是在笑!笑什么呢?说!”
  “我……刚才看你的照片,拍的真帅。”
  乐正七夺过自己的手机,刷刷刷翻页,将所有照片看了个遍,没看出什么问题。
  魏南河侧过身去避开对方的目光,装睡。
  乐正七全身炸毛,抓住他使劲摇晃:“你还闭着眼睛偷笑?!!到底笑什么?”
  “你神经过敏吧?我没有笑!睡觉!别闹腾。”魏南河把自己的宝贝疙瘩抱紧在怀里,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崭露头角

  圈内最权威的两会会长姓戴,是个老好人,五年前由魏枕溪提携坐上这位置,实属无奈。会长五年一届,本来这位戴老先生才五十多,再连任一届不是什么难事,然而由于他是博物院的理论学者,写出长篇大论不难,鉴定文物则够不上权威水平,开门货难不倒他,一旦遇上有争议的东西,他自己也糊涂了——说白了,戴先生和段和一样,是个书呆子,有一杆好笔代替不了一对玲珑眼……
  戴老先生被迫坐上会长位置,年年叫苦不迭,遇上什么鉴定的场合不请上魏南河或杜佑山,他还真没有底气出席,眼巴巴盼着换届,恨不得立刻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文物保护协会和古玩收藏协会两会会长,虽说没有什么直接收益,但这个头衔抬出来能压死圈内一大批人,人人都仰望着戴老先生,谁会知道他常常急赤白脸地攥住魏南河唠叨:快快快!给我看看这件上古陶器是不是假的,我马上要接受某某杂志采访了!
  这一次换届无论如何得换人,若不换,戴老先生叫嚣着要杀了魏南河和杜佑山再自杀,没法子,他老人家这些年压力太大,快被折磨出精神病了。换届前期工作提早一个多月开始缓慢进行,杜佑山几年前就将一个考古研究院的研究员推荐入会,明里暗里的提携,而魏南河一直按兵不动,杜佑山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正得瑟着呢,哪想魏南河竟在这时丢出一个刚刚入会的杨小空。
  魏南河简直是疯了!杜佑山只看一眼候选人的推荐表,便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在办公室里打转,“二十三岁?凭那小绵羊?魏南河分明是耍我!”
  “没有什么规定限制年龄吧?”武甲捡起推荐表,抹平整往下看,“上面说,他是魏枕溪的嫡传弟子,这个来头确实很有冲击力,毕竟魏老先生是元老级人物,连任了三届会长。”
  “你知道他凭什么连任了三届吗?”杜佑山戳戳自己的额头,“天眼!杨小空有吗?嫡传?小时候魏老伯还教过我呢,我也是嫡传!”
  武甲不和他争辩,心平气和地将推荐信从头看到尾,“杜老板,你应该把这看完,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杨小空嫡传的是魏老先生触物即知的本领。”
  “哈?”杜佑山夺过推荐表认真一看,“真有脸说,他说是就是?魏老伯收了没有一千个弟子也有大几百个……”
  “或许真的有可能。”武甲想起杨小空在墓里鉴定唐青花的事,不由皱起眉头,“你想想,他没有这个本事,一验就会露馅,魏教授自然不敢把他推到风尖浪口上砸了自己的名声。”
  杜佑山仔细琢磨琢磨武甲的话,又看一遍推荐表,咧开嘴笑了笑。
  武甲不解:“杜老板,你笑什么?”
  杜佑山苦笑道:“如果他真有魏老伯的本事,我和魏南河这一战,不用打就输了。”
  输的不是气势和钞票,而是输给一个神话!
  “开天眼”乃魏老自己念叨的迷信说法,换个科学一些的名词“触物即知”更适合当下社会。换届选举时间定在十二月二十号,魏南河的推荐信提早一个多月交给各个理事和会长,登时掀起一阵猜忌的大浪,杨小空的名字成了古玩城和鬼市的焦点,人们论点很一致:他到底有没有那本事?有,众望所归,谁都别想争过魏枕溪的嫡传弟子;没有,拍死那嘴上毛还没长齐就吹牛吹破天的混账小子,居然敢举着魏老的招牌出来招摇撞骗,活腻了!
  古玩收藏协会各个理事定期参加的鉴定交流会议,往日松松散散,不少人缺席,这次却个个眼巴巴等着活动那一天,说是说鉴定几件有争议的古玩,实则是鉴定杨小空。杨小空紧张得要命,一晚未眠,早起后也没胃口吃饭,愁眉苦脸地对着全身镜打领带,嘟囔说:“白教授,你说,我如果出了错,会不会死的很惨?”
  白左寒两手插在口袋里,侧靠在全身镜前,歪着脑袋打量他:“出了错也没什么,我还不希望你年纪小小的就捞个狗屁会长来当呢。”
  杨小空顶嘴:“我不小。”
  “我说小就小,你就算再长个十年,在我面前一样小。”白左寒扯住他的领带,把他往自己这儿带过来一点,“连领带都不会扎,笨!”
  杨小空乖乖地垂下手,笑吟吟地望着白左寒。
  白左寒在他脑袋瓜子上拍了一掌,“看我干什么?看我的手,好好学学怎么扎。”
  “我不学,学会了你就不给我扎了。”
  “真是孩子话,”白左寒忍不住发笑,“得,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别用领带了。”
  杨小空点点头,垂下了眼帘,温温吞吞地答应道:“好。”
  白左寒扎好领带,扯了扯,然后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柔声说:“魏南河是想拿你去和杜佑山斗,斗不过我们就撤,别紧张。”
  杨小空抱着白左寒,下巴枕在他肩上,小狗般嗅了嗅他的头发和脸颊,似乎就此勇气大增,“嗯!我不紧张。”
  听说杨小空要在鉴定交流会上大显身手,乐正七也想去看,缠着魏南河求道:“南河,带我去看看吧。”
  “你不能去,”魏南河拎开他,“大人办正事呢,无关人士不许入内。”
  “我躲门口偷偷看!”
  “你别给我招麻烦。”魏南河转身欲叫柏为屿看住乐正七,却看到柏为屿穿了一身公安的制服,惊愕道:“你……”
  柏为屿将帽檐往上顶了顶,“哇哈,怎么样,帅吧?我穿这一身去哪都横行无阻啊!小七,走,我带你去看。”
  魏南河嘴角抽搐:“你!哪来的制服?”
  “段杀的,我早就想试试了,那混蛋死活不肯。”柏为屿狂笑三声,“他不肯我就偷,能奈我何?”
  乐正七嫌弃地端详他,“衣服大了!人家段杀穿这身威风凛凛,你穿起来怎么像卖老鼠药的?”
  魏南河立即拨通段和的电话:“喂,段老师,赶紧通知你哥,柏为屿穿他的制服到处乱窜。”
  柏为屿连连后退,惊恐万状:“魏师兄,你你你怎么能这样……”
  半个小时后,段杀惊怒交加地赶到,把柏为屿塞进车里,三下五除二剥光了他的衣服,“还敢不敢?”
  柏为屿冻得瑟瑟发抖:“给我件衣服,我冷我冷。”
  段杀打开暖气,“还冷吗?”
  柏为屿叫嚣道:“制服了不起啊?借我穿一下会死吗?我下次穿了跑到马路上去截超载车罚款,罚多少都是我白赚的!”
  段杀做了然状,把他身上最后一条内裤剥了下来,“你试试看!”
  柏为屿捂住自己的小兄弟,“呜呜,你好粗鲁,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乐正七趴在车窗上往里看,“为屿!南河走了……”
  柏为屿没好气:“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我裸奔!”
  段杀把所有衣服全塞进后备箱,一看时间,回来急躁地发动车:“我出来挺久了,得赶回单位去。”
  柏为屿可怜巴巴地哀求:“先送我回去换身衣服。”
  “没时间。”段杀冷冰冰地说:“我把车停在单位停车场,你就这样等着我下班。”
  “姓段的!你想冻死我吗?”
  “钥匙留在车上,开着暖气,你死不了的。”
  柏为屿不说话了,心里嘀咕着:你一走我就把车开回去。
  段杀接着说:“你敢开车回去,我保证弄死你。”
  柏为屿嘴一咧,哭丧着脸说:“我不就是试穿了一下你的制服而已?至于这么生气么……”
  段杀刷地靠路边停车,扭头杀气腾腾地瞪着柏为屿,拳头蠢蠢欲动,思来想去,打脸打头打屁股都不合适,于是探身搡了他一把,怒斥道:“你以为你是乐正七吗?二十老几了还不知轻重!乱穿警服,无证驾驶,这么想被拘留我满足你!”
  柏为屿颓了,撩起座椅罩卷吧卷吧将自己裹了起来,嘴巴依然贱兮兮地刺激人:“咩哈哈,我又把你惹生气了……你的定力真是越来越差了,动不动就生气。谁叫你不爱笑呢?你每天给大爷我笑一个,我就不惹你……”
  段杀拳头捏得咯咯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觉得自己快被柏为屿这二皮脸弄疯了!
  杜佑山总算见识到杨小空触物即知的本领,和魏老先生一样,杨小空对自己的感觉自信到自负的地步,但凡经他过手的瓷器,皆能轻而易举地断出年代,不需要像别的古玩专家一样用放大镜和手电筒,也不必推敲琢磨,鉴定只在一瞬的功夫。
  杜佑山冷眼旁观,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言,武甲说的果然没错,这种本事是真是假没有悬念,杨小空的能力不管对于他杜佑山还是魏南河,乃至所有靠古玩糊口的商人,都不是好事。
  杨小空捏着一件西周青釉双系罐罐口,在罐子下端比划了一下,“这是残件修补品,从这里到罐口没有任何纰漏,不过腹部有巴掌大面积胎骨问题很大,釉面开片倒不是用强酸咬的,我看它有一定年份,应该是民国时期的仿古工匠埋在地下刻意做旧……”
  魏南河坐在旁边,漫不经心地品着茶,隔着长桌望向同样的沉默的杜佑山。两个人对视一眼,魏南河面上浮现出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浅浅笑意,几件有疑问的古玩鉴定下来,杨小空的本事不需要他吹嘘或赞同,全凭别人用眼睛去看。
  魏枕溪这一手绝迹了好几年,如今最科学的方法只能依赖碳十四,忽然冒出的年轻人连碳十四鉴定结果也能推翻,让做了几十年鉴定专家的各位老头子们有些悴不及防。
  魏南河呈交的推荐信署名和印章是魏枕溪,加之杨小空锋芒毕露的一手触物即知,一个月后的换届,不会有人能有更强劲的竞争力了,别的不说,舆论压力也会让各个投票的理事呈一边倒趋势。
  散了会,杜佑山立起来拍了拍西装下摆,转身出了会议室。武甲紧跟其后:“杜老板,你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这届会长没法争了,我拱手让他。”杜佑山脸色很差。
  魏南河在他身后唤道:“杜老板!”
  杜佑山停住脚步,僵硬的神情勉强缓了缓,违心地夸道:“南河,你师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过奖了。”魏南河场面上的话一套接一套:“他还年轻得很,需要磨练呢,但肯定是比我们俩有出息,江山备有人才出嘛。”
  杜佑山干笑两声:“我有事,先失陪了。”
  “等一下,我还有事想问问,”魏南河踱过来,问道:“那副棺材的富豪买家,什么时候打算脱手。”
  杜佑山见自己的计划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也不心慌,皮笑肉不笑得扯扯嘴角,回头且走且说:“这个月底吧,魏教授有兴趣可以来凑凑热闹。”
  “杜佑山,”魏南河绕到他面前:“我们明人不说暗话,那副棺材,我奉劝你不要卖出去。”
  杜佑山调侃道:“不卖,留着给我自己用不成?”
  “你卖出去的东西够多了!”魏南河平静地看着他:“你也知道,卖出去简单买回来难,当年那尊汝窑观音,你这辈子也买不回来了!别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一提起自家家传的汝窑观音,杜佑山心里登时一阵刺痛,牵带着面上的神情骤变,没法再伪装和善,“我卖什么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而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魏南河寸步不让:“错了,你卖什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有没有后悔你自己知道!”
  杜佑山冷笑:“说完了?魏南河,我买回来的东西不比你少,你别给老子装高尚!”
  “以藏养藏无可厚非,但你倒腾的不是普通古玩,不能凭自己的喜好决定它们的去留。”
  “我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做决定?”
  “我不想给你扣太大的帽子。”
  “文化汉奸嘛!”杜佑山指指自己的脑袋,语气戏谑:“我问你,去年十五箱西汉随葬品走私到日本,船都快进公海了,是谁追回来的?还有那年的海捞瓷,政府还没得到消息就遭渔民盗捞哄抢,是谁派人控制了小渔村,一件不漏全保下来的?更远的事也不提了,要不是在下适当做几把汉奸,哪来的财力?魏教授您天天上课卖嘴皮子,倒是有几个钱干大事?顶多就是雇人从我眼皮底下盗捞了一百多个盘子?我睁一眼闭一眼随你去了,你倒是觉得自己忒伟大!”
  魏南河竟然被噎得无言以对。
  “回去教你的课吧,拿稳工资最重要。”杜佑山得意地挑起眉毛,“闲暇时间做几件像样的高仿卖给我,赚些外快零花零花就该知足了。”
  “我和你的合作,到今天为止结束。”魏南河既好气又好笑,真想一拳揍在那张欠扁的脸上。
  杜佑山夸张地拉长尾音:“呀哈?在下心直口快,不慎冒犯了魏教授,你也没必要和我赌气嘛!”
  魏南河在自己手掌上写下一个数字:“看清楚,这是你欠我的钱,我要你的一尊西周扁足鼎。”
  “什么西周扁足鼎?我不知道。”杜佑山装傻。
  魏南河讽刺道:“看来你有什么东西,我比你还清楚?要不要我提醒你?不久前有个暴发户破产了,放高利贷的人去抄家,抄出一系列礼器,除了一把青铜短剑被别人买走,其余的都归你。”
  杜佑山不说话,眼里寒意冰冷。
  “那些礼器的底细,每一件我都摸得一清二楚。凭我积在你那的钱,要一尊鼎一点也不过分,你可别太小气。”魏南河掸了掸杜佑山的衣领,口气轻松地带着胁迫意味:“杜佑山,别以为你做的事我都不知道,那个官窑遗址挖到四十八米以下了吧?见好就收才是明智之举。”
  武甲错愕地看向杜佑山:他怎么知道那个官窑遗址的事?
  杜佑山知道对方的人脉四通八达,获得那个官窑遗址的消息不是难事,“行了,你要的东西,我会让人立刻给你送去!”他搡开魏南河,大踏步离开,丢下一句:“我做事有我的分寸,奉劝你,别多管闲事。”两个人互相牵制了这么多年,一个开天眼的传人登场意义重大,杨小空毫无疑问是站在魏南河那一边,图穷匕见,何须再装腔作势?从今开始,无法再相安无事了!

