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狼亲狈友》(下部)作者:恩顾 --4

来源: 意随风行 2012-09-20 22:18:09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91998 bytes)

  狸猫换太子

  白左寒一回家就朝杨小空吼了起来:“杨小空,卡里的三百多万到哪里去了?”
  杨小空一惊,慌张一瞬立刻冷静了,忙坦白:“白教授,是我把钱转走了,我急用……”
  白左寒气急败坏:“你需要用钱光明正大和我说!我的钱都是你的,你有必要偷吗?我白左寒小气到不给你钱花的地步了?你明知道那都是工程周转款,想害死我啊?”
  “我没有偷!”杨小空攥住白左寒的手,急切地解释:“我只是挪用了一下,很快就能转回来。”
  白左寒稍稍稳定情绪,“挪用?好哇,我问你,你挪到哪里去用?”
  杨小空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说。”
  白左寒呆若木鸡:“你说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杨小空垂下了眼帘,他的行动绝对不能在白左寒面前泄露半点口风,万一白左寒失言让方雾察觉到蛛丝马迹,整个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很好!”白左寒咬牙笑了,“小子,你很好!”
  杨小空心慌地紧了紧手:“左寒,我……”
  白左寒厉声喝道:“我最后问你一遍!钱花到哪去了?”
  “我真的不能说!”杨小空把白左寒扯到自己面前,眼里尽是哀求:“左寒,你相信我,我真的……”
  白左寒扬手给了他一巴掌,目光虚冷:“我是很相信你,从头到尾都相信你!你相信我了吗?”
  杨小空呆呆地望着白左寒,面上交织的愕然和伤痛转瞬消失,慢吞吞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白左寒愤慨地将茶几上的杯杯碟碟一呼噜全掀翻,抬脚便走。卡里若是少个几千块甚至几万块,他都懒得过问,全当给小情人零花了。他的所有账户全部没有半点隐瞒,任由杨小空去花销,需用钱只要开口说句话就行,别说三百万,就是一千万他也会尽快筹出来,问题是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让他寒透了心,更要命的是,杨小空不肯说清楚钱的用途!他根本不相信所谓的“急用”,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有什么事需要急用三百万?
  杨小空从后面揽住他意欲挽留,“左寒,你干什么去?”
  “去弄些钱补上空缺,还能干什么?”白左寒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对不起,对不起……”杨小空吻了吻他的耳背,“我保证半个月内一分不少地全转回来,到时一定给你个交代。”
  白左寒挣开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甲挂了三天药水后,伤还是老样子,但精神比前几日好多了,想着在家闲也是闲着,就出门到值班室走动走动。保安队长善意地开玩笑说:“小偷一看我们片区的保安都是你这样的伤残人士,连小朋友都能推倒,还不高兴坏了?”
  武甲歉然道,“真不好意思,我才刚来上班就要请长假……”
  保安队长爽朗地一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对了,医药费发票交给我,可以报一部分医药费的。”
  武甲谢了声,心里一感激就打消了换工作的念头,暗自嘲笑自己真是没主见的人。
  保安队里的小伙子们都挺友好,听说武甲遭车祸后还想去医院看看他,不想武甲只住了一晚就出院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责怪他不爱惜自己,又吵闹着大伙集钱给他买些礼物慰问慰问。
  那群保安大多数是二十左右的愣头青,本来就没多少钱,怎么好意思让他们破费?武甲态度坚决地一一谢绝了,之后随便和大伙扯些话题谈谈。有人聊天的时间过得比一个人时快多了,一下子就到黄昏,他一看时间不早,忙起身告辞。几个小保安送到门口,笑道:“武大哥,安心养伤吧,无聊的话就常下来坐坐,我们偷队长的茶给你喝。”
  队长假模假样地瞪眼:“找死啊你们?”
  武甲几天来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笑着点头,走下两步台阶,一转头,迎面遇到柏为屿。
  两个人都是一顿,武甲脸上的笑容潮水一般退下去,心忽地沉到底谷。
  柏为屿穿得邋里邋遢,蓝色背心汗湿了,洗白的牛仔裤上蹭到大小不一的漆块,嘴里歪歪地叼根烟,两手插在裤兜里,腋下夹着一本速写本,显然是刚从工作室回来路过小区的值班室。
  尴尬地对峙几秒,柏为屿先打破沉默,笑得人畜无害:“武先生,你好。”
  武甲防备地往后退一步,不说话,脸色阴沉。
  “你的伤怎样了?”柏为屿不屑地瞟了眼他的右臂:“会不会残疾?”
  武甲道:“柏为屿,我是看在段杀的面上没有找你追究责任,要不一定让你坐牢。”
  柏为屿故意摆出一副得瑟样:“是哦,我是该坐牢,但谁让我这么幸运,有傻缺愿意替我顶呢?你追究啊~你倒是追究啊~”
  武甲反倒笑了,并不生气,面对这样儿童心智的家伙没什么可生气。
  “我真心向您道歉,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柏为屿趾高气昂地一歪头:“啊,我没什么文化,不太会用祝词,有用词不当的地方请您多指教。”
  “不知道你有什么可得意的,真可怜。”武甲面不改色。
  柏为屿那嚣张好斗的小公鸡样咻地颓了,眼中隐隐显出阴郁——他一无所有,确实没什么可得意,不过也轮不到别人来可怜!
  武甲不想过多废话,脚跟一转,往外走去。
  柏为屿优哉游哉地迈着八字步追过去截住他的去路,故意提高嗓门:“我们叙叙旧呗,逃那么快干什么?你也要脸吗?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阁下当够男妓打算从良了,脸还是得捡回来贴上去的,要不怎么做人呢?”
  武甲只觉得胸口有一团恶气上下浮动,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断然斥道:“柏为屿,你别太过分!”
  柏为屿二皮脸惯了,掏掏耳朵扮无知:“你说什么,我不懂。我说,你既然有资本卖身,床上功夫一定了得啊,啧啧啧,你别自卑,男妓也是靠体力吃饭,我不会歧视你的。”
  武甲带着恨意冷然看着柏为屿,无语反驳。跟着杜佑山这些年,接触的人来来往往,下至公司清洁工,上至杜佑山的合作伙伴,个个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而没人揭穿,皆好心或无心地给他留有一定颜面,这不代表他不明白自己从骨子里肮脏透顶的本质。
  来去的路人频频回头,值班室一伙小保安窃窃私语地站在不远处围观,神情矛盾。
  武甲表面波澜不惊,心中早已恨之入骨。不得不承认,柏为屿这一番污言秽语撕下了他多年伪装的清白,将他的耻辱暴露在人前,成功摧毁他苦心经营的新生活。
  “你当杜佑山那暴发户的专属陪床有多少年来着了?”柏为屿煞有介事地掰手指算:“一二三四五六七……少说有七、八年了吧,应该赚了不少钱!虽然现在他玩腻你把你甩了,但你好歹有点积蓄,有必要来赚这种月薪一千出头的钱吗?”
  武甲捏紧拳头:“说够没有?”
  “没呢!怎么?想打架?就凭你这残疾人?”柏为屿轻浮地搭上他的右肩,漫不经心地用力一捏。
  武甲瘁不及防,痛呼一声捂着肩连连后退。
  “得,不玩你了!武先生,我们后会有期!”柏为屿幸灾乐祸地哈哈一乐,实则忐忑心慌,竟然涌上了一种自己认为不应该产生的愧疚感,他讪讪地啐掉嘴里的烟头,转身走了。
  段杀晚上按时回来,如柏为屿所料,他满怀心事地在柏为屿身边坐下,欲言又止。
  房间里烟雾缭绕,柏为屿抽烟抽得更加肆无忌惮,家里碗和杯子全摔了,他用小奶锅泡了一锅速溶咖啡,一整晚窝在稍微干净的沙发角抱着速写板勾线描,当身边那个大活人是空气。
  “为屿,”段杀踌躇着开了口:“我和你商量个事。”
  柏为屿端着锅喝了口咖啡,比了个“请讲”的手势。
  “你能不能别找武甲麻烦?”
  柏为屿将喝剩的咖啡全泼到段杀身上,手法娴熟豪爽,好像泡这锅咖啡就是等着泼人的。
  段杀冷静地接受下这迎头盖脸的咖啡,所幸不是很烫——如果真的很烫,他相信柏为屿也不会泼过来。
  柏为屿扬起奶锅,“求我啊。”
  段杀抹开脸上的咖啡,一字一字说:“我求你。”
  柏为屿神情戏谑,听到他说出那三个字,一时间失了神。
  “我求你别再去侮辱他了。”段杀字句诚恳,口气卑微,完全不似以前盛气凌人的样子。
  柏为屿望着眼前这为了新情人变得低三下四的陌生人,动了动嘴角,话没说出来,目光茫然了。
  一个人陷入爱情会不可避免地为了所爱的人改变,而他们相爱了一年多,不,或许只是他柏为屿一个人爱了一年多,从没有改变过段杀什么,何等失败。
  段杀不是单纯的为武甲说话没底气,而是跟柏为屿说什么话都底气不足,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做好挨打的准备,不敢躲避,更别提还手了,唯恐在肢体冲突中让对方更愤怒更狂躁。从“我求你”三个字吐出口开始,他就梗着脖子等那扬到半空中的奶锅砸下来,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
  柏为屿将奶锅丢在一边,低头在纸上无谓地乱勾线条,再不与他多废话半句。
  白左寒卖掉两支股票又向魏南河借了一笔钱填上三百万的空缺,再也没有问起钱的下落,等于默许自己不要这钱,让杨小空去任意处理。
  杨小空也缄口不言,他知道这个隐患不可能一了百了,白左寒不问,乃至不要这钱,都不是好兆头,只能说明两个人之间的信任桥梁无药可救地塌毁了。不过没关系,他对自己说,等今后钱转回来,所有事情都搞定了再解释,白左寒会谅解他的。
  只是……杨小空看着手上的推荐信和一大叠重新填写过的就业表格,左右为难:这件事办完,不知道怎么才能求得白教授原谅。
  六月底,期末,本科生专业成绩评定,漆画是选修课,对学生作品要求不高,杨小空一大早就来评分,好坏都给个及格。
  柏为屿去漆厂买些材料,路过学校就进来逛逛,毫不留面子地大声耻笑杨小空水平差,乱评分。
  杨小空不满:“你管我?一边去。”
  柏为屿狗皮膏药状粘着他,唠唠叨叨地提意见:“啧,这幅技法乱七八糟,没了解漆性,六十差不多。”
  杨小空填个七十九,“这个学生有想法,重在尝试,技法有待改进。”
  柏为屿评价下一幅:“这幅主体物不清晰,构图喧宾夺主,六十差不多。”
  杨小空填个八十,“这个学生勤于技法创新,构图今后再矫正。”
  “这幅还是半成品,什么玩意儿?给六十顶天了!”
  杨小空填七十五,“这个学生家庭困难,课余时间要打工,能做到这一步就很不错了。”
  柏为屿指着另一幅:“全班就那幅好,构图技法都比较成熟,给个八十八。”
  杨小空填六十,“那个学生态度不端正,常常不来上课,他那块板自己几乎没动,都是我做示范给大家看。”
  柏为屿气歪了鼻子:“你尽和我作对!”
  杨小空一脸无辜:“我哪有?”
  “不听不听!”柏为屿泪奔而去。
  杨小空忍笑,打完分合起成绩册,走出教室对柏为屿说:“好啦,喜欢评分,让你年年评个够!过来,我有好事和你说。”
  柏为屿一头雾水,“我还能有好事?”
  杨小空拉着他走出一百多米,离教学楼远远的,这才小声说:“为屿,你下学期入校接任曹老的工作。”
  柏为屿张大嘴傻怔整整一分钟,“谁说的?这门选修课不是要取消了吗?”
  “是我们院院长到校部去争取的,所有关系都打通了,到时直接去校人事处签合同,”杨小空闭口不谈白左寒,旁顾左右,谨慎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个大信封:“这里面有一叠表格和留校资料,除了院长的推荐信,还有一封是市长的。”
  柏为屿喜不自胜:“市长?我想起来了,他以前看着曹老的面子来给我的画展剪彩!”
  杨小空也不解释,含笑欣赏柏为屿的笑脸。
  “没办法,我太有才了,连市长都对我过目不忘!”柏为屿打开信封,激动得手指发抖,“我瞧瞧!”
  杨小空制止道:“回去一个人看,没签合同之前别被其他人知道,这个名额是从雕塑系偷出来的,我怕会节外生枝。”
  柏为屿连连点头,掏出手机:“行!不过我得先和曹老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别!”杨小空握住他的手,“等签完合同再告诉他,否则事情有个什么起伏,也让他老人家操心。”
  “那我告诉夏威和小七,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杨小空大伤脑筋:“那两个都是大嘴巴,一开口就嚷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了。算我求你,签完合同再说吧,不差这么几天,你说是不是?”
  柏为屿想想也是,宝贝般抱着信封,忽然感慨不已:“倒霉到头了,也该让我遇到一两件好事,我还没有被世界抛弃嘛。”
  杨小空揉揉他的脑袋:“是呢,别气馁,什么伤心的事过去就算了,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
  柏为屿故作娇羞地扎进杨小空怀里蹭蹭:“师弟……你真是吉祥物阿咩仔!”
  杨小空失笑:“你给人取外号怎么一天一个样?再乱叫我会生气啊。”
  白左寒在雕塑班评完分,走到阳台上来抽支烟,看到杨小空和柏为屿背对着教学楼坐在远处的花圃栏杆上。
  那对难兄难弟勾肩搭背,腿悬在半空晃荡,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一个穿着T恤和灰色工装裤,背影年轻而充满活力。夏日郁郁葱葱的翠绿和金黄的阳光包围两个人,他们的面前是一碧如洗的天空,面对彼此微笑着的侧脸明媚得耀眼。
  白左寒张了张口,想喊一声杨小空,却舍不得打破如此安宁美好的一幅风景,他愣愣地看着,直到烟烫到手指才猛地醒悟,忙丢下烟头,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仓猝落荒而逃。
  那么那么阳光灿烂的青春,让人有一点羡慕,有一点嫉妒,更多的是无限感伤,白左寒隐约能闻到自己身上腐朽的味道,蓦然对这一份爱情不再那么自信笃定。
  八年年龄差拉开一条无法逾越的代沟,杨小空还可以尽兴去选择,错了再改,不合适再换,更应该找一个同龄人来学习相爱。而他已经不允许自己再挥霍时光了,跨过一道坎他费了七年光阴,从年轻懵懂走到虚伪凉薄,其中的辛酸和遗憾只有自己知道,若是在这时候再遭遇一道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起来。
  他要的爱情不是冲动不是心跳,只是稳定长久,是相知相守,但是和杨小空相爱的一路下来,他的危机感从来没有消失过,他不否认杨小空的每一分努力,他也在倾心呵护对方尚未成熟的感情,一切都是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精神上累得透不过气,偶尔缅怀旧年华,换来无尽不舍和伤感,无人可述说。

  生日蛋糕

  杜佑山终于良心发现,没有再纠缠不清,不过两个小朋友会在周末跑来找武叔叔,杜寅把期末考考卷带来讨夸奖,杜卯没有,气鼓鼓地拿白眼瞪哥哥。
  “你看,一个一百分,两个一百分!”杜寅摊开考卷,眨巴眼睛,摇着尾巴等武叔叔摸头。
  武甲如他所愿地摸完头,又亲了一下他的小脸蛋,“真是乖孩子。”
  杜卯嫉妒的小宇宙爆发了,冷冷地用眼刀捅了哥哥几个窟窿,那与杜佑山出奇雷同的嫉恨小眼神在暗示:拽屁拽?回去我弄死你!
  武甲忙分出一点爱来摸摸杜卯的脑袋,“杜卯你也要再接再厉,我给你们李老师打电话,她说你有进步,而且朋友也多了,是不是?”
  杜卯瞬间笑成一朵花儿,甜甜地说:“是呀!”
  “乖,你也是乖孩子。”武甲的小心肝抖了抖:受不了,真是越来越像他爸了。
  杜寅端出手工课做的橡皮泥怪兽当礼物:“武叔叔,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武甲满心欢喜:“谢谢。”
  杜卯抱着武甲的腰撒娇:“叔叔,买个蛋糕吧。”
  武甲一口应允,想起今天本来和段杀约好一起吃饭的,便给段杀打了个电话,拜托他过来时带个蛋糕。
  自打床上多了一滩尿后,段杀找出多余的被褥打地铺,柏为屿领着隔壁的狼狗在他的被褥上打滚啃骨头,“不小心”留下残羹冷炙若干,被褥里都是狗骚味,不能再睡人,想必就算买新的被褥回来也会惨遭毒手,段杀干脆睡瓷砖地。更崩溃的是柏为屿晚上不睡白天睡,通宵玩游戏、煮泡面或者半夜起床撒尿,当他是块人皮地毯,直接从他身上踩过去,踩肚皮踩胸口踩脸,往死里踩,恨不得踩死他,有时泡面汤溅到他身上,烫得他一哆嗦,还听到柏为屿咒骂一句:“哪来的垃圾堵路中间?奶奶个熊,绊了老子一脚!”
  段杀一个多礼拜没一晚睡得着,有苦难言,熬出俩黑眼圈,上班也迷迷糊糊直打瞌睡。武甲打电话过去时,段杀睡得正香,柏为屿今天不在家,他赶紧趴到床上去补眠,尿早干了,有没有尿腥味他也不在乎了,一觉从早上睡到黄昏。
  听武甲说要买蛋糕,段杀的思维迟钝地运转好几秒才“哦”了一声:“你生日啊,哈,蛋糕啊,哈,行啊,哈哈。”
  武甲辩解:“不是我要吃,家里来了两个小孩。”
  段杀抹一把疲惫不堪的脸,勉强笑道:“知道了。”
  牙刷又被柏为屿丢掉了,段杀习以为常地拿起柏为屿的牙刷刷牙,然后冲个冷水澡,他对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怨言,说起来可笑,不容自己不承认,心里隐隐有一种愿望,宁愿这样耗着,宁愿天天受折磨,也不想和柏为屿分开。
  “蛋坯都有的,不过做好蛋糕需要等十五分钟。”
  “嗯,好的。”
  “你要八寸的还是十寸的?”
  “……八寸是多大?”
  蛋糕师傅比划比划。
  “只是两个小孩吃……还有没有更小的?”
  “那就是六寸吧?”
  段杀点了一下头。
  “慕斯和普通蛋糕,您要哪一种?”
  段杀想了想,说:“普通的。”这样小气巴交地买东西不是他的性格,可工资卡和信用卡都被柏为屿没收了,手头现金有限,现在连烟都不买了。
  “要冰激凌蛋糕还要鲜奶蛋糕?”
  “鲜奶的。”
  “那是九十五。”
  没钱说话底气不足,段杀局促地又点了一下头。
  柏为屿从学校回来,经过蛋糕店的玻璃门外时不经意地一瞥——那个背对着他立在甜点制作柜前的背影很熟悉,让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蛋糕店就在小区门口,以前两个人常来,买些东西当早点,段杀对甜食不感兴趣,想买什么就直奔主题,柏为屿则磨磨蹭蹭地整个店逛一圈,总被些鲜艳漂亮的小糕点吸引,也不管好不好吃就买,回家一尝,甜得发腻,丢掉又浪费,便全塞给段杀吃,搞得段杀愁眉苦脸,一再强调下不为例。可柏为屿屡教不改,对漂亮的东西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于是每次段杀冲进店里拿几包土司,风风火火地付完帐拉上柏为屿就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抢劫。
  柏为屿站在门外默默看了一会儿,推开门走进去,顺着面包的货架绕到甜点制作柜旁,隔着货架的空隙偷窥段杀的侧脸。
  “巧克力酱要吗?”
  段杀自顾自地看着蛋糕发愣:“嗯。”
  “中间要裱什么生肖吗?”
  “不用,花就可以。”
  “果酱要吗?”
  “嗯。”
  “我们这有很多可选,柠檬酱、柑橘酱、苹果酱……先生?柑橘吧?”
  “嗯。”
  “我们今天搞活动,加五块钱多加一层小布丁,很合算的。”
  段杀机械地应道:“嗯。”
  “加菠萝的还是芒果的?”
  “嗯。”
  “……要不我给你各加一半?”
  “嗯。”
  最后,蛋糕师傅问:“裱什么字呢?”
  “嗯。”
  “……先生?”
  “嗯?”
  “裱什么字呢?”
  段杀说:“哦,生日快乐,就可以了。”
  柏为屿在货架那一头,出神地望着那一幕,不知不觉掉下一颗眼泪。他生日、他毕业、他获奖、他几经打闹争取父母正视这份爱情,段杀都没有特意买过什么为他庆祝;他说笑话、说八卦、说自己、说对方、说他们俩共同的生活,得到最多的是一句“别吵”。
  段杀付了钱,拎着蛋糕盒往外走,柏为屿神使鬼差地跟上去,绕过半片小区的栋栋高楼,经过他们家楼下,一秒未停,继续走下去。
  一路紧跟其后,一路落泪不止,一路失魂落魄,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扯断散落在这一条路,他曾经获得的幸福、缠绵、拥抱、亲吻和“我爱你”,有几分真几分假?想要遗忘,想要不恨,可他没法劝服自己大度,想必会记一辈子,恨一辈子。
  想起段杀曾经用的银行卡密码,正是这一天——他今天才知道,这个日子是某人生日。他们矫情得肉麻,他绝望得认命了。他开车撞人、口出恶言、撒泼动粗、克扣钱财,逼得他们生活拮据,相处时间短暂,好像那一对是苦命的鸳鸯,而他是罪大恶极的棍棒,卑鄙得令人发指!
  跟到武甲家楼下,段杀消失在楼道里,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拐弯角,纵有千不甘万不愿,也不再向前迈一步。
  荣誉和梦想,爱情和憧憬,他都曾站在顶端振臂欢呼过,梦醒后跌下来,摔得遍体鳞伤,发现全是海市蜃楼。他回过身,不走来时熟悉的路触物伤情,换一条路离开,发誓从今天开始,坚决放弃他爱过的人,今后不再爱人。
  杜家两个小鬼不喜欢爸爸,可面对外人还是自觉和爸爸站在统一战线,再说,武叔叔不是爸爸的,那也是他们兄弟俩分了,怎么能让给外人呢?
  武甲把段杀介绍给杜卯杜寅,小孩们异口同声唤道:“段叔叔好!”
  段杀不会应付小孩,板着脸应了声便不搭不理了。
  小孩子联想能力出奇诡异,心思缜密的杜寅从两个大人的说话口气和小动作推理出一系列结论:武叔叔和这个段叔叔好了,于是离开爸爸,所以不要他们了。
  而杜卯总结为七个字:这个姓段的灾星!
  杜寅不高兴,杜卯碍着武甲的面没有掀桌闹事,段杀郁郁寡欢,只剩武甲一个人说话活跃气氛——他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人,不会比段杀好到哪去,说不上两句话就冷场了。
  死气沉沉地吃完饭,段杀看看时间,起身告辞。
  武甲嘱咐两个小孩收拾收拾碗碟,接着跟出来喊住段杀,走过去直截了当地问:“我们的事你到底怎么想?”
  我们算了吧,还是做朋友好不好?可是这句话在脑子里兜兜转转,在心里兜兜转转,最后到喉咙里兜兜转转,怎么也吐不出来。段杀犹豫良久,还是分外生分地握了武甲的指尖,闷声道:“嗯……那个……”
  “我从来没见你这么磨叽,真不像你。”武甲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释然笑道:“我看不惯你这样,请你想清楚,干干脆脆的来告诉我。”
  段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话都没听进去,表面应承不迭,暗里归心似箭:快九点了,再不到家柏为屿又要泼他一身泡面汤。
  踩着点赶回家,柏为屿还没回来,段杀浑身不自在,坐立不安地等到十二点,实在放不下心,拨通柏为屿的手机,这一回没有遭到咒骂,柏为屿问:“什么事?”
  很久没有听到柏为屿好声好气说话了,段杀受宠若惊:“哦,我,你在哪?”
  “工作室呢。”
  “这么迟了……”
  “不回去了。”
  “啊?哦……”段杀还想说什么,对方把电话掐了。
  周一早上,柏为屿依照杨小空的吩咐到校部行政楼去签合同,人事处里有许多办公人员正忙着整理文件,还有填表格报档案的学生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乱哄哄的。柏为屿不知道找哪一个人办理程序,挠头问道:“请问,找哪位老师签合同?”
  一个挺年轻的女老师问:“你签什么合同?”
  “留校任教合同。”柏为屿抽出张简历给她看。
  那个女老师瞧着毕业没多久,年轻得很,她拿着简历扫了一遍,对柏为屿说:“这一类合同等七月中旬才集体办理的。”
  柏为屿解释道:“可是……”
  另一个中年妇女搭腔问:“你是不是美术学院的?”
  柏为屿忙点头:“对对。”
  中年妇女往外一指,“小李,你带他去处长室,处长前几天有说,这个合同先办理。”
  “哦,是你啊。”年轻女老师恍然大悟,领着柏为屿往外走:“不好意思,我刚进单位实习,什么都不熟悉。”
  柏为屿咧嘴嘿嘿笑:“没关系,小李姐姐,等签完合同我们就是同事了。”
  小李抖抖他的简历,“你硕士往届,我本科应届,你比我大。”
  柏为屿立即嬉皮笑脸地改口:“小李妹妹,等我拿到工资请你吃饭。”
  “不和你贫,”小李被逗乐了:“唉,听说漆画这门课是特地为你留下的?”
  “厉害吧?”
  “呵,厉害!为一个人保留一门专业课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那是,我天才嘛。”
  “德性!不过你研二就提早毕业了,概率很小的,确实只有特别优秀的学生……”
  柏为屿一愣:“啊?”
  小李疑道:“不是?”
  柏为屿脸色骤变:“我不是。”
  小李耸肩:“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离处长室不到两米,柏为屿站住了:“等一下。”
  小李纳闷:“什么事?”
  柏为屿抬手捂着额头,思绪跑马般繁乱混杂,他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我想起来了,呃……那什么,有张表格我忘记带了,反,反正还来得及,改天再说吧……”

