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狼亲狈友》(下部)作者:恩顾 --5(全书完)

来源: 意随风行 2012-09-20 22:20:13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26470 bytes)

谁欠了谁
  白左寒做贼心虚地觉得全院师生都看到了杨小空发给院长的艳照,走到哪儿都觉得有人在他身后窃窃私语,他硬着头皮把这学期的课教完,期末给学生习作评完分,系主任到教室来找他,意味深长地说:“小白,你任教差不多十年了,虽然还年轻,不过后来居上,系里属你艺术成就最高,但私人问题也得多上心呀。”
  白左寒脑子里一蒙,支支吾吾地说:“主任,那什么……”
  系主任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话语闪烁其词:“我知道我知道,我和院意见一致。我马上要退休了,关于你的事我不便多说,让院长和你谈吧,他在办公室等你呢。”
   大冬天的,气温接近零度,白左寒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是,是,我这就去。”
  到了院长办公室门口,白左寒的冷汗流的更多了,院长手上那张照片对他的职业生涯是致命的——对杨小空也一样!他如履薄冰地从圣诞节熬到期末,见院长没有提及此事,还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院长不会追究。最终,还是躲不过,他知道杨小空此举是釜底抽薪,逼他辞职,他们不是普通的师生恋,影响极其恶劣,不是他离开,就是杨小空离开。
  院长见他来了,热情洋溢地招呼道:“左寒啊,坐坐!铁观音还是普洱?”
  院长在为人处事上耍花枪是一流好手,要不怎么能当院长?他笑得越是热情越有问题!白左寒看到他的笑脸就犯怵,强笑:“不用了。”
  院长从书架上拿下一盒茶罐,大力拍打他的背:“怎么不用?我有不少话和你说,边喝茶边聊,坐啊,站着干什么?”
  “不了,院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今儿怎么这么拘谨?”院长似笑非笑:“我说,那张照片……”
  白左寒毛骨悚然:“行了,别提了!”
  “好好好,不提不提。”院长迁就地打官腔,“左寒啊,其实找你之前,我和你们主任谈过,你是我们院百年一见的人才……”
  “院长,您直奔主题吧。”白左寒哭丧着一张脸。
  “呦!”院长乐开了:“这么心急啊!你们主任也和你说了吧?你……”
  “算了,您别说了,说出来难听!我和他之间肯定要有个人辞职,拜托你留他吧,我尽快打辞职报告!”白左寒咬咬牙,一口气说完,毅然绝然抬脚离开院长室,关门声震天响。
  院长杵在原地傻了眼,半天才回过神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杨小空的勤奋是众人皆知的,他身处两个圈子,在艺术圈子里是晚辈,还需拼了命往上爬;而在古玩圈子里他是门面,一方面得巩固自己的地位,与人周旋,应酬四方,在对付杜佑山之前,他为了拉拢人脉,一味地给人好处无所求,当然没有人会拒绝,现在杜佑山倒了,他必须学着恩威并重,不能一直没原则地让步,合理处理人际关系确实是他的一大难题。另一方面,需要看的书、需要增长的知识永无止尽,如今他突破瓶颈,对书画鉴定掌握了大概,但还是不能像鉴定瓷器那样有把握,所以一有时间就抱着书看,或者到博物院的藏经阁去研究。
  白左寒知道杨小空常在中午的课间间隙躲进储藏间看书,从院长室出来,他就悲愤异常地直奔储藏室,既然自己主动辞职了,好歹得告诉狼崽子,让那混账在第一时间“高兴高兴”。
  果不其然,杨小空窝在储藏室里,睡着了。模特台摆满东西,只留下窄窄的一片空间,杨小空孩子气地团成一团,头发乱糟糟的,两手松松地握成拳摆在脑袋边,睡相可爱又无辜,怎么看也不像只狠毒的白眼狼。
  模特台边摆了一个取暖器,橘红色的光亮笼罩着狭小拥挤的房间,模特台上颜色各异的丝绸衬布泛着诡异的暧昧光芒,白左寒弯腰握住一块衬布的边角,想起来他们的第一次就是在这张模特台上,那时的小绵羊多笨啊,笨得让他不忍心使对方感到疼,心甘情愿让这个孩子气十足的小混账骑到自己身上。
  他本想把杨小空摇醒,狂骂一顿甩头就走,可是看到对方轻皱的眉头,又舍不得了。他在杨小空身边蹲下来,近距离打量对方的脸——那双充满冷漠、仇恨、虚伪的漂亮眼睛不睁开,杨小空依然是很可爱的面团小绵羊。他凑近嗅了嗅,除了熟悉的气息,还嗅到一抹粉尘味儿,他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笨小子,储藏室里都是灰,你怎么逮着地方就躺啊?