  成年

  乐正七小朋友终于要了,星期六,那小子的十八岁生日一过,不抽烟不喝酒不在外留宿这些狗屁规定全部拜拜,眼看快到周末了,魏南河思来想去都不安心,自己以身作则把烟酒戒掉也就罢了,还强迫所有工瓷坊和妆碧堂的人戒烟戒酒,给新世纪好孩子乐正七做个榜样!
  山旮旯上下一片凄凄,对于渣男人来说,不抽烟简直就像婴儿没奶嘴,柏为屿狠狠地忍啊忍,忍到回家爆发了,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段杀看不下去了,劝道:“你这么抽太过分了,干脆戒掉吧。”
  柏为屿白眼:“哪有过分?我都是一天抽一包烟,以前是有规律的安排抽烟时间,现在白天不能抽,只好全放到晚上来抽。”
  “你不抽完一包会死吗?”
  “会死!对了,你明天给我点钱。”柏为屿趴在床上,喷着烟雾兴致勃勃地玩游戏,老气横秋地唠叨:“唉唉,小七都成年了,想当年我第一次看到他,他才一米四几,转眼也长成男子汉了,时间催人老啊啊……”
  段杀从他嘴里拿下烟,抖抖烟灰,塞进自己嘴里一口抽完,戳进床头的烟灰缸,“被单上已经有好几个窟窿了,以后不许趴床上抽烟。”
  “现在没空,等会儿再找你算账!”柏为屿一敲鼠标,噼里啪啦乱点一阵,笔记本里轰轰轰炸声一片。
  段杀想和他亲热亲热,焦躁道:“别玩了!”
  “别吵!”柏为屿拍开段杀摸到自己腰上的手,“我教你玩,过来看。”
  “你再玩!我给你卸载了。”
  “你卸我不会再装啊,阿呸!”柏为屿完全不受威胁,“你学一学呗,什么新鲜事物都不接受,你很快会老哦。”
  段杀无可奈何,只好侧躺在他身边,揽着他的肩默默地看游戏。柏为屿把自己的同伙全炸死,抢了装备继续往前冲,啐道:“这帮拖后腿的,浪费装备,还不如都给了老子!”
  段杀无语:“你这样以后还有谁敢和你合伙?”
  柏为屿没心没肺地说:“管他呢,反正我已经声名狼藉了!”
  段杀笑了笑,“看你玩游戏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
  “谢谢夸奖。”柏为屿目不转睛盯着显示屏,又玩了几分钟还是死翘了,气的一捶键盘,“操!这么破游戏!不玩了。”一抬头,见段杀面上带着笑,惊喜道:“你趁我不注意偷笑?”
  段杀偏过脸去:“我爱笑不笑,你管我?”
  柏为屿拉扯他的脸皮,“你他妈十天半个月笑一次,还敢不给我看到?我警告你,下次想笑要提前告诉我,不然我和你没完!”
  段杀握住柏为屿的手腕,顺势抱着他吻了吻,“你刚才不是向我要钱吗?要多少?”
  “几百块吧。”
  “几百?”
  柏为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给乐正七买礼物,你说呢?”
  段杀将脸一肃:“那就一百吧。”
  “太少了吧?”柏为屿抓狂:“一百我还需要向你要?”
  段杀撒开他,没好气,“就给一百,爱要不要。”
  柏为屿摇撼他的肩膀:“你怎么这么小气?多给点吧,他念大学我也没给红包呢……”
  段杀翻个身子背对着他:“我没大方到给情敌送钱的地步。”
  柏为屿一愣:“什么情敌?”
  “……”段杀后悔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小七是你情敌?”柏为屿不知死活地嘲笑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介意这种事呢。”
  段杀闷了许久,说:“我介意。”
  “哇哈哈哈……”柏为屿狂笑三声,“你的反射弧会不会太长了点?你果然是猪八戒投胎的吧?”
  段杀言简意赅地回他一个字:“滚!”
  “原来你一直在暗暗吃醋?酸了大半年,你怎么没被腌成泡椒萝卜条呢?”柏为屿以手扶额,摆出自以为最帅的姿势:“我道歉,唉,那些陈年往事已经随风飘去了,你居然还这般惦念不忘,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老天对我太不公平了,将我生的如此花容月貌品学兼优,让你感到太自卑配不上我,简直是是作孽啊!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段杀今天酝酿出的一点好心情全烟消云散了,他一脚把柏为屿踹下床:“滚去洗澡,我关灯睡觉了。”
  柏为屿笑得直打跌,爬上来又求:“给我点钱吧,段大哥!”
  段杀关了灯,捏开他的爪子,愤愤然往床角挤了挤。
  柏为屿不依不饶地纠缠上来:“段大哥,你的情敌要成年了哦,买个手表给他吧?”
  “给你五十块,地摊上随便买个。”
  柏为屿在他脸上啃一口:“都听你的,五百就五百吧,你真是大方,啾~”
  “我说五十!”
  “我没聋呢,你不用重复这么多遍,五百够买块不错的表了。”
  段杀怒喝:“柏为屿!”
  “唉。”柏为屿死皮赖脸地往他怀里钻,“亲爱的~叫我干嘛?”
  段杀的心坎一下子被这句“亲爱的”撞软了,“我没现金,卡在我钱包里,明天你自己去取。”
  柏为屿欣然应了声,又问:“我老早就想问你了,那密码是谁的生日吧?看年份不是你爸妈的,也不是你的……”
  是武甲的。
  段杀想起武甲登时凉了半截。以前当兵的时候,几个人一起去银行开户,他的密码设六个一,武甲取笑他:“你也别太随便,这密码有设等于没设。”
  他看了武甲一眼,想了想,便设了个对方的生日。
  他一直暗恋得这么高调这么明目张胆,武甲站在旁边见他输入的密码是自己的生日,尴尬地笑笑,转身走了。这个密码用了十年,他常想,如果这十年自己一直守在武甲身边,应该会守到一个好结局,武甲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变化了。
  “怎么不说话了?”柏为屿用胳膊肘捅捅他。
  段和质问他怎么向柏为屿解释时,他说如果柏为屿问起,自己将毫不隐瞒地说出武甲的事,可如今却不敢说了。反正和武甲不再有交集,说出来只会让柏为屿这个小气鬼耿耿于怀,他挠了挠柏为屿的鼻梁:“密码没意义,明天就改了,改成你的生日吧。”
  柏为屿傻呵呵地笑:“你真矫情!”
  段杀哼一声:“那就不改了。”
  “你敢!”柏为屿爬起来抹黑找到他的工资卡,窃喜了好久。
  到了周末,吴阿姨忙活了大半天,像准备过年一般,多做了许多乐正七爱吃的东西,魏南河定的蛋糕也送到了,一伙窑工陶工都催他赶紧去学校接人,魏南河停下手里的活,正准备出门,乐正七的电话先打来了,开口就说:“我不回去啦,和同学们去通宵唱K,你不用来接我。”
  魏南河颇有些恼怒:“乖孩子,今天你生日,大家都等你开饭呢。”
  “别等了,你们自己吃吧!多大的人了,还过什么生日?无聊!就这样啦,拜!”
  无聊的魏叔叔拿着手机僵了足有三分钟,围观人等察言观色,皆静默地呈半圆状退开,杨小空咳两声:“呃,白教授给我电话了,我,我走了。”
  柏为屿夹着尾巴灰溜溜跟上,“师弟,带我一程。”
  趁小孩生日之时特地赶来蹭饭的段和也不自然地找借口开溜:“哦,想起来了,我的课件还没做完。”
  唯独夏威杵着不动,凝视着包装精美的蛋糕恬不知耻地问:“既然他不回来了,蛋糕我就带走吧……”
  段和揪住他脑袋上的一撮毛拖着就走,急匆匆地告辞了。
  魏南河一点也不生气,他脑袋上冒烟,脸上保持笑容,两手插在口袋里貌似悠闲地踱回了屋子里,当晚连一口饭也没吃。
  清晨的时候,乐正七回来了,熬夜狂欢后脸色不是很好,神情也很恶劣,他把今早新鲜出炉的报纸拍在桌面上,“南河,你知道这事吗?”
  报纸上头版头条就是那副棺材,这回起拍价三亿,时间定在十二月十号,又是一番狂轰滥炸的炒作。魏南河嘴里叼着肉包子,伸长脖子看了眼,淡淡说:“这已经是冷饭炒热了。”
  “我怎么不知道?”乐正七把报纸揉成一团,“棺材也偷,别太过分啊!里面的女尸和铜镜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魏南河继续慢条斯理地吃早饭。
  乐正七恨声道:“这是我找到的棺材!那个叫武甲的卑鄙小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太无耻了!喂,魏南河,还吃?你怎么什么都不管了?”
  魏南河把报纸抹平,点了点上面的标题,“三亿!我倒是想管,管得起吗?”
  “他妈的!”乐正七咬咬嘴唇,嘀咕:“你知不知道第一次拍卖是哪个神经病买走的?”
  “杜佑山那个神经病呗,”魏南河喝着粥,戏谑道:“自买自卖,炒个高价忽悠人,只有些人傻钱多的老外才会上当。”
  “怎么没人告诉我?”
  “你一小孩子,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好好念书吧你!”魏南河憋了一肚子火,逮住他一通训斥:“我是不是给你太多钱了?三天两头和同学鬼混!这学期考试上不了平均水平又要花几万!我懒得教训你,你自己看着办!”
  乐正七皱着眉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些斥责根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过了好一会儿,他拿起个馒头,转身就走。
  魏南河一愣,喝道:“乐正七,去哪?”
  “回学校!”
  “你个死孩子,今天周末!”
  乐正七嚼着馒头,哼道:“学校有事。”
  “什么事?”
  “什么事都要向你汇报啊?”
  魏南河卡壳三秒,震怒了:“那你回来干什么?就知道玩,我扣你零用钱!”
  “我向我姐要!”乐正七一溜小跑跑出工瓷坊,在台阶上撞到杨小空,攥住他气愤地吐槽:“魏南河不骂我会死吗?”
  “老远就听到你们吵架的声音了。”杨小空将他嘴角上的馒头屑拿下来,“昨天大家都等你回来吃饭,魏师兄还给你买了礼物。”
  乐正七吊儿郎当地撇了撇嘴,“我们系里有活动呢……”
  “你怎么越来越像为屿了?”杨小空既好气又好笑,劝道:“不是不允许你参加活动,只是别太过。你这专业是凭知识说话的,把时间全浪费了以后会后悔的。”说完,递给他一个纸盒,“给你买了块表,生日快乐。”
  乐正七将馒头一丢,喜笑颜开地接过来,“谢谢杨师兄。”
  杨小空无奈道:“为屿也给你买了块表,真是……”
  “你们俩真是心有灵犀,”乐正七当场拆开包装盒,将表戴在手上,“没关系,我一手戴一个,嘿嘿……”
  杨小空拍拍他的脑袋,“别急着回学校,去哄哄魏师兄吧,昨天你没回来,他失落得晚饭都没吃。”
  “哦。”乐正七乖乖地答应了,揉揉鼻子,转头往台阶上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勾住杨小空的肩膀问:“那个棺材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
  “我有办法让杜佑山吐出来。”
  杨小空一惊:“什么办法?”
  乐正七勾住他的肩膀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杨小空脸色骤变:“不行!这是违法的!你别学夏威财迷心窍!”
  乐正七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我才不稀罕那棺材呢,只是气不过被武甲耍得团团转!”
  “绝对不行!”杨小空一口拒绝:“你再有这打算我就告诉魏师兄,让他把你关起来。”
  “魏南河的走狗!你怎么什么都要打小报告啊?”乐正七急得跳脚:“我们只是逼杜佑山把棺材捐给博物院,自己又得不到什么好处!难不成你想看到那棺材卖给老外?”
  杨小空目光矛盾地望定了他,“我不想,但你的计划是犯罪!”
  乐正七反问:“那你更好的办法吗?”
  杨小空答不上来。
  乐正七摊手:“我们也没做错什么!你想想,杜佑山捐了那副棺材可是非同小可的新闻,媒体一定又要大炒特炒,我们还间接给他赚名誉了呢,他就算知道是我们干的,碍于面子也不敢报警。”
  杨小空默然许久,问:“就我们俩?”
  “当然不够,再叫两个信得过的,夏威和……”
  杨小空没等他说完便摇头:“为屿就算了,他最近在赶漆画,很快又要开个展了,这种事会影响他,况且他和杜氏画业签了合同,我们不要让他为难。”
  乐正七听对方的口气是答应了,不由喜上眉梢,“行!那就只加个夏威。”

  汝窑观音

  白左寒的城雕工程如期结束,这一系列浮雕轻而易举囊括了几项大奖,实物等大全照展在系楼小厅内供雕塑系学生观摩学习,陈诚实摸着下巴一脸陶醉地看着这些照片,喃喃自语:“手脚都是我做的,手脚才是精华啊!”
  杨小空取笑道:“你在自恋方面和为屿挺像的。”
  “为屿太恶劣了!”陈诚实愤慨地捏拳:“他的画一送上去就把我的画挤下来了,悲剧啊!既生瑜何生亮?”
  参加省级以上画展的所有作品,总是先由市美协评选一轮,砍下绝大部分,最后送交的不到百分之五,而在校学生的作品则需先通过学校评选才能送达美协,通过率就更低了。往年学校评选,只有柏为屿每次都能通过,让人不得不眼红。
  杨小空看完照片,扭头出了展厅,“你知足吧,你至少是在美协那里砍下来,我连学校这一关都过不了。”
  陈诚实耷拉着脑袋,“我能过学校这一关是因为强人们都毕业了。”
  杨小空劝道:“陈师兄,别灰心,元旦还有一次全国性美展,有分类的,为屿报的是漆画材料画,你报的是油画,不冲突。”
  陈诚实颓然道:“没有为屿还有别人,我的人生实在太失败了。”
  杨小空一乐:“那就是你自己学艺不精了。”
  白左寒迎面走来,招手道:“诚实,我有点事,二年级那个班你帮我看一下。”
  陈诚实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好好好……”
  “慢着!”白左寒嘱咐道:“我告诉你,你就是装也得装出一点样子来,别疯疯癫癫的,少说话。”
  陈诚实应了声,整整衣领,一本正经地装出严肃的模样往教学楼走。
  白左寒看了眼他的背影,摇头:“是个好孩子,就是太闹。”
  杨小空扯着他的袖口,声音软软糯糯的:“我出来之前给来福洗过澡了,中午不回去,你记得给它带饭吃。”
  白左寒拍拍他的脑袋,“别急着去妆碧堂,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杨小空听话地尾随他往系楼走。
  “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杨小空耸肩,“和为屿一样,流浪艺术家呗。”
  “他那样不稳定。”白左寒横他一眼:“再说,柏为屿获了那么多奖,有资本,你有吗?”
  杨小空傻呵呵地挠挠头,“那我也没办法呢。”
  白左寒没头没脑地丢出一句话:“我要你年后给我拿一个奖回来。”
  杨小空跟着他步入办公室,反手关上门,笑道:“白教授,不是我想拿就可以拿的。”
  “我想要你拿,你就能拿到。你准备出一幅像样的画来,学校这关我是总评选,美协那里是评选组成员,举办方方面也能做工作的。”白左寒从抽屉里抽出一叠资料,“你明年留校,还有大半年时间让你达到上面这些要求。”
  杨小空震惊了:“白教授,你开玩笑的吧?我才研二!还有一年半才毕业。”
  “有导师和院长批准,研二就能毕业,你的学分全达到了,只差一个论文,尽快写出来赶着和今年的研三一起毕业。”白左寒在他身边坐下,翻阅着那叠资料:“你和留校要求还有一定差距,一百二十个课时的实习,至少一个省级以上奖项,你都没有。”
  杨小空犹犹豫豫地说:“白教授,这个……提早一年毕业,我看还是得和曹老先说说。”
  “傻小子,”白左寒扳过他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一口,“我和曹老通过电话了,他不知道有多高兴!柏为屿那么优秀都留不下来,因为曹老退休漆画专业即将取消,能留人就是院方对保留漆画专业松口了。”
  杨小空一头雾水:“为什么我能留?”
  “凭你?你就做梦吧。”白左寒尽量说得轻描淡写,“留你不难,难的是为你保留一个专业,我也没有很大把握,还需各方面跑关系。”
  杨小空木讷讷地张了张嘴:“那不用等我毕业,为屿的条件全够,他可以直接……”
  “杨小空,你脑子有病吧?”白左寒骤然冷了脸孔,斥道:“且不说保留你们那冷门的选修专业有多艰难,单这个编制名额是我从雕塑系偷出来的!每年各个系抢名额抢的头破血流,你知道事情办成了我们系会多少人怨我吗?我占不到一点好处!空缺是给你预留的,你想要,我给你去争取,不想要现在就表态,我绝对不会多管闲事!敢再给我提一次柏为屿我就和你翻脸!”
  杨小空垂下头,扭扭捏捏地抱着白左寒,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对不起,白教授,你别生气,我一定在半年内达到要求。”
  白左寒这才暖了脸色,亲亲对方的耳朵,“乖,有个好工作将来容易发展。魏南河让你当的什么狗屁会长只是个民间组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杜佑山整垮。况且漆画才是你正儿八经的专业,不留校的话转行几率极高,曹老对你期望很大,你别主次不分。”
  杨小空温顺地点了头:“都听你的。”
  从办公室出来,杨小空站在系楼下考虑良久,最后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毕竟八字还没有一撇,传开了对白左寒也没好处。他走到车子旁正要开车门,陈诚实冷不丁窜出来攥住他,冷笑:“杨师弟,刚才去哪了?”
  杨小空愣了愣:“我?在白教授办公室。”
  陈诚实哼哼哼怪笑几声:“你不觉得你和白教授走得太近了吗?”
  杨小空抬眼直视着他,“是,不行吗?”
  陈诚实靠在甲壳虫上,歪脑袋打量着他:“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观察白教授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他的情夫了。”
  杨小空额上渐冒虚汗,料想这咋咋呼呼的陈师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便一脸坦然地承认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陈诚实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瓜子上:“你还有脸说!都怪你整天缠着白教授,害他的情夫没时间接触他,你能不能给我闪远点?”
  杨小空:“……”
  陈诚实掏出一个望远镜挂在脖子上,“我告诉你,我再观察一个礼拜,再让我看到你,你就死定了!”
  杨小空:“……”
  陈诚实气势咄咄地指着他鼻子:“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遮挡住我发现的眼光,简直罪该万死!”
  杨小空:“陈师兄,你听我说……”
  陈诚实豪迈地一摆手:“不用说了,只要你这个礼拜不出现在白教授面前,我负责偷窥到他的情夫,一定满足你的八卦欲!”
  杨小空:“我……我没有什么八卦欲……”
  陈诚实坚定地握拳:“就这么定了,你别坏我的事哦!”说完撒欢儿奔走了。
  杨小空无奈地扶额:“你的思维,就不能转一点点弯吗?”
  过了一个礼拜,又到周末,这一回乐正七很早就回来了,他这个礼拜没主动给魏南河打电话,魏南河竟然也没找他问东问西,他觉得浑身不自在,玩也玩得不安心。再加上杨小空说魏南河一个礼拜都没提到“乐正七”三个字,小孩不由心慌意乱,嘴上不说,行动倒是乖顺了几分。
  人心是只风筝,放风筝的人如果不时常拉拉绳子,让它飞太远再扯,绳子就会断掉的,这世上什么事物都有规律可循,唯独人心不好把握,两个人都深谙此道,只是年少的那个行事稚嫩笨拙,年长的那个则不动声色。魏南河密切关注乐正七在学校的一举一动,但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脸无知地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乐正七也一一回答,汇报上来的学业情况略有浮夸,不过不打紧,小孩只是贪玩了些,总体来说还是很乖的,魏叔叔甚感欣慰。
  晚上睡觉时,乐正七趴在床上翻看魏南河搁在床头的一本拍卖图册,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拍卖会?”
  “过两天的,”魏南河在他身边坐下,“我朋友刚寄来,给我看看。”
  乐正七扭头望着他:“香港的拍卖行呢,你要去吗?要去带我一起去玩玩吧。”
  “我不用去,有朋友在那,我要办的事有人会帮我料理。”魏南河拿过图册,哄道:“你好好念书,转成正式生,暑假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
  乐正七的脸埋在枕头里,哇哈哈大笑几声,“那我要去南极看企鹅!”
  “啧,你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什么?怎么和别人都不一样。”魏南河一笑,敲敲他的脑袋,“唉,别趴着,小心脸睡歪了。”
  “趴着舒服。”乐正七鼓鼓腮帮,“魏南河,我以后不会再和同学去玩通宵了,每个礼拜按时回来。”
  魏南河小惊喜了一把:“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乐正七不解释,揪住他睡衣的一角,合上眼睛,一动也不动。
  魏南河偷笑,不再去理他,自顾自翻阅图册,翻了一半,低头见小孩还真的说睡就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底关了床头灯,躺下来小心抱着他翻个身,乐正七蹭了蹭,像小时候一样枕在魏南河的臂弯里。深秋的月光清薄地落在小孩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下笼着一圈不似真切的朦胧投影,光滑的肌肤泛着一层冷色的光辉,小孩的眉眼和气质变了很多,褪了稚嫩,添了英气,少了一团孩子气,多了初始性感的男人味,瞧着让人很心动。
  魏南河用手背抚过乐正七的脸颊,触手之处柔滑温润,他又贴上对方微微张开的嘴唇,温温柔柔地含着轻嘬。乐正七觉出了不适,含含糊糊地嘟囔几句,往他的怀里使劲钻了钻,继续睡得雷打不醒,魏南河扬起嘴角,紧了紧手臂。不管小孩长到几岁,在他眼里永远是个孩子,他能给多少宠爱都不会吝啬,只求对方不要被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迷晕了眼,忘了他的好。
  杜佑山也收到一本和魏南河一样的拍卖图册,他是大买家,每个月全球各地大大小小的拍卖行都会发来各式图册,不过这次的图册尤其与众不同。封面上赫然是一尊汝窑观音,杜家的传家之宝。
  武甲漠然扫了眼封面,问:“杜老板,你要把它拍回来吗?”
  杜佑山捏着那本图册,面上依然云淡风清,手却无法掩饰地微微颤抖,“通知香港那边的人,要多少钱我都出得起,无论如何给我拍回来。”这辈子没有执著过哪件东西,唯独这尊观音,不把它拍回来,就算死了,到地下也没脸见父母。
  “杜老板,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武甲劝道:“汝窑瓷是价值连城没错,但这尊观音起拍价就七千万,我个人觉得太高了。”
  杜佑山苦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图册上的照片:“十年前东京一个拍卖行起拍七百万,我的生意刚刚起步,连起拍价的十分之一都凑不齐,那场拍卖会后就再也没有它的消息。”他松开图册,站起来走到供桌前,面对父母的照片点了三支香拜了拜,喃喃自语:“我杜佑山今非昔比了,谁都别想和我争它。”