  算计

  与此同时,白左寒一大早起来把杨小空打理得一丝不苟,兴高采烈地催他赶紧去签合同。杨小空心情矛盾地看着白左寒忙里忙外,又是熨衬衫又是擦皮鞋,只差没有在他脸上化妆。
  白左寒人虽猥琐,穿衣服的品味倒是没的说,好歹有艺术底蕴在那里摆着,他给杨小空买的衣服件件上档次,什么颜色的衬衫搭什么花纹的领带,什么裤搭什么鞋,细节考究整体大气,怎么搭怎么简约合适。
  杨小空任由他摆布,目光躲闪:“签个合同而已,你这又何必?”
  “签合同最重要,你敢给我‘而已’看看?再废话我揍你!”白左寒不容置疑。
  杨小空艰难地一扬嘴角,心里抽痛。
  白左寒给杨小空扎好领带,满意地在他嘴唇上啾了一口:“面团,有没发现你小子越来越帅了?”
  杨小空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有啊。”
  白左寒类似调戏地给他一个轻轻的巴掌,笑骂:“脸皮真厚。”
  黑猪原本泡在大木盆里降温,不知发什么神经突然撒欢奔出来,白左寒撇下杨小空,截住黑猪怒骂:“别拱!你个死猪!”
  黑猪不理他,似乎对杨小空衬衫上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极感兴趣,一个劲往前撞:“嗷嗷嗷……”
  白左寒急得满头大汗,“面团,还不快出门去?等着它拱你啊?”
  杨小空唯唯诺诺地穿上鞋钻进车,出门了。
  黑猪遗憾地哼了两声,回木盆里接着泡澡。
  没有地方可去,杨小空漫无目的地随便逛,脑袋一片空白,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冰凉得几乎要结冻,他知道这样开车会出事,便就近找一处空地停下车,打开窗户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
  可以预见白左寒得知实情后自己即将面临怎样一场暴风骤雨,是自己坦白还是让白左寒发现?思量再三,杨小空牙一咬,当机立断把车开回去。
  白左寒看着电视细嚼慢咽地吃完早饭,正要拌拌剩菜剩饭喂猪,见杨小空出去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疑惑地问:“是不是什么材料忘带了?”
  “不是,”杨小空惶恐地观察着他的脸色,支吾着说:“左寒,我,我和你说件事,你一定要原谅我。”
  聪明如白左寒,霎那间预感到了什么,脸上还挂着笑,心却一寸一寸往下沉,冰冷地吐出一个字:“说。”
  白左寒的反应是杨小空始料未及的,他本以为白左寒会暴跳如雷地揍他一顿,可惜没有,白左寒出奇地平静——与其说平静,还不如说是气得心死如灰了,整张脸褪去了血色,气息也急促起来。
  杨小空被白左寒的脸色惊得如履薄冰:“你别这样,只是个工作而已,我还有很多路子可以走,为屿他不同……”
  “只是?而已?”白左寒直勾勾盯着他。
  杨小空赔着笑脸辩白道:“我不是那意思,对不起,你原谅我吧。”
  白左寒轻飘飘地说:“别说对不起,去,让柏为屿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杨小空站着一动不动:“我不能。”
  “去!”白左寒咬着牙。
  杨小空握紧了拳头,神情坚决:“这个时间为屿已经签掉合同了,我特地叫他一到上班时间就去的。”
  “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杨小空,你知道我求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吗?求人不是空手去求的,工程竞标让给别人,名誉奖项让给别人,职称让给别人,连写了一年多的论著也挂别人的名字去出版。”白左寒说的轻描淡写,说着说着,竟然笑了笑:“你倒好,不想要一早就别答应要!要来一转手就让给柏为屿?你玩我呢?”
  “我也不想的!”杨小空慌不择言:“我只是看不得为屿……”
  白左寒陡地用尽了力气大喝一声:“你就忍心这样算计我?啊?”
  杨小空也拔高声音:“我没有!”
  白左寒喊完,倒退着倒进沙发里,犹如抽走了所有精魂,有气无力地一指门外:“滚。”
  杨小空非但不滚,反而一步跨过来抱住白左寒,水墨画般黑白分明的眸子幽幽地凝视着他,眼眶里盈满了泪,倔强地忍住不往外掉。
  要人命的僵局!两个人都抿紧了嘴巴,杨小空眼神恳切,白左寒则漠然地扭开了头。杨小空慌里慌张地摸着他的脸,时不时小小地啄一口他的唇和眼角,似乎这样可以安慰对方。
  白左寒反应冷淡,他从对方怀里溜出来,躺下侧身面对着沙发角,拿一个靠枕捂着脸,那架势巴不得将自己捂死。
  杨小空没有后悔,他心里那杆秤称得明明白白,任教的机会对柏为屿来说是独一无二的,不可错失,而他自己失去这个工作还有很多奔头,不管在古玩圈子还是艺术圈子,他都有自信能找到更好的出路,所以白左寒闹得再凶也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补偿、好好安抚。他单膝跪在白左寒身边,就像讨好主人的小狗一样低眉顺眼,见缝插针地在对方的耳朵和脖颈上印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吻。
  中午时分,杨小空接到一个电话,之前他还在与白左寒黏糊,一看手机来显,二话不说撒下白左寒走到院子里去说话。
  院子不大,若是用普通音量说话屋里也可以听得到,可杨小空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白左寒一个字也没听到。
  杨小空打完电话进屋来,开口便说:“我要回家几天。”
  白左寒冷冷地用眼神询问他什么事这么急。
  杨小空想也不想:“我堂姐明天结婚,差点忘记了,刚才托人给我定机票,马上走,不然来不及。”
  白左寒的眼神柔和了些,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杨小空的计划安排在北京出了点差池,得亲自去一趟,这些自然是不会和白左寒吐露半个字。他急匆匆地收拾好证件,前脚刚刚出门,白左寒后脚就打电话询问飞机班次,得知最近航班时间大有改动,杨小空回家的那趟飞机半小时前已经起飞了,今天一整天不再有同样的班次。
  白左寒听着查询台服务小姐柔和的声音,从头凉到脚:杨小空当初说错一句话就面红耳赤,现在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连语速都没有一丝半点停顿,他处处为那小子着想,而对方却事事算计他防备他,这叫什么事?他受够了!
  杨小空出门是乘哪一趟航班,坐飞机还是坐火车,抑或是哪儿也没去,到底要干什么?无从调查,白左寒也无心去调查,自暴自弃的想:让他去骗吧,我倒要看看他还能骗些什么!
  杜佑山的腿伤差不多好全了,但走路总觉得别扭,没以前灵便,他问儿子:“爸爸走路还瘸吗?”
  杜卯歪着脖子盯住他的腿,不发表意见。
  杜寅拼命摇头:“不瘸不瘸。”
  “看来只是我的心理作用。”杜佑山满意地拍拍两个儿子的脑袋,一瘸一瘸地出门了。
  杜卯目露怜悯之色:“他自己感觉不出来吗?”
  杜寅用胳膊肘捅捅他,“不会瘸得很明显,他最近好可怜,你别说出来刺激他。”
  有方雾注入巨资周转,杜氏略有起色,不过杜佑山采取保守管理,没有重新启动萎缩的行业,而是抱着剩下的生意慢慢休养生息。方雾笑他太胆小,杜佑山则心里有数,不予反驳。他找魏南河商量一件重大决策,决定鼎力协助魏南河办私人博物馆的想法。
  杜佑山摆出一个五年计划,声称抽出多少多少杜氏的财力物力,与魏南河合作五年之内搞起博物馆,吹得天花乱坠。魏南河翘着二郎腿当笑话听,等对方口若悬河全说完了,他才不紧不慢地问:“杜佑山,你又耍什么花招?”
  杜佑山一番好心被当做驴肝肺,颇有些气馁:“我筹谋了好久,你别这么打击人嘛!”
  魏南河挑了一挑眉,“多谢杜老板美意,不过我不需要你协助,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别搅来搅去我就很知足了。”
  杜佑山苦笑:“南河,我们对立了这么多年,何不找一个契机冰释前嫌,别再让人瞧我们笑话了。”
  魏南河不屑:“你让我怎么信你?”
  杜佑山抽出一摞资料,“这些是我手上的东西,等博物馆成立全捐出来。”
  魏南河接过资料一翻,讶然地倒抽一口冷气,没有料到杜佑山竟敢把私藏老底抖出来,资料中上百件珍品,接近一半是文物,随便一件都是稀世瑰宝,但随便暴露一件杜佑山就得坐牢。
  “小时候的梦想我记得呢,后来我一度觉得很荒谬也很讽刺,”杜佑山殷切地望着魏南河,眉头紧蹙:“不过有一天我突然发觉它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了,也许我努力一把就能实现。魏南河,你说的没错,我做过很多后悔事,不过后悔没用,覆水难收,我只能尽力补偿。”
  魏南河思绪微动,他攥着那一摞资料,心酸不已。这么多年来,两个人水火不容,你走一步,我扯一把,我走一步,你绊一脚,都不允许对方比自己稍微得势些许,考虑到杜佑山以往做的那些缺德事,怎么也没法一了百了。
  杜佑山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答复,不由失望地叹口气,起身告辞:“你不信我的话,就什么都不需做,看着我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工瓷坊,恰好碰到乐正七回来,那小子如今一米七五,虽然瘦歪歪的,但骨架子完全是个大人了,他斜背着个便携旅行包,洛阳铲探棍露出一小截,工装裤裤脚卷得老高,帆布鞋上都是泥,浑身上下泛着汗酸味。
  杜佑山十分忌惮他,微点头打招呼:“小七,这是打哪回来?”
  “干卿屌事?”乐正七反手抽出了洛阳铲探棍,那眼神和架势是准备打蟑螂。
  “乐正七!”魏南河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对杜佑山使眼色道:“佑山,你先请回吧,你说的事我会认真考虑。”
  杜佑山悻悻地夹着尾巴逃了。
  “日啊!看到他就反胃!”乐正七对着杜佑山的背影啐一口,往妆碧堂张望:“为屿和小空都不在吗?”
  “为屿在呢,小空不知道。”
  乐正七撒欢:“哦哦~找为屿去!”
  “先洗澡!”魏南河揩下他脖子上的泥渣,“下次和你们老师说说,一个班那么多学生,为什么偏偏要抽你去考察?”
  “还不都是段老师强烈推荐我?”乐正七说到“段老师”三个字咬牙切齿,愤然地竖中指:“老子大显神威一次,他们一个个都把老子当免费探土机了,每次考察都要拖上我!”
  魏南河把他的中指摁回去,捏捏他的手背,笑道:“学有所用,用在正途上就是好事,走,洗澡去。”
  乐正七揉揉鼻子,一蹦挂在他身上,两腿勾着他的腰:“我回来啦~”
  “你当你还小啊?”魏南河端着他的屁股,差点儿闪了腰。
  “嗯……魏叔叔~”乐正七晃荡着两条腿,扮可爱嗲声问:“有没有想我?”
  魏南河望天:“没有。”
  乐正七话音一转,粗声粗气地骂:“我呸!放我下来!”
  魏南河抱着他往屋里走,笑容满面的说:“你以为我爱抱吗?重死了!”
  艺术双年展的雕塑类评奖进入尾声,白左寒作为评委组组长,存了点私心,把自己学生的名字提进名单。陈诚实的作品想法不错,表现力却不过硬,想拿奖项很勉强,不过白左寒向来是极其护短的,硬是给他捞了个铜奖,暗里愤愤地想:娘的,老子现在谁都不求了,想怎么乱搞怎么乱搞!
  其余评委全睁一眼闭一眼,这种事见惯不怪了,哪一行不都是这样?一般每届中出类拔萃的作品只有一、两件,是有目共睹的金奖的得主,难以暗箱操作,但末奖数量多,质量参差不齐,插几个关系户无可厚非。
  从组办展览的文化单位走出来,白左寒遇到漆画类的一个评委,互相扯扯谈,随口问问漆画类金奖是哪一个,他知道杨小空没有送交作品,只是想稍微了解一下杨小空目前有些什么竞争对手。
  不料,那个评委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曹老的关门弟子杨小空。”
  白左寒张口结舌:“什么?他不是没参加吗?”
  “怎么没参加?他初选就第一个脱颖而出,”那评委翻开手上的资料照,“瞧,就是这幅,其余作品和他的拉开老大距离,根本不是一个档次,还有谁能和他争金奖?”
  白左寒不可理喻地看着那张作品照,心中喜怒参半,喜自不必说,怒的是他催过杨小空参加展览,杨小空都一再推脱说没作品可送交!漆画不比别的画种,完成一幅作品至少要花两个月,而近两个月,他别说没见杨小空在这幅漆画上动过一笔,就连草稿都没见一根线条。
  白左寒怎么也想不明白,杨小空为什么连送交一幅作品都要这样处心积虑地瞒着他?就这么鄙视他护短走后门的行为?就这么想显示自己恃才傲物、谁都不求的本事?
  果然是翅膀长硬了!杨小空以前挑根领带还要询问他选什么颜色,现在则所有事都自作主张,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永远都喜欢

  防洪堤外围的景观立雕工程只差后期修整工作,白左寒去视察了一通,估摸着比预期要提早一个月完工,情况基本还算满意。这批石雕施工队虽然是老手,但工人毕竟只是工人,能将效果图以百分八十五相似度还原成实物就很不错了。不少行里人管城雕叫菜雕,顾名思义,是庸俗工艺,多为粗制滥造敷衍外行人,真想挑剔也挑剔不来,白左寒只能尽量讲究些,点出上百处细节需要修改,又多定了一批石材加高底足,到银行去转给石材厂一半定金。
  这一次大额转款不能在柜员机上操作,白左寒只能去贵宾专柜刷卡,转完钱后顺口问一句还有多少余额。柜员小姐报出一个数字,差点没把白左寒气吐血:户头上平白无故多了三百万出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哪个贱种干的好事!
  方雾的联系号码白左寒是删了又加,加了又删,此时找不到号码,便硬着头皮打电话问杜佑山。杜佑山纳闷:“他就在我旁边,我们开会呢,什么事?”
  “叫他接电话!”白左寒没好气。
  方雾接了电话:“喂……”
  白左寒气势汹汹地吼:“你有病吧?你哪来我的账户号?”
  方雾不回答他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我送你钱唉,你的态度怎么比对偷钱的人还更恶劣?”
  白左寒恶声恶气地问:“你在哪?”
  “拍卖行。”
  白左寒掐断通话,真想提三百万现金出来扎成砖头状砸死那个暴发户。
  方雾乐得嘴都歪了,推推杜佑山,“散会吧散会吧,办公室让给我。”
  杜佑山不满:“不要太嚣张啊,你是老板我是老板?”
  方雾整整领带,催道:“啧,够不够兄弟啊?别这么不给面子。”
  杜佑山只好起身招呼几个分公司的经理去忙别的,把办公室让给这个喧宾夺主的混蛋。
  方雾好心劝道:“佑山,多锻炼锻炼,你有点瘸。”
  杜佑山晴天霹雳,:“胡说,谁说我瘸了?谁说的谁说的?”
  其余几个经理皆摇头:“没啊,一点也没。”
  方雾抽抽嘴角:“那,可能是我眼花了。”
  白左寒以最快速度直扑杜氏拍卖行,进门就丢给方雾一张支票:“呐,三百万还你,老子不缺钱,你别自作多情。”
  方雾好脾气地笑问:“我愚钝,不知道你生什么气。”
  白左寒懒得废话,还完钱就要走。
  方雾截住他:“你的小男朋友呢?”
  “要你管?”
  “他有没有坦白偷钱干什么用?”
  “谁说偷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就算借吧,他打算什么时候还你?”
  白左寒垮着一张脸,“我的钱就是他的钱,什么还不还的?再说,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好好好,我不管。”方雾拽着他不放,央求道:“我手头的事刚好打点完,既然你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白左寒冷笑着讽刺:“杜氏拍卖行过手的都是顶级收藏品,需要你来打点?杜佑山好歹还有点艺术修养,你就一暴发户,懂个屁,别拉低了人家的档次!”
  方雾不顶嘴,只是笑微微地欣赏白左寒的怒容,“那我这就打电话定位置。”
  “恕不奉陪了。”白左寒甩开他的狼爪,摔门就走。
  方雾紧随其后:“你怎么每次看到我都跟炸了毛的小白猫一样?”
  白左寒不搭腔,忍着一肚子莫名其妙的火气径直走出大堂,迎面遇到杜佑山。杜佑山热情洋溢地招呼道:“左寒,怎么匆匆忙忙地来了就走?”
  白左寒吊起眼角瞟他一眼:“杜佑山,奉劝你去医院拍个片,做做复健,你瘸了。”
  杜佑山僵化成石柱:“胡,胡说……”
  白左寒目不斜视地绕过他,出了大门,好似要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快步走向陆虎。
  方雾走得更快,堵在他的车门前:“左寒,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不好吗?”
  白左寒扳开他,非常非常“心平气和”地说:“谈吧。”
  “你瞧,太阳这么大……”方雾死皮赖脸地卡在车门处:“一起吃个饭,我们边吃边谈。”
  白左寒不胜其扰,发狠拽开他,钻进车里用力带上车门:“老子不惜吃你的饭!滚!”
  方雾干脆横到车前:“连和我吃个饭都不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怕什么?不喜欢我你会那么怕吗?你就是这样,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只懦弱的鸵鸟!”
  白左寒稍微松开离合,不轻不重地拱了他一下,恐吓道:“闪开!否则撞死你!”
  “撞呗。”方雾两手支着车头,泰然自若:“告诉你,我今天偏就要约你吃饭!”
  “我不吃不行吗?你这哪是约?你是强迫!你神经病!”白左寒当然没种真的撞上去,他一边口出恶言一边掰了掰倒车镜观察车后情况,见后面还有点空位,忙慌手慌脚地换挡倒车,哪想仓皇之下挂错了挡,脚下离合一松,砰地把方雾撞出两米远。
  当下,站在门口抱着手看笑话的杜佑山大惊失色,匆匆跑下台阶:“方雾,你没事吧?”
  白左寒由于惊吓过度而煞白了脸,跌跌撞撞跳下车扑过去,“喂,喂……”
  方雾忍着肋下刺痛努力撑起上半身,惊愕且悲愤地瞪着他:“你还真撞我?啊?”
  白左寒拙于解释,支支吾吾地说:“我,我……”
  方雾涵养尽失,钳住白左寒的手腕,恨声道:“竟然为了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想撞死我?他给过你什么?你有良心这样对我?白左寒,我牺牲过多少?你忘记了叫佑山提醒你!我有错我不是诚心悔过了吗?你还要我怎样?你现在是教授了不起啊?我暴发户?我没档次?你清高什么得意什么?没我你能有今天?”
  “不是的,我是想倒车,挂错挡了,对不起……”白左寒见对方疼得面无人色,也是追悔莫及,慌乱地在他身上摸索:“伤到哪了?没,没事吧?”
  杜佑山阻止道:“别乱动,赶紧去医院拍个片!”
  白左寒这才冷静下来,与杜佑山合力把方雾扶进车里送去医院。
  做完全面检查后,基本能确定方雾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伤得不算重,只是一根肋骨轻微骨折,甚至不需要做胸廓固定,另外有些无关紧要的部位有筋骨淤血的现象,并无大碍。杜佑山建议他住院观察两天,方雾嗤笑:“我哪有这么娇气?没事,不用住院,我讨厌医院的消毒水味儿。”
  杜佑山没辙:“那你就回酒店去好好休养吧,不是什么大伤也得留意着。”
  医生开了两瓶药水让方雾挂完就可以走了,杜佑山有事要忙,嘱咐两句便先行告辞,剩下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白左寒被方雾看得全身发毛,干笑两声:“你还住酒店?”
  “是啊,要不住哪?”方雾话里带话。
  得,一句话把白左寒噎得心慌意乱,不敢再乱找话题说。
  方雾趁护士和医生不在,握住他的手陶然自得地摸了又摸,又捉起来放到唇边吻一吻,柔声道:“对不起,我说话太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想不往心里去多难?那些话字字句句戳进心里,搅得人寝食难安,白左寒试图抽出手挪远一点儿。
  方雾握得更紧,语重心长地说:“左寒,你就够幼稚了,还找个比你更幼稚的小鬼,早迟要不欢而散。我是全世界最了解你的人,你就是心软又没主见,舍不得那个小白脸。你摸摸自己的心问问自己,他到底适不适合你?不是我说,一旦失去新鲜感你就会累了。我不强迫你,站原地等着你回头,谁叫我有错在先?不过我们总归是要在一起的,你还不如及早醒悟,少走点弯路。”
  白左寒没有挣开他的手,眼中聚集了满满的雾气。
  柏为屿拉着乐正七去村头那家十年没有改进设备的街机店打游戏,乐正七现在可玩的东西五花八门,对这种老式街机不那么热爱了,俩人兴致缺缺地玩了几把,旁观左右,发现都是一些小学生在那玩,顿觉没趣,悻悻地出了店去吃晚饭。柏为屿感到很遗憾,想起几年前自己第一次带乐正七来玩,乐正七是多高兴啊——高兴得直冒鼻涕泡!那时的小七仔才一米四几,细胳膊细腿儿,脸蛋却很有肉,皮肤像剥了壳的水煮蛋,眉目漂亮得甚至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稀罕死了,可劲儿地讨好宠爱对方,却偏偏要摆着一张臭脸凶脸,张口就是损人挖苦,贱兮兮地巴望乐正七来殴打他纠缠他。
  天黑了,俩人在路边摊各要了一纸碗水煮,连椅子都没有,便就地蹲下,头对头呼噜噜吃起来。乐正七含着一个贡丸,脸颊鼓起一个包,口齿不清地问:“小空最近忙什么?影子都没见。”黑猫在他身边喵喵叫着绕来绕去,他时不时喂它一块肉。
  “天晓得。”柏为屿呱吱呱吱地嚼着牛百叶,“你不也忙的很?三天两头不在。”
  乐正七一捶大腿:“研究所那几个老头见我好用,个个拿我当枪使!日啊!”
  “你是把好枪就多使使呗,别废话。”柏为屿把自己碗里的鸭血夹进乐正七碗里。
  乐正七则把自己碗里柏为屿爱吃的东西夹给对方,“指不定我一毕业就被研究所要去,麻烦!”
  “哈!那还真不错!”
  “不错你妈!”乐正七白眼:“你怎么和魏南河一调子?”
  “那你毕业想干什么?”
  乐正七答不上来,气鼓鼓地说:“我也不知道。”
  “唉我说,你看清楚再夹,我不吃鸭肠。”柏为屿嫌恶地拨开乐正七夹给他的鸭肠。
  “那是通心粉。”
  柏为屿咬了咬,啊呸一口吐出来,“通你的头!”
  两个人蹲着挪到路灯下,看清楚后接着吃,乐正七一筷一筷地把鸭肠从柏为屿碗里夹出来塞进嘴里:“这不吃那不吃,娘们!”
  柏为屿顺手从地上夹起只死蟑螂丢他碗里,“你倒是吃啊。”
  乐正七气定神闲地在汤里漂了漂蟑螂,一口咬掉半只,“啧,不新鲜。”
  “败给你了成不?”柏为屿连打三个哆嗦,刚才筷子夹过蟑螂,他也不敢再用,连碗带筷搁地上。
  乐正七阴森森地一笑:“蟑螂最好吃的你知道是什么吗?肚子里的黄汁……“
  柏为屿毛骨悚然:“嗷……闭嘴!”
  乐正七吐舌头,舌头上趴着那只死无全尸的蟑螂:“有汁不?”
  “好恶心——嘴巴别靠近我!”
  “偏要靠近你!”乐正七吐掉死蟑螂,放下纸碗欺身而上,啪叽在柏为屿脸上亲了一口。
  柏为屿左躲右闪,学夏威大惊小怪地嚷嚷:“呀灭跌~呀灭跌~”
  “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啦!咪啾咪啾~”乐正七狞笑磨牙,打打闹闹中亲错了位置,一嘴亲在柏为屿眼睛上。
  柏为屿抹一把糊眼的油,又撩起衣摆擦了擦,奋起反抗:“小子,敢跟哥哥我耍流氓?皮痒了是吧?”
  乐正七立马示弱,抱住脸撒娇:“为屿,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过路行人无语地看着那两个大男人在公共场合乱搞。
  柏为屿推翻乐正七,“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亲了老子几下?十倍还来!”
  乐正七把脸捂了个严严实实:“你变态!杰士邦——救我!”
  黑猫懒懒地喵了声,埋头啃骨头。
  “啊呀哈?是哪个变态先亲的?”柏为屿找不到地方下口,抠他的手指:“把手拿开!”
  乐正七捂脸扭屁股,得意忘形地闷笑:“求我啊~”
  “不求你!”柏为屿捧着乐正七的脸,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乐正七从指缝中偷瞥一眼,看到柏为屿笑嘻嘻的,眼中却有泪光。
  一定是被油给呛的,他想。
  走在回家的路上,满天的星星照亮山间的羊肠小路,柏为屿走在前面走,乐正七连连打嗝跟在后面:“吃饱了就想睡,困!”
  “累了?”
  “有点。”
  “我背你吧。”
  “压扁你。”
  柏为屿炸毛了:“开玩笑,你不是我从小背到大的?”
  乐正七一踹他,“我快和你一样高了,南河都快背不动了。”
  柏为屿走到前面蹲下,豪爽地一竖大拇指:“来,哥哥背你。”
  乐正七也不矫情,手脚并用爬上去。柏为屿站起来颠了颠,取笑道:“也没多重。”
  乐正七扶着他的肩,恶作剧地使出一点劲一蹦。
  “别乱动,想摔死?”柏为屿果然趔趄了好几步。
  乐正七沾沾自喜:“以前我怎么蹦你都背得好好的呀。”
  柏为屿立即改口:“你这肥猪!”
  “看我明年长的比你还高,到时我背你。”乐正七抱着他的脖子,窃笑了一半,突然看到天边划过一道亮光,惊喜交加地大喊:“啊!流星!快许愿!”
  柏为屿大声吐槽:“流星啊!乐正七许愿他这辈子都没柏为屿高!”
  乐正七目瞪口呆:“你你你!”
  柏为屿猖狂大笑:“啊哈哈哈——想比我高?没门!”
  乐正七泄愤般一蹦,又一蹦:“柏为屿,你真阴险!”
  柏为屿被他蹦得左摇右晃:“哎呦哎呦,再蹦我就跳前面那沟里!”
  乐正七竖中指:“你眼睁睁地看着我长大不服气了吧?耍阴谋诡计是没有用的!以后我会长的比你高,身材比你好,也比你帅,气死你!”
  柏为屿没头没脑地说:“以后我可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你长大啦,说不定我们就要分开了。”
  乐正七呆了一瞬,紧张地收紧手臂:“什么?为什么要分开?”
  “噗——和你开玩笑的,瞧你紧张个什么劲呢?”
  乐正七松下心,往他脑袋上凿一个暴栗:“让你耍我!”
  山间的初夏夜风凉爽宜人,乐正七玩心大起,用串在钥匙扣上的小手电紧紧照着走在前方的黑猫的屁股,黑猫不满地嗷嗷直叫,不断扭头去抓那一簇甩不掉的讨厌黄光,一不留神,噗通一下栽进草丛里。
  那两个始作俑者一起幸灾乐祸地笑得人仰马翻。
  黑猫狂怒无比,满头满身沾满草屑爬出来,一路咆哮着奔走了。
  两个坏蛋笑得更厉害了!
  好不容易顺了顺气,柏为屿止住笑又颠了颠背上的人,一摇一晃地继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宝贝七,我以前是真喜欢你!”
  乐正七愤然问:“以前喜欢?怎么,现在不喜欢了?”
  柏为屿笑:“现在也喜欢,永远都喜欢。”
  乐正七下巴支在他肩上,有点儿害羞:“我也是。”