  杨小空的鼻息稳定,睡得很熟,他的眼圈下有浅浅的黑晕,似乎忙碌焦心的日子也让他累坏了。
  白左寒轻轻吻了吻杨小空的额头,面前这张脸真的让他狠不下心,哪怕对方用这样卑劣的手段逼他放弃热忱的工作,他也无能为力,总不能反过来和狼崽子拼个你死我活。
  他捏了捏杨小空的指尖,小声咒骂:“你这贱小子,我不欠你的。”
  杨小空始终闭着眼,突然嘴唇一动:“白教授,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白左寒惊了一跳,很快平复下情绪,冷笑:“醒了还装睡?是不是很得意?”
  杨小空眼睛不睁,懒懒地说:“只是不想看到你,恶心。”
  “看到我恶心,被我亲就不恶心了?”
  杨小空没回答,而是丢给他三个字:“你真贱。”
  白左寒立起来,一脚把堆叠如山的衬布踹翻了:“谁贱?你给我起来!”
  杨小空随手捞一把衬布兜头盖脸蒙住,“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遮住脸干什么?你也知道自己没脸见人了?”
  “我告诉你我不想看到你!你有完没完?”
  白左寒拿起柜子上的塑料水果砸向他:“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贱小子!”再操起几本书接着砸:“你他妈拿本事出来和我斗!”端起一个石膏几何体,掂了掂,放下了,换几个塑料瓶继续砸:“玩这种阴损的招算什么玩意儿?”
  杨小空窝在衬布里一声不吭,装忍者神龟,他在忍,忍着不要动手动嘴与对方发生冲突。夏威说的对极了,不要和不喜欢的人一般计较,不值得!自己必须强迫自己改变心态,不要再做无谓的幼稚行为!
  “出来!”白左寒使劲一扯衬布:“杨小空,你欠我的!”
  杨小空没应,他的眼里聚满了雾气,拽着衬布较劲——他对那个人又厌恶又难舍,不想看到对方,只要看一眼就会心烦得失控,不说恶毒的咒骂会憋死!
  白左寒狂躁地一个人发脾气,摔东西,痛骂不止,最后累了,颓然地坐在模特台的一角,离杨小空远远的。
  安静下来,默默感触这个小空间里的气息,有多让人怀旧就有多催人心酸,他们都想起来那年的耳鬓厮磨,全世界只剩两个人,心里是满满的幸福,眼眸流转、指尖相触,皆能感应对方的爱意,一句“我爱你”重复无数遍都嫌不够,屋里什么都没变,唯独人变了。
  白左寒失神地坐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一般呢喃:“面团,我欠了你还不行吗?我们重新在一起吧,以后我好好补偿你……”
  杨小空终于忍不住了,他费力压抑的爱与恨混杂在一起汹涌往外涌——“滚!我不稀罕你这贱货!”
  杨小空做好挨打的准备,等了半晌,没有等到白左寒的拳头,白左寒走了。
  
  方雾有好几个月没有出现在白左寒家了,白左寒打开门,看到他老三老四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冷然问:“你怎么来了?”
  方雾丢下遥控迎上来,满脸堆笑:“路过。”
  “你去哪路过这?”
  “呵,哈,”方雾干笑两声,“我特意过来看看你。”
  白左寒绕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罐蜜桃汁,丢给方雾一罐,“你坐吧,我还有材料要写,不招待你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方雾陪着笑脸:“写什么材料呢?”
  白左寒道:“辞职报告。”
  方雾的笑容僵在脸上:“啊?”