  计划

  杜佑山对这尊汝窑观音是志在必得,七千万不是小数目,赔上杜氏画业三个连锁画廊的成本才能凑齐这个数字,对于做惯了捡漏行家的玲珑眼杜佑山来说,他从没有在拍卖会上花费如此之大的代价。
  起先的打算是按兵不动,如果没有人承受得了这七千万的天价,流拍掉最合杜佑山心意,他可以私下找持有者商量,以更便宜的价格买入。
  可惜,不知是谁也对这尊观音极感兴趣,第一声便喊到八千万。杜氏设在香港办事处的经理不敢怠慢,立刻提到八千一百万,而对方毫不犹豫地再加一百万。
  十几分钟下来,香港办事处的经理打电话询问武甲:“武先生,已经拍到一亿三千万了,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死咬着不放。”
  武甲望向杜佑山,“你还要继续拍吗?”
  杜佑山从拍卖会一开始就不停地抽烟,熏得整个办公室烟雾缭绕,他抖抖烟灰,沉声说:“拍,放开胆子拍,多少钱老子都出得起。”
  无奈对方像故意玩游戏作弄人一般,你加一百万,我也加一百万,又过了十几分钟,那个经理受不了了,惶恐不安地再次打来电话:“武先生,香港这地方有钱人都是疯子,已经拍到两亿了,杜老板还要继续拍下去吗?”
  武甲眉头直皱,扭头劝杜佑山:“这场拍卖会太唐突了,从接到图册到拍卖会开始不到三天,你什么准备都没有,两亿多是生生抽掉了一大半杜氏的流动资金,如果不及时填上,画廊和古玩店的运作会很艰难的。”
  杜佑山保持他一贯的冷静,使劲抽了口烟,缓缓吐出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拍。”
  武甲捂住手机,探身靠近他,压低声音:“你再考虑一下,别打肿脸充胖子。”
  杜佑山抬眼望定了他,忽然笑了,“担心我了?”
  武甲不置可否,自作主张对着手机说:“拍到两亿五千万,再高不要了。”
  “你!”杜佑山啐掉嘴里的烟,瞪着眼狂怒地立起来:“你就造反吧!手机给我!”
  武甲握紧手机往后一藏,平静地看着他:“你魔怔了,它不值这个价!”
  “值不值我自己心里有数!”杜佑山居高临下地按住他的肩膀,“过几天那副棺材拍出去就可以填补空缺了,你快把手机给我。”
  “你有没有考虑过那副棺材流拍怎么办?”
  杜佑山还真的没有考虑过,他顿了顿,前后思量片刻,咬牙吼道:“三亿我出得起!你别妨碍我!”
  武甲正要再劝,手机响了,杜佑山急得像头疯狗,咆哮:“还不快接!没拍回来我和你没完!”
  手机那一头,香港办事处的经理一阵咋咋呼呼地报喜:“武先生,拍到了!拍到了!两亿三千九百万。”
  武甲呼出一口气,“辛苦你了。”
  杜佑山的心登时落回原处,这才发觉自己掌心和额头上都是汗,他将掌心的汗在裤侧擦擦,倒回沙发里,用手背挡着眼睛:“哈哈。”
  武甲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听他这笑声没有一丝半点喜悦,反而像在叹气。
  “杜老板?”武甲单膝跪在沙发上,俯身推了推他的手,“你不高兴吗?”
  杜佑山拿开手,眼圈通红,他抹了一把脸,摇头说:“我高兴的很啊!”
  真受不了,这男人专门欺负别人,自己居然还很爱哭,跟杜卯似的,纸老虎一个。武甲用手背拭去他眼角的泪花,好声好气地安慰道:“高兴就别哭了……”
  杜佑山握住他的手捂在自己脸上,“把它买回来,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嗯,恭喜您。”武甲不觉有一丝心痛,连带面上的神情也柔和多了。杜佑山这人矛盾极了,武甲对他不知是憎恨多一点还是怜悯多一点,早些年,他常常在睡梦中惊醒,抱着身边的人痛哭失声,无助的像个小孩子。每到这时武甲的心就软了,不去计较这人多可恶多无耻,抱着他哄杜卯般一遍一遍的哄,直到他哭累了又昏昏沉沉地睡着。可到了白天,杜佑山一睁开眼睛,又是活脱脱一副没良心的奸商嘴脸,动不动就仗势欺人,没救了!
  杜佑山拉着武甲的手,在他掌心吻了吻,“上次和你说的事,下个礼拜就能办好。”
  武甲一愣,“什么事?”
  “结婚啊!”杜佑山笑笑,一脸无辜相,“你答应的,不能反悔。”
  武甲触电般抽回手:“别开玩笑!”
  “我说了,不和你开玩笑。”杜佑山站起来,一扫半分钟前脆弱的姿态,气势咄咄地向他逼近一步,“戒指已经订好了,月初那场拍卖会结束,我们去多伦多结婚。”
  武甲寒着脸孔:“杜佑山,你别欺人太甚!”
  “我这段日子欺负过你吗?”杜佑山笑微微的揽住他,在他耳边软声细语地说:“我要和你结婚,你还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不喜欢是你的事!我不奉陪!”武甲嫌恶地扭开头。
  杜佑山敛了笑意:“是你答应我的!”
  “我!你……”武甲不知如何推脱,抬腿欲走。
  杜佑山强硬地抱住他,“你敢走试试!别的不说,疗养院的款子我一撤,那位老人家连今天都撑不过。”
  武甲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你……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你逼我,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杜佑山冷冷地看着他。
  武甲握紧了拳头,强抑怒火,面上的神情换了又换,惊怒,憎恨,羞耻,无奈,最后平和了。忍!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忍到一个头!
  杜佑山自信满满地观察着武甲面上剧烈变化的神情,知道对方是屈服了。给一巴掌赏颗糖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在武甲的唇上吻了又吻,语气雀跃万分,沾沾自喜地说:“亲爱的,结了婚我把你当佛爷供起来,我们家你是一家之主,好不好?”
  武甲合上眼,难以名状的伤痛涨潮般汹涌地冲刷自己的每一根神经,他觉得自己可悲透了,张了张嘴,却笑出声来:“杜佑山,你真的该去看看精神科。”
  柏为屿的第二次个展时间基本定下来了,在元旦过后,这一回办在美术馆,展馆没有丹华会所气派,但影响范围更广泛,也更趋于平民化。罕有如此年轻的艺术家能在一年内办两次高规格的画展,柏为屿可谓是出类拔萃,同期同辈的艺术家们在他的映衬之下皆黯然失色。
  有第一次成功举办的画展为基础,加之有杜氏操作,这一次展出的画标价全拔高一个档次,在业内人士看来,频繁开画展的目的不是卖出画,更重要的是能让柏为屿深入人心,使曹老退休后漆画业的领军人能由这个年轻人及时传承下来。
  柏为屿特地打电话通知妈妈,叫那个老家伙千万别再挥金如土了,一个包圆是适当炒作,再来一个包圆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当艺术家对于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柏妈妈来说,比天上的云还虚浮,根本不是脚踏实地的工作,她只希望儿子念完书就能到越南去帮忙管理公司,哪想儿子一点儿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她都快绝望了,苦口婆心地哀求:“导师的漆画业需要人传承,你亲爹的生意反倒没人传承了?”
  “谁是我亲爹啊?我靠!”柏为屿和她说不通,敷衍道:“和你说你也不懂,反正你别指望了我去种橡胶了!你们怎么这么迂腐?公司就一定要给儿子吗?给别人不行吗?”
  这不是屁话吗?柏妈妈哭笑不得:“你大伯拼搏了大半辈子,多少也是为你拼的,怎么可能让给别人?”
  “啧,什么观念啊!”柏为屿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嚷嚷道:“我看你们现在收养一个小孩刚好,等老家伙退休了,把担子丢给他去接班还来得及!”
  “为屿,你听我说……”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实话告诉你吧,别说我现在正春风得意,就是我落魄讨饭了也不会放弃漆画,你们俩就死了这条心吧,赶紧想别的法子去!”柏为屿气急败坏地说完,掐了电话哇哇乱叫:“疯了疯了!橡胶橡胶!一给他们打电话就给我提橡胶!我总有一天放把火烧了老家伙的橡胶园!”
  前几天段杀用电脑时看到柏为屿安装的游戏,琢磨着玩了玩,很快上手了,此时正保持着死人脸玩的很高兴。柏为屿钻进他的臂弯下扮可怜:“段大哥,安慰我!”
  段杀噼里啪啦地点着鼠标,简单丢出三个字:“安慰你。”
  柏为屿抢过他的鼠标摔一边去:“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段杀转过头看他一眼,“别难过。”捡回鼠标接着玩。
  “我不是难过,我是生气!懂吗?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和我妈吵什么?”柏为屿扯扯他的耳朵,“喂,你听到没有?”
  段杀心不在焉地回答:“听到了。”
  柏为屿质问:“我和她吵什么?”
  “……”段杀玩得热火朝天,耳朵被柏为屿拔红了还是巍然不动。
  柏为屿忍无可忍,啪地把笔记本合上了,“姓段的,听我说话!”
  段杀没辙,暂时撒下鼠标,“你要说什么?”
  柏为屿清咳一声,组织一下语言,朗声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妈要我……”
  “听着呢。”段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单位的工作汇报表,埋头苦写。
  柏为屿出离愤怒了:“你就不能一心一意听我说话吗?”
  段杀艰难地思考了几秒,口气肯定地表示否定:“你如果能总结出大纲,我可以。”
  柏为屿从他手里拔出圆珠笔砸在地上抬脚用力踩碎,然后从衣柜里掏出一件皱巴巴的T恤穿上:“你有种,我不和你说了,我找人喝酒去!”
  “又是那一坨人。”段杀表示深深的鄙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柏为屿甩头潇洒地往外走:“总比你没朋友好!”
  段杀不紧不慢地问:“为屿,身上有没有带钱?”
  嗤,死相,明明这么关心老子,还要假矜持什么呢?恶心!柏为屿掏掏裤兜,嘴硬道:“有呢,不用你操心。”
  “有就好,”段杀重新打开笔记本:“回来买张点卡。”
  柏为屿一头栽倒:“嗷——我总有一天把游戏卸载了!”
  段杀冷哼:“你卸掉我不会再装吗?”
  柏为屿泪奔:好熟悉的对话啊,早知道就不让他玩了!
  正如段杀所说,柏为屿能叫到的还是那一坨人——夏威,杨小空,乐正七。
  乐正七赶到大排档,咕噜噜灌下两杯啤酒,看看手表,“快九点了,我宿舍十点钟锁门唉,你怎么这么迟才约人吃夜宵?”
  杨小空目瞪口呆:“小七,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大惊小怪什么?我都多大了!喝两口酒会死吗?”乐正七抹抹嘴巴,拍拍自己单薄的肱二头肌,添上一句:“不过你别告诉魏南河,虽然我已经足够强壮了,但要打败他还需一段时日。”
  柏为屿掐住他的脖子摇晃:“死小孩,为什么戴小空送你的表,不戴我的?嫌我的便宜吗?我的只比他的便宜两块钱啊两块钱!”
  乐正七哎呀呀叫唤:“不,不是啦,我……我单号戴你的,双号戴他的……”
  柏为屿松了手,“这还差不多。”
  乐正七夹起猪耳朵嘎吱嘎吱地嚼着,右脚架在左腿上,流氓状抖抖抖,“人太受欢迎真是作孽……”
  杨小空无语:你真是越来越像为屿和夏威了,魏师兄会哭的……
  乐正七看向夏威:”你工作怎样了?”
  “不知道……”夏威蔫蔫地抓着个猪肘子啃得一手是油。他今早面试完,惴惴不安地等成绩,唯恐被刷下来。
  乐正七吞下嘴里的东西,咂咂嘴:“没剩多少时间,你该着手准备工具了……”
  杨小空轻斥:“小七!”
  乐正七老实闭嘴,匆匆扫了眼柏为屿,拿起一只椒盐鸭爪专心啃。
  柏为屿好奇:“什么工具?”
  “小七向我要洛阳铲之类的工具给同学们看看。”夏威转移话题:“唉,你约我们吃夜宵有什么事?”与杨小空不同,夏威是担心碎碎嘴柏为屿什么时候说漏了都不知道,被段杀知道这个计划直接等于被武甲知道。
  “没事,就找你们出来聊天,”柏为屿启开一瓶啤酒,对着瓶口灌下好大一口,恨声道:“某人整天不说话,憋死我了。”
  “那就分手吧,况且那个死面瘫……”夏威说了半截,卡住了。段和给他做了好几次思想工作,威逼利诱全上了,恐吓他如果把武甲和段杀不一般的关系告诉柏为屿就给他好看!他只好忍气吞声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又不忍心看到柏为屿这傻小子蒙在鼓里,当真是憋得想吐血!
  杨小空在桌子下踢了一脚夏威,四个人莫名其妙的冷场了。
  柏为屿纳闷:“你们……怎么怪怪的?”
  杨小空不自然移开目光:“没有,你别乱想。”
  三个王八蛋,肯定有什么事!不想说算了,找机会再一个个撬开你们的嘴!柏为屿丝毫不放在心上,抬手招呼:“小二,加菜!”
  后来,柏为屿后悔过,那晚他追问出实情,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一场闹剧原本与他无关,却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危险的闹剧

  转眼到了十二月,沉香木棺的拍卖进入倒计时,一切准备妥当,在杜佑山看来,他明天只需翘脚喝杯茶等着收钱,从没有操心过流拍这一问题,因为已经有几户大买家对这副棺材产生浓厚的兴趣,卖是绝对可以卖出去,只是价格会不会再创新高度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退一万步说,哪怕有人出三亿零一块钱拍走棺材,杜氏也够本了。
  傍晚的时候,疗养院的医生来电话,告知周伯父已病危,请武甲去一趟疗养院。武甲刚在饭桌前坐下,还未动筷,接完电话后默然很久,站起来准备出门。
  杜卯咬着勺子眼巴巴地求道:“武叔叔,带我一起去吧,我不想和爸爸呆在家里……”
  杜佑山面露凶相:“你说什么?”
  杜寅踢弟弟一脚:“你别吵,武叔叔不是去玩的。”
  武甲敷衍地拍拍杜卯的脑袋,拎上车钥匙往门外走。
  杜佑山跟出来:“站住。”
  武甲依言站住了,回过头目光虚冷地看他一眼:“杜老板有什么吩咐?”
  杜佑山走近武甲,不知从何安慰,于是有些无措地摸了摸他的脸,“医生说什么方案最合适就用什么方案,别考虑钱的问题。他年纪大了,这是迟早的事,你也尽孝了,不要太难过。”
  武甲面上的神情稍微柔和了些许,他垂下眼帘,低低地应了声,转身走了。
  空旷的特护病房里,几架仪器围着一张高高的病床,四面是冰冷的色调,恒温空调似乎根本不能缓解病房里的寒冷感,周伯父睡着了,老人全身插满了管子,气色灰败惨淡。他年轻时条件不错,身型高大工作优秀,不少人给他说媒,他却怕后妈不会善待儿子而一一拒绝了,独自一人费尽艰辛带大年幼的儿子。可惜这个儿子非但没有给他养老尽孝,反而让他的后半生痛苦不已。
  武甲站在玻璃门外望进去,质问院方:“以前心脏衰竭都能改善,现在一个肾结石就要命了?”
  “武先生,要命的不仅是肾结石,这只是一个诱因,引发各项身体机能迅速衰竭。”院长握着一叠新近的身体检查报告单,“请您看一看……”
  武甲抬手挡开院长递过来的报告单,“我看不懂这些!我只想知道,还有什么方案能缓解他的痛苦?”
  院长为难地摇摇头:“武先生,他哪怕喝一口水下去也不能再吸收了,这种情况不管送到哪里也只能像我们这样用营养液维持,至于能维持多久,我没有把握,请您节哀顺便。”
  武甲坐在疗养院院子里的长椅上,昏昏沉沉地坐到了深夜。疗养院熄灯了,保安过来劝道:“先生,请您回去吧,我们要关大门了。”
  “好的,不好意思。”武甲立起来,木然地往停车坪走。
  回家的一路上,前所未有的悲哀蜂拥而至,他在想,不要回到杜佑山身边去了,也不要再等周烈,躲起来,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就当周烈死了。
  这么多年的等待和寻找,他耗尽了心血,到头来是一场空,他失魂落魄地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却掉不下眼泪。他想告诉周烈:你爸爸快不行了,你到底在哪里啊?
  周伯父无数次念叨着周烈该死,对这个独子恨之入骨,恨他贩毒,恨不得他死!可只有武甲知道老人有多牵肠挂肚,见不到儿子死不瞑目。周烈给他们带来的绝望和无助年复一年,与日俱增!
  这一夜他忽然有些醒悟,自己不该再自虐,不该再自贱,不该再对周烈抱有任何希望了。
  一个人从车窗外伸进手来,拍了拍他的肩,“先生!”
  武甲下意识抬头,还没看清对方是谁,迎面袭来一片奇怪的喷雾,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杜佑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空空的,他一看时间——竟然是凌晨三点多了!武甲还没有回来,有没搞错?再过五个小时拍卖会开幕,这个死性冷淡有必要在疗养院呆一晚吗?
  杜佑山翻个身,困得直打呵欠,骂骂咧咧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拨打武甲的号码。
  对方“嘟——”了几声,掐断了。
  杜佑山一愣,边重播边嘀咕:“怎么回事?敢不接我电话?”
  这一回通了,电话那一头什么声音都没有,保持了三秒钟可怕的静默,杜佑山一个激灵坐起来,困意全消:“武甲?应我!”
  对方嘎嘎怪笑:“杜老板,武甲在我手上。”
  杜佑山手心里沁出汗:“你要多少钱?”
  “啧,杜老板,你应该先问‘你是谁?’才符合台词嘛……”
  杜佑山耐着性子:“你是谁?”
  “不告诉你……”
  对方的声音七拐八扭的,尖锐地刮着耳膜,杜佑山抽抽嘴角,握紧了拳头:“神经病!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吧。”
  “我要你五个小时后,把那副棺材拍下来捐给博物院。”
  “开玩笑,三亿的东西,”杜佑山冷笑,“我办不到,你能怎样?”
  “杜老板,你别给我装,那副棺材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要求你像第一次拍卖一样,最终拍回自己手上,第一时间向媒体公布捐给博物院,我立即放人。否则……”对方慢悠悠地拉长尾音,随之砰的一声枪声骤然响起,回音在手机里嗡嗡作响。
  “你别伤害他!让我考虑考虑……”杜佑山惊了一跳,心脏狂跳不止:有枪的绑匪绝不是玩小把戏,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不能小觑!
  “您尽管考虑,我不会再接电话了,九点等新闻,没有的话你就到护城河里去捞尸体吧。奉劝你不要报警,人财两空可怪不了我。”
  “我去哪接人?”杜佑山还想再问清楚,那头却掐了电话,手机里一阵忙音。
  为了证实武甲在他们手上,绑匪用武甲的手机拍了张武甲五花大绑倒在水泥地上的照片,短信发给杜佑山,之后手机就关机了。杜佑山捏着手机木讷讷地呆看许久,沉着脸色从床上爬起来,将卧室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干净!
  杜佑山养了一大批打手,绝对不是什么善类,这种事哪怕提早发生一天也好解决,他能刨地三尺把武甲找出来,可只有不到五个小时了,什么应对的方案都实行不了!
  一个并不大的空间,似乎是个小阁楼,头顶上是倾斜的木质天花板,一面遮盖下厚厚的落地窗帘,一丝阳光明晃晃地从窗帘之下渗漏出来,点亮了这个小空间。武甲换个能让自己尽量舒服的姿势,发现自己丝毫动不了,手捆在身后,两腿团毛线般团成了大麻花,眼镜摔在一边,碎了。他艰难地抬头打量一番——对这个地方有点印象,仿佛来过,但记不得是哪里。
  被绑架了!武甲自嘲地扬扬嘴角:还能是什么别的状况?反正和杜佑山脱不开关系!绑匪是和杜佑山有仇,纯粹拿他开刀,还是想用他敲诈杜佑山?
  自己不值钱,不指望谁来营救,只能冷静自救。武甲晃了晃头,依然甩不掉脑袋里昏昏沉沉的钝痛,身下的水泥地硌得全身骨头痛。不远处是一套款式老旧的皮沙发,搭配一张布满灰尘的红木茶几,茶几隔层下赫然有个打火机。他挣扎着往茶几爬了半米,伸脚去够打火机。
  打火机的塑料壳有点裂,是那种小卖铺里卖烟赠送的便宜货,不知还能不能用,不过试一试总没错,他把打火机捞到自己面前,扭曲身体俯下来将打火机握在手心里,然后挪回原处,正想试试打火机,门哐地一声打开。武甲立刻停下所有动作,侧身挡住握在身后的打火机,吃力地转头去看绑匪的长相。
  没看到,绑匪先他一步把门又关上了。
  乐正七在门外揪住夏威一顿狂踹:“怎么回事?你不说保证昏迷十二个小时吗?他醒了!”
  夏威躲避着狡辩:“我我,我怎么知道……”
  “嘘,你们别吵!”杨小空食指比在唇间,异常平静地低声道:“别争论为什么,赶紧讨论怎么办!”
  夏威看看时间,八点半,开幕式结束,再过半个小时就决定成败。他把自制的变声器箍在脖子上,扭过话筒对准自己的嘴巴,抽出瑞士军刀,“我进去恐吓恐吓。”
  杨小空劈手夺下他的军刀,将刀刃收回去塞进自己的裤兜里,“别乱来,先堵住他的嘴巴,免得他乱叫。”
  杨小空趁白左寒的城雕工程刚刚完结,工作室里没人光顾,将武甲拖进了工作室后面的小休息间,除此之外,他们仨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关人质。夏威戴上一张地摊上买的小哪吒面具,埋头在包里乱翻,摊手道:“忘了带布条。”
  乐正七解开外套,二话不说将穿在里面的棉T恤脱下来撕开,紧张地握住他的手:“别让他认出你是谁。”
  夏威做了然状,接过布条,打开休息室的门,呵地一乐:“武先生,醒了啊?”
  声音通过变声器发出来显得刺耳噪杂,武甲眯起眼睛看看他,忍不住笑了,紧张的神经登时松懈下来:不是变了声音戴个面具就没人认出你的!白痴!
  夏威以为对方是笑自己的面具太幼稚,悻悻踢他一脚,弯腰把布条团成一团往他嘴里塞:“笑什么笑!给我老实一点!”
  武甲扭头避开,问:“你想敲诈杜佑山什么?”
  “你太坏了,怎么会想到敲诈呢?”夏威不假思索地耍贫嘴:“他今天捐副棺材给博物院,我们就放了你。”
  “你们?还有谁?”武甲嗤笑:柏为屿乐正七杨小空?你们这些小鬼头别玩过火了!
  “咳!”夏威咳了声:“就‘我’,没有‘们’,你可得给我记清楚。”
  “小鬼,我不想打击你们。”武甲往后靠了靠,枕在沙发腿上,嘲笑道:“我只是个保镖,那副棺材三亿,别说买一个保镖,他买几个连的保镖都够了,不可能用那么多钱换我的。”
  夏威轻浮地拍拍他的脸,“嘿嘿,你的狗老板比你想象的专情哦,他答应我们了。”
  武甲顿了顿,不屑道:“你就做梦吧。”
  夏威不由分说,用力把布条塞进他的嘴里,接着掏出一个收音机,开大音量,调好频道放在茶几上:“半个小时前杜佑山在开幕式上发言,说会尽力拍回棺材捐给博物院,拍卖马上开始,一结束就会有新闻,我把收音机放这里给你消遣消遣吧。”
  武甲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根本没法相信!
  夏威看到武甲就一肚子火,狠狠地把他踩倒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竖个中指:“一对狗男男!杜佑山那王八蛋还装什么爱国人士,呸,自己从自己手上拍回棺材捐给博物院,我们算是白给他赚名声,便宜你们了!”
  门重新合上,小空间里沙沙沙不清晰的广播声时断时续,武甲努力坐起来,深深呼吸,平抚下波涛汹涌的情绪,咔嚓咔嚓地点打火机烧手腕上的绳子。
  脑子里有个浑浑沌沌的声音:我要和你结婚。
  武甲额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吃力地点着打火机,他得出去!立马通知杜佑山停下来!不久前拍汝窑观音抽走了两亿多,如果没有这三亿,杜氏画业会垮掉的!
  杜佑山做的事是好是坏,对别人是真是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这些年他们之间除了雇佣关系之外的那些隐晦难言的感情,不管是忽视还是否认都不可能一笔勾销!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概念——自己在杜佑山心里值三亿。这样就够了,自打没有了周烈,再也没有人如此重视他!