  我爱他

  工程期尾新运来的石料和前几批颜色差别极大,工程队的包工头打电话给白左寒,要他定夺一下是否要用新石材,白左寒到工地一看,那批石材实在没法将就,得全部退回去,石材厂方面收了定金,自然是含含糊糊地推卸责任。几百万的资金不可忽视,白左寒带上律师去郊区石材厂花了一整天时间谈判,最后达成协议多追加一笔款子,厂长承诺加急从外地调一批石材过来才了解这事。
  从石材厂出来,白左寒已热的浑身疲软,精神透支过度,觉得累透了,怕是有点中暑。他在路边摊吃了点东西,强打精神开车回家,头脑昏昏沉沉的,正是心烦气躁得很,方雾不合时宜地打来电话,手机呱唧呱唧吵个不停。
  白左寒不想接电话,便将手机设成静音假装没看到,方雾电话一停,杨小空电话来了,手机一亮一亮的,杨小空完了是方雾,两人跟接力棒似的轮番打,白左寒翻个白眼,真想两个都甩掉谁都不理!到了家一看手机,未接来电方雾五个,杨小空六个,白左寒沉吟片刻,回拨杨小空的号码:方雾那个厚脸皮可以不理,杨小空是只敏感的小兔子,再不接电话小兔子就要着急了。
  果不其然,杨小空迅速接通了电话,焦急地问:“你怎么不接电话?”
  “刚才有事,手机静音了。”白左寒关上院子的大门:“在家好玩吗?新姐夫怎样?”
  杨小空不安道:“就那样呗,我跟长辈一块儿去喝喜酒,对姐夫不是很熟。”
  “过年过节串串门就熟了。”白左寒口气冷淡。
  “你忙什么呢?”杨小空不想继续那个无中生有的“姐夫”话题。
  “我从石材厂回来,那混蛋厂长……”白左寒走上台阶,摸出钥匙正准备开门,门从里面开了,方雾的笑脸无限放大在眼前,这一惊非同小可,白左寒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一把捂住方雾的嘴巴示意他不许说话。
  杨小空听他说了一半没声音了,疑道:“石材厂厂长怎么了?”
  “哦,哦,他运了一批颜色差距很大的石材,”白左寒语无伦次:“那个什么,我找他谈判来着呢……”
  “谈好了吗?”杨小空遇到的麻烦解决的很顺利,故而口气愉悦。
  “谈好了,你别操心。”白左寒把贴近手机的方雾推开,怒目质问他:谁让你来我家的?
  方雾嘿嘿一乐:“我……”
  白左寒使劲摆手:别说话!
  “你在哪呢?”杨小空问。
  “在家。”白左寒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旁边有谁吗?”
  “没,没人!来福拱我呢,唉,你什么时候回来?”白左寒捂着手机往沙发角缩,朝方雾发出哄猪的呵斥声:“去!去!”
  杨小空云淡风轻地笑道:“我半年才回家一趟,打算多呆几天。”
  方雾不依不饶地俯身压在他身上窃听电话,同时食指比在唇间,用眼神表示自己不会发出声音,但如果不让他听,那可就说不定了。
  白左寒瞪着方雾怒不敢言,“也是,你自己定吧。”
  “左寒,天气太热,你得买点藿香正气水备着。”
  “好的。”
  “空调别一整天一整天的吹,会吹出病的。”
  方雾无声地勾起白左寒的耳垂轻嘬,眼神里是好整以暇的挑衅。
  白左寒竭力避开:“知道。”
  “没什么事,那我挂了。”杨小空的声音轻缓而柔和:“明天再给你电话。”
  方雾已然吻到了白左寒唇角,手指四下游移。
  白左寒拽紧对方的后衣领,冷汗从背脊上滑落下来:“行,好,拜拜。”
  杨小空停顿半秒,一字一字说:“白左寒,我很爱你。”
  白左寒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些,控制住颤音回应道:“我也爱你。”
  方雾迫不及待地替白左寒掐断通话,粗鲁凶狠地吻住了他的唇。
  白左寒甩手给对方一巴掌:“你有病啊?”
  “我能容忍他呆在你床上这么久,还听你们亲亲我我?”方雾丝毫不让:“我有病?我没病也快被你逼出病了!”
  “你答应给我时间好好和他谈的!”
  “上回我也答应你,你和他谈着谈着就反悔了!”方雾狰狞了面孔:“你只管他会不会伤心,怎么不管管我?我的心就不是肉长的?我受不了了!”
  “我就爱他怎么了?我就在意他伤不伤心怎么了?你受不了谁让你受啊?你有完没完?老子我缺了你们照样活!我谁都不要!”白左寒歇斯底里地爆发了,打开门往外指:“全都给我滚!”
  方雾颓然地收敛了气焰,走过去抱着他安慰道:“好了,别生气。我保证不和他起正面冲突还不行吗?他来我就走。”
  白左寒冷静下来,心酸得眼圈发红,“对不起。”
  方雾将十指拢进他的凌乱的发间轻轻梳理,而后吻吻他的额头,苦笑不语。
  杨小空打完电话后,若有所思地呆坐了几分钟,转而找到一个接待他的人说:“请帮我订一张机票,我今天就回去,越快越好。”
  柏为屿一连三天没回家,不知道在忙什么,段杀没人虐待反而失眠了,下班抽空去了妆碧堂几趟,竟然没有一次逮着柏为屿,只好三五不时打电话给他,确定他没有想不开玩跳楼玩割脉,到了第四天更是隔两个小时就打一通,柏为屿一个上午接了第三通段杀的电话,烦了,狂吼:“老子跟你好好说话你不领情,一直打电话干什么?没骂你你皮痒啊?”
  段杀木头人般呆呆地问:“你在哪?我去接你吧。”
  “不用。”
  “你,你不会做傻事吧?”
  柏为屿恶言相向:“你搞笑的吧?老子会为你这人渣自杀?吃屎去吧!”
  段杀松了一口气:“我还欠你很多钱,你不要了?”
  “你想的美啊!”柏为屿爆粗口:“干嘛不要?我 操!大爷这几天忙的很,忙完再找你讨债。”
  “哦,好。”段杀的口气明显高兴起来。
  柏为屿摔了手机,火气蹭蹭蹭窜上来:“有病不去看病,贱货!”
  段杀也觉得自己病的不轻,病得都像变了一个人,从来没有这么落魄过。他到大学城来花三块钱请弟弟吃了碗馄饨,旁敲侧击地问:“段和,你这个月工资发了吗?”
  段和不假思索:“发了。”
  “夏威呢?”
  “发了。”
  “一共多少?”
  段和警惕起来,“差不多……六千吧……”
  “六千八啊?借我三千八。”段杀一脸理所当然。
  段和差点喷出汤来:“六千!不是六千八!只有六千,没有八!”
  “借三千吧。”段杀的口气不容反对。
  “你怎么这么讨厌哦?拿去拿去!密码你知道的,自己去取吧。”段和只好拿出自己的工资卡递给他,泪奔:三千八就三千八好了!无赖啊,你上个月欠的钱还没还我!
  段杀伸手:“给我支烟抽。”
  “我没有烟……”
  “再给我一块钱坐公车。”段杀摸摸裤兜,只剩一枚硬币了,不够转车。
  段和拿着勺子的手抖得如筛糠:“哥,你怎么穷困潦倒到这地步?你的工资呢?”
  “工资卡在柏为屿那。”
  “他不给你钱花吗?”
  段杀不耐烦:“别废话,给我钱。”
  段和无语:借钱还这么凶,什么态度啊?
  被迫支援贫困户三千八,段和越想越不对劲,便给柏为屿打电话兴师问罪:“喂,你搞什么?上次我就想说你了,吃一餐饭花两千多,你暴发户啊你?”
  柏为屿哼道:“关你屁事?”
  段和火冒三丈:“喂!你一分钱不赚全靠我哥养,也不知道体谅他,他穷的连包烟都买不起,你把钱花哪去了?”
  电话那一头没有声音,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
  段和骂完也觉得过意不去,悻然道:“为屿,不好意思,我口气太冲,我道歉,不过你们这样过日子可不行……”
  柏为屿淡淡道:“他没和你说吗?我们分手了,他现在和别人在一起。”
  段和张大嘴:“啊?”
  柏为屿继续说:“我会把他的工资卡还他的,你放心。”
  段和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啊?”
  “没别的事挂了,拜。”
  段和捏着手机犯痴呆半天,义愤填膺地拨通他哥的电话:“你和为屿分手了?”
  段杀一口否定:“没。”
  “没你的头!那你们俩闹什么矛盾?”段和嚷嚷:“你把钱都花到谁身上去了?”
  段杀难得见弟弟生这么大的气,只得老实说:“武甲他……”
  段和没听他说完就大喊:“你脑子被猪踢了啊?快去给为屿道个歉求他原谅,不然后悔死你!”
  段杀听傻了:这书呆子弟弟从来没有用这么放肆的口气和他说话!
  “你是我哥吗啊?”段和情绪激动:“哑巴啦?”
  段杀缓过神来,恼羞成怒:“我的事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段和反唇相讥:“我才不屑管你,你把钱还我!上个月三千五,这个月三千八,加两百块利息,一共七千五,马上!立刻!迅速还我!”
  “没钱。”
  段和耍无赖:“我和奶奶说你抢我钱——”
  “去说吧,谁怕你!”段杀气急败坏地关掉手机,才不理会他那么多,按计划交了房租和车子按揭,还剩一千,寻思着去买一套新的床单被褥。
  进了超市,段杀在货架前后打转,怎么也找不到小鹿斑比。导购小姐问:“先生,请问您需要买什么?”
  段杀比划着说:“小鹿斑比,米黄色的底……”
  导购小姐掩嘴而笑:“迪士尼系列没有了。”
  段杀发窘,“什么时候有?”
  “应该不会有了,半年前就断货了。”导购小姐问:“要不你买蓝皮鼠和大脸猫吧?小朋友挺喜欢。”
  于是,段杀买了一套蓝皮鼠和大脸猫回家铺上,小鹿斑比舍不得丢,塞进洗衣机里洗了两遍,三八线洗不掉,那滩尿的形状还留在布面上,他把被单晾到阳台,看着那滩尿忍俊不禁。
  他一门心思想把柏为屿求回来,却没脸见对方,也没脸见武甲。
  把家里打扫干净,送沙发套去干洗的半路上,段杀遇到武甲,武甲挑起一边眉毛端详他一番,目光停留在他手上的两个黑色垃圾袋上,问:“这是什么?”
  段杀照实回答:“沙发套,送去干洗。”
  “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你的伤怎么样?”
  “老样子。”
  两个人冷场了。
  小区道路两边立满了芒果树,丰茂浓绿的树冠上挂满绿中泛黄的芒果,空气中漂浮着缕缕奇异的香甜。附近的小孩最喜欢和保安玩猫抓老鼠,趁保安叔叔没留意就蹭蹭蹭爬到树上摘芒果,斯文点的则是用竹竿去勾,其实芒果收获后全屯在值班室任由住户去领取,保安队禁止私自采摘是担心住户的安全问题,但小孩子们就是屡教不改,偷摘芒果成了一年当中的一件盛事,个个乐此不疲。正是盛夏,傍晚时间略微凉快,出来散步乘凉人们三三两两地从他们身边悠闲地踱过,打闹玩耍的小孩跑来跑去,唯独他们两人静止一般干杵了两分钟,段杀心神不定地躲闪武甲的目光,没话找话说:“要不,去完干洗店,一起吃个夜宵?”
  “我晚饭还没吃,吃什么夜宵呢?”
  “哦,那你快去吃饭,我先走了。”段杀良心有愧,巴不得赶紧逃。
  “你别急着走,我有话问你。”武甲绕半圈截住他的去路,侧脸看着他,笑容暧昧:“叫你考虑考虑我们的事,你倒是三天不见人影。”
  “我?我最近到新单位上班很忙。”
  “然后?”
  “没空去找你,不好意思。”
  “然后?”
  “柏为屿又不在家里……”
  “然后?”
  “我还没和他商量好……”幸而段杀两手提着东西,要不就抓耳挠腮了。
  武甲看笑话般看着他:“和他商量什么?”
  段杀慌不择言:“我有急事,改天你有空,我们再坐下好好谈。”
  “干洗店十点才关门,你不需要那么急,我现在就有空,你谈吧。”武甲毫不让步。
  段杀没辙,“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武甲和颜悦色,说出来的话却强硬非常:“怎么想就怎么说,我们的事今天就解决,给我干脆一点。”
  “对不起,我……”段杀在脑袋里拼命搜刮委婉的语句,无奈他说话简短霸道惯了,不知道什么叫委婉。
  武甲了然,依然笑着说:“拒绝我就一句话而已,我当初拒绝你可没这么婆婆妈妈。”
  段杀窘迫地偏头避开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对不起,我爱他。”这句话说出来连自己都想抽自己两个耳光,在柏为屿面前说爱武甲,在武甲面前说爱柏为屿,这辈子再没有干过这么龟毛又可耻的事了!他鼓起勇气抬眼与对方直视,一半歉疚,一半释然,没有左右为难,没有三心二意,坚定地添上一句:“我没法和他分开。”
  十几年来难以割舍的暗恋对象不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武甲,是年少时那段胎死腹中的初恋,他太固执自负,没有察觉那久远的爱情早已化成了一潭回忆中的死水,永远击不起什么涟漪。每当他的脑海中出现武甲,总是在反反复复地追忆往事,没有现在,没有未来,只有回忆——他有多么迷恋消失无踪的回忆,就有多么偏执,这一份无关痛痒的执念简直要了他的命!
  同样一句“我爱他”,听到这三个字的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反应,武甲落寞地笑了一笑,没有太大情绪起伏,回他一句:“我知道了,是我自作多情以为你还有这方面的意思,非常抱歉。”
  段杀混混沌沌地应付了几句,没脸接受武甲的歉意,谁都没做错,错的只有他一个人,他是一个瞎眼迟钝的大狗熊,舍不得怀里的西瓜却还想捡玉米,好笑。那一场车祸他就应该看清自己的心了,他本该愤怒本该憎恨,甚至本该揍一顿肇事者,但他看到摔在车边满脸是血的柏为屿,理智瞬间瓦解,自己说了什么干了什么都由不得自己了,手中温热的鲜血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怎么摇晃柏为屿都得不到回应,第一次感到天塌地陷的绝望。
  他是千真万确爱惨了柏为屿,却不知着了什么魔怔拎不清轻重,如此狠心将对方伤得肝肠寸断。柏为屿前途尽毁后,他省吃俭用一点点抠出钱存起来,希望能攒一笔积蓄好好规划他们的将来,他曾经计划存十年的钱给柏为屿开一个私人性质的小展,再存三十年的钱给他们买一套自己的房子,两个人泡在谁都没有体会过的蜜月期里,满心憧憬地谈论他们的未来,却被突如其来的、该死的往事打碎了!想起那一晚柏为屿伤痛欲绝的眼神,他猛然心疼得无以复加!自责无用,当务之急是快把柏为屿求回来当宝贝揣在心窝里万事言听计从,任对方打骂,只希望打过骂过,往事一笔勾销,今后照常过日子。


决裂

  隔壁邻居家的那头孬孬从小吃得太好,比普通狼狗要高壮得多,自从结扎后更是吹气般肥起来,早先柏为屿常带着它走楼梯,而这小半年来肥狗已经爬不动了,一到楼梯口就屏气凝神扎马步,非要乘电梯不可,连它的主人李英俊都拖不动它。
  段杀送洗沙发套回来,看到李英俊和柏为屿一人抱着狗头一人抱着狗屁股合力连拖带拉,李英俊涨红了脸咒骂:“你这死狗还不运动?再不减肥小心得高血压!”
  柏为屿配合着他扛了两层台阶,累得直喘粗气:“奶奶个熊,哪是它减肥?根本是我减肥嘛!”
  之前段杀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求柏为屿回来,设想好的一大堆或强硬或卑下的各种行动还没有付诸行动,柏为屿就回来了,这让他很是意外又异常狂喜,傻站在原地看着对方发愣。
  柏为屿朝他努努嘴:“还不快过来帮忙!”
  段杀连声答应,走过来拍拍狗头,命令的话还没说出口,那狗哀怨地“嗷”一声,逃命似的呼哧呼哧往上爬。
  “这头吃里扒外的贱狗,”李英俊揉揉手腕跟上去,大声抱怨:“想累死你爹我啊?”
  柏为屿唇边噙着笑,嘲讽段杀:“你就只能吓狗。”
  段杀很久没有看到柏为屿的笑脸了,感动地情不自禁拉住他的手:“为屿,我……”
  “回去说吧。”柏为屿淡然收回目光,迈步往上走。
  三人有电梯不乘,陪着狗做减肥运动,李英俊在前面絮叨着教训自家的笨狗,另两个人在后面默默地牵着手,段杀看着柏为屿,柏为屿的目光却左右漂浮,落不到一点实处。
  费劲千辛万苦爬到家门口,狗趴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委屈地呜咽不休,李英俊谢了柏为屿,看到那两个紧牵在一起的手,骂骂咧咧地坏笑道:“别这么旁若无人地秀恩爱行不?恶心!”
  柏为屿不予置否,还是笑着,挥挥手告别。
  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段杀忧心柏为屿又要动粗,抢先一步控制住他的两只手,“不要搞破坏了。”
  柏为屿瞥一眼那愚蠢的床单,评价道:“难看死了。”
  段杀局促地笑笑,还有什么事比柏为屿依然留在他身边更美好?他庆幸极了,打碎的旧东西可以重新买,裂了的感情可以用时间缝合,只要有柏为屿,天长地久触手可及,他满心欢喜,揽过柏为屿的腰低头欲吻。
  柏为屿往后一躲,冷冰冰地问:“你又要嫖我了?”
  段杀将他抱得更紧些:“为屿,我有话和你说。”
  柏为屿抢着说:“我也有话和你说。”
  “我先说!”
  “我先说!”柏为屿坚持。
  段杀急切道:“我先说!”
  柏为屿按着他的胸口隔开距离,谦让地弯了眼角:“你先说吧。”
  段杀反而卡壳住了,有很长很长的话要说,不过他嘴笨,几经纠结打好草稿的话,不知该先做道歉还是该先给承诺。
  “说吧。”柏为屿又催。
  段杀专注地望着面前这一双黑幽幽的眸子,忍不住心尖发颤,他在柏为屿的眉间落下一个吻,所有的承诺和歉意全凝聚成一句话:“我们重新在一起吧,我发誓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柏为屿嘲弄地看着一脸严肃的段杀,眼前的视线突然模糊了,许许多多不争气的泪水争先恐后从眼眶中奔逃出来。
  他们从感情危机到闹分手,柏为屿凶悍地又是吵架又是动粗,却始终都没有在他面前掉一颗眼泪。段杀心跳停止了半拍,惊慌失措地抹开对方眼角和腮边温暖的泪水,指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为屿,你怎么了?”
  “你说完了?轮到我说。”柏为屿短促地抽了两口气,从裤兜里掏出工资卡和信用卡放在桌面上,再走到冰箱边,扯下那张欠条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卡还你,那些赔偿我不要了,我和你一刀两断。”
  段杀完全不以为意,扳过他的肩求道:“你别和我赌气!”
  “我要离开五年。”柏为屿说:“去泰国的一个小村镇支教。”
  段杀慢慢地瞪大眼睛。
  柏为屿补充道:“合约已经签了,谁都不能阻止我。”
  一股火热的血气猛冲脑门,段杀勃然大怒,失控地吼道:“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柏为屿没有回答,那眼神分明在质问:商量?我什么都和你商量,顾及你的感受,把你的决定放在第一位。你呢?你呢?!!
  段杀用尽力气抱住他,没法接受这个事实,仍旧不死心:“和我在一起,哪里都别去。”
  柏为屿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不够大方,我们不可能了。”
  “我和武甲说清楚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半点牵扯,我发誓!你再信我一回!”
  柏为屿把他的辩解全当耳边风,自顾自说:“我走了后,你如果遇到合适的人,记得打电话通知我。”
  “我不和你分!你没听懂吗?我不分!”段杀愤激地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伤:“你拿酒瓶子砸我,死活不肯和我分手的气魄哪去了?什么都可以重新来过的!柏为屿我爱你,我发誓对你好,我发誓!求你别赌气!”
  柏为屿往后退了数步,出奇平静地注视着他,“我没求过你吗?”
  “……”有,一开始出现危机,他们谈过,柏为屿也求过他,他却阴奉阳违。
  “我不够爱你吗?”
  “……”他又怎么不知道,自从前途尽毁后,自己是对方唯一的支柱,这辈子再没有人像柏为屿这么爱他了。
  “我没给你机会吗?”
  “……”他没有一句答得上来,他也没脸再说继续相爱,继续在一起。
  “我就这么跌价,你说分就分说合就合?”柏为屿说完,转身往厨房走。
  段杀呆了几秒,骤然反应过来柏为屿要干什么,忙惊恐地追进厨房,张嘴还未来得及阻止,柏为屿已找到一瓶啤酒,猛地往自己头上砸去。
  “为屿!”段杀抢上前徒劳地捂住他的额头。
  柏为屿丢下酒瓶渣,天昏地暗,晃了晃,定下身形后立刻推开他,用手背一擦脑门上的鲜血,发出重重的喘息声:“别碰我!”
  段杀呆滞地保持着可笑的错愕神情,张着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柏为屿抹一把脸上冰冷的啤酒,“还你了!这样,可以和你分彻底了吧?”他问,哭惨了的一张脸上泪水混着酒水,丝丝血迹沿着眉梢往下滴落,一双泪眼从指缝之下露出来,既怨又恨。
  段杀握紧了的拳头缓缓松开,目光涣散了,滴水成河的往事在心间流淌而过,绝望得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他恍惚地觉得自己的灵魂一刹那间抽空了,打小自负惯了,今天才发现,有些事是挽回不了的。
  柏为屿在屋子里翻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一边找,一边狠命克制源源不绝的泪水,如此惨烈地爱伤过一次,今生不再敢毫无保留地付出了,这个屋子里的每一件事物都是两个人的,单独属于他的,少得可怜。
  他打开房门,最后一次回头看一眼,有很多舍不得,只能咬咬牙都放下,那个他深爱过的混蛋仍然站在那儿,背对着他,背影憔悴不堪。
  哪怕有再多伤害,他也坚信段杀是真的爱他,那一定一定是爱,明明明明有爱,为什么转头就爱上别人,突然说要分手?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时他心血来潮要用油性笔画纹身,从段杀的胸口画到小腿,画裸女画黑猫警长画兔斯基,尽不画正经的东西,许多天都洗不掉,段杀气不过但不会画画,便把他摁过来在他背上写字,写二皮脸写兔崽子写小流氓,他一边咒骂一边举起两面镜子,一前一后对着角度照,扭得脖子都快断了,才看清所有的字,在横七竖八的字中,他看到自己后腰上有三个字:“我爱你”。
  他嗓音洪亮地命令:“给老子写到前面来!罚你写一百遍!”
  最后他趾高气昂地顶着满胸脯“我爱你”,大咧咧的叉腰照着镜子,臭屁地逼段杀给他拍各个角度的□,满意地直哼哼,还一个劲追问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段杀:“我是不是帅到地平线以外去了?”
  他从小就学会在人前伪装成坚强好胜的老大哥,只有在段杀面前才不自觉地流露本性,其实他很幼稚,很胆小,也很没主见,段杀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娇惯着,对他五花八门的小把戏都照单全收,在他没拿到驾照时风雨无阻地接送他,从没在他身上吝啬过一分钱,替他求情在自己手上留下永久的伤疤,甘冒风险为他顶罪……如果那都不是爱,怎么会在分手后任由他施暴动粗,任由他勒索荒谬的赔偿?
  他们曾经抽同一支烟,用同一个水杯,穿同一条牛仔裤,有多少美好的往事,永生难忘。他倒回来,从背后抱着那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你对我好的,我都记着呢,谢谢你。”
  
  深夜,杨小空走出机场,晃亮的灯光照在他略显疲惫的冷峻脸孔上,显得骇人地苍白。招了辆计程车坐进去,他习惯性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叼在嘴上,火未点,马上意识到这不太礼貌,便用两根手指夹着那根烟神经质地在指间转动。
  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天空微弱的光亮,空气闷热潮湿,雨水将下未下。对司机说了地址,杨小空没有再开腔,眯眼看着计程车的后视镜上挂着的几串很新鲜的茉莉花。清新的香味弥漫在车子里,让人烦乱的思绪稍微静下来,那雪白的花瓣泛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清绿,既病态娇弱,又奇异地惹人怜惜。
  车行至军区大院内,大雨倾盆而下,司机抱怨道:“瞧,也不等你到家再下。”
  “没关系,到门口叫我朋友来接。”杨小空说着,掏口袋准备零钱。
  车很快到了家门口,杨小空数好钱递给司机:“师傅,多给你三块钱,你给我串花吧。”
  司机爽朗地笑道:“不用不用,这一块钱三串,便宜的很,送你一串好了。”
  “你拿着,不然我不好意思要的。”杨小空执意塞进他手里。
  “呵呵,你真客气,喏,那都给你吧……”司机也不再推辞,摘下所有花串递给他:“你不叫人来接?这雨下得可真大啊。”
  杨小空张望一眼黑洞洞的屋子,将花串在手腕上绕了两圈,“他可能睡了,不用叫了,夏天淋淋雨不打紧。”
  这一夜的雨,杨小空终生难忘,他踏着满地泥泞,轻声开合铁门,唯恐声音太大会吵醒白左寒。雨水浇在他的身上,他小心护着手腕上脆弱的花串,快步走过院子,从大门口到阳台不过十几步之遥就淋成了落汤鸡。
  
  一到夏天白左寒总是长年累月地开着空调,若在卧室里搁一串茉莉花,空气会清馨许多。杨小空打开阳台的壁灯,看看完好无损的茉莉花,微微地笑了笑。然后,他推开房门,笑容如落没的潮汐,陡然褪了下去——门前多了一双陌生的鞋。
  借着阳台照进来的昏黄光线,他抬起虚浮的双腿,一步一步接近通往卧室的楼梯。耳朵里飘进细细碎碎欢爱摩擦的声音,他侧了侧头,多么希望自己听到的是幻觉。那熟悉而又魅惑心骨的呻吟,压抑着三分痛楚七分渴求,在黑暗的屋子里飘摇。那个人曾经无数次在他身下辗转交缠,含嗔带怒地唤着他,而此时,却在呼唤另一个人的名字。
  杨小空走上台阶,一手扶着木质扶手,一手毫无意识地握成了拳,脑袋里有个声音喊他停下来,可是两脚不受自己的控制,机械地往上走,每走一步犹如踏在炼狱焰火之上,艰难且沉重。
  床剧烈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老旧的木板地面也跟着轻微晃动,白左寒那带着欲拒还迎的哀求夹杂其间:“方雾,注意你的伤,轻点……”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肉体碰撞的声音交织在急促欢愉的喘息声中,声声激烈尽兴。
  敞开的卧室门就在前方,他只要再往上走两层台阶就能看到那不堪的一幕,他选择停下来,不是为了给彼此留存颜面,而是走不下去了,他左边胸口袭来铺天盖地疯狂的绞痛!前所未有的痛!宛如千百只刀锋般尖利的爪子在心里抓揉撕扯,痛得咬破了嘴唇也无法抵消一丝半点。
  再也迈不开步子,饶了自己吧,不要去看,不要去让自己伤得更加惨重,他偏过身靠在扶手上,弯下腰捂着胸口,苦苦奢求能缓和些许这样让人窒息的剧痛。
  一颗泪水无声地掉落在地上,仅仅一颗,决不允许自己浪费更多。
  哀莫大于心死,待他再直起腰,深喘一口气,眉间眼角紧绷的痛苦松开了,他的脸孔渐渐平和下来,带着浅浅的讥讽刻薄之意,永久卸去尚存的几分温吞稚嫩,从此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将往日纯良爱笑的杨小空彻底扼杀抹干净。
  
 

 

远走

  凌晨一点多,柏为屿被雷声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床前站着一只水鬼一样的东西,他吓得不轻,哇哇怪叫地抱着毯子挪到床角:“救命啊救命啊——”
  杨小空打开灯,冷冷地看着他。
  柏为屿看清是杨小空,气的鼻子都歪了:“阿咩仔,你有病啊?想吓死我吗?”
  “你干的事我都知道了……”杨小空轻飘飘说出来的话,饱含冲天煞气环绕在小小的房间里,“我让你干什么?你干了什么?”
  柏为屿从来没觉得这个绵羊师弟吓人,今晚是真的被吓到了,战战兢兢地解释:“小空,那什么,你明天去签一下合同,我帮你把所有表格都填好了……”
  杨小空揪起柏为屿的衣领,一拳把他从床上捶到地上,“谁让你去泰国的?教村子里的小学生中文,你要改行还需要跑到泰国去?啊?回答我!”
  柏为屿手脚并用爬起来,张大嘴指着杨小空:“敢殴打师兄?你造反啊?”
  杨小空气势汹汹地推他一把:“给我去解除合同,违约金我出!”
  柏为屿咕咚一头撞翻了一堆废物,随手操起立构创作的一根歪七扭八的棍子,咆哮道:“杨小空,你他妈发什么神经?想打架尽管来!”
  “为什么拿你的画顶我的名字去参展?”
  “嘿嘿……”柏为屿的气焰登时低了一截,“我们兄弟俩谁跟谁啊?我的不就是你的?好歹拿了个金奖,也没给你丢人嘛……”
  杨小空一个箭步冲过去扭过他的手,扬手又是一拳,
  柏为屿摔了个狗吃屎,抱着脸蹬腿惨叫:“嗷嗷,你玩儿真的呀?我很痛啊救命——”
  杨小空果然不打了,他跪下来俯身抱住柏为屿,憋着哭腔说:“给我几年时间,我会替你抢回来的,以你自己的名字获得你该有的荣誉,我能办到!你信我,求你信我……”
  柏为屿摸了摸对方湿漉漉的脑袋,苦涩地牵起嘴角,“我信你。”
  杨小空满脸披满泪水,闻言眼里闪过殷切的光芒,声音七拐八扭地乞求道:“那你别离开我,不然我会很害怕,为屿,留下陪着我,我很害怕……”
  “不行,我要换个新环境,去做些有意义的事,不想再当靠人养的废人了。支教并不忙,我有很多时间可以搞创作,已经获得曹老支持。要不是以前考了个普通话等级,我还去不了呢,你别试图劝我。”柏为屿抽过一条毯子裹住湿透的杨小空,安慰道:“留校那份工作是你的,别拿自己的前途赔给我,我承受不起。”
  杨小空哭得不能言语,他知道柏为屿生性懒散安于现状,拥有过那么多好机会都没有动心,若不是实在绝望透了,不会一个人跑到人生地不熟又语言不通的穷地方去躲避压力。柏为屿是他支在心间的救赎,他努力想抓紧的东西一夜之间都失去了,换来一脚踩空的无所适从,恨自己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什么都阻止不了。
  柏为屿翻过身,紧了紧毯子,额头点着对方的额头,好声好气地劝道:“怕什么呀?谁敢欺负你?告诉我,我第一时间飞回来替你打他!”
  “为屿,”杨小空哽咽不止:“我舍不得你……”
  柏为屿撩起T恤帮他擦眼泪,眼圈儿通红:“傻小子,别哭了,又不是生死离别,我每年都回来,平时还可以常联系。”
  杨小空哭得形象全无,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一定。”
  “语言不通一定要多交流,多交些朋友。”
  “一定。”
  “我一直在努力,你也一定不能放弃。”
  “一定,一定。”柏为屿搂着他哄小孩似的又拍又晃:“唉,看来不能告诉小七和夏威,我真怕死你们了,等我偷偷的走了,你再告诉他们。”
  杨小空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会打死我的。”
  “那就让他们打死吧。”柏为屿取笑道:“你也不要去送我,要不几个大老爷们在机场抱头痛哭,矫情得丢人。”
  
  翌日,白左寒睡到大中午,饿得肚子咕噜噜叫,方雾赖床的本事比他还强,不能指望那个禽兽弄早餐给他吃。他搬开方雾横压在他肩上的手臂,爬起来拉开窗帘通风,发现院子的铁门留有一道缝隙,他没有太在意,嘀咕着骂了一句方雾。
  接着,他走下楼,看到地板上多了几串茉莉花串。
  蔫了吧唧的萎黄花瓣散落在客厅通往楼梯的过道上,被黑猪拱得支离破碎,他下意识蹲下来,伸手去捡那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花瓣,然而,在触及花瓣的一瞬,一种毛骨悚然的惶恐从指间直通心脏,他触电一般收回手,后背细细密密地泛起一层冷汗。
  
  杨小空签掉留校合同,消息只半天就传遍美术学院,尤其是被偷走名额的雕塑系,简直是群情激奋!但是生米煮成熟饭,任何反对都无效,杨小空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视若无睹,有条不紊地到学院办公室提出档案,办理好一切转接手续,遇到任何恶意的冷嘲热讽皆不失风度地微笑应对,不过笑容假情假意,甚至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挑衅。
  做完所有事后,他到漆画室去记录一下这学期的结课实习报告,准备写完就给曹老打个电话,这半年算是对导师有个交代。
  陈诚实本来隔壁教室写报告,见到他立即揪住他的衣领摇晃:“咩!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办到的?你的后台是谁?”
  “机密,不能外泄。”杨小空故意玩弄他:“对了,陈诚实同学,以后请在我名字后加尊称“老师”。”
  陈诚实竖中指:“绵羊仔!我就不加尊称你能拿我怎么滴?”
  杨小空嗤笑,“随便你。”
  陈诚实拉长脖子:“报告给我借鉴借鉴。”
  杨小空侧过身用手掌挡着字,“你别看,我们课程不一样,怎么能借鉴?”
  “大同小异啦。”陈诚实抱着报告表格看一个字写一个字。
  杨小空不胜其烦:“唉,服了你了,别抄,等我写完给你写,要不我们俩一样的,被查出来多难看!”
  “噢耶~”陈诚实陶醉地展开花痴笑脸:“绵羊仔踢缺,你真是体谅学生的骨德踢缺。”
  杨小空哭笑不得,加快速度把自己这份写完,拿过陈诚实的表格埋头苦写。
  陈诚实盯着他的发涡旋,冷不丁问:“咩,为屿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
  “不去送他吗?”
  “不去,”杨小空抬眼一瞥他,低头继续写:“他死要面子,不要人送。”
  陈诚实往后仰去,四仰八叉滩在椅子上,两腿摇啊摇,唠叨道:“面子值个鸟钱,我从来不要这玩意儿……”
  