  白左寒一口气喝下半罐冰冻果汁,冻得哆嗦,疲惫不堪地栽进沙发里:“你把我的生活全打乱了,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方雾傻愣愣地看着对方。
  白左寒又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没有回答,方雾面上的错愕逐渐化为无可奈何——为什么要回来呢?潜意识里不愿承认,他早已发觉他们回不到过去了,他纠缠不休的白左寒也不再是七年前他爱得要死要活的白左寒,可他不甘心,试问,谁能甘心?哪怕面前这个白左寒是一个他新认识的陌生人,或许也能重新了解、重新试爱、重新相守——他愿意努力!遗憾,对方爱的是别人,终日念念不忘着别人,他这份努力却显得多么龌龊卑鄙。
  白左寒有气无力地嗫嚅:“我欠你我欠你,我等了你七年!我欠了你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爱我你会这样逼我?”
  “左寒,对不起,”方雾在白左寒身边坐下,仓皇地拭去他脸上的泪水,一个劲喃喃:“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当年你结婚的消息传来,我的天都塌了……”白左寒推开他的手,自己囫囵抹了一把眼泪:“不用你安慰,没什么了不起的,哭完我白左寒照样过日子!当年可以,现在也不会垮!”
  方雾将指尖的泪水握紧在手心里,沉默。
  “你没回来,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好,谁都没法超越回忆里的方雾。你为什么要回来呢?我们成了仇人,什么都变味了……”白左寒反复地重复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那些美好的回忆,原本可以干净纯粹地留存一生,却被破灭和怨恨全取代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方雾无言以对,想抱一抱他,可惜他们不再是可以拥抱的关系。
  白左寒没有底气接着责备对方,无声地落泪不止。他知道自己的怪罪是无理取闹,错不全在方雾,是自己犹豫彷徨,对待爱情摇摇摆摆,若能坚定几分,又怎么会闹至如此局面?受伤深重的有白左寒有杨小空,难道就没有方雾?他白左寒才是罪魁祸首!他把脸埋进靠枕,累透了,什么都不想再思考。
  方雾揉揉他的脑袋,一向沉稳的嗓音越发低沉得让人心闷:“我明天回南非。”
  白左寒的肩膀颤了颤,没有回应。
  “我们别吵得你死我活的了。左寒,我们不应该成仇人,再不济做朋友也好,逢年过节可以互相祝福祝福。”
  “……”
  “或者,你跟我一起走,换个新环境,我们重新来过。”
  
  翌日,魏南河拉开妆碧堂的拉门,对正在磨漆的杨小空朗声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杨小空向他望过来,笑问:“是什么?”
  “白左寒辞职了。”
  杨小空面上的神情一滞,笑意更浓了,一点儿也不意外:“哦,这样啊。”
  魏南河绕到他身边:“你意料之中的吧?”
  “是。”杨小空供认不讳。
  “你对白左寒做了什么?”
  “开了个小玩笑而已,白教授太爱面子了,真是活受罪。”
  “你以为白左寒没有工作,你就可以控制他了吗?”
  刻刀在杨小空指尖转了转,他没搭话,而是俯身有条不紊地刻着漆板上的人物五官。
  “你做梦吧,白左寒就是失业,你也别想在经济和地位上撼动他。”
  “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后年还不行十年二十年,我就不信他一辈子踩在我头上。”杨小空头也不抬。
  魏南河眼中已有了恨意,“杨小空,你怎么不反省反省你自己?你以为白左寒斗不过你吗?他是懒得和你斗!我看你根本就是小人得志,吃准他会让你,就跟疯狗似的咬了一口又一口!”
  “哦,你骂得对极了。”杨小空故作轻松,不急不缓地说:“我看到他说不出的难受,就想多咬几口把他咬走,这个理由行不行?”