  惨败而终

  杜佑山在开幕上发表的言论让所有竞拍者都吃了一惊,本是到会场上来冷眼旁观的魏南河错愕过后则大为欣慰,甚至萌生一种奇怪的错觉:他这位老友虽然爱财,但似乎骨子里的东西还没有被冲刷干净。
  他在拍卖开始前踱到杜佑山身边,自作多情地想表达一下感慨,谁料杜佑山一见他就怒容相对,“魏南河,你干的好事!”
  魏南河纳闷:“我干了什么?”
  “装傻?我的仇家和对手只会要钱,除了你还有谁会逼我把棺材捐给博物院?”杜佑山涵养尽失,也顾不得装腔作势,揪住他的衣领扯到角落压低声音:“你到底找什么人绑架他?居然还给老子动刀动枪的?我警告你,你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让你永无宁日!”
  魏南河莫名其妙:“你有病赶紧去治,说什么呢?”
  杜佑山撒开他,气势咄咄地指着他的鼻子,憋了片刻,强抑怒火将粗话吞回肚子里,坐回原处。
  魏南河前后来回思度着杜佑山的话,猛然想起这一段时间乐正七一个劲地追问他拍卖会的情况,越想越不对劲,他疾走到会场外拨打乐正七的电话,那小子关机,他呆了呆,接着拨通乐正七辅导员的电话,得知死孩子昨晚夜不归宿!
  会场里的拍卖开始了,魏南河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他想了想,拨杨小空的手机号——意外地,杨小空也关机!
  拨给白左寒,白左寒还没起呢,嘟囔着说:“小空昨晚没回来,他不是说他帮为屿赶漆画,住在木楼了吗?”
  魏南河的手心冒出汗来,拨通段和的手机:“喂,段和,夏威呢?”
  段和正在上课,捂着手机小声说:“咦,不是为屿那里急需木工吗?他昨晚在妆碧堂通宵帮忙呢,你没看到他?”
  “段和,我说你……”魏南河气得发抖:“这种理由你也能信……”
  “啊?有什么不对吗?”段和一头雾水。
  魏南河没空和他多解释,掐了手机暴躁地走来走去,颤抖着手指不停按手机上的按键寻找柏为屿的号码,出乎意料的是,柏为屿居然接了!魏南河低喝:“柏为屿,你在哪?”
  柏为屿含着油条含糊不清地说:“我在学生街吃早餐?怎么了?”
  “乐正七在你旁边吗?”
  “没?”
  “小空呢?夏威呢?”
  “没啊,就我一个人。”柏为屿咽下嘴里的东西,疑道:“到底什么事?我吃完饭就去……”
  魏南河截断他的话头:“你,什么事都别做了,立刻去找那三个混蛋!”
  “啊?我还要去美术馆确认场地呢……”
  “下午再去,现在很紧迫,”魏南河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我如果没猜错,乐正七他们绑架了武甲,杜佑山办事狠辣,从不手软,一旦他报警那三个傻瓜全部死翘!”
  “绑架?”柏为屿的脑子里蓦地浮现那晚三个狗友谈及的“工具”问题,瞠目结舌:“我,我去哪里找?”
  魏南河少有这般慌张,一时乱了方寸,急道:“学校里器械仓库、材料保管室、模特室,所有你能想到藏人的地方,一个个去找,快!”
  柏为屿用肩膀夹着手机,匆匆付了钱,一迭声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行,我们分头找,保持联系!”魏南河掐了电话,不觉已满头是汗。事关重大,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尤其是白左寒,那家伙极其护短,杨小空一旦有什么闪失,他一定会不择手段把所有事都推给另外两个人。此时只有柏为屿最信得过了,找到他们立马制止这场闹剧!绑架这个罪名可不小,不懂事的三个死孩子被警方抓住就是十年有期!
  收音机里的猜谜节目结束,吵吵闹闹的广告一个接一个,武甲沉着地点了十几分钟打火机,死活没有动静。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滑,手指麻木得难以再点打火机,他把打火机从右手换到左手,尽可能大幅度地甩了甩,又活动活动右手手指,深吸一口气,将打火机再换回右手,继续点。火苗子忽然窜了出来,舔在手腕内侧的肌肤上,他颤了颤,不敢松开躲避,唯恐这一松开再也点不燃了。艰难地扭头往背后一看,然后确定目标,缓慢而小心地移动打火机,一股子烧焦的味道直冲鼻底,火苗烧着缚在手腕上的攀岩绳,同时也间接地贴上了皮肤,武甲咬紧嘴里布条忍痛保持姿势不变,无需片刻,手腕上的绳子一松,他丢下打火机使劲扭动手腕,轻而易举地解开绳子。
  门外有声音响起:“快九点了,去把收音机拿回来听整点新闻。”
  “……还早呢,等会儿……”
  武甲迅速往沙发后缩了缩,手脚麻利地解开绑在腿上的绳子,同时抽出塞在嘴里的布条,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掀开窗帘——有印象了,这是白教授的工作室!
  可惜,窗户有安装防盗网,只能从门外出去,和那几个小鬼打照面了。他揉了揉僵硬的肌肉,正要扭头,身后房门开启,夹着一声断喝:“不许动!”
  武甲有恃无恐地转过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夏威,你们几个小鬼玩过火了。
  夏威一愣,反脚把门踢上挡住自己身后的杨小空和乐正七,一把扯下面具,杀气逼人地举着钉枪靠近一步:“大爷不和你玩,给我再老实十分钟!”
  武甲一笑,身影如电般一闪先发制人,侧身避开枪口,瞬息之间斜窜而来,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肩骨,手法快得匪夷所思。夏威应声倒地,武甲也不和他纠缠,抬脚就往门外走。
  夏威翻身抱住武甲的小腿,刹那狰狞了面孔,猛一用力将他带到地上,欺身压上去就是一拳。武甲原本只想逃跑不想伤人,挨了这一拳后不再顾忌,抬手便来一招狠戾的肘击,直接将夏威从自己身上撞了下去。哪料刚摆脱夏威,又有人破门而入直扑过来压在他身上,还不止一人,压得他一时动弹不得。
  一伙人扭打成一团,武甲在混乱的吵闹声中分辨出乐正七的声音,知道这一窝小鬼平素没个正经,一到关键时刻都是拼死斗狠的人物,不得小觑,正要奋起挣扎,腰侧猛地透心穿骨般一凉,差点儿休克!
  噪杂的打斗声戛然而止,武甲条件反射地摸摸自己腰侧,摸到一手粘粘糊糊的液体,疼痛感犹如这僵硬的气氛,停滞了一刹那,紧接着着汹涌袭来,疼得他一阵天旋地转。
  杨小空惶恐失措地退后一步,手里的军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拔出刀来只是想恐吓对方,哪想心慌意乱之时错手抵在了武甲腰上,而武甲挣扎时又生生地拉开好大的口子!
  乐正七和夏威盯着武甲身体里涌涌不断的鲜血,也双双傻了眼。
  武甲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随着往外奔涌的鲜血一齐流逝了,他缓缓转过头,想看清楚是谁捅了自己一刀——他看到了柏为屿惊恐万状的脸孔,随之眼前一黑,意识逐渐涣散了。
  柏为屿还没进礼堂大门就听到打斗声,赶来阻止已来不及了,他无助地捂住武甲的伤口,对自己的几个死党咆哮道:“你们干什么啊?长不长大脑?要出人命的!”
  杨小空咬紧嘴唇,死死盯着武甲,神经质地将两手的血在裤子上蹭了蹭。
  “还不快叫救护车!”柏为屿声嘶力竭地喊:“快啊!”
  乐正七哆嗦着掏出手机,夏威握住他的手腕,“等一下,杜佑山还没有……”
  柏为屿撒下武甲,窜起来一巴掌把夏威掴到地上,“放你妈屁!人命重要还是那副破棺材重要?我看你是疯了!”
  乐正七拨通了急救电话,嗓音带着哭腔:“救护车,学生街后巷旧礼堂……”
  柏为屿反手一巴掌把杨小空掴醒:“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啊?”杨小空抬起一双迷蒙的眼睛,“什么?”
  柏为屿往门外一指,“留一个人就可以了,其他全撤!”
  夏威扯过布条,手忙脚乱地缠绕在武甲的伤口上,“那你们撤,我留下!”
  柏为屿一脚踹在他背上,“你也滚!”
  夏威暴躁地冲他跳脚:“这计划是我安排的,关你屁事?”
  乐正七插嘴:“是我出的主意……”
  “你们都走吧,”杨小出乎意料地平静:“是我捅了他一刀,有事我来顶。”
  柏为屿抬手又是一巴掌,“我看我还没有把你打醒吧?你想退学吗?啊?魏师兄还指望你继承魏老的衣钵呢,出了什么事你就毁了!还有你——”他揪住乐正七的耳朵狠命扯一把,“你小子出的什么馊主意?年纪小小的不学好!大家都把你宠坏了!魏师兄好不容易把你弄进大学,你想要他打死你吗?”
  乐正七捂着耳朵,强忍眼里泪水,憋着不敢说话。
  柏为屿攥住夏威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扯起来:“你也滚!出什么岔子你的工作就泡汤了!”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一动不动。
  “杵着干什么?快走啊!一个人不够,一窝人被抓有意义吗?”柏为屿拍拍自己的胸口:“有我呢,反正我学位和毕业证都拿到了,没工作也没顾虑,无业游民一个,不怕的。”
  乐正七终于哭了:“为屿……”
  柏为屿轮流把他们三个人搡出休息室的门,“去吧,别担心!”
  杨小空一把抱住柏为屿,紧张得全身发抖,“为屿,我不走……”
  柏为屿一拳撂倒杨小空,劈头盖脸一顿痛打:“做事前不长脑子现在逞英雄?啊?”
  夏威抱住他往后拖,“我们走了就剩你一个人背黑锅了!说死了我也不走!”
  柏为屿怒极反笑:“谁说我会背黑锅了?放心吧,医务人员来了我就撤,一伙人目标太大。再说杜佑山那人死要面子,不会自抽嘴巴供出是你们威胁他捐棺材的。”
  乐正七圈住他的腰,箍得死紧,不肯松开,“你不会骗人吧?”
  柏为屿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脑袋:“当然!我马上给段杀打电话,他好歹是警察,肯定会护短帮着我的,不怕不怕!”说完踹踹地上的杨小空,“以前我老打群架,这种场面算什么?你们没经验,赶紧撤。”
  杨小空当了二十多年乖宝宝,这一刀下去差点精神崩溃,他魂不附体地拽紧柏为屿的衣服,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摇头。
  柏为屿单手捞过他抱了抱,哄小猫似地摸摸他被冷汗浸湿的发鬓,“听我的,不许意气用事!你有车,赶紧把夏威和小七送回去,别让人看到你们身上的血。”
  说到底,他们都还是心智上没有成熟的小鬼,胡打胡闹惯了,把这种重大犯罪当成了失手搞砸的恶作剧,根本没有清醒的认识。后来,每当他们站在一帆风顺的前途旅程上,几番回首,只想起柏为屿,那个本该与他们一路比肩的兄弟,傻乎乎地独自承担了他们自以为是所带来的恶果,他们无以挽回,刻骨铭心,悔不该当初。
  广播里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的,不那么清晰,却字字句句飘进耳朵里刺得心里绞痛——
  “现在播报整点新闻……今晨八点五十分,杜氏拍卖行总经理杜佑山先生以三亿九千六百万拍回唐代沉香木棺,并于拍卖会结束后便将这一具有历史价值的文物捐给博物院……”
  武甲勉力将眼皮撑开一条缝,有气无力地看着眼前的柏为屿。
  柏为屿捡起军刀,用衣摆擦擦刀柄上的指纹,收起刀刃塞进裤兜里。然后把武甲扶起来,笨手笨脚地用布条堵住血口,可布条一下子把血全吸走了,他赶紧三下两下拆掉布条,徒劳地空手捂着,颤声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医生马上来了,你再撑一会儿……”
  武甲累坏了,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力气说出口,脑袋歪进了柏为屿怀里。
  武甲对于柏为屿来说,还有另一个身份——段杀的哥们!如果出了什么事,段杀会很难过吧?柏为屿掐掐他的脸,求道:“醒醒!你没事的,撑着点!”
  武甲也想撑着点,却抓不住自己的意识,全身都轻了,他有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刀口上的痛感觉不到了,心里的苦也飘远了,死并不是件坏事,不用回忆以前的幸福,不用沉浸于现在无奈,也不用苦恼今后的指盼了。
  于是他松懈开所有求生的愿望,放松地合上了眼睛……
  耳朵里不断钻进柏为屿的没完没了的哀求:“求求你,撑着,医生很快来!对了,这事就是我计划的,你别把其他人供出来……求你了!喂……你别睡啊……”