  白左寒赶到学校,将写报告都要找枪手的陈诚实逮个现行,恨铁不成钢地从杨小空手里抢过笔纸摔给陈诚实:“去,自己写!”
  陈诚实委屈地挪到另一张桌子上,抓耳挠腮地自己写。
  白左寒惴惴不安地看着杨小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小空站起来收拾收拾自己的各类表格,毫不隐瞒地说:“昨晚。”
  陈诚实竖起耳朵。
  白左寒一指门外:“陈诚实,去隔壁教室写。”
  陈诚实把两只耳朵折过来,顶嘴:“你们说你们的,我不发言,我不偷听,瞧,屏蔽了。”
  白左寒沉着脸:“信不信我把下学期的课件全丢你给做?”
  陈诚实抱头鼠窜,转眼不见踪影。
  白左寒顾不得装腔作势,亲昵地摸摸杨小空的耳朵恳求道:“小空,你听我说……”
  杨小空整理好表格搁进文件袋:“请说。”
  “我……”白左寒语塞,不知道以什么话语或行动能达到讨好的目的,停顿了片刻,他怯怯地凑过去想亲亲对方。
  杨小空伸出一根食指,指腹摁在他的唇间,冷然道:“你很脏,离我远点。”
  白左寒苍白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他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羞辱,不觉火气上涌,直捅捅地吼道:“杨小空,你没资格这样说我,我从来没欠过你什么!”
  “对,是我欠你的。”杨小空抽出合同掸了掸,“谢谢您,白教授,另外,三百多万今天早上转回你的账户,算两分利息还你。”
  白左寒讶然:“你从哪弄这么多钱?”
  “与你无关。”杨小空脸上挂着风清云净的笑意。
  白左寒急道:“你别为了和我赌气干蠢事!”
  “放心,我比你聪明多了。”杨小空将文件袋夹在腋下,抬脚走了一步,又补上一句:“白左寒,我看到你这副伪善的样子就恶心,奉劝你和我保持合适的距离,我会给你长辈应该获得的尊重。”
  “面团,”白左寒执拗地拉着他不舍放开,眼里盈满了泪水,“我知道我该死,你别对我说这么狠的话……”
  杨小空轻浮且嫌恶地用指尖勾起白左寒颊边的一颗泪水,顺手抹在他的领口上,“你要我说什么?祝福你们吗?”
  白左寒无言以对。
  杨小空走出几步,站在璀璨炫目的阳光之下踌躇了数秒,转过身,他被太阳照得眯起了眼睛,那双温润又漂亮的眼睛愈发迷离,漫不经心的笑容中混合着不明所以的刺骨寒噤,同时,他意味深长的地吐出一句话:“白左寒,你不会幸福的,不信我们走着瞧。”
  
  柏为屿离开的日子除了杨小空,谁都不知道,他偷偷摸摸的走,像打了败仗的将军,装出一副飞扬跋扈的嚣张样,假装自己从来没有负过伤。他打算先到河内呆几天再去泰国,得向妈妈报告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和段杀分手了;坏消息是他死也不屈服大伯,宁愿去教泰国小学生中文,闲暇搞搞创作,也不愿回家管理橡胶园。
  只是,不知道要说得多轻松多开心,才能让妈妈不那么心疼。
  他独自坐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带着看戏的心态观赏离别的人们,真可惜,没有情人拥抱着依依不舍,也没有哭哭啼啼的催泪大戏上演。
  广播不断催促,他还赖在椅子上,不时前后左右地张望,始终没有人来送他。
  他后悔了,真不该这么死要面子,其实他很害怕孤单,很想要人抱一抱,安慰安慰,说几句祝福的话。
  时间无多,再不登机就来不及了,他极不情愿地站起来,逞强揉揉鼻子自嘲地笑笑,眼泪却掉了下来,这一掉再没有阻碍,泪水如绝提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伪装铜墙铁壁的城池。
  别人有煽情的依依惜别,他没有,是他自己拒绝了一切同情和怜悯,逞强装得很释然。
  他一个人站在那儿,本不该哭的,可却情不自禁痛哭失声。反正没有熟人,哭完这一场就要远走了,丢人就丢个彻底吧!尽情挥霍泪水,为荒废了的梦想,为倾尽所有没有回报的爱情,为肝胆相照的几个兄弟,为那一番千分不舍万分委屈的领悟,肆无忌惮地哭个痛快,不要顾忌旁人异样的目光,苦痛在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只有自己明白,他们都不会懂。
  
  飞机开始缓慢地助跑,逐渐加快速度,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冲上天空。眯眼看向窗外,夏日温婉纯洁的蓝天,宛如波涛翻滚的云朵,无限柔情似海。
  
 

 

TO鼻涕虫

  候机大厅外跑进几个人,漫无目的地在人潮里乱钻乱嚷着寻人,乐正七带着鼻音的喊声尤其刺耳:“为屿!柏为屿……”
  段和看看手表,又看看大显示屏上滚动的航班,苦笑:“他已经走了。”
  “柏为屿!为屿——”乐正七仿佛走失的小孩子,惊慌无助地抹着满脸的眼泪鼻涕哭道:“柏为屿,你个王八蛋……”
  魏南河顺着自家小孩的歇斯底里的哭声,穿过重重人群找到他,揉揉他的脑袋:“宝贝,你是大人了,哭成这样多难看,不嫌害臊啊?”
  乐正七蹲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孩子气十足地嚷嚷:“走开!你懂什么?他没经过我允许怎么就走了?我要打他……”
  夏威趴在偌大的整体玻璃窗前望着天空,自言自语说:“没什么不好嘛,好男儿志在四方,多自由!去泰国天天有人妖看啊,真让人羡慕。”
  段和一扯他的头毛,“你就没个正经。”
  夏威啐了一声,眼底酸涩涩的,“那小子就是个软蛋,我早就想说他了,畏畏缩缩的当小白脸算个什么事儿?出去混混,历练历练挺好,挺好!”
  段和:“喂,说别人不要本钱,你没当过小白脸啊?”
  夏威搓搓脸,一头扎进段和怀里:“和哥哥我很难受,快安慰我~”
  段和顺毛安抚之:“安慰你安慰你……”
  乐正七回头揪着杨小空就要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杨小空搂着他拍了拍,好言相劝:“别闹,都说是为屿的意思了,幸好你没来送,否则他看到你哭成这样得多难过?”
  乐正七撒泼:“我不管!杨小空,你赔我柏为屿,赔我赔我!”
  魏南河拦腰截过小屁孩,哄道:“乖孩子,别哭了,以后有空我带你去泰国玩。”
  “走开!我不要你们!把柏为屿还我……”乐正七挣脱开,捂着眼睛克制着哭腔,让自己不要那么难堪,要不,柏为屿会取笑他的。这么多年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兄长,他的最亲爱的人之一,远走了。他心疼得难以名状——那一向骄傲臭屁的大傻瓜不是开开心心告别大家,雄心壮志地踏上旅途,而是犹如一只过街老鼠,一个人舔着伤口,灰溜溜地逃跑,狼狈得不愿让人看到。
  手掌之下的泪水源源不断,他一生都记着今天自己流淌的泪水,一生都不原谅自己。如果柏为屿是为了奔赴更为光明的前途,他绝对含着眼泪欢送,所有的悲伤因他的一念之差而造成,他后悔得抓心挠肺,哪怕用自己的幸福来换对方幸福也甘愿,可惜无以交换,到头来柏为屿承担了一切,为逃避现实被迫离开了,而自己,连句安慰或祝福的话都没来得及给!
  段和踱到远处,拨通段杀的电话,问:“哥,为屿走了,你知道吗?”
  电话那一头无声无息。
  段和戏谑地又问:“哑巴了?”
  段杀捏捏眉间刀刻般的“川”字,回答他:“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你在干嘛呢?”
  “加班。”
  “呵,我还以为你正和新情人约会呢。”
  段杀嗓音沉冷:“放屁。”
  段和口气一转,凶巴巴地说:“我为你那新情人吃了一个多月方便面,我冤大头啊我?快把欠我的钱还我,要不我找武甲去讨!”
  段杀不冷不热地丢出一句话,“下班就转给你,别吵。”随后掐断通话,懒得和弟弟胡搅蛮缠。
  
  没有柏为屿,日子还得照常过,十年前和武甲断绝联系,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得坐立不安,也不过多熬一些时间就淡了,段杀不相信自己缺了谁会活不下去,更何况他想起柏为屿,心里并没有什么痛感,更多的是麻木。
  每天闹钟响起,定时起床,没有赖床你缠我闹,也没有呢喃细语的废话,只是睁开眼时,会下意识摸摸空荡荡的身侧;下班后在食堂或路边摊随便吃点东西填饱肚子,食不知味,付完钱就想不起来自己吃过什么;家里静谧得不带人味,他回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有很多柔软幸福的回忆在眼前一缕缕虚无地绽放,从黄昏坐到夜深人静,关电视准备睡觉时才发现没有开音量。
  一天一天,生活是一场设定好的程序,一个人反复地重复执行。浑浑噩噩地熬到周末,他对自己说,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得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当务之急,是把家里的多余的东西丢掉,比如塞在茶几下那把用自行车链条焊接的小马扎,一坐就塌,他摔了好几次!还有一个用他的手翻模的硅胶手掌,柏为屿用那玩意儿吓哭过楼下的小朋友,他看不惯很久了!还有摆在冰箱上那块伪装肥肉的石头,还有藏在床底下那根勾芒果的竹竿,还有东塞一坨西塞一坨的速写稿,还有一鞋盒刻废的印章,还有……他打开三角柜,哗啦啦,一堆废物倾倒而出:买火腿肠赠送的火腿小怪兽、从邻居小弟弟那骗来的金刚蛋、包装成棒棒糖的安全套、彩虹五指袜、掉了封皮的漫画书、球星的海报、瘪了的篮球上用丙烯颜料写着丑陋无比的英文字母:“I am the best good”……
  段杀捡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自己身后比了比,忍不住笑了。他想,这些怪东西不能丢,万一柏为屿哪天心血来潮向他要,他上哪变去?
  所有东西,有柏为屿在,都是宝贝,没柏为屿在,都是多余的。
  段杀下楼到邮局去买三个大号纸箱,把自己不需要用的东西全装进去,哪想家里有百分九十的东西都是不需要用的,三个箱子完全装不下。
  隔壁的李英俊遛狗回来,在门口探头探脑,问:“你们搬家吗?”
  “没,”段杀解释说:“搬点东西放到楼下车库去。”
  “为屿呢?”李英俊上下打量屋子:搬点?明明是留点好吧?
  “他,去外地了。”
  “哪?”
  “……泰国。”
  李英俊一下来了精神:“哦哦哦泰国!有看人妖表演吧?叫他帮我拍点异国帅哥照片吧,听说泰国男人皮肤像蜜汁鸡腿,身材也很不错的哦~~”
  “不好意思,你忙,不打搅了。”隔壁破警察寻声找来,一手拎狗一手拎李英俊,拖回家去。
  李英俊的骂声传来:“我只是要点帅哥照片看看,碍着你什么事了?你长得丑还不让我看美男洗洗眼睛?”
  “……”
  “哎呀!你个暴君!还是穷光蛋暴君!”
  “……”
  “我工资卡还我还我还我!我也要去泰国玩~~”
  哐!对面的门一关,吵骂声戛然而止,世界清静了。
  段杀呆呆地看了一阵子,竟然有些羡慕,他推开堵在门口的纸箱,关紧门,站在房子中央,捏着一把与草纸无异的速写稿,不知该如何处理。稿子上画的都是同一个男人,或潦草或细致,或全身像或局部特写,穿制服的穿便装的,站着的坐着的,抽烟的喝酒的,全是他段杀。
  他舍不得把它们搁进车库,便坐在桌子前专心致志地抹平整,好像抹的不是破纸片儿,而是百元大钞。一张张抹,一张张看,那天他洗完澡打着赤膊,柏为屿在他光溜溜的脖子上扎了根领带;那天柏为屿趁他睡觉时,在他的屁股上画了两个乳晕冒充咪咪,他觉得一点都不好笑,而柏为屿为此差点笑岔了气;那天他们在沙发上做 爱,柏为屿一心两用,从茶几上摸了张薯条包装纸,盯着天花板吊顶的刻花镜子,用断断续续的笔触画了一对热烈胶缠的恋人……
  他满屋子搜寻柏为屿留下的速写,以此来回味他曾经拥有的缤纷美好的爱情,后知后觉地感到难受,但思维迟钝,辨不清身上到底哪里难受。
  电视柜的抽屉满得几乎打不开,他努力撬了撬,拖出些许,伸手进去掏出好几张卡在最顶上的黄碟才能把抽屉完全打开,由于太用力,抽屉跌了下来,半抽屉的核桃咕噜噜满地乱滚。柏为屿总嫌自己的头发营养不良黄不啦唧的,于是段杀买了十斤核桃,柏为屿吃核桃可费事了,锤子老是找不到,就用门夹,结果把厕所门夹歪了合不拢,一气之下嚎了句“麻烦,老子去染个头发了事!”从此再也不吃了。
  抽屉里还有很多买东西时拿回的发票,段杀从不多此一举,可柏为屿极度热爱刮奖,哪怕开发票得排队等好一会儿也乐此不疲。他坐在地上,将柏为屿画过速写或留下字迹的发票一一选出来,过滤掉没用的纸张和其他杂物,忽然在一大摞花花绿绿的毛片中瞥到一张纯白封面的光盘。
  他抽出那张光盘,上面写着:TO鼻涕虫。
  是去年这个时候柏为屿去河内前一晚留下的,他从来没看,根本就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样东西。
  段杀小心翼翼地用T恤衣摆轻拂光碟的数据面,搁进DVD里。
  铺满雪花的暗蓝色屏幕右上角“读碟”二字跳动许久,段杀紧张地捶捶DVD机子,害怕这张碟时间太久,没法读出来。
  电视一亮,沙沙沙的困音消失了,柏为屿的笑脸贴在镜头前:“Oh,my boy……”
  是什么样的感触啊,让他顷刻间潮湿了双眼,电视那一边的世界,没有伤痛和背离,有的是纯粹而喜气洋洋的幸福,开心得直冒傻气。
  乐正七嚷嚷:“拍我拍我——”
  夏威:“般若菠萝蜜!世纪美道长驾到,众妖退散……”
  柏为屿把那两个人的脑袋挤开:“不要抢镜!注意你们的素质!呔!两个山野村夫,见到本大王还不下跪行礼?”
  夏威一脚踹飞柏为屿,抢过DV撒丫子狂跑:“你给我死开吧,本仙道才是主角儿!”
  柏为屿的惨叫成了背景音:“还我DV~~”
  段杀目光追着柏为屿的身影,不耐烦看夏威那个讨厌的家伙,快进快进。
  “来吧!”柏为屿摆出一个面对太阳勇往直前的愚蠢姿势,“我的背景花呢?快各就各位!”
  乐正七和夏威一人拈着两朵喇叭花迈着内八小碎步跑来,分别蹲在柏为屿左右摇摆花朵。
  柏为屿目视远方炯炯有神:“见证历史性的时刻到来了!CCTV!全球卫星转播!导播,导播,我现在的面部表情帅死了,快拍特写!”
  段和的声音十分无奈:“拍着呢,有屁快放,我举着手酸。”
  柏为屿字正腔圆地说:“誉为中华俊男之美称的柏为屿先生日前又获一殊荣,那就是艺术家终生成就奖!大家鼓掌~~”
  段和:“那是什么头衔啊?拜托你编也编个靠谱一点的!”
  柏为屿气急败坏一踢夏威:“保镖,给我做掉那个导播!”
  段杀扬起嘴角,望着屏幕里那个傻小子犯痴呆。
  夏威丢掉喇叭花,摇尾巴奔近DV,拉着段和就跑:“和哥哥,我们躲到深山野林里去拍艳照吧~要全 裸的~我露小JJ啊你露小咪咪~~”
  柏为屿:“我话还没说完呐!还我DV——”
  段杀恨死夏威了,连带段和也一起恨进去,快进快进!
  “……真要算的话……”柏为屿臭屁地摊手:“喜欢我算是唯一的优点吧。”
  段杀不舍得缺失柏为屿的任何一句话,忙按后退,认真听完整那句话——
  “段杀有什么优点?哼,他全身上下都是缺点……嗯……真要算的话……喜欢我算是唯一的优点吧。”柏为屿傻乎乎地笑得见牙不见眼。
  倒退,再听一遍。
  倒退。
  倒退……
  段杀出神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惊觉自己的脸颊上有异常陌生的液体在暖暖地流淌,距离上一次掉眼泪有二十年还是二十五年?不记得。他从懂事起就不允许自己显示出丝毫脆弱,早就忘记了流泪是什么滋味。
  他抬手想要触摸那张毫无心机的笑容,触到的却是冰冷没有生气的屏幕,他用手掌横捂着眼睛,不知不觉泪水已泛滥成灾。
  柏为屿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对我好的,我都记着呢,谢谢你。”
  他何其愧疚何其悔恨,他又怎么不知道,柏为屿没有被人疼过,得到一米米小幸福就放大成无限,倾心竭力予以回报,而自己从头到尾,没有全心全意对那傻小子好过。
  他左边胸口里的那颗柔软过绷紧过剧痛过的器官,除了还会跳动,再没有任何涟漪,它空了,何来痛感?
  夜深,大地褪去几度焦热,空中起风了,撩起窗帘的一角。小小的房间里没有开灯,那个男人坐在电视前,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拿着遥控倒退、快进,倒退、快进,反反复复地看,反反复复地泪雨潸然。
  屏幕中,太阳揽着金红色光辉羞涩地半藏进山头,柏为屿慵懒澄澈的声音响起——
  “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生活真是糟糕透顶,人生实在太悲惨了!现在回头看看,什么烦心事都熬过去了,生活每一天都很美好啊!”

 

偷天换日

  半洲岛酒店,麦家在海滨投资的第一家五星级酒店,占地面积三百多亩,前期建设的夜总会、娱乐场、海底餐厅、艺术会所乃至西滨支路海滩度假村都是半洲岛的后花园,酒店外观建设气魄恢宏,内部设计更是优雅高贵与人性化并存,以奢华著称的天元大酒店与之相比也略逊一筹。
  酒店开业剪彩之际,但凡收到请柬的人,不管是商界大腕还是各个业界名流都不敢缺席,毕竟麦家老爷子如今是做正经清白的生意,连政界要员也要卖他老人家面子,谁有胆量忤逆这位曾经的黑道教父?仪式于上午十一点举行,酒店内外记者涌动,不少到场的文艺界名流光鲜亮丽地争夺媒体的目光,非公众人士没有市场,娱乐公司董事长还不如一个小歌星抢眼,什么一流剧作家顶级建筑大师之类更是没人理睬,从相机快门声就能窥见一斑,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天下地产总裁洪安东,那个花花公子走过迎宾的金色地毯,得特地停下来大方地挥手示意才能满足记者们的镜头,咔嚓咔嚓的快门声连成一片。杜佑山走在他的后面,既好气又好笑,“装什么明星呢你?”
  洪安东摸着下巴微笑:“像我这样又帅又有钱的人真是太稀缺了。”
  杜佑山取笑道:“今天怎么不把结巴带出来?”
  洪安东一听杜佑山敢说他的宝贝谦谦是结巴,立时翻脸:“他只是说话慢了点,哪里结巴了?死瘸子!”
  “你!你才是瘸子!”杜佑山碍于在众多镜头前不好发作,恼羞成怒地拔腿先走。
  杨小空随后跟着魏南河一起来了,他虽然阅历浅薄,但凭个头衔就是公认的古玩界门面,收到请柬理所应当。至于魏南河,只是个穷教授,本不算什么名人,由于和麦涛走的近,也收到了请柬。
  洪安东步入酒店后,杨小空成了媒体焦点,到场人士中除了吃青春饭的明星或一些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只有他一个二十出头的传奇人物,年轻且英俊,平素言行越是低调隐蔽,那一抹神话色彩越是浓厚。若是一年前遇到这样场合,杨小空一定会怯场,魏南河假装不经意地侧身回头,看到他的唇边微勾起礼节性的笑意,没有半步停留,目不斜视地走过地毯,一举一动都分外合体,甚至带着些许睥睨众生的傲气。
  杨小空今非昔比了,魏南河心情矛盾,忧多于喜。
  一水金色旗袍的迎宾小姐穿梭在大厅内,忙于替来宾别胸花,杨小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瞥见了白左寒侧脸,而白左寒恰似有感应一般,回头对上了他的目光。两个人默默地对望良久,杨小空抿嘴笑了,抬脚往白左寒走,他今天高兴得很,如果能让白左寒不高兴,他将会更高兴。
  方雾不合时宜地截住了他的去路,热情地招呼道:“杨会长!好久不见啊!”
  杨小空玩味地端详着他:“方先生,我本来想和白教授说几句话,既然遇到你,那就直接和你说吧。”
  “哦?请指教。”
  “请问您砸了多少资金给杜氏?”
  方雾没料到对方问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失笑道:“与你这小朋友有何关系?”
  白左寒生怕那两人会起争端,慌忙挤过来:“方雾,你说话客气点。”
  方雾摊手:“我对你的小朋友一直很客气。”
  杨小空两手插在口袋里,笑容单纯,口气也轻松得像讨论今天的天气:“你得意不过今天的,我会让你血本无归。”
  白左寒与方雾面面相觑。
  杨小空说完那话,眼睛弯成月牙儿,转身没入人群中。
  麦老爷子请来两个拜把兄弟剪彩,陈老爷隐退已久,也是不择不扣的洗钱巨鳄;彭爷论财力不如麦陈两家,年轻时就是小弟,老了仍旧不敢在老大面前显摆,一改往日前呼后拥的架势,只带了条子龙等几个亲信跟随。
  陈诚实远远地看了杨小空一眼,对视一笑,暗潮涌动。
  剪彩完毕,酒店大门外鞭炮声响彻不绝,受邀的各家电台和报业记者随着嘉宾进入宴会会场。酒店装修向国际最新潮设计靠拢,但老一辈办事皆仗着几分迷信,从格局到陈设都有讲究,东北侧依照风水先生的嘱咐摆放一面刻有灵兽献瑞的玉石屏风,寓意富贵吉祥,乃是陈家的贺礼。至于彭爷送来的贺礼,高置于会场正面最夺眼球的地方,笼着花团锦簇的红绸子,宛如新娘子般神秘。
  麦老爷子撩开一角看了眼,哈哈大笑,“老彭,你费心了!”
  彭爷欣慰道:“老大您喜欢就好。”
  麦老爷子挥手招来孙子,“来,东东来揭开新娘子的盖头。”
  麦家三代单传的小少爷麦东,十一、二岁,长的虎头虎脑,是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心尖尖,从小被娇宠惯了,今天和小朋友约好要去玩的,死活不愿参加无聊的剪彩,结果被爸爸殴打一顿抓来了,正是满肚子委屈,听爷爷叫他,他就三步两步走过去,气鼓鼓地扯下红绸。
  一对端端正正摆在玻璃罩里的珐琅彩瓷展露在来宾面前,器型饱满线条流畅,纹样层次分明、疏密错落有致,色彩鲜艳丰盛而欣欣向荣,誉之名为花开富贵。
  魏南河心下一咯噔:他一个月前由杨小空介绍,接了外地某个私人收藏馆的单子,加急做出一件雷同的仿品——仅仅一件。
  麦老爷子绕着展示台走了一圈,拈须而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小麦东哼道:“不就是对破罐子吗?切~~”
  他的小嘀咕立刻被众人的赞美声淹没,麦涛揪过儿子恐吓道:“给谁脸色看?信不信回去我再打你一顿?”
  小麦东撇嘴,扑到奶奶身边,对着老爸翻白眼。
  魏南河脖子后头冒出一层冷汗,焦急地在拨开人群找到杨小空,低声问:“上次那个收藏馆负责人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有事要问问!”
  “魏师兄,不好意思,那个单子全是我安排的,有什么事问我就好。”杨小空背着手,仿佛在等着什么。
  魏南河恍然大悟,心惊肉跳地轻喝:“你疯了?会害死杜佑山的!”
  杨小空好整以暇地挑起眉梢:“魏师兄,你开玩笑吧?”他凑近魏南河耳边,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就是为了害死他。”
  魏南河握住他的肩膀:“杨小空,你们弄的那场爆炸案还不够吗?我让你收手!”
  杨小空收敛起笑容:“魏师兄,你急什么?看样子你要维护他揭穿我?可别忘了那件东西是你做的,我也是你提携的,你很难明哲保身。况且……你说出来,谁能信你?奉劝你不要做无谓的事了。”
  魏南河哑口无言。
  展示台那儿,麦老爷子爽朗地笑问:“彭老弟,又让你破费了!花了多少钱呐?”
  彭爷答道:“不多不多,不过两千万而已,我请杜老板拍回来的。”
  杜佑山满脸堆笑,实则有苦难言。成双成对的珐琅彩全品确实稀有,更何况是这样极尽繁丽的精品,不过,它们起拍价八百万,合理的价格在两千万以内差不多了,彭爷也就给了杜佑山两千万,照理说拍回来不成问题,哪想那场拍卖会横生枝节,不知道哪一路混蛋也一口咬住这对瓷器不放。彭爷要的东西可不能出任何差池,杜佑山只能打肿脸充胖子,硬是将价格拔到三千八百万才搞定,自己垫了一千多万,还不敢告诉彭爷。
  不等麦老爷子搭腔,一声突兀的声音响起:“两千万还不贵?”说话的人是陈诚实,他吊儿郎当地歪着脑袋:“彭叔,万一是假货怎么办?”
  陈太太一把拉过儿子:“诚实,别乱说话,拍卖行里拍回来的怎么会是假?”
  “怎么不会是假?”陈诚实装出一脸无知:“普通收藏家能分辨出真假的玩意儿满大街都是!我听说真正以假乱真的赝品才会出现在高端拍卖行……”
  陈老爷呵斥道:“闭嘴!”
  陈诚实还想狡辩,陈太太掐他一把,眼色一抛:“在家随便你胡闹,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陈诚实知道家人虽宠他,但从来只是把他当十岁小孩,完全没有说话权,只好沮丧地抿紧嘴。
  麦涛见几位老人脸上难看,忙解围道:“哈,爸,我朋友也是行家,要不请他看看……”也不等老头答应就招手:“南河,来来,麻烦你瞅瞅,你可不是普通的收藏家呵。”
  魏南河绕着展示柜看了一圈,完全看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他自己仿的。
  媒体的镜头全部对准展示柜,所有嘉宾都等着听结论,魏南河冷汗簌簌地流淌,硬着头皮说:“我看,确实是乾隆真品,两千万货真价实!”他这么着急地肯定这两件瓷器,无非是相信杨小空出于对他的尊敬,一定会维护他。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但凡杨小空有一丁点理智和良心,都应该知道推翻他的结论等于直接把他的权威性踩在脚底下——他用自己名声来赌自己和杨小空的情分!
  杜佑山松了口气,却听记者群中有个人冷不丁丢出一句:“杨会长不是来了吗?怎么不请他看看?”
  场内一阵骚动,杜佑山神经质地抓紧裤侧,手心里都是汗。魏南河抱歉地叹了声,用眼神告诉杜佑山:对不住,我尽力了。
  也许来宾中有很多人还不知道杨会长是谁,皆窃窃私语地左右旁观。那一出不合场面的闹剧白左寒只看了一半就看出端倪,快步走到杨小空面前斜挡住他的半边身子,颤声央求道:“面团,看在我的面子上,别乱来。”
  杨小空依然保持温和的笑容,亲昵地低语了几句话。旁人看来,他一定在与白左寒聊着十分开心的话题,心情很是不错。
  而只有白左寒一个人,听到了一番字句尖酸刻薄的话——
  “你有什么面子?当我还稀罕你吗?你贱透了,倒贴我我都不要。”
  白左寒的嘴唇微启微合,说不出话,他望进对方黑沉沉的眸子,想要看清楚这个人还是不是他所熟悉的面团小绵羊,无奈,有层薄薄的水雾蒙住了他的双眼。无言反驳,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欠对方什么,但到底欠没欠,欠了多少,心中有数——但直至这一刻,所有愧和悔都烟消云散了,只有恨:“利用我害我的朋友?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哪一天没有算计我?”
  杨小空的声音轻得难以听清:“谁叫你钱多人傻呢?不算计你算计谁?”
  “求你收手,会害死杜佑山的!”
  “就算我们还在一起,我也不会服从你,更何况现在?”杨小空绕过白左寒,人群向旁边让开,主动给他让出路。这一天,各个领域的名流都注定会对杨小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宠辱不惊地假意推脱道:“不了,既然两位长辈都确认是真品,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
  可惜,麦老爷子勾出了好奇心,朗声道:“听说你是魏枕溪的嫡传弟子?我十几年前见识过你师父的本事,相当神奇。年轻人,别拘谨,过来试试。”
  杨小空欲擒故纵,隔着玻璃罩扫一眼珐琅彩瓷器,说:“是很开门的真品,麦老先生,你大可放心。”
  “魏枕溪不是用看的,是用摸的,你这不是敷衍我吗?”麦老爷子有些不高兴了,叫来安保,“打开玻璃罩。”
  玻璃罩打开之时,安保在展示台周围以人墙绕了个圆弧隔开来宾,以防磕碰到瓷器。
  杨小空终于如愿以偿了,他的手触上两件一模一样的瓷器,眉头一皱,似乎万分伤脑筋,闭口不语。
  “怎样?”麦老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魏师兄,我必须推翻你的结论,”杨小空端起左边的瓷器,几乎是迫不及待:“这一件是赝品。”
  话音刚落,全场引起轩然□,闪光灯混合着快门声此起彼伏,麦老爷子面上波澜不惊,眼里已有了不快;魏南河偏开头不看杨小空,以免流露出过多愤怒的情绪;杜佑山则惨白了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彭爷脸色骤变,条子龙见情形不对,忙抢上前去:“彭爷,杜老板跟了你这么多年,他的处事你最明白,不可信那个愣头青的片面之词。”
  彭爷怒喝:“需要你多嘴?退下去!”
  条子龙依言退到他身后,一个劲朝杜佑山使眼色:还不快想办法摆平!
  杜佑山方寸大乱,头脑一片空白。
  “请问……”方雾站了出来,清咳一声问:“杨会长,你的依据是什么?”
  “我不需要依据。”杨小空不假思索。
  “可是大家需要依据。”方雾的口气咄咄逼人:“这两件瓷器几乎没有分别,起码十个专家鉴定过,他们资历深厚,个个都能做你爷爷了,凭什么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陈诚实往安保的人墙里扭啊扭,努力钻进去,条子龙眼疾手快,逮住他赔笑道:“陈少爷,你想干什么?”
  陈诚实傻笑着挠头:“我想进去看看假货和真货有什么区别。”
  “您到处乱跑,陈太太会担心的。”条子龙对这鬼灵精怪的少爷大伤脑筋,一不留神他就要玩花招。
  陈诚实眨巴眼睛恳求道:“龙哥,放了我吧,我就进去看一眼。”
  条子龙不吃他这一套,恭敬且强硬地扣住他的手腕,“陈少爷,这个麻烦可大可小,拜托您别去凑热闹。”
  与此同时,杨小空难以掩饰慌乱,强装镇定道:“肉眼看不出,但胎体绝对是新仿的。”
  方雾反应灵敏,接口道:“既然需要看胎骨,不如改日送去钻个眼做碳十四鉴定,不过若是真品,杨会长你要赔偿杜氏一切经济损失。”
  杨小空捏住罐口踌躇不决:改日?只要自己的手离开这件瓷器,天晓得事态会有什么转机,杜佑山和方雾那两只老狐狸偷天换日的本事可比他杨小空厉害多了。
  人墙外头,陈诚实顾不得装可爱,一张天真无害的娃娃脸陡地降温三十度,寒声道,“条子龙,你以为你是谁啊?惹毛我,我到彭叔面前去耍赖死磕,弄不死你就见鬼了!”
  条子龙惊出一身冷汗,讪讪地松了手。
  方雾向麦老爷子迈出一大步,不卑不亢地怂恿道:“麦老先生,是真是假,今天难以定出个结论,宴会最为重要,不如……”
  杨小空一咬牙:一旦拖延难保不会节外生枝,为今之计,只有拼个鱼死网破!
  陈诚实泥鳅状刺溜一下钻进去,好像被谁用力推了一把似的,跌跌撞撞扑向展示台,在众人的尖叫声中撞倒杨小空手中的罐子,随着瓷器跌破的清脆澈响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陈诚实爬起来,手掌被瓷器碎片割破了一道口子,委屈兮兮地含泪怒指条子龙:“龙哥,你干嘛推我?呜呜,好痛啊……”
  条子龙有口难辩:“我我我,我哪有……”
  破碎的瓷片胎骨露了出来,真相大白,随便一个对古瓷鉴定了解皮毛的初学者都能看出纰漏,谁也无需再狡辩。
  全场哗然!无数媒体人为抢得先机扛着摄像机蜂拥往前,更有甚者将麦克对准了几个当事人聒噪地问东问西,全然忘记了此番宴会的原来用意。大厅内的保安控制不住局面,场外训练有素的保镖鱼贯而入,差点与过分活跃的记者起肢体冲突,场面一度失控。
  半洲岛酒店剪彩开业之日就闹出这么个天大的笑话,麦老爷子脸上挂不住了,愤然拂袖而去,丢下烂摊子给麦涛去收拾。
  陈家两老不知道怎么处置闯祸的儿子,陈老爷中年得子,把个宝贝儿子当成祖宗,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麦家老太太揽过陈诚实,哭笑不得地打了他的手背几下,念叨道:“你真是比东东还小!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陈诚实厚着脸皮撒娇:“干妈,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条子龙推我……”
  “我,我……”条子龙比窦娥还冤:陈少爷,你不能这么诬赖人啊!
  彭爷怒火中烧:“条子龙,还不快给陈少爷道歉?”
  “陈少爷,真是,对不住……”条子龙欲哭无泪。
  彭爷恨恨地瞪了杜佑山一眼,冷笑:“你办的好极了!”随之也甩手离席。
  洪安东经过杜佑山身边,略一顿,沉声道:“不好意思,这回你惹的麻烦我罩不住了。”
  魏南河被闪光灯闪花了眼,隔着人群向杨小空投去一个冷然的目光,抬脚便走。
  杨小空追上去,放低了架子,语调诚挚卑微:“魏师兄,希望你能谅解我。”
  魏南河道:“抱歉,我无法谅解。”
  他们都知道,从今开始,古瓷器鉴定的权威席上,只要有杨会长就再没有魏南河和杜佑山的位置。所谓养虎为患,魏南河今天总算明白了个透彻!