  魏南河鼓掌三声,欣赏着对方的表情挑衅道:“好理由,那我再告诉您一个更好的消息!白左寒和方雾今天离开这里去南非,你有幸这辈子都不用再见到他了。”
  这一回杨小空没能装出若无其事,他费劲千辛万苦挤出来的笑容潮水一般退下去,登时慌得手足无措,将身边的一罐樟脑油给打翻了。
  魏南河幸灾乐祸地转头走了,“别人给你台阶你不下,偏要把人往外推,神经病。”
  
  白左寒给方雾的女儿买了不少漂亮的衣服,方雾拆掉包装盒抖开缀满蕾丝边的小裙子一看,笑弯了眼:“完了,我忘记告诉你,我女儿是个假小子,从来不穿裙子。”
  “那就让她学着穿!”白左寒气呼呼地夺过裙子,“我外甥女就穿这种,可漂亮了,像个小公主。”
  “好好好,我让她穿。”方雾笑着把一大摞包装精美的童装搁进了行李箱,为了不让白左寒失望,他没说自己那个五岁的混血小妞比中国同龄女孩高得多,根本穿不下这种娇小尺码的公主裙。
  白左寒见过方雾钱包里夹着的小女孩照片,明明是个金发的美人坯子,偏要穿着旧T恤和破洞牛仔裤,他对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感到十分愤慨:老爸这么有钱,怎么会让孩子穿成这样?他不放心,又叮嘱道:“你女儿没穿过这种衣服吧?会不会穿?喏,先把腰这里的拉链拉开……”
  方雾大伤脑筋,一把夺过衣服一股脑塞进包里,敷衍地应道:“知道知道……”
  两个人到总台办理退房手续,白左寒帮方雾拎了一个包,其实方雾的行李没有多少,包里塞满了白左寒买的东西,光芭比娃娃就有五个,还有一箱过家家的豪华套盒,他想着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应该八九不离十,哪会知道方雾的女儿是玩滑板和双排轮旱冰的好手。
  “我看,这豪华套盒就别带了,给你外甥女留着吧?”方雾暗自腹诽:带回去会被我女儿耻笑的!
  “她有好几套了,谢谢关心,我家的女孩都是捧在手心里养的宝贝,哪会缺她什么?”白左寒给他一记白眼:“怎么?嫌麻烦就不带了啊?不行!你这个爸当得太不称职了。”
  这些礼物是白左寒连夜购买的,方雾不好意思拂人心意,便悻悻然住了嘴,心说:你怎么知道我女儿不是宝贝?你这自以为是的毛病真是改不了!

 

伪结局
  俩人不谈感情问题竟然异常和睦,有说有笑地刚走进停车坪,杨小空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横空降世般截住了他们的去路,一张眉目清俊的脸孔惨白得犹如死人。
  白左寒惊吓不小,条件反射往后一退:“你,你怎么在这里?”
  杨小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在方雾和白左寒身上转换,阴森森地问:“你不是和他分手了吗?”
  白左寒下意识解释道:“我……”
  方雾扣住白左寒的手腕,拉着他绕开杨小空,“抱歉,我们要去机场,请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
  杨小空眼疾手快,攥紧白左寒的另一手,厉声呵斥:“你别想一走了之!”
  白左寒可笑地张大嘴,有口难辩:“喂……”
  杨小空死死拉着他不放,眼中已含满泪水,一连串责问道:“昨天才说要和我复合今天就和别人在一起,你还能更贱一点吗?”
  白左寒懵地涨红脸,恼羞成怒:“你不是让我滚,我滚我的,你管得着吗?”
  方雾撒下行李扳过白左寒的肩膀,“我们走,别理他!”
  杨小空惶恐地勾住白左寒的脖子往自己这里扯:“你不是想和我复合吗?我答应你,我要你了我要你了……”
  白左寒晕头晕脑地任人折腾,气疯了:“都给我松开!别抢!”
  “白左寒,那些话是骗你的,我稀罕你,我很稀罕你!”杨小空以为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急得语无伦次:“我只发了张猪的照片给院长,那是吓唬你的,你别走!别走……”
  方雾兴致勃勃地争夺白左寒:“再不走就来不及登机了!小鬼,你松手!”
  杨小空两只爪子都扒在白左寒头上,自以为抱住脑袋占上风了,丝毫不理会方雾,颠三倒四地哽咽道:“左寒,我错了我认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欺负你的,只是看到你就讨厌……不对不对,不是讨厌你,我就是恨你,不是,也不是……白左寒,你别走啊……”
  三个大男人在公众场合闹的不可开交,路人皆远远地回避开来,白左寒狂怒地挣扎:“放开——方雾,你先给我松——”
  方雾依言放开他,杨小空和白左寒在惯性作用下一起摔了个七荤八素,白左寒头发凌乱衣裳不整,恨不得挖地洞把脸埋进去!正慌里慌张地要爬起来,杨小空手脚并用缠住他,刚开始还想抑制眼泪,可纠纠缠缠中分散了精力,不知不觉便哭得一塌糊涂:“你别想走,你不能走……”
  白左寒往他脑袋瓜子上盖一巴掌,暴跳如雷:“贱小子,你抽哪门子疯?走走走?我走去哪里啊?”