  抢救

  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的人是段杀,柏为屿在救护车上给他打了个电话,催他快来垫付手术费。段杀比救护车还更早到达医院,心急火燎地等了几分钟,总算等来伤员。
  武甲被抬下救护车,嘴唇灰白,面上已褪下了血色,柏为屿仓皇失措地跟着担架跑,一看到段杀整颗心都放松了:“段杀……”
  段杀顾不得理会,紧张万分地抚上武甲的的脸,手掌触及到的肌肤冰冷潮湿,他轻轻拍了拍,“武甲!”
  柏为屿手上和衣服上都是血,正要上前解释,蜂拥而来的救护人员把他冲散开,推着担架往手术室里送,闹哄哄的,容不得他插嘴。段杀盲目地扯住一个人问:“他伤到什么位置了?会不会有危险?”
  急救医生忙着往手术室赶,匆匆忙忙地丢下一句:“伤患大出血,情况危急,这个位置恐怕会伤及肾脏。”
  段杀顿了顿,站住了。
  手术室的门合拢,走廊上回归平静,段杀似乎这才发现柏为屿,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片刻,柏为屿心慌地低下头,抱歉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不是故意的……”
  段杀抬手一掌掴在他的脑袋上,半点也没有手软,柏为屿悴不及防,往旁边趔趄了几步才站稳,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的事物晃个不停。缓了数秒后,他忍下这一口恶气,轻声说:“好了,打也打过了,你消消火。没人想把事情弄成这样……”
  段杀冷然截断他:“我不想问你为什么,只想告诉你,你会坐牢的。”
  两个人,一人坐在长椅的一头,不说话,惴惴不安地等着。
  半个小时后,杜佑山闻讯赶来了,他面色铁青,两眼血红地抱着手在手术室门口打转。两个警察随之跟进医院,看到段杀忙打招呼:“段警督,你怎么在这?”
  段杀望着手术室,心不在焉地答道:“朋友受伤了。”
  魏南河迟了一步,十万火急地冲过来攥过柏为屿,低喝:“你怎么搞得全身是血?还不快……”
  “还不快什么?”杜佑山阴森森地开了腔,手指柏为屿:“我告他蓄意伤人!而且不是一个人,一定还有从犯!”老鹰竟被麻雀啄了眼珠!天大的笑话!杜佑山做梦也想不到让自己到手的三亿多打水漂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这群死小鬼!
  两个警察动作一致地走向柏为屿,其中一个从他的裤兜里搜出了瑞士军刀,另一个则抽出手铐:“柏先生,请您配合协助我们的调查。”
  魏南河站在柏为屿身前挡住警察,“这有误会,我能作证这事与他无关……”
  “是我。”柏为屿站了出来,“我和他打斗的时候误伤的。”
  魏南河惊怒交加:“柏为屿,你疯了?”
  柏为屿欲狡辩:“大师兄,我……”
  魏南河怒斥道:“你闭嘴!你根本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和打群架不一样!一个屁都别给我再放!”骂完转向段杀:“段杀!他们是你的下属吧?你能不能让他们搞清楚状况再逮人?”
  段杀坐在长椅上抱着脑袋,闻言抬头扫视一眼柏为屿,又看看警察手里的军刀,开口对两个警察说:“请你们秉公办理。”
  说实话,柏为屿从不指望段杀能帮上什么忙,但至少会慌张地为他维护几句,可面对对方如此这般的漠然,他骤然懵了!
  人真是一种奇妙的动物,昨晚你和爱人拥抱在一起缠绵厮磨的时候,两个人的心脏紧贴,彼此感受对方的心跳,你觉得你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你觉得你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你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毋庸置疑,你的感觉一向自信到自负的地步。
  只是过了一夜,这种感觉分崩瓦解了。也许,他并不是你感觉中的那个爱人。
  警察将手铐铐在嫌疑犯的手腕上,魏南河扳过柏为屿的肩,按着他的脑袋,手指无法克制地发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柏为屿今天才发现一直以来沉着冷血的魏大师兄也有怯弱的一面,他笑了笑,安慰道:“魏师兄,回去把小七锁好,别放出来。”
  魏南河眼里带着血丝,尽量放轻松道:“别害怕,我会马上想办法。”
  柏为屿越过魏南河的肩膀遥遥地看着段杀,想再确认一遍是不是自己误解了什么忽略了什么,遗憾的是,段杀没有看他。
  魏南河脱下外套搭上去挡住柏为屿的脸,同时遮住了他的视线,语无伦次地恳求两位警察:“他是个大有作为的艺术家,还年轻得很……拜托,拜托不要让记者拍到他。”
  手术室的门开了,武甲被推出来,门口一阵吵闹,护士嚷嚷着:“病人家属,哪个?”
  杜佑山抓紧推车,探身握住武甲的手,“武甲!”
  武甲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冰冷得吓人!杜佑山的心跳停止半拍,“武甲?”
  护士企图推开他,喊道:“别挡着,他没事了,你们别挡着!”
  这句话入耳,简直是再美妙不过的语言了!杜佑山的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他最最害怕的地方就是手术室门口——年少时在手术室门口等到父母的尸体,天塌地陷;隔几年,还是在手术室门口,等来的是妻子的尸体。他爱的人都死了,这样的恐惧身临其境,如同一片乌云笼在头顶,压得他喘不过气!
  “没事就好。”杜佑山抓住武甲的手捂在自己脸上,这一放松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毫无意义地念叨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段杀插不上手,回身逮住医生问:“情况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不紧不慢地说:“离肾脏仅差半公分,割开的创面很大,失血过多,幸好抢救及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柏为屿跟着警察往走廊的另一头走,不时回头,费力透过衣摆的缝隙张望,而段杀盯着推车上武甲,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杜佑山请来律师,起诉柏为屿蓄意伤害,对绑架只字不提,要求警方彻查此案,务必抓出嫌犯柏为屿的同谋。
  魏南河回到家,乐正七身上的血衣早被吴阿姨脱下藏起来了,他裹着件破旧的牛仔外套团团转,一看到魏南河便紧张地问:“武甲怎么样了?”
  魏南河冷笑:“你怎么不问问为屿怎么样了?”
  乐正七瞪大了眼,顺着他的话问道:“为屿怎么样了?”
  “他被拘留了,绑架罪定下来就是十年有期。”
  乐正七哑然半晌,抬脚往外走。
  魏南河粗暴地勒住他,“去哪?”
  乐正七梗着脖子嚷道:“为屿说他会及时撤的!这是我出的主意,我去自首,和他没关系!”
  魏南河喊来几个身强力壮的陶工,用根结实的绳子将不断蹦跶的乐正七牢牢地绑在椅子上。乐正七在挣扎中咬破了嘴唇,啐出一口血,“放开我!”
  魏南河一巴掌将他打哑了,“你还有脸说?你们三个谁留下都行,为什么让为屿留下?啊?现在去换他?你以为换得回来吗?”
  乐正七杀气腾腾地从齿缝从挤出一句话:“魏南河,别以为你能绑住我!”
  魏南河盛怒之下无处发泄,对身边的人吼:“曹老的柳棍呢?”
  没人敢应。
  魏南河又吼:“给我把曹老的柳棍拿来!”
  大家都站着不动。
  魏南河亲自到状碧堂翻找出柳棍,回来痛打了一顿乐正七,魏南河下狠手可跟曹老那颤巍巍的老头子不一样,一棍下去立即见血,乐正七不哭也不闹,咬紧嘴唇忍下,两条腿皮开肉绽,痛得脸色青紫。最后吴阿姨看不下去了,推开魏南河:“你够了!哪有这样打孩子的?”
  “他不是孩子了!十八岁足够坐牢了!”
  吴阿姨回身抱住乐正七,哭着喊:“你打他有什么用?都进去一个了,你还想打死另一个吗?你再打他我告诉阿六!”
  一提起乐正六,魏南河冷静不少,要让那个女人知道自己这样打她弟弟,离世界末日也不远了。
  旁人忙趁乱拉开魏南河,好说歹说总算抢下他手里的柳棍。魏南河缓了缓劲,指着乐正七的鼻子:“我现在去给为屿找律师,没空理你!我告诉你,你能换出为屿我早拿你去换了,反正你也是个屡教不改的废物!问题是你去只会碍事,还得让我分出精力捞你,为屿才真是死定了!别再给我找麻烦!”
  乐正七惨白的嘴唇动了动,眼中的恨意泯了些许,他合了合眼,微弱地哼了声,已然痛晕过去了。
  找律师打官司这一类事情魏南河不是很熟悉,想来想去,只能找白左寒那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出谋划策。魏南河出门前,特地嘱咐吴阿姨和工瓷坊里的几个窑工:“曹老这几天上北京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任何人不许向他老人家透露半点风声!”
  白左寒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也是自乱方寸,杨小空失魂落魄地逃回来,结结巴巴地说清楚事情的经过后,白左寒吓得面无人色,将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打算,剥下杨小空身上带血的衣服洗了又洗洗了又洗,唯恐这回要出人命!
  魏南河的来访给他们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武甲没有生命危险,坏消息是柏为屿要背黑锅了。
  白左寒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将洗得发白的T恤一丢,俩手在裤子上擦擦水,倒进沙发里,“没出人命就好……”
  杨小空则没有那么轻松,“魏师兄,为屿会怎么样?”
  “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他很难逃避法律责任。”
  杨小空了然状,似乎看不出很大的情绪波动。
  魏南河试探性地问:“小空,你办事向来是最沉稳的,到底怎么弄到这个地步?”
  杨小空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莫名地淡定:“没什么,那刀是我扎的,我去自首换为屿。”
  白左寒二话不说捂住他的嘴巴怒斥:“你闭嘴!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教授!”杨小空推开他的手,露出一个软糯无奈的笑容,“真的是我扎的。”
  白左寒反手给他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屋子里僵窒一瞬,白左寒浑身戾气汹涌而出,恐吓道:“绑架罪!蓄意伤人罪!少说是十年有期!你知道吗啊?你们这几个死孩子法盲啊!我警告你,你出去敢多说半个字,以后别再来找我!”
  杨小空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颊,委屈地望着白左寒:“白教授……”
  白左寒视若无睹,对魏南河说:“你先回去吧,柏为屿的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尽力帮忙的。”
  魏南河拍拍杨小空的脑袋:“乖一点,听左寒的话,别像乐正七一样又蹦又跳的,事情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不管你们谁去自首,都将作为从犯被拘留起来。救为屿一个人目标明确些,再进去一个人我们都不知道救谁了。”
  与此同时,段和用手铐把夏威铐在床头,没收了手机,然后抱着他的脑袋颤声说:“为屿的事没解决,你哪里都别想去。”
  夏威扭开头从他怀里挣脱开,抖着腿,一扫平素嬉皮笑脸的德行,一句话也不搭,拿起遥控,心不在焉地随便调个台看。
  段和叹了声,知道他是在生气,便讨好地亲亲他的脸,摸摸他的头发,又摸摸他的耳朵:“我做饭,你乖乖坐着看电视。”
  一个破手铐,两个人闹一闹玩玩情趣还差不多,想锁住夏威简直是天方夜谈,他趁段和在厨房里忙活,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细铁丝,探进钥匙眼里掏了几下,手铐就开了。
  段和淘完米,不安地盯着锅发呆,外面传来一声细微的“喀拉”,他心下一咯噔,赶出来一看:夏威不见了,房门大敞着。
  “夏威!”段和一头奔出门来,远远地看到夏威站在电梯门口,喝道:“夏威!回来!”
  夏威抱着手不耐烦地等着电梯,见段和追出来了,掉头往安全出口跑。段和紧追其后,喊道:“夏威!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威边跑边嚷:“你别管!”
  段和急出一身汗,“夏威!回来!求你了,别……”话音未落,被脚下的拖鞋绊了一脚,仓皇地抓一把栏杆,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夏威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要扶他,跑了一半,见他已稳下身子,便顿住了脚步,站在楼梯下仰视着他,“你别追了,我去自首,都怪我当时*****,居然就这么逃了!这事和为屿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段和截断他:“你去了也没有用!”
  “不管有没有用我也得去,总不能让为屿一个人背黑锅!”
  段和握牢栏杆,就地坐在台阶上,“你一定要去的话,滚吧。我不追了,你以后和柏为屿到监狱里去过好了。”
  “段和!”夏威握紧拳头,急道:“你别不讲理!”
  “不是我不讲理,你就不该让他留下!”段和站起来,出奇的冷静:“而你现在去了根本是自投罗网,只会给别人添麻烦。魏教授通知我看牢你,为屿已经让大家焦头烂额,再进去一个就没法收场了!”
  “段和!”夏威跑上台阶拉住他的手,“段和,对不起,我……”
  段和乘机扣住他的手腕,转身往楼上走,“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捅出这么大的祸吗?就是因为你们自以为是,只顾自己高兴不顾后果也不顾旁人死活!”
  夏威抱住栏杆不肯动:“可是……”
  段和甩开他,头也不回,丢下来一句:“不用可是了。跟我回去,否则我们就完了,我说到做到。”
  夏威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地忍下眼眶里的泪水,站在楼梯口踌躇片刻,最后跟在段和身后进了屋,随后踢上门,颓然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段和既欣慰又心酸,俯下身在他耳朵上亲一口,赔笑哄道:“夏威,我哥也在想办法帮他,他会没事的……”
  夏威赌气推开他,“别理我!”

  求情

  “你要弄明白,危急时刻你为兄弟甘冒风险,但有哪个兄弟为你挺身而出?”
  一盏明晃晃的灯照射在桌子中央,柏为屿坐在桌子的一端,垂着脑袋,保持沉默。
  段杀坐在他面前,将一杯水放在桌上,推过去,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你的案子不是我接管,我托了关系才能进来和你说话,这是违规的。你一个人不可能打得过武甲,把从犯供出来可以减罪。”
  柏为屿依然沉默。
  “夏威、乐正七、杨小空,你想袒护的不就是这几个人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段杀的口气软了些许,“为屿,我不想看你坐牢。”
  柏为屿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他没事了吧?”
  段杀愣了愣,“没事了。”
  柏为屿懒洋洋地伸直腿,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没事了,你才想起我?”
  段杀尴尬地低头避开对方直捅捅的目光,捏紧手里的笔,“那些以后有的是时间解释。”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别吵,那些以后解释!”
  柏为屿连杯带水甩到他身上,而后闭紧嘴巴,端出一副“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架势,趴在桌子上打盹。
  段杀丝毫不以为意,嘱咐道:“杜佑山只是告你蓄意伤人,你别自己傻乎乎地供出绑架。”
  “……”
  “别再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懂吗?”
  “……”
  段杀呆坐了一会儿,立起来转身出门。身后有同事扣上了铁门,上锁的声音十分刺耳,段杀黑着脸接过同事递上来的纸巾擦擦身上的水,用力按按太阳穴。知道出事的一瞬间他确实只想到了武甲的安危,确认武甲没有生命危险后,一门心思又转移到柏为屿身上,这处境两头都顾不得,让他如坐针毡,矛盾得头疼欲裂。
  白左寒请来了律师,几经询问进一步确定柏为屿情况险恶,除非杜佑山撤诉,否则柏为屿的命运是板上钉钉了。他给杜佑山打电话直打到手机没电杜佑山也没接,忍无可忍,干脆到医院去截住杜佑山,完全没心情假模假样地寒暄,开门见山便道:“你撤诉吧!”
  杜佑山忙得焦头烂额,眼尾带着红潮,正是一肚子不痛快:“你脑子有病吧?”
  白左寒哑声道:“看在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上,卖我一个人情,我和南河会尽力赔偿你……”
  杜佑山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拔腿往病房走,“你们俩砸锅卖铁也赔不上个零头!告诉你吧,就算能赔三亿也别指望了。”
  “杜佑山!”白左寒急赤白脸地央求道:“别把事情搞得那么绝,何必呢?”
  杜佑山低喝:“左寒,你好意思搬出我们十几年交情来帮那兔崽子?你是我朋友吗?你怎么不瞧瞧我的损失?武甲现在还没清醒呐!”
  白左寒狗急跳墙了,几乎是嘶吼:“他又没死!有什么事不能用钱解决?我们什么都可以商量的!”
  “没什么可商量!这回我就是要弄死那小子,看你们能拿我怎样!”
  “杜佑山,别逼我翻脸!”
  “白左寒你记住这句话!”杜佑山厉声讽刺道:“我有你这样的朋友,很好!非常好!”骂完,恨恨地搡开他大踏步走了。
  武甲昏迷了一天一夜,于翌日清晨清醒了。杜佑山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擦脸,然后搂着他的手问:“麻醉失效了,伤口很疼吧?”
  武甲木讷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好。”
  刀尖差一点伤及肾脏,创面接近五公分,能好到哪儿去?杜佑山一点解决方案都没有,内疚地在他手背上吻了吻,“对不起。”
  武甲心里一颤,移开目光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有气无力地劝道:“应该是我对不起,让你亏了很多钱。”
  是谁对不起谁,无所谓了。杜佑山摊开武甲的掌心,捂在自己脸上,“棺材这种东西不吉利,你说得对,我不该打它的主意,捐了也好。”
  门外有位年轻的小警察敲了敲门:“听说武先生醒了,有些事能不能问一下?”
  武甲抽回手,“请进。”
  小警察进来,朝杜佑山打个招呼:“杜先生,你好。”转而问武甲:“武先生,这件持刀伤人案的嫌疑犯柏为屿被捕了,还有一些疑点有待解决,杜先生的意思说疑犯不止一个人,你能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武甲想了想,淡淡说:“就柏为屿一个人。”
  杜佑山插嘴:“怎么可能?凭一只毛猴子能伤的了你?武甲,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武甲用力喘口气,伤口一阵刺痛,他咬牙忍了忍,缓缓说:“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据调查,案发现场在白左寒教授的工作室……”
  武甲见杜佑山脸色有异,知道他是顾忌和白左寒的交情,便截断小警察的话,“那个工作室长期没有人,谁都可以进去,和旁人无关。”
  小警察咳嗽一声:“武先生,我们已经把柏为屿拘留了,可他什么都不说。你也说得很含糊,对案情没有任何推进作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柏为屿的伤人动机是什么?”
  “……这我不知道。”武甲望向杜佑山,这个动机说出来多少有损他的名声,想到此,武甲疲倦地合了合眼睛:“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这几天降温厉害,寒流来袭,天气阴沉沉的,眼看要下小雨。初冬的雨潮湿冰冷,想必没有人会喜欢,武甲也不例外,尤其是这个时候,伤口的疼痛似乎随着气温的降低而多疼了几分。中午打了一针麻醉,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冷风呼呼地刮进窗户里,武甲被吹醒了,睡得全身酸痛,他半侧身活动活动脖子,牵带腰上的刀口,痛得一个寒战,忙咬紧嘴唇缓了缓,慢慢躺下来。
  护工进来问道:“武先生,想吃点什么吗?”
  “不了,你帮我把窗户关起来吧。”
  护工应着关上窗:“杜老板托我转告你,画廊那里很多事,他先去忙了,忙完就过来。”
  “知道了。”武甲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心下惶然:杜佑山出手没个准,一下子抽走如此大的资金,一时半伙填不上去,杜氏将会面对巨大的经济危机,最好的打算是关闭几家画廊,免得拖累拍卖行和古董行。
  护工又道:“武先生,门外有个警察,等了很久了。”
  “他们上午不是问过话了吗?”武甲有些不耐烦。
  护工忙解释:“哦,他不是来询问的,说是你的朋友,想等你醒了和你说说几句话。”
  武甲顿了顿,苦笑:“我知道了,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段杀走进门,摘下帽子,歉然道:“不好意思,打搅你休息了。”
  武甲板着脸:“知道打搅别人休息就好,请回吧。”
  段杀满脸严肃,僵着不动。
  “和你开玩笑的,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木头啊!坐吧。”武甲莞尔,“我很少见你穿制服,还真的挺英武的。”
  段杀在床边坐下,“对不起……”
  “不要一来就说对不起,”武甲摆摆手,撑着床勉力往上靠,“我知道你来找我说什么,你求我没有用,是杜佑山说了算。再说我没那么好心眼不计前嫌,他该受什么惩罚也是应得的。”
  段杀想说的话还没有出口便全被堵回来,傻愣愣地哑口无言了。
  武甲冷然道:“这事法庭上见,走后门没有用。”
  段杀低下头,辩白道:“我后来想了很久,我认得那把瑞士军刀,那是夏威的。柏为屿胆子很小,鸡都不敢杀,怎么敢……”
  “段杀,我实话告诉你吧,他们是一伙的,谁扎的根本不重要,你不明白吗?”武甲漫不经心地抬手将点滴的速度调慢一点,“他们让杜佑山损失了三亿多,任谁都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杜佑山这种睚眦必报的人?”
  “所以我求你,劝劝杜佑山,请他撤诉,把这件事压下来私了吧。”段杀硬着头皮道:“武甲,你有什么事我向来是两肋插刀从无怨言,就只求你这一次,你也知道,我没求过人……”
  武甲为难道:“别说这么伤感情的话!你如果有别的事求我,但凡我自己能做主一定没有二话!可我只是个保镖,哪有什么说话权?你太看得起我了。”
  段杀心虚得不敢看武甲的眼睛,慌里慌张地摆弄手里的帽子,一字一字说:“求你劝劝杜佑山,当是帮我,行吗?”
  武甲默然望向窗外,病房里的气氛让人窒息,段杀几乎没有体会过如此紧张的心情,他在等一句话,恐怕只有这一句话才能把柏为屿捞出来。
  武甲许久没有回应,依照他的想法,总得有个人为这事负责,伤人者既然把事情都扛下了,他作为受害者,没有供出同伙已经对那三个混球足够宽容了。但以自己和段杀的交情,无论如何得卖给对方一个人情,遗憾的是他没有把握自己能左右杜佑山的决定,所以不敢冒然答应。他歪过头侧靠在靠枕上,伤口上一浪疼过一浪的剧痛不是想忽视就可以忽视的,也只有杜佑山会关心他疼不疼了。
  段杀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随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水果刀递过去,“我替他还,要不你扎我一刀?”
  武甲推开他的手,嗤笑:“你说的这些是警察该说的话吗?我答应你劝劝劝杜佑山,不过他不可能会听我的,劝过无效,我也没办法……”
  话音未落,段杀举起水果刀插向自己的左手,刀锋当即穿透手背。武甲惊呼一声,猛地支起半身,旋即又痛得跌回原处,失声喊道:“你干什么啊?医生……”
  “求你别喊!我自己会找医生……”段杀条件反射喝出这句话,还没感觉到痛,待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灭顶的疼痛顷刻间侵袭而来,使他不由自主欠下身子,痛苦得扭曲了五官,犹如溺水者般仓促地深抽两口气,紧接着狠命咬紧牙关,熬了许久才暂时控制住自己的失态,勉力张开嘴说话:“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荒谬,可我真的舍不得让他坐牢!我替他还你一刀,求你一定一定劝服杜佑山,饶了他吧。”
  水果刀仍旧插在段杀的手掌上,没有流什么血,而他的脸已恢复淡然平静,若不是亲眼看到那一幕,任谁也不敢相信是伤在他身上。纵使武甲见惯了大场面又对段杀狠辣果敢的个性了如指掌,也被这一举动惊得面无人色,一迭声道:“好了好了,我尽力!我尽力还不行吗?”
  “谢谢!”段杀感激地扯出一个笑容,“真的谢谢。”
  武甲心有余悸:“段杀,我不是有意要让你这样……你的手……”
  “没事,我去找医生,谢谢你。”段杀面不改色地把手捂进怀里,站起来退出了病房。
  到了门外,他缓缓抽出水果刀,登时鲜血泉涌,密集的冷汗转瞬打湿了后背的衣料,狠命勒紧手腕动脉也止不住血,痛感钻心刻骨,比自己想象的还难以承受,一时间竟然糊涂得不知往哪走才可以喊到急诊医生!幸而路过的护士惊声尖叫起来,嚷嚷着引来了医生。
  急诊室一阵骚动,急救医生麻利地止血包扎,一个劲问七问八。
  段杀一声没吭,他想起自己刚才一心只想为柏为屿脱罪,居然对武甲的伤势只字不提,连基本的慰问也没有,还用这么血腥的行为强求对方——甚至可以说是恐吓!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包扎完后,他局促地在医院走廊徘徊几个来回,没有勇气再进病房去补上歉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如此怯弱如此没有原则。自打见过柏为屿后,他心里隐隐有种茫然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从头到尾没有做错什么,可却恨不得柏为屿掀桌跳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或者狠狠打一架。有什么火有什么委屈发泄出来就好,而柏为屿不说话,让他除了心慌还是心慌,不知用什么来挽回。
  再则,那些小情小爱都可以先忽略了,他的工作就是和罪犯打交道,坐牢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了解得深刻,柏为屿真的判个十年八载该怎么办!那傻小子就毁了!他连想都不敢想!
  杜佑山捐了棺材之后赚得满钵荣誉,一转头买了两处地产,关闭所有画廊连锁,唯独剩下门面店勉强撑着杜氏的招牌,情形岌岌可危。那副棺材两度以天价炒作,自买自卖赔上几千万的所得税,再加上汝窑观音的两亿三千多万,杜氏整整亏空了三个亿!要不是他果断地抽出拍卖行和古董行的流动资金拆东墙补西墙,遭遇巨大经济危机的画业恐怕早已崩溃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武甲刚跟杜佑山时,杜氏才起步不久,一切收益都还能简简单单算清楚,第二年,杜佑山开了一张支票给他,“给你放一个月的假,去找周烈吧,免得你每天神神叨叨的。”
  支票上的面额是杜氏一年收益的五分一。
  武甲并没有表示出多强烈的感激之情,那是他卖身的钱。虽然杜佑山常骂他不值钱,但到底还是值钱的,那一年值五分一,这一年值三亿九。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用钞票来衡量,人心真的可以用钞票来收买,这些年,武甲无疑是杜佑山付出最多,收益最少的投资。
  他想告诉杜佑山:不要再投资了,你会血本无归的。
  杜佑山深夜的时候回到医院,这人脾气恶劣,自然不会刻意掩饰满脸的疲惫,坐下来就抱怨:“忙死了!我 操,三亿而已,差点把我拖到破产!”
  武甲无从劝说,虚弱地笑了笑以示安慰。
  杜佑山这损人明显严重缺爱,给点阳光他就灿烂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明天带两个小鬼来看看你,他们烦得要死,没你在家我真是一秒都不想呆家里。”
  “他们烦你了?”
  “可不是,桂奶奶给我打电话,说杜卯在学校和人打架,又被老师扣留了。”杜佑山恨恨道:“害我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去学校赔礼道歉。”
  武甲忧心忡忡地问:“你没打孩子吧?”
  “怎么没打?”杜佑山邀功般一甩头,“我急着来看你,随便打了几下。”
  “你,唉……你看清打的是杜卯,没打错吧?”武甲嘶嘶抽气,觉得伤口更痛了。
  “他们俩吵吵闹闹跑来跑去,我怎么知道哪个是哪个?逮住哪个打哪个!反正都一样,哼!”杜佑山说得理所当然。
  武甲额头上一排冷汗,道:“你办一下手续,我明天出院,回家养伤吧。”
  “咦?”杜佑山一愣,欣喜地抱着武甲的手啾啾啾连亲几下,“行,行!都听你的。”
  当爹的怎么可以坏到这个地步?有你这种爹还不如没有。武甲无声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我和你商量个事。”
  “说吧。”
  “你撤诉吧,否则案子转入公诉,你想甩都甩不掉。他供出作案动机,对杜氏的名誉打击极大。你想想,损失了三亿多已经是不可挽回了,告他告到底,到头来无非是一点好处没捞到还惹了一身腥。”武甲说着,抽出手来放到嘴边呵口暖气。杜佑山两手冷冰冰的,一进门就把别人的手从被窝里拖出来捂着,硬生生把他的手给捂成了冰棍,有这么对待伤员的吗?没良心的东西!
  “不行!”杜佑山一捶大腿,咬牙切齿:“老子咽不下这口恶气!”
  “我是为你好!”
  “不必!我不要名声也得弄死他!”
  “当是我求你……”
  “你够了!”
  “你刚才还说都听我的!”
  杜佑山闷哼一声,不搭言了。
  “你找人调解调解,压下这个案子好了,”武甲轻言细语地劝道:“现在你面临这么大的危机,还需银行借贷和社会多方面的支持,这时出现舆论风波,百害无一利。”
  杜佑山站起来,背着手沉吟半晌,从床的这一侧走到那一侧,阴森森地吐出一句话:“暂时饶了他,我会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有期徒刑还有个期,我判他无期,他这辈子别想有出头之日。”