 


反目成仇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就在半洲岛酒店剪彩之际,离市区五十公里的一个县城中,杜氏的古董行分店这一日来了一个老农民,自称是外地人,前不久在某个山旮旯的农户家借住时发现主人腌菜的罐子挺漂亮,便花了一百块买来,请人瞧瞧。
  其实这件瓷器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所谓的“老农民”心里有数——绝对开门的乾隆官窑珐琅彩瓷器,少说是百万以上的货色。
  为了保留贺礼的神秘性,没几个人知道杜佑山替彭爷张罗的私人收购行为,故而小分店的经理根本不知道老板也买过这样一对精品;再则,古董行隔三差五会遇到捡漏的好事,没必要一一向老板汇报,不过捡到如此大漏,经理自然不敢怠慢,亲自瞧过后,又请来几个鉴定专家掌眼,确定以肉眼鉴定全无纰漏,便连哄带骗地开出六十万恳请“老农民”割爱。
  “老农民”专程来割爱,别说六十万,六万他都割,当即伪装出摸不着东南西北的土冒样,为这一笔横财激动得热泪盈眶,只差没把经理当成再生父母。
  双方一拍即合,麻烦的是,老农民不会用支票也没有银行卡,只认现金。
  也罢,以当今珐琅彩的行价,这六十万一转手少说翻十倍,六十万现金对杜氏来说只是拔根汗毛,经理二话不说提来一箱现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六十摞封好的钞票,用点钞机点五遍,老农民哆哆嗦嗦地自己点了一遍,花了两个小时才点清钱,千恩万谢,拎上箱子一溜烟逃了。
  于是,那件珐琅彩花鸟罐华丽丽在杜氏分店安了家,经理按程序往拍卖行报去消息,准备参加正在筹备的夏季拍卖会。
  杨小空这一招落井下石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出一天,杜佑山得知店里收到珐琅彩花鸟罐真品,惊得魂飞魄散,赶紧将之从拍卖名单上撤下来,派人去调查那个老农民,但人家拿了现金早人间蒸发了,哪里还找得到蛛丝马迹?
  而彭爷全当什么“老农民”是杜佑山编出来的借口,大动雷霆之怒:拍回赝品还可推卸责任,你倒好,竟敢偷梁换柱,扣留真品换上仿品,用仿品从老子这赚了一半钱,要不是露馅了,你还要拿真品去赚另一半,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下杜佑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他忍气吞声将花鸟罐送往半州岛酒店当是赔礼,又如数奉还彭爷两千万现金,条子龙替彭爷收下钱,彭爷则闭门不见。
  “杜老板,我知道你不会做这么缺心眼的事,”条子龙苦笑:“不过彭爷面子丢大了,还在气头上,你最好小心处事。”
  杜佑山忧心忡忡地请求道:“烦龙哥多替兄弟说些好话。”
  条子龙点头:“我尽力。”
  
  夏威扮完老农民,换了身装扮在县城装无业民工磨蹭了三天,看风声平息了才赶回来,把钞票倒在床上,整个人躺上去打滚:“钱啊~钱啊~”
  段和冷静地用箱子夹住他的脑袋,“点十万出来还给小空。”
  杨小空坐在沙发上含笑看着他们:“不用了,算利息。”
  夏威笑得满脸是牙,一手捏一叠钞票贴着脸:“好好好,算利息。”
  “好你的头!钱多脏啊!都是细菌……”段和揪着他的头发拖下床来,一脸嫌恶,转而问杨小空:“你借的钱都还清了吗?”
  “早还清了。”杨小空懒散地摊开手靠在靠背上,“不瞒你说,这对珐琅彩一般情况下拍出两千万差不多了,我找到卖家,和他商量好由我全权操作,多拍出一千八百万,扣掉拍卖行的佣金和税收,我只提个零头来还债绰绰有余。”
  “你真是太冒险了,”段和皱眉道:“其中只要有一个环节出意外你就会身败名裂!”
  “我吃定杜佑山非拍不可,别说三千八百万,就是拔到八千八百万他都得拍,我算是厚道了。”杨小空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得意之情溢上唇角:“不过方雾比我想象中更嚣张,他拿我阅历浅薄说事,害我差点下不来台,要不是陈师兄替我解围,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还很难讲。那件赝品好歹是彭爷花了上千万买来的贺礼,陈师兄碰碎它顶多被打几下手背,若是我有意碰碎,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段和在他身边坐下,扳过他的肩诚心劝道:“小空,魏教授几番请求我,我看我们见好就收吧,到此可以停手了。”
  杨小空沉吟半晌,摇头:“不行,打蛇必须打死……”
  “否则后患无穷。”夏威接上他的话尾,如野兽般阴鸷的眼眸中带着寸许狡黠和讥讽:“这个道理,是杜佑山教我们的……”
  段和抬手打断夏威的话:“小空,我不是为杜佑山求情,到了这一步,你只需坐等看戏,不要再去趟那浑水了。”
  “好,我明白。”
  段和又问:“白教授和杜佑山的交情不一般,八成气疯了吧?你让着他点。”
  杨小空的笑意浅了些,“我和他分手了,谁管他怎样。”
  “啊?”段和吃惊不小:“为了这事?”
  “没。”杨小空不想过多解释。
  夏威大惊小怪地嚷嚷:“什么时候?为什么?”
  “我走了。”杨小空掸掸衣服上的烟灰,不自觉地轻叹了声,“还有不少事要忙呢。”
  夏威色 情兮兮地捏捏他的肩,又摸摸他的胸:“阿咩别难过啊,哥哥我比白教授年轻力壮有活力,不如哥哥收了你做小吧……”
  杨小空没搭话,只是微笑着端详夏威,浑身肃杀之气喷薄而出。
  夏威咻地躲到段和身后,心惊胆战地咬手绢:“我我我只是想开玩笑安慰安慰你,和哥哥,快保护我,人家好害怕……”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一对珐琅彩花鸟罐让杜佑山头尾搭上了将近六千万,捞来个众叛亲离。彭爷尚且没有公开针对那出闹剧做什么表态,所有合作伙伴自觉和杜氏撇开关系,连杜佑山的老朋友洪安东也一再回避,以免惹火上身。杜氏拍卖行和古董行底子厚,还能苟延残喘,而画业方面承接的各项工程纷纷撤单,眼看难以维持,杜氏的周转越发举步维艰,唯有眼巴巴等着拿一笔银行贷款缓解压力。
  不料,树倒众人推,向来与杜氏关系良好的银行新上台一个行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彻查了杜氏以往走的贷款程序,鸡蛋里挑骨头,挑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漏洞,使本该到位的贷款无限期拖延了下来。此举对杜氏的打击无疑是雪上加霜,别的银行有榜样在先,也跟着质疑杜氏的还贷能力,全含含糊糊地打太极。
  杜佑山找方雾一合计,决定偷偷给那位新行长送份大礼贿赂贿赂。至于送什么?房子和现金似乎都太招摇,两个人大伤脑筋。
  白左寒与魏南河通了一个电话,身心俱疲,哑声说:“奉劝你们别指望拿到贷款了,认栽吧。”
  “什么意思?”方雾纳闷。
  “那位新行长姓邱,是乐正七的亲姐夫。”
  杜佑山张口结舌。
  “还没明白吗?他摆明了是公报私仇,行贿只会弄巧成拙。”白左寒点起一支烟,踱到杜佑山身边,缓声道:“杜佑山,放弃画业吧,拆东墙补西墙不是良策,只会拖垮整个杜氏。”
  杜佑山犹豫不定,“画业垮了能保全古董行倒也值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怕……”
  白左寒歪头思虑良久,自嘲地笑了笑,那口气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只怕他们赶尽杀绝?”
  方雾插嘴:“几个小孩子而已,我就不信他们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方雾,收起你的自大吧!”白左寒截断他的话头:“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嚣张什么?他们真的会让你血本无归的!”
  “不错,”杜佑山颓然道:“尤其是杨小空,他在半洲岛剪彩时耍了一招漂亮的踩人上位,把我和魏南河的权威性都驳倒了,更是声名显赫,恐怕连魏南河也没料到会演变成那小子只手遮天的局面,不知道他还会玩什么花招……”
  方雾恨声道:“干脆雇人给他点教训!”
  白左寒猛然如炸了毛的野兽:“你敢?我告诉你,就冲你这句话,他出了什么意外,我不会让你安宁一天!你出得起钱雇人,别以为我出不起!”
  方雾诧异道:“你发什么火啊?我这不就随便说说气话嘛?”
  白左寒指着他:“闭上你的嘴!”
  杜佑山嘶声喊:“吵够没有?拜托你们关心关心我这的正事。”
  “关心顶鸟用?”白左寒狠狠瞥了方雾一眼,总结道:“放低姿态去寻求和解的方法,这是杜氏唯一的出路。”说完这话,他的唇边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
  提及杨小空,他难过得心如刀绞,自从分手后没有一天舒心过。他把手机里亲密的照片全删了,唯独留下一张杨小空的单人照,傻小子蠢蠢地挠着脑袋对他笑,笑容毫无城府,唇角半弯,眼眸软糯,像一杯掺了一小勺蜂蜜的温水。那是他唯一可以缅怀的依托,常常看着发呆,可惜,今早发现照片全被删得干干净净。他倒是想假装不知道方雾搜他的手机,可是方雾偏要含沙射影挖苦他,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对彼此都放出狠话,差点大打出手。
  从杜佑山的办公室出来,白左寒走在前面,方雾跟在他身后,见他直接往大马路上走了,忙拉住他问:“去哪?车在那呢!”
  “我想招个的士,四处逛逛。”
  “想去哪?我陪你。”方雾歉然道:“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对不起,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没怪你,我也有错,”白左寒神情淡漠,“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方雾注视着他的双眼,带着哀求的口气说:“左寒,我们以前是穷光蛋,可以过得很幸福,现在有钱了,还有什么可愁的?你对他念念不忘我能谅解,但也别让我太泄气行不行?我们回到过去那么恩爱该有多幸福,我一直在努力,可你几乎没给我个笑脸!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白左寒没有看方雾,眼神越过他的肩,飘忽着落不到一点实处,少顷,短而浅地叹了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欠你的……其实,我和他在一起很幸福,在你没有回来之前,一直都很幸福。”
  方雾眼中的殷切之情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悲凉。两个已到而立之年的男人,什么都不缺,缺的是当年那拼死相守的爱情,他们揣着一个回到过去的梦想,不惜撕裂各自拥有的生活,回身去捞支离破碎的往事残骸拼凑所谓的幸福,值不值得?
  到底,能不能回到过去?
  白左寒挣开方雾,“你好好考虑考虑我们该怎么办吧。”
  “你要我考虑什么?”
  “对不起,不是我不努力,我忘不了他,对你很不公平,你忍不了我多久的……”
  方雾强硬地挡住他的去路:“我忍还不行吗?”
  “我不能忍,我他妈不想忍了!我们除了吵架还有什么话题说?除了吵架我们还有什么?这样吵成仇人有什么意思?”白左寒一口气喊完,深喘了几口气,干脆丢出一句话:“还不如早点好合好散!”
  方雾声嘶力竭地吼:“你也知道对我不公平?我们这么多年的艰辛就换来一句好合好散?你忍心为了他一个……”
  “你别激动!你们俩,我谁都不要了。”白左寒尽量好声好气地说:“我欠你什么,你开一张单给我,我用别的还你。”
  方雾愕然:“别的什么?”
  “钱呗,除了钱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还你了。”白左寒说完这句绝情绝义的话,没有勇气看方雾脸上的表情,走到路边招了辆的士,对司机说:“学生街后巷。”
  最后,他在工作室的休息间沙发上蜷了一晚。
  等待的七年中,往事美好如梦,别人憧憬的是未来,他憧憬的是过去,想必方雾也是一样。
  方雾回来的这段日子,他们争吵不休、互相指责、各怀心事,他们共有的那份憧憬裂开了一道裂缝,濒临破碎,只是他们都不肯承认罢了。
  他和方雾都不是二十出头的愣头青了,七年的分离使彼此的生活和观念都多了许多冲突,在一起朝夕相处不过一个多礼拜,这些冲突全赤 裸裸地暴露出来。另外,他们每天为杨小空这个话题吵得山崩地裂,互相揭对方的伤疤,用最难听的话刺激对方,吵完后没有气愤,只有无力。
  方雾说,他们还有待磨合。
  而他说,他们都太傻了,各自有好好的日子不过,硬要凑在一起咬牙磨合,把往日那份美好全抹杀了。
  休息间里没有开灯,他的下巴枕在靠背上,透过窗户张望院子外面的街道,那条街人来人往,夜间比白天热闹。奶茶店门口,站着一对小情侣,那两个孩子年纪很小,都穿着中学的校服,女孩满脸稚气,男孩也是一张娃娃脸,他们要了一盒蓝莓蛋挞,你吃一个,我吃一个,你吃一个,我吃一个,剩下了一个。
  看口型和表情动作,白左寒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
  男孩说你吃吧。
  女孩说你吃吧。
  男孩说锤子剪刀布,谁赢谁吃。
  女孩说好。
  男孩出一个石头,女孩出一个石头;男孩有意让她,还是一个石头,女孩却没出布,出了一个剪刀。
  小鬼们玩的把戏!白左寒不自觉地笑了笑:等他们长大了,不需要向父母要零用钱,自己赚钞票,何必还要你让给我我让给你?一口气买十盒,吃到想吐。
  男孩拿起剩下的蛋挞,拗了一半,装的很大方:呐,施舍给你一半。
  女孩瞪他,拿过来一口吃掉。
  男孩笑嘻嘻地看她吃下去了,将一半的蛋挞再拗一半:呐,再施舍给你一半。
  女孩瞪他,死命瞪:滚!
  白左寒的眼圈慢慢地潮湿了。小孩子的爱情多简单,或许他们还不知道爱情所要背负的压力和责任,长大后面对的诱惑和纷争不是一只蛋挞,真希望他们能一直这么幸福,永远不要伤害对方。
  最心酸不过昔*****侬我侬,今朝反目成仇。
  


重新认识吧

  半洲岛酒店剪彩时,杜氏闹出大笑话的新闻,武甲第一时间看到了,他惊愕异常,换了各个电台重复观看那个新闻,心下波涛汹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杜氏的后台垮了将直接导致画业的经济链崩溃,古董行和拍卖行赖以生存的权威性和信誉度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果不其然,一个礼拜后,杜氏画业宣告破产,聚拢资金保全拍卖行和古董行。
  武甲估摸着杜佑山那个恶心不死的泪包会来找他哭哭啼啼一场,当机立断,一大早就出门去避开杜佑山,手机关机,打算晚上再回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得,还真躲不起。武甲闲逛到凌晨两点多回家,发现杜佑山拖家带口守在他家门口,恐怕是等了一整天了。堂堂一个杜氏总经理,灰头土脸地带着俩孩子东倒西歪地蜷在水泥地上睡着了,杜卯枕着杜寅的肚皮,杜寅特惨,脑袋歪靠在冰冷冷的墙上。
  这阴魂不散的父子三人演的是哪一出啊?武甲哭笑不得,踢踢杜佑山,“喂,喂!”
  杜佑山醒了,一抹脸:“回来啦?”
  两个孩子睡得雷打不醒,难受地哼哼呻吟——废话!睡水泥地能不难受吗?俩小少爷从小的起居都是武甲伺候,什么时候让他们睡过地板?武甲心疼坏了,恼怒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们都想你了……嘿嘿~~”杜佑山赖皮兮兮地笑。
  武甲太阳穴发疼,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先把他们抱进来。”
  杜佑山抱起一个孩子跟进来,按指示放在床上。武甲掸下小孩头发上的灰尘,给他脱下鞋子,用毛巾擦擦脸,然后盖条毯子,由于只有左手可以活动,十分笨拙。杜佑山在一边搭手帮忙,眼睛盯着武甲的侧脸,自我陶醉得忘乎所以。
  武甲回头看他,一愣:“看着我干什么?杜寅呢?”
  杜佑山一指床上那个睡相张牙舞爪的小孩,“在这里。”
  “他是杜卯。”武甲嘴角抽搐。
  杜佑山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小孩丢在门口,忙赶出去抱进来,悻悻道:“差点忘记了……”
  “……”武甲无语。
  把孩子都安顿好,两个人坐在床沿,四目交接,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佑山开了腔:“我饿。”
  “回去叫桂奶奶给你做点心吃,好走不送。”
  “桂奶奶前几天回老家了。”
  武甲皱起眉头:“只是倒了个画业,不至于连保姆都请不起吧?”
  “没,她总是唠叨着想回老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武甲没说话。桂奶奶在杜家呆了六、七年,自己的孙子没看过几眼,倒是长年累月伺候杜家的两个小祖宗,如今年纪大了,儿女总是催她回去颐养天年,要不是杜家接二连三的出事,又一直请不到合适的保姆照顾孩子,她去年年底就要走了。
  杜佑山抱怨:“桂奶奶走后我请过两个小保姆,个个都是半天就被杜卯气跑了。”
  武甲无奈,他完全相信杜卯有那本事,“那孩子这几天吃什么?”
  杜佑山答:“不知道啊。”
  武甲惊怒交加:“你没做饭给他们吃吗?”
  “我很忙,有记得给点钱打发他们就不错了,哪有时间做饭?”那口气理所当然的!
  武甲真想吐出一口血来!
  杜佑山揉揉肚子:“好饿。”
  “你该滚了。”
  “快饿死了,滚不动。”
  “……”
  杜佑山凑过来扮可怜,“那天你给他们做面条吃,馋死我了……”
  武甲闷不吭声地站起来往厨房走。杜氏的那一点破事武甲了如指掌,没有彭爷和首富洪安东撑在后头,黑道白道上的人哪会买杜佑山的帐?杜佑山嚣张惯了,在生意上让不少人吃了亏,现在他的后台垮了,那些仇家没什么可忌讳,个个蠢蠢欲动,杜氏的形势岌岌可危,再整出什么状况他就得倾家荡产,别看他今天还得瑟,说不定明天就会去吃牢饭。
  武甲下了一锅面条,右手吊着不能动,用左手执着筷子在锅里搅动。杜佑山一脸奸计得逞的窃笑,在他身边左绕右绕,“伤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
  “杜卯说你和一个叔叔好了?”
  武甲大方承认:“是啊。”
  杜佑山也不恼,从他的左侧绕右侧,鼻尖贴着他的衣料嗅来嗅去。
  “你干什么?”武甲纳闷。
  “闻闻你身上有没有那个叔叔的气味。”
  武甲特冷静:“杜佑山,我现在不是你的保镖,没有什么耐性。”
  杜佑山对自己的狗鼻子自信万分,确定没有嗅到别人的气味,便满意地闷笑一声,不搭言。
  “彭爷那方面有什么消息?”武甲问。
  “有啊,他派人来追杀我,所以我跑来找你避难。”
  “什么?”武甲惊惧万分地瞪着他。
  杜佑山大笑:“哇哈哈哈~~开玩笑的,条子龙和我说,彭爷看在多年的交情上,不会对我采取什么行动,只是不想再看到我。杜氏算是和黑道彻底摆脱关系,少了靠山,脱掉层黑皮也没什么不好。瞧你怕的。”
  武甲阴沉着脸,咔嚓一下捏断了筷子。
  杜佑山赶紧收敛嬉笑脸孔。
  武甲换双筷子捞出清水面,倒点酱油倒点油搅一搅,“去吃吧。”
  “给你个东西。”杜佑山摊开手,掌心搁着那枚戒指。
  武甲掀起眼皮一看,嗤笑,拿过来顺手丢进垃圾桶。
  “哎呀呀~很贵啊~”杜佑山怪叫着从垃圾桶里扒出戒指,放到水龙头下冲干净,塞进武甲的口袋里,顺势搂着他的腰,“我和你商量个事。”
  武甲顿了顿,捏紧拳头。
  “别打我,听我说完。”杜佑山说:“我把孩子留在你这里一段时间。”听好,不是祈使句,是肯定句。
  “不行。”
  杜佑山有恃无恐地握住他的拳头,“我怕我发生什么事……”
  “我劝过你很多次了,做什么事给别人留条后路,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武甲说了一半,懊恼不已:和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是,你说的都对,可是时光不能倒流了。”杜佑山跪了下来,仰望着他:“我干过什么违法的事你最清楚,现在有人匿名举报我,警方在调查,我已经不能出逃了。武甲,除了父母祖先,我没给人跪过,求你了。我知道孤苦无依是什么滋味,这两个小家伙是我的命根,别让他们步我的后尘。”
  武甲绷紧的眉间化开了,他松开拳头,抚上了杜佑山的脸。那一回在地道里死里逃生,经历几个暗无天日的日日夜夜,他第一次仔细认真地抚摸这个同床共枕八年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阳刚英气的眉骨鼻梁、深邃的眼睛和柔软的唇,还有温暖的喘息,他借着每一分感触增添活下来的勇气,一遍一遍对自己说,要用余生和这个男人厮守。
  可惜当事实浮出水面,愿望却成了空。不是说一句我爱你,那么多侮辱和欺骗都可以一笔勾销。
  杜佑山轻轻吻吻他的指尖,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拖累你的,但这事只能求你,我是想给你准备一笔钱,可是现在来不及了,一旦彻查杜氏的资金一定会给你惹麻烦,不过孩子有教育保险,念书不需要花费太多钱……”
  “警方只是调查,不一定会有事的,你别这么紧张。”
  杜佑山全当对方是答应了,忍不住喜极而泣:“嗯嗯!希望没事,等安然度过这段时期,我就来接孩子。”
  “我答应你,你别哭了,起来吧。”武甲偏过身,心里挺高兴:就算那只生蛋的鸡没围着他咯咯叫,等母鸡翘毛了,他也一样会拿走两只可爱的小鸡蛋。
  杜佑山拉着武甲的手打蛇随棍上,转眼变了张喜笑颜开的脸,抱着他柔声说:“谢谢你。”
  武甲抗拒地顶开他,口气不善:“你到底吃不吃面,不吃请走吧。”
  杜佑山轻而易举地化解开武甲单只手的反抗,把他箍得死紧,鼻尖点着他的后脑勺:“让我抱抱你,我什么都不做。”
  再反抗就矫情了,武甲也懒得牵连带伤的右手去反抗,只能默许了。
  这一抱从厨房抱到客厅,从站着抱到坐着,从后面抱到前面,杜佑山像只大狗缠着武甲不放,比两个儿子还粘人,确实什么都没有做,武甲能让他抱他就很知足了,不敢越雷池一步免得连抱的权利都丧失掉。
  似乎有一种预感,他们很快就要分离了,无论有过什么怨恨,今晚都先搁一边去,武甲像哄杜卯一样摸摸他的脑袋,“洗黑钱和走私之类的事你也不过是在期间周转,连提成都没拿,而且一向谨慎处理,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以前常调查你,不也没查出大罪吗?小罪的话,罚点钱就算了,你还是得考虑多弄点钱来准备着。”
  “不提那些破事了,聊点别的吧。”
  “我们有什么可聊的?”
  “聊聊……你今天到哪去逛了一整天?”
  “随便逛。”
  “我就知道你是特意躲我,我这么招人嫌吗?”
  “对。”
  “我不带两个小鬼,你会让我进门吗?”
  “不会。”
  “别对我这么反感嘛,要不,当我们俩是陌生人,重新认识?”
  武甲没应。
  杜佑山正正领带,清清嗓子:“我叫杜佑山,你呢?”
  很多年前那一幕在他眼前回放,杜佑山走到医院的阳台,玩味地上下打量他,接着拉他去吃饭:“好了,别想着死,活着多好,一切有我呢,保证能让你和周烈重逢。”
  他说:“我会报答你的。”
  “报答不用了,你到我手上来做事吧,我刚好缺个保镖。我叫杜佑山,你呢?”
  “武甲。”
  “无价?”
  “武功的武,甲乙的甲。”
  杜佑山含笑盯着他的眼睛,“有趣。”
  追忆纷乱往事,八年,杜氏从默默无名走到如日中天,他的一切全交给杜佑山的事业和家庭,得到一份他避之不及的爱,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天空逐渐泛了白光,夏日活泼的朝阳打开万丈光芒,昏黄的灯光泯灭在阳光中,杜佑山苍白憔悴的脸色无处藏匿,想必是几夜难眠,并且又将几夜难眠。
  武甲用手背触了触他的脸颊,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良久,只说三个字:“多保重。”
  杜佑山壮着胆子在武甲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你知道吗,只有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才能让我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感动。”
  