  杨小空泪水鼻涕糊了一脸,闻言抽了几下鼻子,生生地止住了眼泪,说话仍旧带着哭腔:“你不是要去南非吗?”
  “去你的大头鬼!你听谁说的?”
  杨小空茫然地看看白左寒,看看方雾,又看看白左寒:“魏师兄说……”
  白左寒深吸一口气,总算知道这一出闹剧的始作俑者是谁了,他掏出一张机票在杨小空面前抖抖,“我只让魏南河帮我定一张机票,他就造谣吧他!”
  杨小空冷静下来,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拔长袖子擦一把鼻涕,不吭不声地爬起来走了。
  白左寒暗喜不到三秒,卡壳住了:“去哪?撒够泼了还不向方叔叔道歉?”
  杨小空头也不回。
  白左寒心慌,把机票塞给方雾,丢下一句:“不好意思,稍等。”
  杨小空撩起外套囫囵抹干净脸,加快脚步往外逃。
  白左寒在后面追着喊:“跑什么?我有话和你说!”
  杨小空自觉羞愧,没脸见人,听到喊声跑的更快了。
  白左寒追不上他,只好停下来耙耙乱发,火冒三丈:“我操!滚吧滚吧!让老子出尽了洋相,送完方雾再来找你算账!”
  杨小空勒住脚步,回头过来钳住白左寒,闷声闷气地说:“不许送他。”
  “送人也不可以?你别太霸道啊!”
  杨小空那张哭成大花猫的脸转瞬变得盛气迫人:“我就这么霸道!”
  方雾等了十几分钟,没见人回来,倒是等到一条白左寒发来的短信:对不起,你赶紧赶飞机吧,那小子不肯放我。
  他合上手机,拎起行李,落寂地笑笑,笑了一半,猛然发觉自己不应该笑,便狠狠踹了一脚停在旁边的车。
  那车不知道是谁的,挨了一脚后哔啾哔啾叫个不停,方雾怒不可遏地骂道:“王八崽子!”不知是骂白左寒还是骂杨小空,抑或都不是,单纯只是骂车。
  
  大年二十五,乐正七使出浑身解数才脱离考古队的魔爪,他与考古队呆在外省一个陵墓里清理殉葬坑整整两个月了,天天哭着喊着要回家,考古队负责人怕他一个人从山旮旯里回去不安全,扣押了他的手机和钱包,让他等着跟大部队一起回去,不料那小子还是逃跑了。
  开玩笑!大学生涯把原本就异于常人的七仔锻炼成了老江湖,一路自找食物,扒拖拉机后扒运货大巴,最后扒了挤满民工的铁皮火车,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历经三天三夜总算到家了,抱住魏南河委屈万分地嚎啕不休。
  魏南河心疼坏了,搂着小乞丐又摇又晃哄了半天,好不容易把他哄服帖了,哪想乐正七吃饱喝足到对面妆碧堂溜达了一圈,气势汹汹地奔回工瓷坊见到什么砸什么。
  魏南河惊怒交加:“乐正七,你撒什么泼?”
  乐正七把魏南河珍藏的茶饼全倒出来使劲踩:“你给我说!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去相亲了?”
  魏南河冷汗簌簌地往下淌:“我没有啊!”
  “你再说一遍你没有!”
  “我……”魏南河在这种时候端不出家长的姿态,只好低三下四地赔上笑脸:“那是院长介绍的,我只好……”
  “魏南河,你这个老王八蛋——”乐正七狂躁地冲到晾坯场上踢碎了成片成片瓷坯,“我要回家!我不和你过了!”
  魏南河辩白道:“只是应酬!吃完饭就没联系了!”
  “你们还吃饭!我为了赶着回来和你过年,三天都捡垃圾吃!你还有脸去和别的女人吃饭!”