  庆祝

  杜佑山撤诉并与白左寒合疏通关系压下这件案子,他一分现金也不要,而是从魏南河那里勒索了一系列觊觎已久的高古明器。
  冬雨湿冷连绵的清晨,柏为屿站在雨中,抬手挡住额前细细密密的小雨,对一伙难兄难弟们笑出一口白牙,“我出来啦!”
  乐正七先扑上去抱着他,两眼红肿,眼泪鼻涕不停地掉:“魏南河说你要坐十年牢,吓死我了!”
  柏为屿毫不在意地揽他一把,“差一点啊!你真是个害人精,魏师兄有没有揍你?”
  “揍了。”乐正七抽着鼻子抹着眼泪,撩起裤脚,露出伤痕累累的小腿:“他用曹老的柳棍抽的,我都痛晕了。”
  魏南河喝道:“乐正七,你不该打吗?”
  乐正七委委屈屈地嘀咕:“该……”
  魏南河揪住他的衣领从柏为屿身上扒下来,塞进车里,“下雨呢,滚进车里去。你需要严加管教!死孩子!”
  杨小空和夏威一左一右站在柏为屿面前,傻愣愣的,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柏为屿给他们一人一掌:“都傻了吗?”
  夏威一头把柏为屿拱得倒退数步,摇着尾巴嚎啕:“小屿,哥哥我担心得茶饭不思,瘦了好大一圈,你摸摸我的小蛮腰……”
  柏为屿笑骂:“就两天,你能瘦多少?不要脸的!”
  夏威揪住他噼里啪啦一顿痛打,“娘希匹的!让你逞英雄!你不是说救护车来你就撤吗?”
  “别打啦!”柏为屿抱头躲避:“我怎么知道这么严重?我还以为和学校打群架一个性质的……喂?喂!痛死了!”
  夏威住了手,“不会吧?我没真打啊……”
  杨小空不动声色地拉开夏威,默默地看着柏为屿。柏为屿噤若寒蝉地一缩,叫嚣道:“你不会也想打人吧?我是你师兄,你敢?你敢……”
  杨小空忽然哭了。
  欢乐喜庆的气氛陡然僵止,白左寒叹了声,坐进车里,摇上车窗。
  柏为屿并不是全身而退,他一被警方拘留,所有负面消息铺天盖地袭来,美术馆的画展无故取消,两家艺术周刊的报导临时被摘下来,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两天之内而已,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无从得知。
  柏为屿搂住杨小空的脑袋,取笑道:“傻小子,我都出来了,你还哭什么?”
  杨小空抱紧他,咬紧嘴唇,可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柏为屿拉长袖口,给他擦满脸的泪水,“别哭了!你和小七一样大啊?”
  杨小空摇了摇头,“对不起,为屿。”满心的内疚和悔恨,说不出口。对不起,是我伤了人,却把这烂摊子丢给你;对不起,你栽进去,我却没能站出来换你;对不起,你的人生规划只两天就变得一团糟,我却不知道怎么帮你。
  柏为屿的眼圈有点儿潮湿,“好了,白教授看着呢!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害不害臊呢?”
  段和插嘴说:“幸亏我哥替你去向武甲求情,要不是他发狠扎穿了左手,你这十年牢坐定了!”
  段杀站在不远处,柏为屿望着他,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当晚,工瓷坊的人大肆庆祝了一番,陶工和漆工们知道的事不多,纯粹是高兴,喝酒划拳好不热闹。吴阿姨做了柏为屿最喜欢吃的东西,摸着他的脑袋欢欢喜喜地教训道:“你这学不乖的死孩子,让大家多担心啊。让你还闹腾,差点闹出大事。”
  柏为屿嘿嘿笑道:“你们就爱瞎操心,这不没事嘛!”
  杨小空沉默着坐在一边给自己倒酒,全然不顾餐桌上欢乐的气氛,既不说话也不笑,一杯接一杯的喝。柏为屿夺过他的酒杯,斥道:“你还要开车呢,喝两杯意思意思就行了,当开水喝啊?”
  杨小空听话地换了杯可乐,闷闷不乐地问:“为屿,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不过是一个画展取消而已,你怎么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柏为屿一口喝干酒,不屑道:“老子以后多拿几个大奖,把这些负面新闻全压下去!日子还长着呢,时间一久这事肯定会不了了之。”
  杨小空欣慰地点点头:“说的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餐饭下来,菜没吃几口,喝酒喝饱了,柏为屿隔着窗户看到段杀的车停在台阶下的石子路中央,哈哈大笑:“死面瘫来接我了,这个鼻涕虫真粘人!”
  夏威掐住他的脖子摇晃:“榜样!大舅子真他妈够爷们!哥哥我放心把你交给他了!”
  柏为屿被晃得几欲翻胃:“呕……别,别晃!吐,吐了……”
  其余人应和道:“回家好好感谢你的警察叔叔,多亏他替你求情呢!”“就是就是,人家自残了一只手还开车来接你,你小子幸福死了!”
  “好好好……”柏为屿兴高采烈地扭着秧歌往外走,左脚绊到右脚,差点儿从台阶上滚下去。
  段杀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扶住他,眉头微皱:“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柏为屿抬头挺胸,面红耳赤的道:“是喝多了,不过我没醉。”
  段杀把他推进车里,低头系好安全带,“不舒服的话先睡一睡。”
  柏为屿喷着酒气说:“我很舒服!来,你的手残了,我来开车!”
  “你醉了。”
  “没有!”
  “你没驾照!”段杀全靠右手开车,左手缠满了绷带,只能用手指摁着方向盘辅助。
  “我会开!”柏为屿赖皮兮兮地趴上去和他抢方向盘。
  段杀被他动到了伤处,痛得一激灵,大喝:“你别吵!”
  柏为屿被骂完就老实了,翻出一瓶早八百年前丢在车上只剩一半的矿泉水,灌下一大口,剩下的浇到自己脸上,然后靠向靠背,暂时安静了。
  一路黑暗,天际笼罩着厚厚的云层,没有路灯,路两边除了农田便是黑压压的山丘,车灯明晃晃地照在狭窄的柏油路上,冷飕飕的寒风从窗缝里刮进来,柏为屿茫然望着窗外,脸冻得煞白。段杀唯恐他刚喝过酒再吹风会着凉,拢紧所有车窗,打开暖气劝道:“后排有外套,你穿上吧。”
  柏为屿嘟囔:“我想吐。”
  段杀忙靠路边停下,柏为屿打开车门跌出来,干呕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吐出来。段杀走下车,绕过来拍拍他的背,“你躺后排去睡一觉,醒来就不难受了。”
  柏为屿傻笑着戳戳段杀制服上的星星杠杠:“你穿制服帅毙了。”
  段杀用手掌捂着他冰冷的脸,“乖,别吵。”
  柏为屿啪地敬个礼,嗓门洪亮:“段警督!”
  段杀哭笑不得,拉着他按回车里,“想闹回家再闹。”
  柏为屿道:“你解释吧。”
  段杀一愣:“解释什么?”
  “你说有的是时间解释的东西。”柏为屿歪歪地靠在车座上,含着醉意的明亮眸子望定了段杀,“说吧,现在你有时间,我也有。”
  段杀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我害怕极了,打电话叫你来帮帮我,你劈头就给了我一巴掌。”柏为屿目光有些呆滞,碎碎念着重复那天段杀说过的话:“我不想问你为什么,只想告诉你,你会坐牢的……”一个字一个字,记得清清楚楚,“……请你们秉公办理。”
  段杀在他的眼角上落下一个吻,“对不起,那天我气糊涂了。”
  “你说的话都没有错,只是我听到后,突然觉得我和你好像不是很熟啊……”
  段杀抱紧了他,“对不起。”
  “解释吧,他真的只是战友?”柏为屿出奇的平静,“你看到他受伤的时候,声音都变了,你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我。”
  “对不起……”段杀只有这句话。
  “为什么一直说对不起?因为你喜欢他?那不用对不起了,我们分手吧。”
  “我不分!为屿,我喜欢他是十几年前的事,”段杀硬着头皮撒谎道:“现在我只爱你,你信我。”对武甲是什么感情已然模糊不清了,反正两人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何必再去深究?那些刻骨铭心的痴恋,全埋在心里罢了,无需再拿出来伤人伤己,他目前只想和柏为屿重归于好,能哄则哄,两个大男人别为一些芝麻屁点大的小别扭闹得不得安生,好好过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
  柏为屿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含糊不清地闷笑几声,念叨道:“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不爱我?你大老远跑来找我,我就知道你爱惨我了。我可怜你没人爱,才学着对你好一点……”
  段杀轻轻抚摸他的背,敷衍道:“是,是,我们回去吧……”
  “你不喜欢我,怎么会用这么狠的方式替我求情?对不对?”
  “对。”
  “他们都说你对我好……”
  “……”段杀惭愧已极。
  “我也知道你对我好,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柏为屿捧着他的脸犯花痴,吃吃地笑:“你多爱我啊,平时不常亲我,趁我睡觉时偷亲,我都知道……”
  “……”
  “我还想,做 爱时你那么投入,我老开小差真对不起你。”
  “……”
  “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上,我原谅你,”柏为屿比出一根食指在他面前左右摇摆,大着舌头说:“下不为例哦……”
  段杀猛点头。
  “这次我很生气,你知道吗?”
  “我知道。”
  “我很伤心!”
  “我知道。”
  柏为屿是真的醉了,颠来倒去地说:“我很难过!”
  “……我知道。”
  柏为屿没完没了地唠叨:“我很害怕!”
  段杀只好都顺着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为屿,我们回家吧,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干这种混账事了。”
  柏为屿前言不搭后语,“我想尿尿。”
  “……”段杀欲关上车门:“乖,这里冷,你穿的太少,快回家,回家再尿……”
  柏为屿偏要和他较劲,扒住车门扯着嗓门喊:“现在就尿!”
  段杀无可奈何:“好好好,在路边尿吧,快点。”
  柏为屿挣扎着钻出车,踉跄地往田里走,“怎么能在马路上尿尿?流氓!我要……我要……躲起来尿……”
  “啧,这么晚没人看!你别走远了!”段杀点起一支烟,烦躁地在昏暗的柏油路上走来走去。
  人生中的遗憾是不可避免的,得不到所爱的人总不能不过日子了,他一度只想找个脾气和观念都和自己契合的人,携手走完下半生。他的个性太专断,感情又过于冷淡,以前的恋人都没有交往超过三个月,分手时他很干脆,没有耐心也没有心情去哄人或挽留。
  而柏为屿不一样,段杀想,或许是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撒谎、狡辩、隐瞒、哀求,他曾经那么不屑,如今却下意识全做了,因为他舍不得这聒噪的小子,无法忽视,他爱柏为屿,却不是像爱武甲那样的爱,武甲是他心里唯一的,谁都比不过,他也想找个人来顶替掉武甲的位置,可谈何容易?骗不了自己,他又何尝不恨,恨自己终究是旧情难了!理智往左,感情往右,这番撕扯让他恨得生不如死,无异于吸毒者做好了一切思想工作决定戒毒,可惜一碰毒品就理智失控!
  一支烟抽完,段杀环顾左右,没看到柏为屿。
  “为屿!柏为屿!”段杀喊了几声,往柏为屿离去的方向寻找。
  没有人应。
  “柏为屿!玩什么躲猫猫啊?快出来!”段杀一脚深一脚浅地在田里打转,拨开齐肩高的杂草,找了十几分钟也不见柏为屿的踪影,不由有些心慌,想起那小子夜盲,该不会是掉进哪个水沟沟里去了吧?
  “死小子,让我找到你就死定了!”段杀掏出手机,恼羞成怒地拨打柏为屿的号码。
  “我是一只丑小鸭呀咿呀咿呀呦~咿呀~咿呀~呦~呱呱!”远处那一片稻草垛忽明忽暗,难听吵闹的铃声响个不停。
  段杀循声找去,柏为屿大出洋相,敞露着小鸟躺在草垛下呼呼大睡。
  “你真是……笨蛋,回家再睡。”段杀真是彻底拜服这二百五了,啼笑皆非地弯腰替他拉上拉链,拍拍他的脸,见他还没有动静,便蹲下来抱他。
  柏为屿被吵醒了,揉揉惺忪睡眼,“不要抱,我自己走。”
  段杀固执地托起他的腰,“你醉了。”
  柏为屿嚷道:“我清醒得很!”
  “别吵……”
  柏为屿揪住他的领口按倒,龇牙咧嘴地撒泼大骂:“我 操 你!你看杜佑山的死鸭子用什么眼神看?啊?给老子说话!你只许用那种眼神看我!下次再这么看他我挖了你的眼珠!”
  段杀头疼:“你又来!”
  柏为屿骂完,在黑暗中摸索段杀的脸,口齿不清地冒出一句:“我爱你。”
  二皮脸小子以前从没正经对他说过爱。暗沉寂静的田野山丘,铺着一层天际间漏下的微弱光线,寒流冰冷潮湿,缓缓在空气中流淌,恐怕,明早的叶片上将会结上哑光的白霜。这一个冬天的深夜,这一片充满荒芜气息的野地,这一句“我爱你”,这一番心痛又心疼的感触,段杀一生都忘不了,他含住柏为屿满是酒气的嘴唇,沉声说:“我也爱你。”
  柏为屿连表白都不肯服输,梗着脖子吼:“我更爱你!”
  段杀翻过身抱紧了他,用指尖抹去他眼角温暖的液体,柔声哄道:“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
  我记下了。
  从今以后,逼迫自己将往事一笔勾销,努力忘了他,学着一心一意好好爱你。
  幕天席地之下,两个人借着酒劲在草垛里翻滚,柏为屿像一只想吃人的恶兔子,搂着段杀猴急猴急地解衣服扒裤子,这里咬咬那里咬咬,气势凶悍却没有杀伤力。段杀没有拒绝,抗拒不了这前所未有的萌动和刺激,荒唐一次无妨。
  每一次做 爱柏为屿都要骂脏话,意外地,这次没有。他在段杀身下嗯嗯啊啊地叫唤,段杀今天才发现他的叫 床声性感得要命,澄澈的声线压抑着欲 望,带着点儿小羞涩,尾音发颤,一会儿喊摸摸这摸摸那,一会儿喊爽啊爽啊,一会儿又带着哭腔发嗲:“段大哥……”
  段杀换个后背式的体位,更容易将他完完全全拢进怀里,耸动的同时衔住他的耳垂轻嘬:“傻小子……”
  傻小子真的很傻,瞧着精明狡猾,不过是只装狐狸的兔子,单纯透顶,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白痴;他天天把没心没肺的笑容挂在脸上,闹腾得招人嫌,高兴的事毫不吝惜地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烦心的事则偷偷藏在心里独自消化;说他脸皮厚,有时又死要面子,说他小心眼,有时又大方得让人不可思议。
  “傻小子,你真的很可爱。”尤其是这夜,尤其是此时,可爱的不得了!段杀第一次萌生一种强烈的窃喜——自己捡到了宝。
  没有摇晃不止的床,无需担心墙壁隔音效果不好,想怎么喊随意喊,想怎么干尽情干,什么都不要顾忌,狠狠爱一场。