  不管怎么说,这一夜收获颇丰,临走还听到“多保重”三个字,杜佑山连日来的郁闷心情一扫而光,抖擞精神照常到古董行去处理事务。
  方雾在南非搞建筑材料供应,还有几口小矿,有些是与同伙合资,有些则是和老婆共有的,乃至离婚也分不清楚,所以可以自由控制的资金有限,其中一大部分都投进杜氏,到头来当真如杨小空所说,恐怕要血本无归了。杜佑山对此感到很抱歉,方雾倒一派洒脱:“投资都有风险,更何况我们兄弟一场,当是帮你也应该。”
  大恩不言谢,杜佑山也不再说见外的谢谢或对不起,踱到窗前撩开百叶窗让办公室空气流通流通,无意瞥到方雾停在楼下的车子,疑道:“怎么住酒店去了?”
  “你怎么知道?”
  “车前夹着酒店的停车卡。你和左寒吵架被赶出来了?”
  “哈,眼睛可真尖。”方雾也走到窗边,撑着窗台望向熙熙攘攘的街道,“没吵架,比吵架更麻烦。”
  “又有什么矛盾?”
  “矛盾太多了,多到连架都懒得吵。”方雾捏捏眉间,难以掩饰颓然之色,“真是要命,昨天我们又谈判了一场,他提出只要能和我彻底两清,欠我什么拿十倍钱还,铁了心决定和我分手,恐怕我和他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杜佑山装出兔死狐悲的神情,刚想唠叨几句安慰词,接待员来电话:“杜老板,风口先生有事找你。”
  风口先生全名风口健太郎,是个日本人,在中国混了很多年,一口蹩脚的中文,倒也不妨碍交流。重要的是,他常给杜佑山弄来出手阔绰的日本土财主,买这个买那个,典型是人傻钱多。杜佑山一听好骗的主来了,一下子忘掉安慰受苦受难的弟兄,高兴还来不及:“还不快请他来办公室!”
  风口健太郎熟门熟路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哈哈,杜老板,吃了吗?”
  “吃了吃了。”杜佑山热情洋溢地和他握握手,心说:这缺根弦的小日本,开口闭口“吃了吗”,神经病!
  风口用还算流利的中文介绍身边的一个矮矮胖胖的同胞:“这位是原野济智先生。”
  方雾看杜佑山一眼,小声嘀咕:“原野鸡翅?不知道他妈怎么给取的名儿。”
  “咳咳!原野先生你好你好!”杜佑山忙大声咳嗽掩饰自己满脸无礼的笑意。
  “我们想谈谈生意上的事,杜老板可否方便?”风口说着句话时有意无意地扫一眼方雾。
  “这位是杜氏的大股东方雾。”杜氏替方雾递上名片:“自己人,自己人,无须回避。”
  风口健太郎双手接过名片一看,眉开眼笑地鞠了个躬:“方先生,鄙人风口健太郎,有幸认识您。”
  方雾那贱嘴又叽歪了一句:“疯狗贱太狼?你好你好!”
  可怜风口先生在中国多年依然没能辨清“狗”和“口”的发音,满面堆笑:“失敬失敬。”
  杜佑山给方雾使个眼色让他别太无礼,转而笑问风口:“风口老哥这次带原野先生是想买些什么?”
  风口道:“我开门见山的说吧,原野先生有一个自己的收藏馆,对世界各地的古玩珍品都抱着非凡的痴迷,今天来是想和杜老板谈一谈,买入您的几件瓷器。”
  瓷器?杜氏多得很!杜佑山感兴趣地“哦?”了一声,示意风口说下去。
  哪想风口吐出一句要人命的话:“上一次汝窑观音拍卖时原野先生意外错失了,他对这件瓷器异常热爱,希望您能割爱。”
  “哈!”杜佑山眼皮一跳,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把那尊假的砸掉了!
  “两亿五,”风口比了一个手势:“原野先生很大方的,如何?”
  “不好意思,那尊观音不卖。”杜佑山陡地放下脸,态度强硬:“你们请回吧。”
  原野激动地叽里呱啦几句日语,风口急道:“杜老板,再加两千万?”
  “多少钱都不卖!抱歉!”杜佑山胸口有点闷——妈的,这俩该死的小日本一大早就来找他不痛快!他十七岁时家破人亡,也是来了一个日本人,求他出手观音,他在大摞大摞的钞票面前屈服了。但他现在不是小毛孩,绝不让历史重演,哪怕倾家荡产也不卖祖传的宝贝!
  “那么……”见收购汝窑观音无望,风口话锋一转:“别的呢?”
  “别的好说,都好说。”杜佑山变脸似地变出生意人特有的奸诈笑容:老子最近正好缺钱,去魏南河那弄几件假货打发你就是了。
  岂料风口取出一份名录,上面列举十一件古玩,其中六件文物是郊区仓库里层层保险的重中之重。杜佑山神色剧变:这小日本从何得知这些东西?
  风口观察着他脸上变换不定的表情,用手指沾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个价格:“杜老板,您的公司最近经济危机严重,原野先生开的价格很厚道,您有了这笔钱就能分担一定的忧虑……”
  杜佑山目光闪烁,沉吟不决。很明摆,昔日庞大的杜氏摇摇欲坠,很多潜在的风险开始扩大渗透,仓库里的安保人员出卖了名录——那个仓库已经不安全了!就算不卖给这个原野,以后也会有别人觊觎。
  “杜老板,你考虑得如何?”风口催道。
  杜佑山含糊其辞道:“好说,好说,过几天再说……”
  风口在原野的示意下追问道:“几天?”
  “一个礼拜吧。”
  “杜老板~”风口意味深长地拉长尾音,“它们都在你的仓库里,取出来半天足够,何须一个礼拜?至于运送问题你就不必操心了。”
  那话简直是图穷匕见!杜佑山看了眼方雾,方雾面色阴郁地摇了摇头。杜佑山了然,保持着笑容装傻:“仓库里东西多了,有什么连我自己都没法确定,谁说这些我就一定有?你总要给我点时间筹备筹备,要不,三天如何?”
  风口用日语与原野交流一番,算是达成一致协议,三天之后看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饭局

  两个日本人告辞后,杜佑山气不打一处来:“狗 日的!分明是威胁我!”
  方雾拈起那张名录,“这事不好办。”
  杜佑山操起电话:“给我查出是谁泄露出去,非弄死他!”
  方雾制止道:“别,那里的安保有大几十名,一时半伙查不出来的,还会打草惊蛇!”
  “真是雪上加霜!”杜佑山咬牙道:“那张名录上列举的东西只是一小部分,他们肯定有整个仓库的名录,万一捅到警方那里,我还活得了?”
  “要不,文物扣下,其余的卖给他们?”
  杜佑山一把抢过名录,抖抖可怜的纸片儿,“西周青釉四系罐、战国兽面三足鼎、商代玉刀、东汉灯台,瞧瞧瞧瞧!这几件高古器才是重点,什么影青娃娃碗建窑盏之类是捎带凑数的!扣下文物,那俩狗 日的会卖帐吗?”
  “那能怎样?”方雾摊开手靠在靠背上,分析道:“瞧他们志在必得的口气,若是不卖,说不定会向警方举报你;就算他好心善罢甘休,名录不可能只流传出去一份,没有他以后也会有别人找上门。卖给他也不可能息事宁人,有一就有二,很快就有其他人来瓜分了。”
  杜佑山闷声道:“还用你说?我十几岁就开始摸爬滚打的圈子,我自己不知道?这一次卖不卖我都是等着坐牢!”
  方雾道:“我有一个主意,就怕你不愿意。”
  “说说看。”
  “运到魏南河那借放一阵子,他能罩得住。”
  杜佑山怔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恨声道:“你……你出的主意真是好!借放?我就不信他会还我!”
  方雾戏谑地看着他:“没错,我的本意就是送给他。”
  杜佑山情绪激动起来:“你知道仓库那些东西花了我多少钱多少年吗?我是倒卖过文物,还费尽心机炒作拍品,但我卖出去一件能拢回十件!我半生的心血!送给他?我疯了?”
  方雾怕争吵声传出去,起身把门窗都关紧了,平静地听他吼完,问:“你拢回这些烫手山芋干什么?为了害死自己?”
  杜佑山张大嘴,哑了。
  “你和魏南河都有强迫症,看到喜欢的东西都想占为己有,这是病,得治。”方雾一乐,谅解地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这十几年来屯的东西不比魏南河少,他一定也知道,所以他从来不敢动你,怕你一旦失势,这批货全流失了。”
  杜佑山又何尝不知道?他和魏南河两人的起点不一样,早期的地位天差地别,以他的做派,早些年势单力薄时魏南河肯定会采取措施打压,怎么能容他爬到自己头上?这一批越屯越多的古玩文物就是他在魏南河面前盛气凌人的资本。
  方雾苦口婆心地劝道:“杜佑山,这批货太夸张了,来路黑白参半,留不得,也捐不得,捐出去会引起轰动,你绝对免不了接受调查!退一万步说,现在杜氏岌岌可危,就算名录没有流传出去,难保哪一天也会被警方查到,到时你就百口莫辩了,魏南河和你不一样,他的东西大多有正经来路,而且从不出手,你是商人,浑身都是把柄。”
  杜佑山焦躁地在走来走去,纵有千千万万的不甘愿也由不得他不承认,方雾的每一句话都至情至理,不得不认命!最终,他碾灭了手里的烟,忍痛下狠心道:“都听你的吧。时间紧迫,得加急处理,我们分头行事,你去调货运,我去仓库全面清查,能沾上文物边的全送往工瓷坊,另外,向魏南河要一批假货填充填充仓库。”
  
  魏南河请客吃饭,没有任何请客的理由,也没有预兆,只是一通电话打给杨小空,请他晚间六点到天元酒店的贵宾包厢。杨小空不敢拂大师兄的面子,准时到天元酒店,竟然在门口遇到乐正七。乐正七由于衣冠不整被门童拦下来,正要打电话向魏南河发脾气,看到杨小空立即扑上来摇尾巴:“杨师兄,带我进去啊~”
  杨小空失笑:“你怎么念个书搞得像干苦力,每次见到你都一副狼狈样。”
  乐正七气鼓鼓的:“别提了!真想改行!”
  文博系几个老头子是考古研究所的专家,研究所一发现什么墓葬,他们都得去现场,个个抢着带乐正七,别的学生好好儿的在教室上课,只有乐正七跟着老头们东奔西跑,气得鼻子都歪了。魏南河倒是美滋滋的,一个劲夸他学有所用。
  再则,考古不是倒斗,乐正七习惯了直接溜达到主墓室翻些贵重的宝贝带走,小玩意儿才不稀罕呢。考古对他来说哪是考古,分明是考耐性嘛!一个破烂墓要花小半年时间一件件清出文物,连块破砖都要带走,在乐正七看来,那简直是有毛病!
  再再则,前不久他一个手贱碰断墓主的小拇指,一伙人大惊小怪地乱叫,他被迫写了十篇检查,真是要疯了——恨不得趁夜黑风高带个榔头再摸进墓里,把那具尸骨捶成碎片带回家熬骨头汤喝掉。
  杨小空带乐正七进了酒店,先让他去洗手间洗洗手和脸,替他掸掸身上的灰尘,耐心听完小孩碎碎念的抱怨后,笑吟吟地说:“挺好。”
  乐正七痛苦地捂着脸:“一点都不好!我想打台球,我想打篮球,我想玩游戏,我想找漂亮妞儿约会……”
  “行啦,”杨小空给他放下工装裤裤脚,站起来敲敲他的脑袋:“最后一句话别被魏师兄听到,他要打你屁股的。”
  乐正七抽张纸巾擦擦脸上的水,嘎嘎怪笑:“没关系,我已经用这句话把他气死又气活好几次了,他知道我是开玩笑。”
  走出洗手间,杨小空问:“魏师兄今天为什么要请客?”
  乐正七跟着他绕过两个拐角,步入电梯,按下合门的按钮,耸肩:“不知道,有吃就好,管他呢。”
  推开贵宾包厢的门,两个人看到里面坐着的人,知道魏南河为什么要请客了,或者说,根本是杜佑山借魏南河的名义请客。
  乐正七站在门口,目光冷冷地在魏南河和杜佑山之间转换。
  魏南河朝他招手,指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小七,过来坐这。”
  乐正七耍大牌,转头要走,杨小空在后面堵住他的去路,低笑:“既然来了就坐下吧,别让大师兄难堪。”
  乐正七依言坐了下来,不过离魏南河远远的。
  接着,夏威和段和也来了,那两个人来之前也是一头雾水,看到杜佑山便什么都明白了,夏威不怀好意地笑问:“杜老板,我只是个小公务员,没能力替您效劳,招待我有何贵干?”
  杜佑山悻然笑道:“人来齐了,那先吃饭。”
  一切都是准备好的,上菜神速,服务员鱼贯而入,替每个人分发热呼呼的消毒毛巾,启开酒瓶,掖好餐布,端上漱口茶。夏威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端起漱口茶就喝,砸吧砸吧嘴发出啧啧声:“好茶好茶!五星级酒店的茶就是不一样!”
  段和来不及阻止,哀怨地看着他,硬着头皮也喝下去了。
  杨小空忍笑,抿了一口,附和道:“是不错。”
  乐正七有样学样,一口气喝掉,豪爽地说:“正好渴了,再给我一碗。”
  魏南河眼角抽搐,一动不动。
  服务员们捧着瓷盂,全呆了。
  “呦?”夏威盯着服务员捧着的瓷盂干瞪眼,再一看,瓷盂里还有浅浅的一层水,于是他把手伸进去沾了沾,当是洗过手了。
  段和与杨小空对视一眼,皆动作一致地伸进瓷盂里撩点水洗手。
  “洗什么手啊,麻烦!”乐正七打发身边的服务员,“给我再上一碗茶!”
  服务员茫然地看向杜佑山。
  杜佑山含着茶,僵硬地抽抽嘴角,揣测着自己如果把茶吐进瓷盂,那四个人肯定面子扫地,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想到此,他把茶喝下去,优雅地擦擦嘴,挥手示意服务员撤下去,“小七,渴了喝果汁,瞧,石榴汁都给你点了。”
  乐正七和夏威丝毫不客气,两爪开动吃起来;段和没什么心情,惴惴不安地等着即将降临的风暴;杨小空倒是给自己勺了一小碗甜汤,优哉游哉地慢慢品。
  菜陆续上齐,魏南河替杜佑山寒暄道:“大家都挺忙的,难得凑在一起高兴吃个饭,给我个面子,都别板着脸了。”
  杜佑山站起来举起酒杯:“来来来,喝酒,我先敬大家一杯。”
  桌子太大,要碰杯还得站起来,段和懒得动,极有教养地端起酒杯碰碰面前的碟子,喝一小口当是回礼了。
  其余三个人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乐正七满嘴是油,吃得不亦乐乎;夏威难得能尝到洋酒,自然不会浪费机会,自顾自连喝了三杯轩尼诗;杨小空则落落大方地搅着甜汤,眼皮抬也没抬。杜佑山维持举杯的姿势等了数秒,没人搭理,只好尴尬地喝了酒坐下来,没话找话说:“小七,最近忙什么?”
  魏南河轻斥:“小七,别人问你话呢。”
  “上课呗。”乐正七没好气。
  杜佑山老气横秋地打哈哈:“小七长大了呀,时间过得真快,我第一见到你的时候,才一米四呢,转眼就这么高了……”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乐正七摔下猪肘子,吊儿郎当地抖着腿,“说吧,你今天找我们打的是什么算盘?别东拉西扯!”
  夏威嬉皮笑脸地继续喝酒,好像在看好戏。
  魏南河断然喝道:“小七,你什么教养?”
  乐正七抓起桌布用力一掀,“我就是没教养,你难道第一天知道?”
  “哦呦~~”夏威被掀翻的酱汤溅了一身,嗷嗷惨叫:“坏孩子,我最贵的一件衬衫啊!和哥哥,你看你看,不是我弄脏的,是他是他……”
  段和动了动嘴唇:“闭嘴。”
  魏南河三步两步走过来扣住乐正七的肩膀,“乐正七,你答应过我什么?”
  乐正七反问:“我答应过你什么?”
  “那场爆炸案后你答应我就此收手,不和杜佑山计较了。”魏南河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这是和解的最好时机,不可浪费,杜佑山缓声道:“各位,我今天借南河的名义请你们来,是真心想和你们和解,对于以前的事我非常抱歉。但是事情过去了,你们不也报复过我?杜氏损失惨重,你们该消气了,到今天了解所有恩怨吧。”
  魏南河看着乐正七,不是以往那种带着居高临下气魄的威胁,而是低三下四的恳求。
  乐正七心里一软,默然看向夏威,夏威看向段和,段和看向杨小空,杨小空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照样喝他的汤。
  局面发展的态势很明显,所有人都在等,等杨小空的表态,魏南河不便对杨小空指手画脚,轻咳一声,眉间蹙起不满:“你们的怨恨我知道,有什么恩怨,都可以偿还清楚的,别斗得你死我活……”
  杜佑山降低长辈的架子,倒了两杯酒,走到杨小空身边,“杨会长,我敬你一杯,算是求你不计前嫌,能和南河一起与我合作……”
  人到了跟前,杨小空这才放下汤匙,不紧不慢地问:“杜老板,你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求你的吗?”
  杜佑山无言以对。
  杨小空若无其事地一笑,站起来接过杜佑山手里的酒杯,“看样子你记忆力不太好,那么,我提醒你。那天我带着小七从魏师兄那里偷来的汝窑观音,跪在你脚边求你饶了柏为屿,你是怎么应承我的?回头又是怎么对付我们?你知道我们走得有多辛苦吗?”
  杜佑山被这一连串追问逼得有些发慌,杨小空此话一出,夏威脸上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顿时消失了,乐正七浑身桀骜不驯的气势凶戾而出:一样的恨意!一样的遗憾!柏为屿是他们共同的痛,是他们最挫败的伤疤!
  “我只有一个请求。”杨小空手一松,酒杯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把柏为屿的前途补回原样,那么我义无反顾和你站在一起,鼎力将杜氏补回原样,否则,柏为屿一无所有,我也会让你一无所有。”
  得不到回答,柏为屿的前途犹如碎了的酒杯,无可挽回了,谁都知道杨小空在刻意刁难。
  一阵令人发指的僵窒过后,杨小空擦了擦沾到手指上的酒,抬脚出了包厢。
  段和也立起来,礼貌地说:“失陪。”
  魏南河快步追出包厢,喝道:“杨会长,请留步。”
  杨小空听到魏南河这么称呼他,先是一愣,然后苦笑:“魏师兄,您请说。”
  魏南河字字落地有声:“你如今前途无量、春风得意,不需要靠山了,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和杜佑山站在一边,你如果再使绊子,别怪我不顾旧情拉你下马。”
  双方居然为了昔日共同的敌人而撕破了脸!杨小空愕然一瞬,不可思议:“魏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魏南河寒声道:“你就没有干过混账事吗?别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你害杜佑山的手段还不够歹毒?拜托杨会长您自己小心点,别太嚣张了!”
  乐正七横在他们俩人中间,面对着魏南河,目光冷厉:“我们就嚣张怎么了?谁敢动杨小空,就是和我乐正七作对,你不信试试!”
  情势剧变,换魏南河惊愕得张口结舌,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裹在羽翼下呵护的小情人已然成长为一个能以盛气威势和自己对峙的男人。他倾尽气力凝视着乐正七,语塞了半晌也没挤出一个字来。
  乐正七面不改色:“你说的对!既然是你说可以用偿还来解决恩怨,那我今天就跟你算一笔账:小空扎武甲一刀,夏威替他还;棺材拿汝窑观音还了;我们和杜佑山的恩怨本该到此结清帐,可惜杜佑山不知死活,硬是把柏为屿整得前途尽毁,我们要杜佑山倾家荡产来还!魏南河,你别逼我和你对着干。”
  “好了,小七,别对魏师兄说这么伤感情的话。”魏南河的胁迫起了一定的震慑作用,杨小空拉开乐正七,神情黯淡,“我是干了一些混账事,但我欠的债柏为屿都替我还了,我只欠他一个人。魏师兄,是你把我带到这条路上的,我对你从无二心,如果你一定要为了杜佑山与我为敌,我也无能为力。”
  魏南河的语气略微缓和:“我当然不想和你为敌,小空,你太过分了!我不会动你,别人就不一定了。你知道吗,白左寒四处跑关系替你软化僵局,还雇了几个保镖跟着你,就怕你行事太嚣张遭到打击报复……”
  杨小空无动于衷:“请转告他,我不稀罕他自作多情。”
  “好,当我没提过他,”魏南河从善如流:“我实话和你说吧,杜佑山把全部家底交给我了,我决定无条件协助他渡过难关。杨小空,你的报复够狠了,你有没有问过为屿,他会高兴吗?你还记不记得我扶你往上爬的初衷是为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学有所用,并且用在正道上!你不要让我太失望。”
  杨小空冷峻的脸孔逐渐回暖,露出一抹带着浅淡苦涩的笑意:“抱歉,我不可能和杜佑山合作,你也别指望我能帮上他任何忙,不过我答应你不会再动他,这是我的底线了。”

 

丢车保帅

  杜佑山仓库里的东西临时运走一大半,剩下一些大路货,陶瓷真假参差,青铜所剩不多,古玉更是寥寥无几,一派萧条的景象。风口和原野不到约定日期就收到了消息,急匆匆赶往古董行质问。
  杜佑山笑嘻嘻地在风口给他的名录上打了几个勾,搓着手问:“原野先生,你别生气,你要的东西我有,只有一部分。瞧,就是这几样,我给你算算价格?”
  原野气坏了,呱唧呱唧地咆哮着日语,风口抹汗劝解他一番,对杜佑山说:“杜老板,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原野先生几番筛选出的东西,每一件都是要定的。”
  调离了烫手山芋,杜佑山说话底气十足:“风口先生,我说筹备筹备,有说每一件都有吗?你太强人所难了!你想要什么我就能变什么出来?我叮当猫啊?”
  风口用手指点点名录:“杜老板,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仓库里的情况我了如指掌,每一件你确实都有!”
  娘希匹的,每句话都离不开成语,想炫耀你中文说得很好啊?杜佑山装无辜:“我没有!不信我打开仓库请你去参观?”
  “你把它们都运到何处了?”风口咄咄逼人,赤 裸裸的威胁之意毕现:“言而无信是生意人的大忌,希望你不要玩花样惹怒原野先生,想拔高价格我们可以商量。”
  杜佑山心下嗤笑,面上依然十分诚挚:“风口先生你误会了,有钱我还不愿赚?我真是没有。”
  “杜老板,那些东西的轻重你我都清楚,若有警方介入彻查杜氏,你藏哪里都无处遁形!”风口以为杜佑山只是单纯地将货藏起来了,完全料想不到他会大方到全部送人的地步——任谁也不会有如此大胆的猜测,连杜佑山自己都还如堕云里雾里,想起来只觉得是在做恶梦!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刮子赶紧清醒过来!
  既然对话已然如此露骨,杜佑山也不再装腔作势,比出一个送客的手势道:“那请您务必出了门就去报警,说您意图走私文物未遂,让警方来把杜氏掀个底朝天好了,请便!”
  赶走小日本,杜佑山哼哼道:“狗 日的,在我的地盘上还敢跟我斗!”
  “别得瑟了,他们不会吃哑巴亏的。”方雾也觉得挺解气,不过一分为二的讲,这个时候得罪人不是明智之举。
  杜佑山了然:“知道,夏季拍卖会很快要开始了,我们最好警惕一点,发生什么事也好应对。”
  “既然有魏南河担保,杨小空不会再从中作梗。”方雾忧心忡忡地问:“要不……还请他来剪彩吧?”
  杜佑山无奈地笑笑:“他现在有资本耍大牌,我能请到就阿弥陀佛了!”
  
  果不其然,杨小空的架子端得比喜马拉雅山还高,一口拒绝去给杜氏的夏季拍卖会剪彩,毫无回旋的余地。杜佑山明知要碰一鼻子灰也得专程去碰一趟,早有心理准备,便也不再坚持。
  魏南河的地下室原本场地富余,自从杜佑山把宝藏全一锅端来,立刻拥挤得几乎无处下脚。多了一大批文物可供杨小空琢磨,他倒没有像以前那么废寝忘食地钻研,而是将时间分配得更科学些,合理利用闲暇时间进入地下室学习,更多时间则是呆在妆碧堂静下心做漆画作品,目标性很明确——柏为屿临走时用自己的作品给他捞回个金奖,那一个奖项是全国性的,毫无疑问替他在漆画界的新人中争取到了一席之地,他得加倍努力乘热打铁,不能当扶不起的阿斗。
  
  杜氏的夏季拍卖会如期举行,征集到的拍品数目与往届相比少了四分一,总体卖相也远远不如以往的拍品上档次,杜佑山大幅降低佣金,还是没法拢来上等货品。
  对于这一季的拍卖会,杜佑山是打肿脸充胖子,明知赚不了几斗钱,还是得强撑起门面,希望能力挽狂澜,向外界显示杜氏尚有能力照常运转各项活动,尽己所能打消来自合作各方的猜忌和顾虑。可惜,待拍卖会结束,事态比预想中的还要恶劣,半数拍品大幅跌价,属于杜氏古董行的八件拍品由于信誉危机的冲击,五件流拍,惨遭滑铁卢,间接地砸了杜氏的招牌。
  杜佑山自嘲地摇摇头:“看来拍卖行关门大吉指日可待了!”
  叹息的不仅是方雾,魏南河也深感无奈:若是有杨小空赏脸前来剪彩,就不是当下这个局面了。
  与杜佑山握了握手,魏南河心里没比对方好过多少,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告辞了。回到工瓷坊,看到杨小空在对面妆碧堂做漆画,他犹豫再三,抬脚走进去。
  杨小空头也不抬:“回来了?拍卖会怎么样?”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魏南河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杜氏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先是画业,接着是拍卖行,最后是古董行,你觉得呢?”
  杨小空不置可否,“我不关心。”
  魏南河话锋一转:“白左寒和方雾分手了,这事你关心吧?”
  杨小空低头继续磨漆,不痛不痒的丢出一句话:“他活该。”
  魏南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说来说去,你还是个小孩呢,跟乐正七一样,心智没有成熟,执拗又死活要逞强。”
  杨小空对这样的评价很不满,偏开头,换一侧接着忙碌。
  魏南河自顾自说:“白左寒没有欠你什么,你付出感情就了不起了?他一心一意为你打算,付出的比你更多……”
  杨小空抹开漆面上的水,淡然道:“我们不谈私人问题行吗?”
  “杨小空!”魏南河撑着漆板站起来,语调委婉,态度却强硬非常:“你自己摸摸良心,你除了给过你那不值钱的爱,还给过他什么实际的东西?他呢?仅凭那场爆炸案后他冒风险第一时间替你买回监控录像,你就没有资格对他恶言相向!更别提你现在的工作,没有他,你能走到今天?”
  杨小空愤然丢下手中的砂纸:“是啊,我的爱不值钱……”他说了一半,顿了顿,眼圈微微泛红,一瞬间就平抚下情绪,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有更值钱的东西给他了,分了也好。”说出来多么可笑,白左寒是他杨小空从懵懂青涩时就埋在深心里的唯一,是他透支一世感情拥抱的信仰——那原来都不值钱呢。
  乐正七推开拉门,一愣:“唉,你们在说什么?”
  魏南河疑道:“你不是去考察了吗?这么早回来?”
  “期末成绩出来了,辅导员打电话叫我回来通知你,明天去学校办转正的各项手续。”乐正七圈着魏南河的腰,嘿嘿一乐:“瞧,我第一年就转了,给你省下不少钱呢。”
  “真乖!”魏南河捏了捏他的脸,欣慰之情溢于言表,“我就知道你是聪明的好孩子。”
  “那是~哼哼哼~”乐正七臭美地揉揉鼻子:“对啦,杜氏的夏季拍卖会如何?”
  魏南河摊开手:“如你们所愿,损失惨重,以这种状况发展下去绝对没有能力组织下一次拍卖会,我想,杜佑山会进一步缩小规模,放弃拍卖行。”
  “杜佑山真失败,先是丢卒保车,接着丢车保帅,我等着看他丢帅保命!”乐正七鼓掌三声,捞过蜷在椅子上睡觉的黑猫蹂躏一通。
  魏南河追问:“什么意思?”
  杨小空清喝:“小七,别多嘴。”
  魏南河转向杨小空:“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杨小空耸肩:“你救不了杜佑山,有些事不告诉你更好,免得你也陷进去。”
  魏南河扳过他的肩,肃然道:“说。”
  杨小空毫不畏惧地对视回去:“魏师兄,杜佑山的对头太多了,以前他仗着后台强硬垄断了不少行业,如今他垮了,各方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一块大肥肉,而他不再有能力抵御任何风险。”他用食指沾了点水,在黑色的漆板上画了一只蛋糕,又调皮地在蛋糕周围画了几张嘴巴,“据我所知,常年被杜氏压得抬不起头的几家画业和日用瓷厂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伺机瓜分。杜佑山是圈里公认的黑势力,走私文物、洗黑钱、偷漏税、欺诈等等,数罪并罚少说判十年,何况他现在没有钱赔,也没有后台去周旋了。”
  魏南河闷哼道:“他犯了什么罪你倒是很清楚!”
  “那是,我结交一切可利用的人,花了半年时间去搜集他的犯罪证据。”杨小空抬起眼皮扫了魏南河一眼,话中带话:“其实我本不该那么费劲的。”
  魏南河坦白承认:“不错,杜佑山的情况我了如指掌,早些年一些犯罪证据也是我替他清洗掉的。杨小空,你想扳倒他,除非先扳倒我。”
  “啧,干什么这么义愤填膺啊?”乐正七不屑地啐道:“果然是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既然你比谁都明白杜佑山干了什么,你还揣着能保他的美梦?”
  杨小空接口说:“其实在杜佑山没有把他的藏宝运给你之前,我就拿到了那批货的名录单,就算他不交给你,我也有办法让他吐出来。”
  魏南河惊怒交加:“难不成那个日本人是你招来的?”
  杨小空很肯定地反驳道:“不是我,我不认识日本人。这份名录单又不是我一个人拿到,想必有不少觊觎杜家财产的人都弄到手了,我还正在考虑找什么人去引杜佑山呢,那个小日本倒是先行了一步。杜氏从里到外都不可靠,更多具有利益价值的商业机密早已流露出来,我可以搜到的证据,他的生意对手也一定可以,我只是抱手旁观一场好戏罢了。”
  乐正七劝道:“南河,你这些年与他联手干了不少欺诈的生意,别去插足,免得自身难保。”
  魏南河哑然良久,手心渗出一层湿汗。
  “杜氏眼看快要爆炸了,我答应你不去做那一截子导火索,没关系,会有别人去做。”杨小空扬起唇角,还是那一张软糯温吞的笑容,说出来的话不再是天真得冒傻气,而是一针见血:“魏师兄,不是我不帮他,发展到这一步谁都控制不了局面,他怎么垂死挣扎也没用了,如果不想坐牢,还是考虑考虑出逃吧。”
  

风水轮流转
  正如杨小空所言,杜佑山自己还没有察觉出公司内部的机密外泄情况空前严重,以前有黑势力撑在杜氏后面,职员说话办事都有所忌讳,如今杜佑山的后台垮了,老板只是纸老虎,谁都不怕!
  那根导火索正是本欲收购汝窑观音的原野,他向警方提供了杜佑山这些年以风口做中介倒卖走私的文物去向和证据。人人知道原野是贼喊做贼,但是人家和杜佑山的谈判破裂,一片文物灰都没摸着,并没有构成什么实质性犯罪,警方也拿他无可奈何,便先请杜佑山去喝茶。
  魏南河提早便收到了风声,冒着风头砸钱给杜佑山买了一条偷渡的路子,催他赶紧逃,哪想杜佑山一口拒绝。
  魏南河傻眼了:“不走?你想坐牢吗?”
  白左寒急火攻心,大骂:“你真他妈天真啊,难道你指望进去还能出来?”
  杜佑山嗫嚅:“出去就一辈子都回不来了,不行,不行!坐牢总有出来的那一天,我还有儿子呢……”
  白左寒咆哮:“你儿子我找机会给你送出去还不容易?你脑残吧?”
  杜佑山神经质地摩挲着刚剃的短发,自言自语:“还有武甲呢,他肯不肯跟我走呢?还有观音呢,观音不好带出去啊……我们都走了,今后谁给我爸妈和我老婆扫墓啊……”
  方雾原本愁云惨雾的,听到这些话十分不合时宜地笑喷了:“得,你等着让武甲和你儿子探监吧。”
  杜佑山犹犹豫豫的:“我再考虑考虑……”
  白左寒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吐出来:“不用考虑了,直接去死吧!”
  魏南河抹了一把脸,气得竟然笑出声来:“气死我,你们就高兴了!”
  