  “这有什么逻辑嘛?小七,你听我说,小七……”
  杨小空听着工瓷坊那里的吵闹声,心情愉快地关上灯,合起拉门,钻进甲壳虫里慢腾腾地发动车,往白左寒家开去。
  而白左寒带了礼物到院长家拜年,唯唯诺诺地道歉个没完:“院长,真对不起!那天我感冒发烧,烧糊涂了乱说话,我不想辞职,你千万别辞我……啊?主任退休了,你们想提拔我当主任?好好好,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工作……给我介绍姑娘?哦哦谢谢您,我目前还没考虑哈哈……那照片?对对是我的猪,行行,等它生了小猪一定给你一只……不对啊!它是公的!什么?不你你就辞掉我?院长,你怎么能这样?我没骗你,它真的是公的啊……”
  
  大年二十六,段杀忙里偷闲请武甲吃个饭,菜一上来,两个孩子就兴奋地喊着“好久没吃海鲜了!”兄弟俩动作一致地撸起袖子大快朵颐。
  武甲见了十分心酸,工资就那么丁点,自然不能让孩子像以前一样挥霍,幸好兄弟俩都很懂事,从不怨天尤人,尤其是杜卯,生活突然变得穷困潦倒,他倒是乖多了,多少有了点男子汉的模样。
  段杀分别给孩子们包了红包,杜卯和杜寅对他没有那么仇视了,高高兴兴地道了谢,转手把红包上交给武甲,然后继续吃东西。
  武甲拆开厚厚的红包一看,“一人一千?呀,段Sir真是大手笔。”
  段杀抿了一口酒,开玩笑说:“给孩子的,谁让你霸占了?”
  武甲知道段杀很为难,直接资助他现金怕伤他自尊,给红包给多了怕他不要,给少了又怕他这个年过得太清贫。
  前两天才交了房租水电,生活很是拮据,他是不花什么钱,但孩子们长高了,裤子短了一截,鞋子也小了,还没买新年的新衣新鞋,若是自己死要面子不收钱,受罪的是孩子,他轻缓地叹了声,把红包揣进外套里层的口袋,感激道:“谢谢。”钱先拿着,以后日子好过了再还人情,朋友之间不必太生分。
  段杀松了口气,往两个孩子一扬下巴:“瞧他们饿死鬼投胎似的,你别在吃饭上抠,他们还长身体呢。”
  武甲不满:“这话说的!我哪会饿着他们?他们的吃相从小就这么难看!”
  段杀满上酒,举起酒杯,“你也得自己保重。”
  “会的。”武甲与他碰个杯,喝了一小口,问:“你今年在哪过年?”
  段杀一口喝干酒,唇边浮现浅浅的笑意:“大概有一个礼拜的假,我打算去一趟河内。”
  这一回不去泰国,去越南守株待兔,想必那小子无论如何得回巢过年。
  
  大年二十七,柏为屿给夏威打电话,说他捡了一个女婴,叫哥们几个帮着想名字。
  夏威啸叫:“妈的,小孩还能捡,你哪捡的?”
  柏为屿敷衍道:“垃圾堆!”
  夏威说:“那就叫柏小圾吧。”
  柏为屿唾骂:“你滚!”
  夏威问段和,“和哥哥,女娃取什么名字?”
  段和笑道:“柏小垃好听一点。”
  柏为屿无力了:“喂,我很认真,关系我女儿一生的幸福啊!给老子正经起来!”
  “哎呦~~”夏威嗲声数o:“那就取个寓意深厚名字吧。”
  “对啊对啊。”
  “柏美丽吧。”
  “……”
  段和在一边说:“柏漂亮不是更好?”
  柏为屿气急败坏:“你们这对狗男男!”掐了电话,没大脑如柏为屿,播号码给另一个不靠谱的人——乐正七。
  乐正七披着魏南河的大衣窝在沙发里磕开心果,正百无聊赖地看拍回来的考古录像,狂喜之余顺口说:“叫柏开心算了。”
  柏为屿吐槽:“我求你有点文化行不?”
  “那叫……”乐正七抓抓脑袋,瞧一眼电视里放映出的殉葬品二号坑,踌躇着说:“柏二妞?”
  柏为屿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才二,你全家都二!”
  杨小空接到柏为屿的电话时,柏为屿已经不抱希望了,期期艾艾地哭诉道:“他们都欺负我孤儿寡父的,师弟,你帮我打他们啦!”
  “好了好了,别难过,我帮你正经想名字。”杨小空对取名也没有经验,扭头问白左寒:“你说,女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听?”