  探望

  曹老的柳棍大派用场,抽柏为屿,抽杨小空,往死了抽。两个倒霉的家伙知道这一顿打是逃不了的,预先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肿得像狗熊,还是不顶事。
  魏南河好说歹说,总算把狂怒的曹老劝进屋去,奉上降压药,扭头朝蹲在墙角被打成花蜥蜴的两个师弟使眼色:“还不快滚!”
  柏为屿呻吟着爬走:“小空,我们失策啊,穿这么多衣服行动不便,逃都逃不了。”
  杨小空呜咽:“唔,好痛……打死人命了啊……”
  带着伤没法做事,两个人灰溜溜地分别遁回各自的饲主窝里寻求安慰。
  段杀不会安慰人,他的嘴巴张也没张一下,沉默地用药油把柏为屿全身揉了个遍。柏为屿是不敢骂恩师的,于是骂完太阳骂月亮,骂完蟑螂骂老鼠,骂完自己骂段杀,天马行空地骂个没完没了,骂到嗓子哑了骂不出声来,这才听到段杀说出两个字:“别吵。”
  柏为屿嘴角抽搐:“啊操……”
  白左寒则相反,他看着杨小空身上一条一条的红道子,脸都青了,咋咋呼呼地一通狂骂,从老头子的火爆脾气骂到体罚制度的荒谬,骂杜佑山,骂魏南河,骂夏威,接着莫名其妙把根本不相干的段和也拖下水一起骂。
  杨小空等他歇下来,忙泡杯蜂蜜水递上去,傻乎乎地笑笑:“算了。”
  白左寒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笑!”
  杨小空圈着他的腰,和声细语地劝道:“我是该打的。曹老气疯了,他恨我们不争气,尽捅娄子,害为屿的个展和宣传全部泡汤……”
  白左寒随手在他肩上找一块淤青,用力一按。杨小空嘶嘶叫着闪开:“啊,痛!”
  “知道痛了?”白左寒唾弃道:“我真讨厌你这面团!”
  杨小空眼睛一弯,果真面团一样又缠上来,“白教授,你别心疼了。”
  “你自己都不心疼,我才懒得心疼,让那老头子抽死你算了。”白左寒喝口水,在床沿坐下,歪向被团,找本杂志随便翻看,“我叫你参展的画准备得怎样了?”
  “年后才交,还早呢。”粘人的小绵羊窝在他身边,吮了吮他嘴唇上的蜂蜜水,“为屿也有参加,他说我能赶上他的进度就来得及。”
  “嗯,他参加过很多画展了,有经验,你多学着点。”白左寒说着,皱了眉,“不过柏为屿的作品一向很抢眼,有他你就没机会出头。”
  杨小空毫不在意:“没关系,我不和他争,他稳拿金奖,我能入选就很知足了。”
  白左寒冷眼呵斥:“没出息!”
  “骂的对,我没出息。”杨小空欣然接受了这番批评,话锋一转:“白教授,我想去向武甲道个歉。”
  “神经病吗?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是我捅了他一刀,虽然不能给他什么补偿,但……”
  白左寒拍拍他的胸口,“歉意放在这里就行,别去找他废话,柏为屿替你揽下了,风波才刚平息,你别挑事端,多说一句多错一步!唯恐天下不乱啊你?”
  杨小空申辩道:“可是……”
  “别可是了,”白左寒截断他的话,强硬地命令道:“听我的!”
  杨小空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哦……”
  白左寒见他不高兴,便软了口气劝道:“现在时机不行,矛盾很激烈,再过一段时间,等情况缓和我再陪你一起去道歉,虽然他不需要经济方面的补偿,我们也尽量给点,好不好?”
  杨小空一扫满脸的阴霾,蓦地绽开笑容:“行,我都听你的。”
  白左寒嗔怪道:“呸,还敢给我脸色看,死面团!”
  “不敢不敢。”杨小空喜气洋洋地应了声,眼巴巴等着白左寒喝水,白左寒喝一口,他就颠儿颠儿贴上来吮对方嘴上残留的水。
  你这发了情的小绵羊!白左寒强装正经地把水杯塞给他,“渴了大口喝去。”
  杨小空羞羞涩涩的推辞,“不渴。”
  不渴拉倒,死面团,今天你不求露骨,我就不给。白左寒哼了声,故意吊人胃口,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侧过身假装认真地继续看杂志。杨小空立刻换个位置,爬过来面对他,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手捏捏,“白教授。”
  “怎么?”白左寒眼皮抬也不抬。
  杨小空挨个儿吻他的指腹,“白左寒。”
  “嗯?”
  “左寒,我爱你……”杨小空趴在他耳边呢喃,那叫一个浓情蜜意。
  白左寒全身都被唤软了,依然镇定至若,“有事说事!”
  “左寒,”杨小空扳过他的肩膀,“左寒,别看了。”
  “什么事?说!”白左寒挑眉。
  杨小空木讷讷地挠头:“没,没什么事……”
  “没事别吵我看书。”白左寒铁了心,没听到杨小空主动求欢,就是憋死了也不理那死面团。
  杨小空哭丧着脸,绞尽脑汁讨好白左寒,试探性地学羊叫:“咩?咩?”
  白左寒使劲忍笑,充耳不闻。
  绵羊终于急了,大喊:“咩……”
  白左寒掀了手里的杂志:“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小空接口:“想干你。”
  换白左寒傻愣了:“你……你不会说婉转些吗?”
  杨小空一手把杂志拿开,一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抚摸,小媳妇般委委屈屈地问:“怎么说才能婉转?你教我。”
  白左寒答不上来,杨小空乘机吭哧一口含住他的嘴唇,尝美食般细细品味。白左寒摸向对方胯 下,取笑道:“死面团,从里到外都软趴趴的,只有这玩意儿硬邦邦。”
  做 爱就像吃饭,狼吞虎咽还是细嚼慢咽全看个人性格,毫无疑问,杨小空的方式更多奉献,不管是绵长的前戏还是热烈的结合,一举一动都不忘顾及白左寒的感受。深吻,爱抚,细细碎碎的情话,纯熟老练的性 爱技巧,每一样都是你白左寒一手教出来的。从暗恋到热恋,从接吻到做 爱,从男孩到男人,他的眼里只有你一个人,或许他只是你爱情中的一个插曲,而你却是他执着的唯一。
  白左寒宠溺地回应对方在情事上渴求的每一个细节,他是这场爱情的主导者,哪怕在床上他是被爱的一方,也一样能满足控制欲。年轻的爱人把他奉为信仰,虔诚地他耳边祈祷天长地久,卑微地乞求道:“左寒,我给你买一枚新的戒指,好不好?”
  白左寒吻吻他颤抖的睫毛,报以一笑,摘下戴了十多年的戒指,回一句:“答应你。”
  他们一直在回避这枚戒指,心照不宣地忽视那个叫方雾的人,谈一次吵一次,犹如一根鱼刺卡在心尖,幸福的时候扎一下,不断敲警钟,提醒你这份感情不稳定。杨小空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又一场冷战,却没有料到白左寒答应得这么爽快,不由怔了许久。
  白左寒的唇贴着他的眼角,哄道:“怎么哭了,傻小子。”
  “我没哭。”杨小空摇摇头,狠狠抱着白左寒,嗓音里分明带着哭腔。
  答应你。这一句承诺杨小空一辈子都记得,烙刻在深心里,所有不安和担忧烟消云散,白左寒的专断、自私、虚伪,在他眼里都是珍宝,他要买一枚新的戒指捆牢他的宝贝,凭这句话无限透支感情。
  杜佑山很少去疗养院,他是个小心眼的人,嫉恨周烈,连带周烈的老爹也一起仇视了,再说周伯父也没给过他好脸色,所以他起码有两、三年没去自讨没趣了。武甲下了车,艰难地坐上轮椅,劝道:“不然,你去院长室坐坐,杜寅他们陪我就行了。”
  杜佑山恨声骂道:“前面还有上坡,让这两个猴崽子推你?推翻了小心弄裂伤口。”
  杜寅不平地嘀咕:“我才不会呢……”
  杜卯揉揉鼻子,心说:我难讲。
  武甲无奈地笑笑:“那你别板着个脸。”
  杜佑山勉强扯扯嘴角:“放心,我不会给老人家脸色看的。”
  院长说周伯父的状况有一些好转,意识清晰的时间明显增多,然而身体检查结果却是越来越恶劣。杜佑山死活不肯让武甲来看老人,他腰上的伤连线都还没有拆,一个不慎就会崩裂,从卧室挪到客厅都让人捏着把汗,居然还要千里迢迢跑到郊区去,简直是找死。杜佑山在家里掀桌子摔盘子,疯狗一样咆哮:“伤口裂了怎么办?!!没有我允许,你哪都不许去!”
  武甲等他把东西都摔够后,面无表情地说:“没有你我照样能去。”
  杜佑山蔫了。得得得,还是小心点亲自送这位爷好了,以免闹得太僵,他真的一个人带着伤跑去疗养院。
  郊区的路没有市区里好,一路颠簸,杜佑山车开得尽可能慢,到了疗养院,院子里的小道也不够平坦,杜佑山骂骂咧咧:“钱都花哪去了?明天我拨两百万给他们,下次来还是这种路,我非……”
  武甲的伤口隐隐作痛,耐着性子道:“你少说几句吧,骂了一路,你不渴吗?”
  杜佑山咳嗽两声,还真的有点渴。
  正是初冬的大晴天,阳光温暖舒服,护工在周伯父的固执坚持下只好推着他出来晒晒太阳,老人两腮塌陷,面色灰败,呼吸短促,眼睛也不大能睁开。
  两个小孩子远远地看到了,欢呼雀跃着跑过去,喊道:“爷爷,我们来看你了。”
  周伯父吃力地循声寻找,浑浊的眼睛掠过一丝光彩,笑了:“嗬嗬……”
  “爷爷,你瘦的很厉害。”杜寅穷操心,问:“最近没有吃饱吗?”
  杜卯说得煞有介事:“不是,热胀冷缩原理,夏天变胖,冬天变瘦。”
  杜寅一脸怀疑,“那你怎么还肥了呢?”
  杜卯答不上来,气急败坏:“你才肥了,你这肥猪!”
  杜寅着咬手指甲嗫嚅:“我,我哪有……”
  杜佑山推着轮椅走在后面,吃惊地发现短短几年时间,这位高大的老人变得枯瘦如柴,自己已然认不出他了!
  周伯父疑惑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武甲,口齿不清地发出几声疑问词。武甲知道他是在问自己出了什么事,便轻松笑道:“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伯父虚弱地拍了拍武甲的手背,眉头纠结。
  “只是扭了腰,休养几天就好。”武甲说着,看一眼杜佑山,“况且杜老板给我放假了,你别担心。”
  杜佑山忙道:“对,有我照顾他,您老放心吧。”
  杜卯顶嘴:“明明是桂奶奶和我们照顾武叔叔,你只会缠人……”
  杜佑山怒目而视:“你个狗养的,闭嘴!”
  “啧!”武甲面上有些不快:在家没吵够,跑外头来还吵,有完没完?
  杜佑山识趣地收敛了气焰,知道这个场合需要闭嘴的人是自己,便忍气吞声地安静下来。护工不便打搅,找借口离开了,小孩绕着老人手舞足蹈地发表演说,武甲时不时含笑添上话,老人闷重的笑几声,旁观者都以为他们是和睦的一家人。
  杜佑山寂寞地背着手左走走右逛逛,手贱起来,心血来潮摘下武甲的黑框眼镜。武甲出乎意料地不自在,怨道:“眼镜给我。”
  “不给。”杜佑山退后一步,歪着头注视武甲。
  小孩和老人正聊得开心,武甲不好发作,便不理他了。
  武甲的眼睛水墨画般冷丽,睫毛浓厚却不翘,斜压下来盖住眼里的波光,眼角微微向上吊,染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气。杜佑山默默地望着,几近痴迷,当年就是这样一双漂亮的的眼睛将他的三魂六魄勾走了,他对自己说,请人定做的戒指找机会送给武甲,婚不用结了,那些仪式不重要,他发誓爱这个人到永远。
  “杜老板,杜老板!”武甲唤道:“杜佑山。”
  杜佑山缓过神,干咳一声掩饰尴尬,“什么事?”
  “伯父可能有点儿累,你能帮我先推他回病房吗?314房。”
  “哦,行。”杜佑山推着老人的轮椅往院部走,刚步入楼道,气温骤减。他弯腰把老人膝盖上的毯子提了提,“院部里没有中央空调呢,周伯父,您病房里有暖气吧?”
  周伯父点头道:“嗯。”
  “有就好。”杜佑山走进电梯,到了三楼,不知该往哪走,“周伯父,314在哪个方向。”
  周伯父的手指往左一抬:“唔……唔……”
  杜佑山会意,往左边走廊深处走了几步,自言自语:“呦,装修过呢,我第一次和武甲送你来的时候,这墙还是老土的绿漆。那时你住一楼,后来武甲和我说一楼太潮湿……”
  周伯父忽然大声发出一连串无谓的声音,企图扭过身来面对杜佑山。
  杜佑山吓了一跳,顿住脚步,按住他的肩膀走到前面来,“周伯父,你怎么了?”
  周伯父不知哪来的力气,支起上半身坐直了背,攥住杜佑山的手腕,瞪大眼,比划着想说什么。
  杜佑山不明所以,完全一头雾水,“周伯父,我去把武甲叫来……”
  周伯父摇摇头,比出一系列写字的动作。
  杜佑山纳闷,从上衣口袋抽出笔,拔开笔套,塞进周伯父手中,“您想说什么?”
  周伯父努力在手心中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个“列”,刚在那字下面加一个点,杜佑山便问:“周烈?”
  周伯父点头,露出期待的目光。
  杜佑山略一沉吟,问:“周伯父,你是想问我周烈的事吧?”
  周伯父连连点头,满是皱纹的脸由于过于激动,泛出一层汗来。为人父母,一生的希望就是子女。他理智上巴不得那个贩毒的孽子早死早好,可要不是武甲告诉他周烈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又怎么能撑这么多年?他已经撑到极限了,只为等着看儿子最后一眼。
  杜佑山猛地红了眼眶,自己做了太多错事,不该骗武甲,不该骗周伯父,他一开始只想缓解他们的痛苦,直到今天却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只能让他们绝望地等待希望,在这无休止的等待中,时间的流逝并不能磨去念想,反而更加痛不欲生。
  “周伯父,”他斟酌一番言辞,缓声道:“您儿子在那场爆炸里,就已经死了。”
  周伯父张着嘴,空洞的眼神僵直地盯着他。
  “对不起,这些年我一直在骗武甲,你知道他的性格……”杜佑山胡乱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继续说:“我该死,我做了太多错事,但我守着这个秘密真的很辛苦……”
  周伯父撤了力气靠回轮椅里,他握紧了那只写了一半“烈”字的手,拳头剧烈地颤抖,声音沙哑地,竟然说出一句较为清晰的话:“谢谢你。”