  果不其然,杜佑山这一进去就再也没出来,盛极一时的杜氏轰然坍塌,杜家从里到外被抄了,地产房产和户头全部冻结,唯独那一尊观音搜不出来,杜佑山理直气壮地叫嚣:“那是老子我花钱买的!我谁都不给!”
  其认罪态度十分恶劣,魏南河与白左寒是见他一次想揍他一次。洪安东此时撇清关系都来不及,不敢像以往一样公开出面斡旋,只是派人暗中配合方雾尽快拍卖掉杜氏的剩余资产,赔清债务后拢回一大笔钱做好打官司的准备。白左寒给杜佑山请了律师,但律师坦言前景不容乐观,杜佑山这回是没可能全身而退了,多准备点钱说不定能少坐几年牢。
  风口在原野报案之前就逃回国躲起来了,同犯抓不回来,人证就是杜氏的高层职员,警方成立专案小组,紧锣密鼓地搜集证据。
  打官司是个耗时持久又烧钱的麻烦事,警察取证的一段时间内,杜佑山羁押在看守所里先尝试了个把月坐牢的滋味儿。随着犯罪证据一点点浮出水面,杜佑山吃牢饭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偷税漏税欺诈之类涉及的金额不会很高,罪也不重,和涉黑的各项罪比起来只是小菜一碟。杜佑山是无论如何必须替彭爷顶黑锅,不顶死的更快,然而警察掌握到的倒卖文物的罪证中,有一半文物是高仿品,但若是揭发出来,倒卖文物罪轻了,欺诈罪又重了,涉嫌上千万的欺诈罪可不是好玩的,杜佑山考虑到自己一旦漏出口风,一不小心还会把魏南河扯进去,故而全自己扛了。
  武甲希望魏南河能出面替他求一封杨会长的求情信,杨小空是圈子里的门面,尤其是杜佑山倒了后,他的威望日益显赫。求情信不能保出杜佑山,但只要杨会长首肯,就能拉动上百位圈内名人联名支援,造成舆论压力,表示杜佑山也做过不少好事,说不定能将功赎罪,少判几年。
  段和好笑地抖了抖武甲拿来的所谓“求情信”,丢给乐正七,“你瞧瞧,这上面写了什么?”
  乐正七挑重点词句念出来,大声吐槽:“回流大批文物?每年赞助考古单位巨款?出资保护修缮文化遗址?捐赠上亿文物?哈哈?义拍捐款和公益捐款累计……这是多少个零来着,个十百千万……”
  “乐正七!”魏南河打断他的话:“没你的事,别掺和。”
  “怎么没他的事?”杨小空无视面前的武甲和魏南河,和善地看向乐正七:“小七,你定,这个字我是签还是不签?”
  乐正七把信丢还给武甲,毫不犹豫:“不签。”
  
  杨小空这一方面是没指望了,武甲找遍杜氏原先的各方合作伙伴,愿意帮杜佑山的人了了无几,不是推来推去就是回避不见。魏南河一筹莫展,方雾出钱跑腿,他拉关系出面求人,来来去去始终没有任何进展,到了即将开庭依然束手无策。
  入秋的时候,开庭了,一审判决很快下来,巨额罚金自不必说,还有十二年八个月有期徒刑。杜家两只小贱崽子终于心疼爸爸了,抱着杜佑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号哭,旁边的人揪也揪不开,尤其是杜卯,谁和他抢爸爸他咬谁,在法庭里闹得不可开交。
  白左寒截住意欲离席的杨小空,问:“你满意了?”
  杨小空不置可否。
  白左寒逼视着他:“偷我的钱,害我最好的朋友!这就是你和我在一起时干的好事!”
  杨小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还是不答腔。
  白左寒阴测测的道:“我告诉你,杨小空,我白左寒是混账,但欠你什么也还清了!滚吧。”
  “您不欠我,我欠您还不行?”杨小空嗤笑一声,绕开他走了。
  十二年大抵算是人生的五分之一,从灯红酒绿中生生扯出来丢入高墙之内,杜佑山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家破人亡的年少时期,一无所有,只不过这一回他还失去了自由。
  律师在方雾的授意下上诉要求重判,虽然各方对重判是否会减刑没有太大把握,但好歹还是有一线希望的。武甲去看守所见了杜佑山一面,见他憔悴得不成人样,不由心急如焚。杜佑山对自己的处境已有所觉悟,他隔着铁栏杆拉过武甲的手,笑得比哭的还难看:“等我出来就快五十啦,儿子都该讨老婆了。”
  武甲的口气犹如在哄杜卯:“等着二审吧,别沮丧,不哭了。”
  “我没哭。”杜佑山抹一把红通通的眼睛,声音七拐八扭地说:“我这辈子总这么大起大落,又什么都没有了……”
  武甲拍拍他的脸,“怎么会呢,你还有儿子。”
  不提儿子倒罢,一提儿子杜佑山更伤心了,本来没哭,这下眼泪止不住哗啦啦的掉。他突然很后悔以前没好好对待两个小崽子,现在想对他们好一点都没机会,孩子转眼由小少爷变成与小孤儿无异的可怜虫,重蹈他的覆辙,其中辛酸艰难他最明白不过。
  武甲真是拿他没办法,劝道:“不是说不哭吗?别担心啊,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受一点委屈的。”
  杜佑山用力点点头,感慨自己好歹还捞了个武甲,真是上辈子积德,他把武甲的手捂在心口上,怯怯地问:“你以前说,如果我坐牢的话,你会等我……”
  武甲不回答他,转移话题,“我问你个事,那个东西在哪?”
  “哪个?”杜佑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武甲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字:观音。
  杜佑山了然,口语道,“我伪造了一个身份藏进银行保险柜……”
  武甲断然道:“哪一家?把它交给我。”
  “为什么?”杜佑山不解:“那很安全,我交了二十年的租金。”
  武甲截断他的话,柔声说:“交给我更安全,你不信我?”
  “这话说的,我不信你还能信谁?”杜佑山想也不想,在武甲手上写下银行地址和密码,然后捏了捏他的掌心,严肃无比:“无论如何,务必帮我保存好。”
  武甲满口应承了,心里却打另一番算盘。
  杜佑山不顾看守员在场,低头吻了吻武甲的手背,可怜巴巴地追问:“你会不会等我?”
  “不等。”
  杜佑山搓着眼睛哭道:“我们说好的呀……”
  “闭嘴,不许哭。”
  杜佑山用两只手捂着脸哭。
  “受不了,”武甲扭开头:“你哭吧,我走了。”
  杜佑山腾出手来拉他:“你敢跟别人好,我出去绝对不让你有好日子过……”
  武甲愤慨地提高嗓门:“你都坐牢了还有脸威胁我?你当你谁啊?”
  杜佑山没话可应,唯有没出息地哭个没完。
  “你自私透了,从没为我想过,先是骗我等周烈,接着逼我等你,我真的很不愿意。”武甲说完这句话,眼神有些涣散,“十二年太长了,希望二审能少判几年。”
  杜佑山知道这番心酸之言的话中深意是肯定的,禁不住喜极而泣,“对不起……”
  武甲无奈道:“别哭了,看到你哭就烦,废物一个!”
  杜佑山悲不自胜,落泪不能自制。
  武甲心里不会好过到哪去,不过理智坚忍,只是微微泛红了眼圈,没让一颗眼泪掉出来,杜佑山这混蛋折腾了他半辈子,他们之间以怨恨和感激交织的爱情是彼此的全部,恐怕今生都挣不开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牢笼。
  
  杨小空留校任课后风评一度褒贬不一,不过他如今已经学会待人接物宠辱不惊,故而什么负面评价都影响不了他的心情。他接任课程初始,已退休的曹老担心他撑不起场面,回来协助他执教一段时期,他便仗着导师的面子向系里打报告,说雕塑系教室过多,他经过调查,发现雕塑系学生人均占有空间五平方米,储藏室多达五间,更有甚者,某些教授的个人办公室竟然有五十多平米,简直是浪费空间!然而,学院留给漆画专业的教室采光不好且不说,还特别狭小,学生人均占有空间只有一点七平方米,做一米以上的大创作不得不搬到走廊上去,阴干房密封性不够,用的是最原始的便携式暖气机,也不能容纳大张创作。
  曹老嘲讽道:“傻小子,你就别去自讨没趣了。学校盖起新校区才给间漆画室,纯粹是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还想要更大的?典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杨小空笑而不言。可不是,纯艺的几个专业里属雕塑系最有钱有势,且不说教授,普通讲师开的都是宝马,你这个冷门专业的愣头青留校名额还是从雕塑系挖去的,没有给你取消这门课就不错了,竟然敢跳到昔日的各个老师头上去蹦跶?别以为你顶个古玩界两会会长的头衔就得瑟起来了,艺术界不卖你的帐!
  果然,第一次打报告没人理,杨小空第二次又打报告,字句诚恳陈述了自己的理由和恩师的长久期盼,这门课虽然是选修课,却几乎是学院每个纯艺学生都要上的课程,重在了解传统国粹和提高艺术修养,既然存在就理应办得更好,同时委婉地责问院领导处理如此失衡是不是过于偏心了?
  可惜,还是没人理。
  杨小空在学院走廊遇到白左寒,礼貌地强扯起嘴角:“白教授,您好。”
  白左寒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夹着本教案,绕过来戏谑地看着他:“亏你还能从始到终地使用尊称敬语,值得表扬啊。”
  杨小空不卑不亢:“谁让您是长辈呢?虽然我不屑理你,但还是有基本教养的,不过出了这个校门,你就连渣都不是。”
  白左寒冷冷地调侃:“说的好,既然你得学会为人师表,首先得给学生们带好头么,你看到我们雕塑系主任不是先站定后鞠躬,再打招呼的吗?他很快就要退休了,今后我是主任,你也得记得这么打招呼哦。”
  杨小空一阵窝火,“白左寒,我看到你就恶心,你还是辞职吧。”
  白左寒发笑:“我从来不因私人问题影响工作,你让我辞职我就辞职?小绵羊,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你当你是上帝啊?”
  杨小空垂下眼帘,避免被对方扑捉到自己眼中流露出的过多情绪。
  白左寒掸掸他肩上的粉笔灰,做出爱护晚辈的姿态,嘴里却冷嘲热讽:“想从雕塑系挖教学空间?你以为会有人给吗?这个学院有一半教学楼是雕塑系捐资的,光我白左寒就陆陆续续捐过三百多万,后来为你跑关系又拨出五百多万,你出过一毛钱吗?凭什么要分给你?还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不是有我,你这个专业早就取消了,你完全可以不用稀罕我给你安排的工作,辞职自个儿出去闯……”
  杨小空不吭声,小部分原因是口才不如白左寒,大部分原因是无以辩驳。
  白左寒点起一支烟,轻笑:“没那个本事,就给我老实安分地教你的选修课,别不自量力。另外,让你的魏大师兄教教你刚进社会该怎么做人,我跟你不熟,教导后辈这种事就爱莫能助了。”
  “你说的对,我没那个本事辞职,但我要教学空间,就能要来,我要你辞职,你就得辞!”杨小空没头没脑地丢下这句话,板着脸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
谢谢帮我捉虫的朋友(*^__^*)


少年得志
  杨小空不再打第三次报告向学校要教学空间,曹老是与世无争的古董老头,屡次提出要求没人理,也就偃旗息鼓,可杨小空不样。
  市里的电视台找古玩界门面人物杨会长做节目,他般都很绅士地婉拒此类邀请,唯有次欣然前往,够场面话,而后自然而然转到文化保护问题,大谈特谈国的漆器:河姆渡文化朱漆木碗有七千年历史,汉代漆器更是中国文化里块不可取代的瑰宝,日本竟然厚颜拥有漆之国的称誉,们发展到今为何却路走下坡路?且不产业化的社会需求导致当下日用漆器步入死角,单划分为观赏品的漆画项,它作为种国粹文化,长时期局限于工艺品范畴,艺术家创新能力薄弱,传统漆艺和现代艺术结合迫在眉睫,但由于种专业在日益浮躁的文化氛围中无法产生强大的经济效益,故而受到冷落,就像他任教的大学……
  话到此,到即止,让大批文化人去反思艺术界的现状吧。紧接着社会舆论让文化部门受不,责难校部,校部责难院领导,院领导责难雕塑系领导,于是那被名的“某些教授”白左寒主动让出办公室,雕塑系腾出两间泥塑室,打通重新装修,修整成间两百多平米的漆画实验室,阴干房设施齐全。
  白左寒想笑笑不出来,杨小空是他吃里扒外偷出雕塑系名额留下的,漆画专业也是他执意上下跑关系保留的,他搞得两面不是人,同事们都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杨小空堪称学院留校毕业生中有史以来城府最深的年轻教师,他见人就笑,笑容纯粹温顺,混在学生堆里就是张学生脸,副软糯好欺负的样子,转头就采取铁腕政策,弄来宽阔的教室,大大改善学生的创作环境,以必修课的要求上选修课,规定每个学生在课程结束必须上交件完整的作品,承诺会争取来系里最好的展厅筹备画展。
  学生有人撑腰就格外卖力,杨小空只任教几个月,刚起步就将漆画课整个风气带起来,拢齐三十多件作品,开次本科生漆画展,并且到做到,强硬地占据展楼的楼正厅给自己学生铺展,向占据主流的油画系只好灰溜溜到二楼去铺。
  被抢走教学空间的雕塑系和被抢走展厅的油画系群情激愤,两系主任大动雷霆之怒,三五不时跑到院长室去拍桌跳脚,些杨小空自然是不知道,表面上看去,他干的事似乎很解气很成功,但他自身是个什么资历的人?就算理由再充分,又有什么资格借助外力来打压自己的老师、长辈?做人的基本道理、社交的基本准则都不懂,还混什么混!别人虽然退让,心里可儿也不服,今后势必会产生极大反弹。
  白左寒无语苦笑,只好暗地里花钱出力,赞助油画系到美术馆去重新铺展,又出资三百万在雕塑实验基地新建排泥塑间,另外给两系主任和院长不少好处,求他们不要和那个愣头青般计较。
  曹老得知后大为光火,魏南河方面劝曹老息怒,方面拎上杨小空分别去给两系主任和院长登门道歉,幸而杨小空自知行事嚣张,已心生愧意,道歉态度诚挚,加之白左寒的资金周旋,好歹是暖化关系。
  切解决完,魏南河死活要杨小空去向白左寒道谢。杨小空不肯:“没求他,又为什么要谢他?”
  魏南河沉着脸道:“以前不是样的,杨小空,瞧瞧自己现在有多么目中无人!告诉,白左寒是雕塑系最有才的,当年比跋扈多,知道他吃过多少亏吗?以为有才就可以嚣张?他不想让走弯路吃大亏,要不以们现在么恶劣的关系,他哪会管死活?以为哄着夸着的人,都是为好吗?就算不顾自己,样四处树敌,曹老的脸也被抹黑!”
  杨小空拗不过,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找白左寒个谢字。
  哪想白左寒根本不买账,他欠人情受气还赔大笔钱,看到杨小空跟看到仇人似的,劈头盖脸阵痛骂:“还真以为是上帝啊?是不是要把人全得罪光才显得厉害?不吸取教训,有苦头吃的!”
  杨小空反唇相讥:“吃不吃苦头关什么事?能不能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就该让么嚣张下去,最后让别人把锅端!”白左寒急赤白脸地嚷嚷:“养白眼狼倒血霉,养大还反咬口!和在起才年,就几乎把积蓄全赔光!到头来成狗拿耗子!对不起,他妈做过什么对得起的事?对愧疚个鸟啊!就和别人上床怎么?就打定主意甩心智不健全的白痴!方雾回来就该脚把踹,顾及的玻璃心干屁啊!带着的爱滚妈的!”
  杨小空的脸色当即降温三十度,白左寒的话句句戳他心窝,他句也辩驳不,口恶气堵在胸中上不去下不来,只能沉默。
  魏南河见那两人越吵越不像话,连隐私都吵出来,忙打圆场:“喂喂,左寒,让他来道谢的,是干什么?”
  白左寒反问:“让他来?白眼狼是真想道谢还是卖面子才来,以为不知道?他就是不知好歹的混蛋!”
  “是!您‘白眼狼’三字没有骂错!”杨小空不明所以地笑声,拔腿便走。
  白左寒愕然:“什么?他娘的还想出什么幺蛾子?”
  魏南河无奈地看着杨小空离开的背影,揉揉太阳穴:“能不能少骂两句?”
  白左寒愤然:“还没打他呢!果然是少年得志就不知高地厚!什么玩意儿!”
  “他其实心里挺感激的,些好话会死吗?”魏南河遗憾地摇摇头,“非得把他惹火才满意吗?”
  白左寒也有些后悔,但还是嘴硬:“现在和他没关系,他又不是朋友,凭什么义务赔钱帮他解决麻烦还得好话哄他?凭什么全世界都得哄着他啊?呸!”
  
  漆画画展剪彩当,杨小空请来媒体记者和不少文化圈名人造势,也给所有院里的老师和领导递请柬,把合展搞得热烈隆重,学生个个感激死他。
  锋芒毕露乃是杨小空的最好写照,曹老后继有人,乐得嘴都合不拢,只不过谈起柏为屿免不黯然阵子。
  白左寒收到请柬也从善如流,到场捧个人气,杨小空在人群中看到他,特意走过来恭敬礼貌地微笑:“白教授,您好,请多指教。”
  白左寒面色清冷:“客气,客气。杨老师,的学生都开合展,倒是什么时候能学学师兄开次个展?”
  “迟早会的,谢谢关心。”杨小空不卑不亢。
  白左寒踱着步子绕展厅看圈,“瞧,画作总体水平不错,但没有什么新意,不过毕竟是小画种,没有突破很正常,像柏为屿那种充满韵律感的画作难找……”
  杨小空跟在他身边,陪着踱到人烟稀少的展厅角落,嗤笑:“别假正经,杜佑山什么时候二审?”
  白左寒干咳声,“应该很清楚才对。”
  “很久不关心那些破事。”杨小空笑容依旧,“方先生最近如何?”
  白左寒做贼心虚地旁顾番左右,压低声音:“想在么多人的地方吵架吗?他如何关什么事?”
  杨小空摊手:“以为们好歹能维持个把月,真遗憾。”
  白左寒面子上挂不住:“么针对有意思吗?”
  杨小空喜气洋洋地应道:“很有意思。”
  白左寒气得无力,讽刺道:“那就继续吧,幼稚。”
  “是很幼稚,难道第知道?”杨小空凝神望着眼前的幅画,似乎在讨论画作:“但些幼稚的行为能让不高兴,不就够吗?”
  白左寒无意伪装神态,步逼近到他身侧,嗓音低得不能再低:“杨小空,唯的错,就是对狼崽子心软!要不是贱小子死皮赖脸缠着,哪会多瞧眼?”
  杨小空偏过脸,目光落在白左寒身上,不话,笑容也荡然无存。
  “方雾再不是东西,至少他没骗过,也没有利用过!偷的钱去害杜佑山,是不是早就做好和闹崩的心理准备?”白左寒毫不留情地撕开两个人之间的旧伤口:“有脸爱,除嘴巴,还做什么爱的事?为柏为屿报仇,让冒风险去给买回监控录像?让和十几年的好友翻脸?算计那么久,利用的财力和精力骗来工作让给柏为屿?更别挪用的钱干些什么好事!不知道那些钱是公款吗?亏及早发现!是想让吃官司吧?真够爱的,还是爱的柏师兄去吧。”
  杨小空毫不动容:“真像个老妈子,把些事拿出来没完没的,怪?是自己蠢。”
  白左寒惨然笑:“话到个份上,自己摸摸良心吧,们两清,拜托别摆出副欠万儿八千的鬼样子给看!”
  “谁和两清?”杨小空漫不经心地摸摸漆画,似乎在琢磨那副画作上的技法,“愿意,还不愿意呢,白教授,会友情赠送些指责的话资。”
  “什么意思?”
  杨小空卖关子:“很快就会知道。”
  白左寒扳过他的肩:“不是又要干混账事吧?”
  “白教授,里人多,请注意的音量,另外,别动手动脚。”
  白左寒觉得自己快被对方逼疯,口不择言:“还想怎样?和分手后没过得好,去妈的!”
  杨小空凑近些,歪过头暖暖地看着他,“和些干什么?想和复合吗?”
  白左寒愣,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神色也柔和下来,无意识地问:“能吗?”
  “不能,”杨小空秒也没有考虑,简洁地:“不是垃圾回收站。”
  句话把白左寒呛得差吐血,他真想打人,碍于人太多不好发作,怒极攻心地青黑脸,拂袖而去。
  
  白左寒很快便知道杨小空干些什么,那只白眼狼把他的系列创意图当人情送给他的工程竞标对手。
  不得不承认,杨小空的所谓“幼稚行为”儿也不幼稚,狠狠地打在白左寒的七寸上。
  绘制那系列创意图白左寒花多少心血,费多少草稿,杨小空最明白不过。按理白左寒那么好胜好强的性格,被人使绊子输掉竞标,该是怎样的狂怒与不甘!
  可惜,白左寒没有如杨小空所愿就“新话资”指责他,而是毫无动静。
  杨小空在学院遇到白左寒,有心想试探试探他的反应,便故意绽开人畜无害的笑容:“白教授,早上好。”
  白左寒没应,只是礼貌性地头作为回礼,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杨小空失落,他倒是希望白左寒像只炸毛的疯狗来骂他,他想看到对方气疯的样子,没看到当真是太失望。
  微笑不能刺激到白左寒,于是他换言语刺激,在学院开例会时,他特意坐到白左寒身边,打招呼道:“白教授,好啊。”
  白左寒敷衍道:“好。”
  “您最近脸色不太好,没睡吗?”
  白左寒笑:“杨老师,谢谢您每无时不刻地关心。”
  杨小空有些尴尬,不得不承认,他在学校里除上课,确实时刻盯着白左寒的脸色,听白左寒话,看白左寒在干什么,想见缝插针地找机会让白左寒难受下。
  白左寒问:“那系列创意图卖多少钱?”
  “没拿钱,随便送给朋友罢。”杨小空故意得不屑顾,好像那创意图毛不值。
  白左寒谆谆教导:“笨蛋,那是五千多万的工程,抽个三百万不过分。”
  杨小空勉强保持着笑容,“您的是。”
  “那下回再干种事,可要记得讨些好处。”白左寒往后排座位看,“杨老师,例会要开始,排是教授的位置,想坐在再过十年吧,现在请您坐到后排去。”
  杨小空站起来,依言走到后排去,他没能成功让白左寒难受,反而让自己难受得几乎吐血,在虚伪客套、话中带刺些方面他明显不是白左寒的对手,真是输得万分不甘愿!