  神话

  凌晨三点半,手机响了。
  杜佑山闭着眼瞎摸一气,“谁啊?大半夜的……”
  武甲勉力支起半边身子,越过杜佑山去够床头柜上一闪一闪的手机,稍用点力气探身,腰间便一阵闷痛。他推了推杜佑山:“帮我拿一下手机。”
  杜佑山抹抹脸,侧身挪了挪打开床头灯,拿过手机,一看来显,登时睡意全无。
  是疗养院打来的。
  武甲接通了电话,“喂,你好……”
  杜佑山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手心里沁出冷汗,一种不好的预感游然而生,他惴惴不安地看着武甲,而武甲再也无话,唯有电话那一头时断时续的说话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尤其刺耳,杜佑山不用靠近手机便能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周伯父过世了,毫无预兆。老人晚饭时破天荒地喝下一碗瘦肉稀饭,护工们都以为他朽木逢春,身体微有好转了。凌晨三点,值班医生照例去巡查,氧气罩、输液器、恒温空调,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是,仪器显示屏上的线条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拉成了一条直线。
  武甲合上手机,一脸淡漠,躺下来默然许久,说:“关灯吧。”
  杜佑山摸了摸他的脸,想劝,却不知怎么劝。
  “关灯吧,”武甲用手背挡在眼睛上,语气里已带上了哀求:“很刺眼……”
  杜佑山俯身把他抱紧在怀里,嗓音发颤:“想哭就哭吧。”
  武甲咬紧下唇,眼泪默默地涌了出来。
  杜佑山一遍一遍地抹去他的眼泪,吻他冰冷的额头,“乖,别憋着。”
  武甲犹如溺水的人捡到救命稻草一般,狠命扣住杜佑山的肩膀,全身剧烈地发抖,咬破了的下唇渗出血来。
  “傻瓜,别咬自己啊!”杜佑山紧张地抚摸他的嘴唇,努力往他嘴里伸手指,“咬我好了,牙齿松开点,乖……”
  武甲卸了力气,短促地喘了几口气,终于痛哭失声。这一刻从灵魂最深处发出的悲恸,控制不住,如何如何的痛啊——周烈,你在哪里啊?
  杜佑山从来没有听到过武甲的哭声,他们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时,杜卯杜寅还嗷嗷待哺,转眼两个小鬼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这么多年的同床异梦,这个刚毅冷漠的男人几乎没有显示出任何弱点,任打任骂,遭受天大的委屈和欺辱也不皱一皱眉,更别提掉眼泪,他心里荒芜得一片萧条,无欲无求,唯一的精神支柱——
  周烈,一个何其幸福的男人!杜佑山嫉妒到肝痛!
  武甲在哭声中喃喃着重复一句话:“周烈,你爸爸死了……周烈!你爸爸死了啊!”
  杜佑山颤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他身上那么多病,多痛苦啊,去了也不一定是坏事……你别哭坏身体……”
  武甲捂着眼睛,哭得天昏地暗,泪水打湿了两个人的衣服,这番声嘶力竭的痛哭牵动腹肌,扯开了伤口,薄薄的棉衫渗出斑斑血迹,他却浑然不觉。杜佑山不知所措地抹开他糊了一脸的泪水,哑声求道:“宝贝,你哭轻一点,伤口都裂开了。”
  武甲哭得缓不过气来,急促地连连换气,疼痛催逼得他盲目地按住腰间的伤口——当然止不住痛,反而痛得眼前一黑,眼看全身力气都松散了。杜佑山眼看这情形越发危险,赶紧松开他,在凌乱的床上找手机拨急救。
  “杜佑山……”武甲惶恐地抓了一把。
  “我在呢。”杜佑山重新揽过他,哄孩子一般轻轻摇晃:“我在你身边呢,别怕。”
  武甲紧了紧手臂抱紧枕边的人,突然传来的噩耗让他苦心修筑的心墙坍塌了,前所未有的无助笼罩在头顶,有个人陪着自己才不会那么孤独可怖。
  杜佑山把武甲的脸捂进怀里,撩起被单擦擦他被冷汗浸透的短发,“丧礼我来安排,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由于武甲的伤崩裂后恶化了,又入院休养了三、四天才控制住伤情,再加上黄历上的日子一直不合适,周伯父过世后,直等了九天才出殡,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选举换届和这事凑一块儿去了。
  清晨,武甲坐在沙发上,给小杜卯整了整校服,“你们好好上课,不用去送爷爷了。”
  杜卯鼓一鼓腮帮,“我想请假去送爷爷。”
  杜佑山没好气:“大家都忙着呢,没人顾得上你们俩猴崽子。”
  “我不是猴崽子。”杜寅委屈地扁扁嘴:“武叔叔,爷爷的儿子要把他接到哪儿去?”
  “接去更好的疗养院吧。”武甲勉强笑笑。
  “那以后我们还能去看他吗?”
  “不能了,”武甲顿了顿,解释道:“那家疗养院很远,医疗措施更好,乖孩子,你不用担心。”
  杜寅懂事地点点头,在送给爷爷的画角落写上:“祝爷爷身体健康。”
  杜卯送的是个手工课上做的小飞机,他扯着哥哥求道:“杜寅,你也帮我在机翼上写字吧。”
  “你自己写嘛……”杜寅不乐意。
  “我的字很难看啊。哥哥~求你了~”杜卯星星眼。
  杜寅无奈,用水彩笔在杜卯的小飞机上写下:“祝爷爷天天开心。”
  杜佑山拎起脆弱的小飞机,“好了,你们该去上课了。”转头唤道:“桂奶奶,今天麻烦你送一下。”
  杜卯壮着胆子拉住爸爸的西装下摆,小声嘱咐道:“爸爸,你要小心点拿,别把我的飞机压扁了。”
  什么破玩意儿!出门就给你丢掉!杜佑山正欲发作,一瞧武甲的脸色,便不做声了。
  武甲用个纸盒将小飞机和画都放进去,拍拍两个小孩的脑袋,“我会替你们送给爷爷的,你们放心。”
  两个小破孩一蹦一跳地跟着桂奶奶出门了,杜佑山找出一件灰色毛衣给武甲套上,“陵园那里风大,别着凉了。”
  武甲站在全身镜前,虚弱地扶着他的手臂,“你今天不去关心一下换届的事?”
  “嗤,爱换谁换谁。”杜佑山不屑,扶着武甲坐进轮椅里,弯腰在他的眼角落下一个吻,“今天什么事都不管了,去替我的情敌做孝子。”
  武甲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手从他腋下穿过,搂住他的腰,下巴则支在他肩上,静静地相处了一会儿,低头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柔声说:“谢谢你。”
  杜佑山无法抑制地狂喜,激动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武甲居然主动对他示好,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会员代表大会在省博物院会议室召开,魏枕溪老先生依然是名誉会长,他起码有五年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脸了,魏南河命杨小空搀扶着魏老步入会议室,立刻引起会场内的骚动,杨小空面上云淡风清,心里却慌张极了,不时扭头去看魏南河。
  魏老先生如此德高望重,不仅是那一招神话般的“开天眼”,更多还是几十年如一日为保护文化遗产和在晚辈的培养交流上曾做出卓越的贡献,门生众多。几位老一辈理事看到魏老异常激动,离席围上来,寒暄道:“魏老,您有福啊,有这样的徒弟继承衣钵……”
  魏老正欲开口胡言乱语,魏南河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挡开众人,“爸,您就坐这吧。”
  魏老精神抖擞地坐了下来,瞪着灰蒙蒙的眼睛东摸摸西摸摸,敲敲杨小空的手背:“媳妇儿,这是哪?这么吵!”
  杨小空惊吓不小,连忙把收音机的耳塞塞进他耳朵里,老人有昆剧听,别提多老实了,一个人在那自得其乐。
  魏南河捏着把汗,他就怕杜佑山临时搞什么花样,于是冒险把老爹抬出来压场子,不想杜佑山那龟儿子居然缺席。
  文化厅、文物局、博物院等单位的代表致词,演说一个接一个,魏南河抽出一支烟,在扶手上敲打,“小空,过了今天,我要叫你杨会长了。”
  杨小空窘然道:“魏师兄,你就取笑吧。”
  “我没取笑你,你以后会明白,这不是一场闹剧。”在会议室里不能抽烟,魏南河焦躁地四下张望,还是没有见杜佑山,他把烟叼在嘴上,又拿下来在手中转动,想了想,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没有我爸的威信和我跑动关系,你就是有触物即知的本事,照样没人理你,短期内想有什么动作根本不可能。小空,我帮你,虽然有私心,但还是希望你学有所用。将来怎么发展,你会有什么改变,都很难讲,请你千万记住一点,这社会有很多事善恶难辨,不管你做什么都必须有底线,有损国格和人格的事不能做,你懂吗?”
  杨小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发誓。”
  魏南河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选举后魏南河和杜佑山仍旧是两会理事长,各会副会长分别三位,会长杨小空,社会各界人士和会中大多数理事的态度很明确——魏枕溪老先生为奋斗在文化保护上的人们做了个好榜样,他的嫡传弟子要延续不仅仅是鉴定技术上的权威,还有对保护文化遗产的满腔热情。年轻没关系,没有经验可以锻炼,只要认知和观念不出偏差,有师父魏枕溪的教导和师兄魏南河领路,杨小空有能力胜任。
  杨小空明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坐上首席还是很慌张,他打开魏南河给他准备好的演说稿,局促地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理事和行内的前辈们,你们好……”
  风云突变,暗潮涌动。
  从此以后,旧的神话正式退出舞台,一个新的神话拉开序幕。

  过个节

  夏威不是傻子,什么事只有他不想办,没有他办不到,尤其是假正经,简直是他的拿手好戏,公务员笔试第三名,面试第一名,只等着去单位报到上班。
  不可思议,假道士竟然要当公务员了!段和差一点儿喜极而泣,觉得自己包养这小白脸也是值得的,故而对夏威也没有管得太严了。
  夏威闲暇无事,到超市去打几天假期工,守在门边及时替顾客提供购物车。绑架事件让那小子受打击不小,跟遭了雷劈似的,着实安分了一段时间。元旦前一天下班回来,夏威拿了工资颠儿颠儿上交给段和,在当了一年吃软饭的小白脸后,他总算趾高气昂地拿出一点男人样,从裤兜里抽出三张百元大钞,潇洒地抖了抖,用手指掸得啪啦啪啦作响,“见过这么多漫拧没有?”
  段和这个月的课时费和杂七杂八的福利不算,单基本工资和过节费就拿了四千,他瞅了眼夏威手里三张可怜兮兮的钞票,本想寒碜几句,转念一想,如此打击对方的积极性不太厚道,于是故作惊讶地赞道:“哇,你才上了几天班就是三百,真了不起!”
  夏威揉揉鼻子,一头扎进段和怀里,大摇尾巴撒娇:“和哥哥,其实我拿了六百。”
  段和挑眉:“哦?你还有三百块私房钱?”
  “不是不是,”夏威扭捏着说:“我给你买了个新年礼物。”
  段和心里一暖,笑道:“又不是小孩子,还送什么礼物呢!三百块买了什么?手表?领带?墨镜?”
  “啧,怎么会是那些没用的破玩意儿?”夏威掏出一把手枪,眉开眼笑:“你看,M1911,喜欢吗?”
  “啊啊啊!”段和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咆哮:“你又从哪搞来的武器?给我放下!别指着我!”
  “我从玩具模型店买的仿真枪,做的超级逼真!”夏威很委屈:“你不喜欢吗?”
  段和黑着脸:“你自己想收藏就直说了,别说什么是送我的,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
  “嘿嘿嘿……”夏威摩挲着手里的枪,一脸馋样,“我每天下班都会去看它一眼,总算有钱买了……”
  段和不为所动,从柜子角落翻出组装土枪和钉枪,摔在地上:“你有它们还不够吗?”
  夏威嫌弃道:“它们多丑啊!”
  “我告诉你,收藏仿真枪是犯法的,你个死法盲!”段和劈手夺下他的宝贝手枪,“你看,我们家里有三把,一把判五年,三把就是十五年!”
  夏威晴天霹雳:“你你你,骗人!”
  “谁骗你了?”段和把枪全丢进一个纸箱,裹上大号透明胶,一脚踢进床下,“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买枪回来,我就给你丢进垃圾焚烧场里!”
  夏威趴在床边往里掏,声泪俱下:“我,我还想拿到小七和为屿他们面前显摆显摆呢……”
  段和捏住他的爪子,“你就不能培养一点正常人的兴趣吗?”
  “正常人的性趣?”夏威咬着手指眼巴巴盯着段和。
  段和冷汗雨下:“……”
  夏威扭出一系列美少女战士变身的动作:“圣虚子,变身……”
  段和痛苦地扭过头去:“又来了……”
  夏威在变身过程中迅速扒去全身衣服,最后一 丝 不 挂地圆规状以脚尖点地站稳,一手叉腰,一手比出“V”字横在眼前,“代表茅山派,消灭你——”
  段和眼角抽搐:“你不冷啊……”
  夏威提醒道:“还不快呱唧呱唧?”
  段和抬起沉重的手,有气无力地鼓掌三声。
  夏威一个狗扑摁倒段和,欢快地甩着尾巴:“和哥哥,我来了……”
  段和泪奔:世上好人这么多,为什么我偏偏栽在一个变态手上?好讨厌啊!
  自从汝窑观音拍回来后,杜佑山把它搁在父母遗照上一层的供桌之上,每天都记得烧几炷香,念念有词,虔诚无比。武甲问:“你和它说了什么?”
  杜佑山回身搀着他的肩,一本正经的说:“我求它保佑的事太多了,不知道它记不记得,所以每天要重复一遍提醒它。”
  武甲缓慢地扶着椅子坐下来,劝道:“你别太贪心,求它保佑全家无病无灾就行了。”
  元旦,桂奶奶照例请假几天回家过节去了,往常这时候,都是武甲忙里忙外照顾两个小鬼,如今他受了伤动不得,杜卯杜寅皆拍胸脯说会伺候他,结果,杜卯煎鸡蛋时把锅烧了,杜寅烧开水差点煤气泄漏。大过节的,鬼哭狼嚎太不吉利,杜佑山忍下痛打儿子一顿的冲动,亲自下厨。
  冰箱里剩的瘦肉、青菜、虾仁之类食物,全拿出来洗洗切切,一股脑丢进锅里,杜佑山笨手笨脚地忙活了大半天,总算煮出一锅大杂烩方便面。由于调味包里的辣粉放太多,两个孩子辣的直流鼻涕眼泪,敢怒不敢言。武甲兴致缺缺地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对孩子说:“都不要吃了,我们打电话定餐吧。”
  俩孩子如蒙大赦,嚎啕着扑向武甲:“武叔叔,你怎么不早说啊!”
  杜佑山只差没把筷子捏断了:“我做的东西就这么难吃吗?”
  武甲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不,特别好吃,只是医生说吃辛辣食品会影响伤口愈合。”
  “也是也是,那等你伤好我再做给你吃。”杜佑山立时笑成一朵花,赶紧打电话去酒店订了桌好菜送过来,末了,还嘱咐一句:“越快越好!”
  两个小孩饿着肚子跑到楼下大院里和小朋友们一起放烟花,武甲挪到沙发上去看电视,杜佑山跟屁虫般粘着他,“亲爱的,吃个水果吧?”
  武甲婉言谢绝:“不用了。”
  杜佑山揽着他没有受伤的另一侧腰,“明天带你去拆线。”
  “嗯。”
  “你还疼吗?”
  废话,当然疼!武甲淡然道:“不怎么疼了。”
  杜佑山搂着他,温温柔柔地从额头吻到嘴唇,自顾自陶醉:“你说,我们这样恩恩爱爱的多好……”
  武甲不想动力气去较劲,只好任由摆布,心不在焉地配合他做唇舌运动,哪想杜佑山越吻越缠绵,欺身压上来,大有就在客厅解决欲火的架势。武甲单手扶着杜佑山的肩膀,笑容颇无奈,偏开脸道:“好了,够了……”
  “不够……”杜佑山噙着他的耳垂呢喃:“武甲,我们结婚吧。”
  武甲一愣,登时冷下来:“杜老板,拜托你别出洋相。”
  “我绝对不出洋相。”杜佑山急切地扳过武甲的肩,宝贝般捧着他的脸求道:“我知道你不情愿和我在一起,你放心,没有任何契约栓你,我已经找律师办过手续了,我的遗产继承人是你,我单方面尽夫妻义务,你不会吃亏的。”
  武甲转不开头,便垂下眼帘错开杜佑山热烈的眼神……面色寒如冰霜,保持沉默。
  杜佑山知道对方摆出这个架势,双方又将面临一场冷战。他现在不能拿什么事直接威胁武甲,也不想再用那种近乎无赖的方式了。他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对戒指,紧张得有些结巴:“我,我们私下定一个承诺,今后是夫妻,互相平等,不再是雇佣关系。”
  武甲终于开了腔,口气波澜不惊:“我会拿你的钱去找周烈,对你不公平。”
  “你随意,”杜佑山点了点头,眼圈酸痛:“我不在乎。”虽然什么都看透了,但还是很不甘心,嘴上说不在乎,又有谁能忍受另一半的心里记挂着别人?若不是爱惨了,怎么可能如此委曲求全?
  杜佑山这没用的男人,说没两句话便是一副要哭要哭的模样。武甲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心痛,“你要我给你什么承诺?”
  “我知道这些年我做了很多混账事,一笔勾销了吧!从今天开始,我什么都听你的,无条件对你好,只求你试着接受我。”杜佑山握住他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上,眼中尽是殷切之情,一如小杜卯求哥哥帮忙一样诚恳。
  武甲觉得好笑,却不知怎么的红了眼眶。这世上,没有人比武甲更了解杜佑山。杜佑山的本性软弱又任性,自小是个衣食无忧,被爱包围着的少爷,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之后妻子过世,他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而孤独,缺爱缺到饥渴的地步。两个人同床共枕八年,早是老夫老妻了,七年之痒过后才开始谈真感情,何其可笑!武甲不断催眠自己,这不是爱,但若说完全没感情,根本是自欺欺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相依为命,谁都离不开谁,哪怕有一天他真的找到周烈,要离开杜佑山也是一番痛彻心扉的割裂。
  “给我一次机会。”杜佑山如是哀求。
  同样一句话,十年前段杀也说过,那时两个人是过命至交,彼此惺惺相惜,他对段杀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可还是毫不留情地一口拒绝:对不起,我不爱你,不给机会,一次都不给。
  然而段杀和杜佑山终究不一样,许久,武甲轻声说:“我答应你。”
  这一天是黄道吉日,杜佑山十分迷信,定做的戒指前几天就送到了,他偏要按捺着等今天。武甲扶着杜佑山的手臂,勉力给杜家两老上三炷香,拜了三拜。
  酒店的饭菜送来了,两个小鬼乐颠颠地跑回家吃饭,心思细腻的小杜寅发现武叔叔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爸爸的戒指也换成了和武叔叔一样的款式,他偷偷和杜卯说了,杜卯大惊小怪地扑向武甲,“武叔叔,我看看你的戒指!”
  武甲缩了缩手,“有什么好看的?”
  按武甲的个性,定一对白金素戒就够矫情了,可是杜佑山这人闷骚透顶,戒指乍一眼看过去没什么花样,实则嵌满了密密麻麻的的碎钻,灯光一照晃眼得厉害。杜卯大大咧咧地拉着武甲的手,“我爸送你的?”
  “嗯。”武甲应的很不自在。
  杜佑山把欢喜都放在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样,爸爸眼光不错吧?”
  杜卯啧啧叹道:“姓杜的真小气!怎么买这么小的钻石?”
  杜佑山笑容顿敛,没等儿子说完,恶声恶气地呵斥:“滚!”
  杜卯悻悻地坐回杜寅身边,嘀咕道:“凶什么凶嘛?哥,以后我给你买围棋子儿那么大的钻石,你戴在手上连手指都弯不了。”
  杜寅一脸鄙夷:“我才不要呢。”
  “为什么不要?”杜卯瞪眼。
  杜寅咬着小汤勺,小声辩白:“我,我又不和你结婚……”
  “谁说只有结婚才能送钻戒?”杜卯急赤白脸地怒吼:“我给你什么你都得要,敢不要我把你爸那老乌龟关进小黑屋,饿死他!”
  “喂!你皮痒了吧?”杜佑山脸上阴云密布。
  武甲握住杜佑山蠢蠢欲动的拳头,失笑道:“杜卯,乖乖吃饭,别变着法子骂你爸。”
  杜卯狠狠掐了杜寅一把:“你要不要?”
  杜寅哼唧一声挨下了,怯怯道:“你送给小虎吧……”
  杜卯想想也是,除了哥哥,还有别人可以欺负,便恶霸状抖着腿说:“等我有钱了送你们一人十个。”爸爸有好一段时间不打人了,况且最近对武叔叔言听计从,杜卯明显忘记了老爸暴躁如疯狗的杀伤力,嘴贱贱地又添上一句:“不过要等我爸翘毛我拿到遗产再说……”
  杜佑山喀拉一下把啤酒罐捏扁,杀气汹涌地立起来:“我看我是太久没有打你们俩狗东西了!”
  武甲忙挡着:“童言无忌,大过年的,你别打人……”
  杜佑山早已挥出一巴掌把杜卯从饭桌上搡了下去,杜卯被打习惯了,不哭也不闹,就地打个滚,夹着尾巴逃回自己房里。
  杜佑山这才刚撒完气,眼一瞥,看到长的和杜卯一模一样的杜寅委委屈屈地缩在桌角,火气又腾腾腾窜上来:“滚一边去!看到你就火大!”
  “关我什么事嘛……”杜寅眼泪汪汪地贴着墙壁,刺溜刺溜往里屋滑去。
  武甲揉揉太阳穴:这父子仨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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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狼亲狈友》(下部)作者:恩顾 --2 -意随风行- 给 意随风行 发送悄悄话 (199199 bytes) () 09/20/2012 postreply 22: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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