  
以退为进
  自从柏为屿走后,段杀也逐渐熟悉了刚接手的新工作,天天忙着查案值班,一周三天睡家四天睡单位,忙得没有喘气的机会。
  武甲到医院复诊拍片,肩部和手臂的伤恢复良好,医生替他卸下石膏,嘱咐他得多休养一段时间,不是拆了石膏就万事大吉了,骨头修复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千万不能让右手干重活体力活。他也知道骨折后期修复的重要性,但是生活拮据,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还有两个小的等他养,不容他无所事事地坐在家里养伤。原先还想换个工作,现在没资格挑三拣四,他出了医院就回到保安队去报到,保安队的人对他仍旧很客气,队长体谅他的伤,给他排了早班。
  第一天复工,起了个早,武甲去值班室签到后照例去巡逻,意外遇到坐在街边小摊吃早餐的段杀,惊觉怎么一段日子不见,那家伙就由社会精英样的型男变成了不修边幅的糙老爷们?差点儿认不出来。
  他上前去打个招呼,段杀正埋头苦吃,听到有人叫自己,抬起惺忪睡眼,呵地一声:“你啊,唉,石膏拆了?”
  “是呢,”武甲抬抬右臂,“行动无碍,不过医生说完全修复起码还要半年。”
  “那你可别干重活。”段杀往旁边挪了挪,“吃早饭吗?”
  “吃过了。”武甲在他身边坐下,欲言又止。段杀剃了个劳改犯专利的短毛寸,一脸胡渣,衣服皱得像酸菜干,形象全无。按理说这些外在因素不应该影响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气质,但是段杀往日英气勃发、威风凛凛的气派荡然无存,剩下一副邋遢颓废的外壳。柏为屿临去泰国前和他分手的事似乎给他的打击巨大,逼他自虐般改变自己的生活,刑警三队也不至于忙到昼夜不分的地步,是他自己揽活苦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是抢功劳,其实他只是不愿闲下来想七想八让自己难受。武甲看在眼里,心里内疚不已,想好好道歉一番,却不知从何说起。
  段杀一边看表,一边囫囵吞着肉包子,含糊地问:“杜佑山快要二审了吧?”
  “嗯。”武甲应了声,说:“段杀,我想拜托你件事。”
  “能帮的我一定尽力。”段杀一口气喝完豆浆,抽纸巾胡乱抹一把嘴巴。
  “你有给柏为屿打电话,告诉他杜佑山坐牢了,请他不要再记恨杜佑山。”
  段杀顿了顿,苦笑:“前两个月我请了几天休假去泰国找他,他早早溜掉躲起来了,我连一面也没见着,他从来不听我的电话,偶尔给夏威打电话,我能在一边听听他的声音很高兴了,哪有机会和他说话?要不,我托段和说吧。”
  武甲唇边牵起酸涩的笑意,“对不起,我很抱歉……”
  “你没错,拜托你别再说对不起,我真是无地自容。再说,那小子早就不恨杜佑山了,他恨的是我。”段杀心不在焉地说着,找老板付了钱,一个劲地看时间,“我赶着上班,先走了。”
  武甲忙道:“好,不拖你时间,再见。”
  段杀走出几步,回头走过来,“养小孩很吃力的,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开口说,千万别客气。”
  武甲应承道:“好的。”
  段杀拍拍他的肩:“等我哪天有空请你喝酒。”
  “行。”武甲点了一下头,他们做哥们多好,有空喝喝酒聊聊天,千不该万不该把这清白了十几年的关系搅成一团浑水。他问:“你和柏为屿打算怎么办?”
  段杀想也不想,淡然说:“不知道。”
  
  等二审的几个月里,方雾和魏南河积极为重判做准备,忙得热火朝天,武甲则不动声色地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取出汝窑观音以杜佑山的名义捐给了博物馆。
  隔天,博物馆开了个小型记者见面会,对捐赠者表达了深深的谢意,另外又提及大半年前杜佑山捐出天价木棺的善举,在媒体面前一再重申杜佑山为文物回流做出的极大贡献不可抹灭。
  那两件稀世珍宝合起来价值六亿多,杜佑山从没有自觉奉献意识,他都是被迫的,但这不妨碍他在不明情况的市民心中留下一个爱国人士的印象,何其可笑!魏南河从善如流,从杜佑山的藏品中挑出一部分容易讲得清来路的珍品捐了出去,并请熟识的报社添油加醋地渲染一通。社会上的关于杜氏的正面评价大有抬头趋势,传得沸沸扬扬。
  魏南河忍俊不禁,杜佑山的德性他最清楚不过,别说木棺和观音是被迫捐出来的,那奸商以藏养藏,又是雇人掏墓又是从黑市里收购文物,拢了一仓库宝贝回来的行为扯不上爱国那么高尚的情操,纯粹是矛盾执拗的收藏癖作祟。
  白左寒高高兴兴地将这个好消息带给杜佑山,哪想杜佑山被气哭了——不是夸张,是真的哭了,这个打击当真是五雷轰顶,他从片刻的痴呆中清醒过来,触电般从椅子上跳起来抓着铁栏杆,手铐晃得丁零当啷乱响,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像个小孩子一样气急败坏地狂掉眼泪:“不是真的!你开玩笑吧?我的观音!我家祖传的!捐了?谁允许他捐?卖出去我还能买回来,捐了我找谁买去啊?”
  白左寒吓了一跳,既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干什么?哭什么哭?武甲是帮你!他昨天捐的今天就上报了,所有媒体都对这行为大加赞赏,你知道对你来说多有利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财迷!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宽大处理,少坐几年牢!”
  “我宁愿多坐几年牢!”杜佑山嚷嚷道:“我费了多少钱买回来的啊,两亿多!两亿多啊!”
  看守员呵斥:“嫌犯!注意点!”
  白左寒才不理他呢,啐道:“方雾给你投资的何止两亿?都打水漂了!还赔钱替你打官司,人家没哭,你有脸哭?”
  提起那位难兄难弟,杜佑山歉疚地收敛了一点,依旧痛不欲生,泪流满面地嗫嚅:“不是钱的问题,那是我家的,我家的,光绪十年我祖上当了房子……”
  “什么你家他家?光绪个毛!你脑子有问题就是从你祖上遗传下来的!”白左寒不耐烦地翻白眼:“抱着个破瓷器干嘛啊?不能吃不能喝,等你一归天,你家那两个败家子转手就卖掉了!”
  杜佑山什么都听不进去,万念俱灰的模样,精神失常般喃喃自语:“观音是我家的啊!从祖上传下来,一代传一代,到我手上没了!早知道不给他了,他骗我,他骗我!呜呜……”
  白左寒抖抖西装下摆站起来,嗤笑:“较什么劲呢?毛病!”
  
  不知不觉已入冬,二审即将开庭,杨小空得知汝窑观音捐给博物馆的消息,心情大好,魏南河观察他的脸色,试探着说:“其实二审谁也没信心,一个不小心判得比一审还重就弄巧成拙了。”
  “魏师兄,你对杜佑山够仗义了。”杨小空满脸掩饰不住的好心情,“这样吧,我答应你,牵头写一封联名求情信。”
  魏南河喜出望外,“那真是太好了!”没有杨小空这个门面支持,圈内谁都当不起出头鸟。
  杨小空若有所思:“我不会起草这种求情信,完全没经验,不过杜佑山会,我应该去向他请教一下,他当初给为屿写的那封求情信可是声情并茂啊!”
  魏南河脸色骤变,干笑两声,“好了,别提以前的事了,由我来以你的名义写。”
  杨小空一挑眉毛,轻笑,“你以为我会用杜佑山对付我的那招对付他?放心,我没那么卑鄙。”
  魏南河没敢多废话,杨小空如今不是面团性格的小绵羊,谁都得敬他三分,若是惹毛他,到手的联名信又飞了!借着杨小空正在兴头上,魏南河连夜写出求情信,列举杜佑山为文物保护和文化传播做出的努力,适当地夸大其词,无中生有,把杜佑山夸得跟花一样,满满五页纸,紧接着乘热打铁交给杨小空签字。
  杨小空看也不看一眼内容,直接在最后一页写上自己的名字,只是在取出印章时微微露出犹豫之色。
  魏南河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屏气凝神等着。
  杨小空摩挲着手里的印章,忽然百感交集。石头是魏南河忍痛送他的,印章是柏为屿刻的,虽然被魏南河罚蹲墙角,但感觉真幸福,得到这件礼物让他着实高兴了好几天。而今时今日,他想办的事办成了,想得到的名誉和地位也得到了,却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让自己高兴。
  他轻缓地叹了声,盖上印章——到此彻底终结了这段仇恨。
  魏南河惴惴地问:“你不看看内容?”
  “有什么可看的?”杨小空一笑,漫不经心地说:“杜佑山要害我,我仔细看了内容他一样能害,难不成你还会害我?”
  魏南河抬起手,犹豫一瞬,还是搁在杨小空脑袋上,犹如很久以前那样地充满爱护之情地揉了揉,感触良多。他对杨小空不是没有愧,把不谙世事的小师弟带到这斗争激烈尔虞我诈的路上,却没有能力好好保护,他深感歉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杨小空垂下眼帘,双手递上求情信,恳切地请求道:“魏师兄,我们之间不要再有间隙了,不管我处于什么地位,对你永远敬如亲兄长。你放心,既然签了字盖了章,在拉动圈内人联名这方面,我一定不遗余力。”
  
  圣诞节来临,可惜天公不作美,平安夜就下起了小雨,下了一夜一天。失去办公室的白教授成了国画系的常客,时不时去那要杯开水喝。过洋节学校没有放假,学生们照常上课,不过这不影响节日的气氛,大家的话题皆是上完课去哪聚会狂欢。
  雕塑系的皮小子们聒噪得要死,一个个像多动症患儿,破坏力巨大,教室前后门皆被搬进搬出的石膏或泥塑刮倒了,穿堂寒风呼啸而过,有人从阴干房偷了块漆画板挡风,前两天倒下来把恰巧经过的白左寒拍个正着。
  天气降温厉害,白左寒巴不得学刺猬蜷在窝里冬眠,学生不愿在节日上课,他更不愿意,进了泥塑室稍稍给几个学生动刀改了改习作,就找个借口躲进国画系不挪窝了。国画系柔弱文雅的女孩较多,教室整理得井井有条,暖气适中,四处洋溢墨香,音响里放的是轻柔抒情的钢琴曲,讲台上隔着茶盘,杯壶热气腾腾地往外冒茶香。
  国画系的何老教授和曹老是一辈人,很快也要退休了,曹老来串门,两位老人家凑在一起,免不了忆苦思甜感慨良多,无所不谈,白左寒则赖在旁边蹭茶喝。
  过了一会儿,杨小空找曹老找到国画系里来,笑着向何老打过招呼,而后低声说:“曹老,院长到漆画室找您呢。”
  曹老倚老卖老地哼一声:“找我干什么?”
  杨小空恭顺地答道:“听说您过几天要去澳洲,他赶着来给您拜年,提前送过年费和礼物……”
  “谁稀罕?”曹老气呼呼的,“我这正和老何聊天呢!”
  杨小空哄孩子般劝道:“院长还在漆画室等着呢,您别闹脾气。”
  何老教授推搡他:“走走,我和你一块去,叫院长腾出他的豪华会议室给咱老家伙们开个茶话会联络联络感情!”
  曹老大力赞同,俩可爱的老头一齐出了门,杨小空自然而然坐在曹老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呵气:“天可真冷,你穿的太少了,注意身体啊。”
  白左寒左右一看,没别人了,后知后觉发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不由受宠若惊:“哦!”
  “那个创意图的事,很抱歉,我做的太过分了。”杨小空盯着手里的茶杯,没有看他。
  白左寒堵在心口的那股子恶气一下子消散无踪,刚得知创意图被杨小空出卖了,真的气得几晚睡不着觉,下定决心与这狼崽子老死不相往来,可是杨小空对他说几句好话,他整颗心都柔软了。
  那该死的面团长得和和气气,眉目还有些许窝囊气,唇角一溢出笑意就显得既阳光又可爱,无辜得像个小孩子,谁看了那张软糯的笑容都没辙,更何况是白左寒?他鼻尖发酸,眼圈也有些发热:“我说的那些话也很过分,对不起,我是气疯了……”
  “行了,别说了。”
  白左寒闭了嘴,他摸不透对方的心思,如果可以,他想复合,想要面团羊像以前一样粘着他撒娇,可是不能了,他们没法回到过去。那么是不是可以和睦地当同事?不要像一对仇家,每天见面都说伤害对方的话,那种疼他不说,也无法说清,更没人能听他说。
  不再有话,两个人默默地喝茶,气氛出奇地融洽,白左寒生怕杨小空喝完一杯茶就要离开,忙主动加满茶,希望对方能留久一些。锋芒毕露并不全是好事,路该怎么走,他经历过,比对方有经验,如果他们能心平气和谈一谈,他愿意引路,尽己所能——当然,他没有颜面奢求什么回报,能和平共处就觉得很幸福了,另外,他也不想看到杨小空像柏为屿,闪光之后就像流星一样泯灭了。
  前排一个女孩子画着猫戏蝶工笔,勾了几个形象都觉得猫的姿态不够自然,便问:“白教授,伸懒腰的猫怎么画?”
  国画线描和雕塑速写归根到底都离不开同样的基本功熟练程度,白左寒不太会用毛笔,随手捡了只圆珠笔勾一只小猫,女学生惊叹:“真可爱!再画一只准备扑蝴蝶的猫!”
  白左寒来了兴致,三笔两笔勾出一只撅起屁股做预备动作小猫,又信手画了好几只,组合成一幅活灵活现的草稿图。
  学生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呈上自己的草图:“哇,猫好可爱!白教授,帮我看看我的老虎,我怎么觉得形不准啊?”“我的金鱼呢?瞧这里……”“猫可真生动~白教授,看看我的仙鹤……”
  白左寒早过了被人一夸就自鸣得意的年头,他摆出理所当然的姿态接受所有夸奖——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轻松地加几笔改动学生草稿上结构不合理的地方,图上的小动物就活了,手法娴熟线条灵动,似乎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
  学生们崇拜地眼睛放光,要他画了这个又画那个,不知怎么的,话题逐渐从作业转移到宠物身上,有人问:“白教授,你一定很喜欢动物,经常观察动物吧?”
  白左寒优雅地抿了一口茶,“马马虎虎。”
  “有没有养宠物呢?”
  白左寒还未搭话,一直微笑旁观的杨小空冷不丁插嘴:“有啊,白教授养了一头猪。”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白左寒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正要反驳,杨小空掏出手机调出照片给大伙看,“这黑猪脾气不是很好,你们如果想去参观,最好在院子外看看就行了,被它一拱可不得了。”
  靠杨小空最近的一个女生尖叫:“天哪,好锉的猪,白教授,你从哪捡的啊啊啊?”
  学生们吵吵闹闹地抢着看:“这什么玩意儿,笑死人了!”“越锉越可爱,真想捏捏它,长得好肥啊!”“你瞧它的眼睛呦~~阴险得搞笑!”“杨老师,你快把照片发给我,我给油画系的同学看看!”
  白左寒气得要掉眼泪,转身灰溜溜地逃了。
  教室里稍微安静下来,有人问:“咦,白教授怎么走了?他生气了?”
  杨小空解释:“没有,你们这么热烈地夸他,他不好意思了。”
  学生们好骗得很,又哄地乐开了:“白教授真死相,可爱死了啊!”“是啊是啊,他怎么看也不像会养猪的人~笑哇哈哈……”

 

整死丫的
  不出半,全院人都知道白左寒养只黑猪,其实大家没有恶意,都觉得养猪的白教授很可爱很逗趣,可白左寒深受伤害,他苦心捧高的圣洁清高形象在个黑色圣诞节轰然倒塌!
  下午上课,在停车场遇到熟人,个系里的老师看到他就抿嘴笑,“白教授,看到家猪的照片,真逗,它什么时候生小猪送只。”
  白左寒悲愤道:“它是公的!”
  进系楼,迎面撞上装雕系崔教授,崔教授还没走近就笑弯腰:“左寒,原来养只猪啊,怎么从来不知道?”
  白左寒:“……”
  崔教授抓住他摇晃:“儿看家猪的照片笑个中午,什么时候生送只!”
  白左寒黑着脸:“……”
  “买,买还不行吗?”崔教授心血来潮,抽出叠钞票硬塞进他手里,“预定的,定要给啊!”
  白左寒把钱摔地上:“家来福是公的!”
  崔教授笑蹲在地上:“叫来福?哎呦的肚子……”
  拐个弯,步入雕塑楼,系主任也来凑热闹,脸欠揍的笑脸:“小白,呀呀,家猪怎么长么阴险?跟都不像嘛!”
  “……”白左寒怒火中烧:又不是儿子,为什么要长得像?
  院里随便任何个人养只猪都不会有么震撼的效果,白左寒是院里最最高雅冷艳、气质最最洁癖禁欲的美子,他养只肥硕的黑猪,让人看到他超凡脱俗的英俊脸孔就联想起黑猪邪恶的黑豆眼和愚蠢的长鼻子,那喜剧效果完全不样!
  白左寒路忍着,忍着,看到杨小空终于忍不住,把他拖进储藏室里暴打顿。
  杨小空忙不迭招架白左寒的拳头,喝止道:“白教授,怎么?”
  白左寒低吼:“谁让把的猪给别人看?经过允许吗?让大家看出丑好玩吗?啊?”
  “来福很逗,大过节的,让大家乐乐没什么不好,有娱乐精神嘛……”
  “放妈屁!没看到全院师生都在嘲笑吗?”
  “白教授,想多,大家没有恶意。”
  白左寒被害妄想症爆发,低吼道:“怎么知道别人没恶意?就算别人没恶意,就是纯属恶意!公布只猪算什么好汉?有种把们的私人照全公布出来!”
  杨小空慢条斯理地:“私人照?要穿衣服的还是不穿衣服的?”
  白左寒怒极反笑:“哈!哈?什么意思?还有裸 照?哈?老子身材好,不怕!”
  杨小空从加密文件中调出张两个人赤身抱在起火热舌吻的自拍照,在他面前现,“那先发张?是自己臭美拍的。”
  白左寒目瞪口呆:“还能再卑鄙吗?发出去也没好下场!”
  “的名声本来就没多好,也从来不在乎别人闲话,多添个绯闻怕什么?么爱面子,养只猪都不好意思和人,有个同性小情人岂不是更害臊?”杨小空脸无辜,心情愉快地观赏白左寒抓狂。
  白左寒口无遮拦骂道:“他妈就不该鬼迷心窍和在起,得意个屁啊!谁是情人?根本就没爱过!从头到尾都是贱小子自作多情!”
  杨小空眼中的阴霾闪而过,飞快按下确认发送的按键,“先发给院长当圣诞礼物好,让他明白明白为什么会拼命罩着。”
  白左寒把抢过手机,盯着屏幕上“已发送”三个字,只觉得旋地转,毫不客气地扬手给杨小空巴掌。
  啪的声,清脆响亮,过后,储藏室安静。两个人都不再争吵,白左寒眼眶里的泪水颗颗掉出来,他把手机丢还给杨小空,往后退几步,语无伦次地重复道:“好,杨小空,很好,很好,赢……”
  杨小空面不改色地揉揉泛红的脸,逼近他温温柔柔地笑着:“可惜,那时只要再往上走两层台阶,就能拍现场的性 爱照片给做纪念。”
  “够!”白左寒截断他,随手在柜子上摸把美工刀砸给他:“恨就刀捅死好,算什么?算什么?!!”
  杨小空掸掸肢体冲突时蹭到肩上的灰尘,没有去捡那刀,不屑道:“们不可能和平相处的,白左寒……的对,欠的,本来也没多喜欢,就是利用怎么?瞧那副饥渴样,谁对好都使劲的砸钱,贱。”
  白左寒不想再听下去,他推开杨小空,靠墙蹲下来。
  杨小空摁摁胸口,那里很疼,疼得喘不过气,些恶毒的话并不能让他如愿地高兴起来,他使劲喘口气,弯腰凑近白左寒的耳朵,用商量的口吻问:“白左寒,很碍眼,真的不想每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到就想干坏事,辞职吧,行不行?对对都好。”
  白左寒捂住自己被泪水浸湿的脸:“凭什么要因为放弃工作?别做梦!”
  杨小空直起腰,遗憾地叹声,“白教授,别嫌弃手段卑劣,下次照片会贴在宣传栏的,也知道,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如果有本事学,那们就比比谁会受不舆论压力先辞职吧——有没。”
  
  元旦后,二审开庭,判罚金额维持原判,十二年有期变成八年有期,个结果没有众人预想中的好,但好歹还少坐四年。
  上次两个娃大闹法庭搅得武甲身心俱疲,回没带他们来。他从始至终没有进去,独自站在庭外抽烟,捐掉观音后他就没有再见杜佑山,倒不是觉得自己做什么亏心事,只是不想看到杜佑山哭哭啼啼的样子。
  宣判后,武甲把烟头戳进垃圾桶里,又上根,不免有些失望——又是八年!
  不过已经少四年,再不知足可不过去,杜佑山作恶多端,本来就不该指望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在那混蛋身上。他么安慰自己,心里还是难受得很,踱到走廊外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个小青年经过他身边,打个招呼:“武先生,好。”
  武甲见他是往日跟在条子龙身边忠心耿耿的小地痞,便敷衍地下头:“好,们龙哥呢?”
  “他死。”
  武甲以为自己听错,愣:“什么?”
  小地痞轻描淡写地:“前不久他为个MB坚持要脱离组织,彭爷毙他。”
  武甲惊出身冷汗:“是彭爷派来的?听到刚才的宣判吗?那些涉黑案件杜佑山都个人顶下!”
  小地痞笑嘻嘻的:“彭爷知道啊!”
  武甲恐惧得手指发抖,香烟脱手掉在地上,“那,那彭爷的意思是?”
  “武先生,别紧张。”小地痞抬脚替他碾灭烟,调皮地眨眨眼睛:“是龙哥派来听宣判的,放心,上次审后他就已经和狱里的弟兄通气,不会让杜老板受人欺负的。”
  武甲如释重负,依然头雾水:“不是他死吗?”
  小地痞年纪不大,浓眉大眼,笑起来还带着稚气。“做样子给大伙看的,彭爷把他当亲儿子,哪舍得真杀。”他挥挥手,笑道:“走,向龙哥报告好消息去。”
  武甲松好大口气,“他躲哪去?”
  “没躲,他开家店,供那个该死的MB念书呢。”小地痞从裤兜里摸出张冰饮店的送货卡片,“新开张,有空请多光顾。”
  
  杜佑山羁押半年多,从年年初开始正式服刑,转进郊区的大型监狱,武甲带些暖和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来看他,被他劈头盖脸地臭骂通:“还有脸来看!啊?啊?答应什么?又做什么?要不是没法出去,非打死!别再出现在面前,见次骂次!”
  会见室里外只听到杜佑山个人嘶哑的咆哮,隔壁左右会见亲属的其他犯人都面面相觑,狱警拎着警棍奔过来,大喝:“89677!安静!”
  武甲面无表情地听着杜佑山的辱骂,平静道:“记住的话,别后悔。”
  杜佑山是肚子火没处撒,还想再骂几句,武甲转头走,俨然是气的不轻。
  下杜佑山孤零零没人理,别人周末有家属来探望,送吃的送穿的,他只有嫉妒眼红的份,武甲非但自己不来,连儿子也没让他见到根头发!
  杜佑山懊恼得直淌鼻涕,想起武甲就矫情地两眼泪汪汪,每晚缩进冷冰冰的被窝里都记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春节将近,方雾到狱里来探望杜佑山,请狱警通融通融,给他捎进去两条好烟,照例嘱咐他自己注意身体,又问他需要些什么。
  杜佑山抠抠瘦削的下巴,释然道:“没什么需要,里面的人都挺照顾,别担心。”
  方雾两手插在口袋里,翘起二郎腿,笑容满面地:“昨去瞧儿子,包俩红包,他们长高不少,杜卯也听话多,见人学会礼貌用语,至少能装装乖小孩,不错,不错。真他妈幸运,要不是有个武甲,两个小兔崽子就惨。”
  提起武甲,杜佑山后悔死,泪涕交加地求道:“帮给武甲传个话,让他带儿子来看看吧……他上次被骂走后,再也不理……呜呜……”
  方雾哑然失笑:“自找!活该!”
  杜佑山近日感冒,不住吸鼻子,时不时抽几张纸巾擤鼻涕,啰啰嗦嗦地抱怨:“半辈子记挂着那观音,好不容易买回来,却被他捐,还不如要的命!骂他几句还不行吗?光绪十年祖上当宅子换来的,代传代……”
  “拉倒吧!”方雾打断他的话,唾弃道:“捐都捐,以后别惦记着也省事!奉劝在里面表现好些,争取减刑,让他少等几年。”
  杜佑山揉揉冻红的鼻子,哀怨地闭嘴。
  “过几去南非,”方雾慢悠悠地:“儿给打电话,想。”
  杜佑山踌躇着问:“什么时候回来?”
  方雾反问:“回来干什么?的生意都在那,又不能把几个小矿搬到来。里的投资血本无归,朋友坐牢,情人不爱,死皮赖脸留下来真没意思。”
  “很抱歉!”杜佑山惭愧不已:“左寒知道吗?”
  方雾用指关节轻轻敲打扶手,缓缓道:“会和他的。”
  
  小学放寒假,最后下课,校门打开,小孩子们带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蜂拥而出,杨小空和夏威坐在学校对面的栏杆上,往孩子群里张望。冬的傍晚风太大,夏威立起衣领,将领带在脖子上缠几圈,“好冷,快吹成冰棍。”
  杨小空摘围巾丢给他:“怎么不多穿衣服?”
  “上个月工资没有交给和哥哥,他体罚。”夏威假哭:“现在分钱都没有,身上只有张公交卡,连烟都买不起。”
  “干嘛不上交钱啊?”
  夏威抱着他的脑袋窃窃私语:“要组装架空前绝后的直升机,耗油少,投资小,如果发明成功,能获得诺贝尔奖哇虎哇虎!”
  杨小空毫无感情地应:“。”
  夏威神秘兮兮地在嘴上做个拉拉链的动作:“偷偷告诉,可不能告诉别人。”
  杨小空还是简单的回他个字:“。”
  “阿咩仔,最近怎么阴沉沉的?”夏威吊儿郎当地起烟,抽口:“上班好玩吗?”
  “不好玩。”
  夏威把烟递给他:“总有高兴的事吧?”
  杨小空很认真地想想,:“没有。”
  “怎么会高兴的事都没有呢?自娱自乐也可以啊,再想想,再想想。”
  杨小空在烟雾缭绕中眯眼,“实在要算的话,让白左寒不高兴,就会高兴。”
  夏威抹把冷汗:“阿咩,得多爱他才会诱发么严重的心理变态啊!”
  杨小空挑起眉梢瞥他眼:“没有。”没有是假,那个人什么都不,什么都不做,只站在那儿,只笑下,他看到,就禁不住烦!禁不住窝火!恨不得动粗把对方整的死去活来——更可恨的是连样他都办不到,白左寒比他有钱比他有地位,精神比他还强悍,气过哭过,隔再见面又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成就感都没有!
  “和他都分手,还有兴致管他高兴不高兴?的心情还围着他的心情转?累不累啊?”夏威比个抹脖子的动作:“得,哥哥替灭他!”
  杨小空扶额:“真不能指望来安慰人,越越烦!”
  夏威委屈地咬着围巾角:“人家好伤心……”
  杨小空呼出口烟,突然觉出不对劲:“咦,不是没钱买烟吗?烟哪来的?”
  夏威往垃圾桶努嘴:“喏,那捡的烟屁。”
  杨小空第时间把烟给啐,呸呸呸连吐三口唾沫,在凛冽的寒风里缩缩脖子,保持沉默。
  学校里的孩子差不多都走光,夜色渐浓,校门合起半边,个老头儿执着柄竹扫把清扫校门口的零食袋。夏威从栏杆上跳下来,伸展伸展手脚,疑道:“难不成那两个小家伙旷课?”
  杨小空也从栏杆上跳下,叹息声,“走吧。”
  正着,学校里走出两个小家伙,个蓬头垢面,另个哭哭啼啼的。
  蓬头垢面的那个小家伙比中指:“要不是老师来,老子非踹断他的腿!”
  哭哭啼啼的那个则呜咽道:“都叫不要打,被武叔叔知道怎么办啊……”
  “老师只要道歉就不会告诉武叔叔,明就给那王八蛋道个歉呗。”杜卯抹鼻涕,擦在边的树干上,“有什么大不的?哼!”
  “呦!杜卯,好脏!”
  杜卯拖着断边背带的书包,又擤把鼻涕,边走边抹在墙上:“武叔叔又不来里洗树洗墙!谁管谁!”
  杜寅被堵得无话可,抬起手正要用袖口抹鼻涕,想起身衣服早上才换,自己爱干净些多穿几,武叔叔就可以少洗几次。他犹豫片刻,学杜卯把鼻涕抹在墙上。
  杜卯取笑他:“呦,好脏。”
  杜寅涨红脸:“,是先抹的!”
  杨小空远远地看着,酸涩地扬扬嘴角。
  夏威把帽子摁低些,用围巾挡住小半张脸,快步走过去撞杜寅,动作迅速地把两个装压岁钱的红包塞进小孩裂口的书包里,然后做贼似的撒腿又跑回来,勾住杨小空的脖子灰溜溜地逃跑。
  杜寅被撞的个趔趄,站稳后颠颠沉重的书包,嘟囔着埋怨几句,继续老气横秋地教训弟弟:“看嘛,书包被人撕,裤子也扯破,武叔叔还得再给买新的!正和同学讲道理呢,怎么冲上来就打人呐?”
  “他骂爸是劳改犯不就是骂爸?要不才懒得理呢!”
  “和他理嘛……”
  “个屁啊,拳头最管用!”
  “呦……真不讲理……”
  杨小空在夏威的“挟持”之下埋头闷不吭声地加快脚步,耳朵里听着那对小兄弟的争吵,他的眼圈微微发红。
  夏威捏捏他的鼻子,安慰道:“没错,是他们老子自找的!”
  杨小空揉鼻子,逞强道:“没承认有错。”
  夏威紧紧手臂,路过垃圾桶时随手捡支烟头,娴熟地上,龇着口白牙喷出烟雾:“好阿咩,那些事过去就算吧。”
  “没法算,难受。”杨小空条件反射揉揉胸口,自言自语:“不知道做什么能好受。”
  夏威谆谆教导:“看啊,还是喜欢白左寒,把他弄回来吧,以后管严些,他再敢不听话就整死丫的!”
  “怎么弄回来?”
  “那还不简单?麻袋套,拖到小黑屋里用狗链子拴起来,让他叫‘汪’他不敢喊‘喵’!只要他乖,就赏根骨头。不乖?啪啪给他两巴掌!”夏威豪气干云地:“就么对付和哥哥的,看那小子现在多听话!”
  杨小空抽下嘴角:“不想要他。”
  “不想要就无视他,管他是死是活是高兴是难过,活自己的,跟不喜欢的人较劲不值得。”
  杨小空无力地叹口气:“但又想把他栓起来,盖个小黑屋关住他。”
  “怎么么磨矶啊?又想要又不想要,到底要是不要?犹犹豫豫的都不爷们!得得,不如哥哥收做小~”夏威往他脸上吐口烟雾,撅嘴直扑过来:“先用火辣辣的吻迷上吧~”
  杨小空抬手挡,平静地:“刚才的那些会字不漏转告段和的。”
  夏威遭雷劈般蹦开:“呀灭跌——绵羊仙子饶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阿咩已失控,大家随意砸(众:喂!你真的是阿咩的亲娘咩??某恩:我是啊,请看我的真诚的双眼¤.¤)
明天木文更了……(泪指——都怪乃们催我今天更!)
ps:大概再过一章为屿出来大面积抢占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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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狼亲狈友》(下部)作者:恩顾 --5(全书完) -意随风行- 给 意随风行 发送悄悄话 (226470 bytes) () 09/20/2012 postreply 22:20:13

回复:[耽美]《狼亲狈友》(下部)作者:恩顾 --5(全书完) -ssl1234- 给 ssl1234 发送悄悄话 (478 bytes) () 10/05/2012 postreply 19:5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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