  取名可是展示自己修养的绝好时机,白左寒略一斟酌,取了个自以为很美的名字:“柏霜若卿。”
  于是杨小空照实告知柏为屿。
  柏为屿打了个抖,抽抽嘴角:“请替我向白教授道谢,他还能再装B一点吗?”
  这群狗友都没文化!柏为屿悲愤得捶胸顿足,为自己打的几个没用的国际电话肉痛不已,绝望地自己翻字典,取了十几个名字正准备让孩子抓阄,段和打电话来说:“我想到一个好名字,叫柏泰惜吧,泰国的泰,爱惜的惜。”
  柏为屿用小拇指撩了撩女孩柔软的胎发,念了几遍,觉得很是顺口。
  “怎么样?”段和追问,其实这名字是段杀取的。
  “就用这个啦!”柏为屿按了免提,抱过女儿凑近电话,“泰惜,向段伯伯道谢!”
  婴儿呻吟:“依依呀呀~~”
  段和满心欢喜地应了声:“好乖!我给你寄漂亮的衣服,为屿啊,你别教她说脏话。”
  “好~”
  “女孩子的礼仪教育很重要啊!”
  “知道~”
  “唉!你养孩子,会养出什么小怪物?”
  柏为屿叫嚣:“啧,什么话,养了她后我把烟都戒了!”
  “那就好。”段和与夏威对视一眼,笑了,“新年快乐。”
  柏为屿把女儿举得老高,笑声爽朗:“同乐同乐!”
  
  大年二十八,段和收拾行李回老家过年,夏威哀怨地咬着被单抽泣道:“和哥哥,你什么时候给人家一个名份?”
  段和悲愤地说:“你不给我解决掉飞机,我过完年就和你分手!”
  夏威以手捂脸,“哦赛呦拉拉,你好狠的心啊!”
  夏威用垃圾组装起一个直升飞机,畸形无比,说它是飞机简直是侮辱飞机!舱门是两块捡来机车挡风板组成;副驾驶座是张马扎,驾驶座好一点,是板凳;工业风扇组装的螺旋桨顶着天花板,其余零部件更是七拼八凑,看不出个形来。机身占据了整个客厅,所有家具只得全搬到卧室,拥挤不堪,转个身都困难!夏威一有闲钱就去买零件,不知道费了多少钱,还拍着胸口发誓,说自己研制的飞机蜜桃仙子号具有轻便省油节约材料等优点,一旦组装成功将轰动世界!
  为了满足情人的发明欲,段和忍啊忍,一直忍到飞机组装成功,他们才发现一个要人命的问题——别说试飞了,除了炸掉靠窗的墙,否则根本没法把直升飞机弄出去!
  跟着死变态真是没法过了!段和拎上行李摔门而去,留下夏威一人凄凄惨惨地扑倒在他的蜜桃仙子身上:“麦达令屁取仙子,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大年二十九,武甲带两个小兔崽子去见他们的劳改犯老爸,杜寅拿出优异的成绩单,“爸爸,你看。”
  杜卯没有东西可以炫耀,生气地哼了一声。
  杜寅夸完自己不忘夸弟弟:“杜卯也进步了十名哦。”
  杜卯揉揉鼻子,骄傲地昂起脖子。
  杜佑山万分欣慰,“行行行,都是好孩子!好像长胖了啊,不错不错。”
  武甲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孩子,目光一落在杜佑山身上就冷了三十度。
  杜佑山脸贴着铁栏杆,小心翼翼地拉过他的手,讪笑:“对不起,我该死!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骂你了!我在里面很寂寞的,你别不来看我啊!别生气了,呐,呐,要不你抽我两巴掌?”
  武甲寒着一张脸,应邀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两巴掌。
  杜佑山顺势抓住他手捂在自己脸上,“怎么不戴戒指呢?”
  “我一个小保安,戴那么贵的戒指像什么话?”
  “日子不好过就卖掉吧,还能卖万把块呢。”
  “等我穷到没米下锅时再说吧。”
  杜佑山笑了,低头在他的手背上啄了一口。
  
  大年三十,柏为屿抱着小泰惜从泰国回到越南,到家门口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段杀大年二八就来了,蹲了两天两夜,果然等到了他的兔子。半年没见,他失神地看着面前的人发愣,打了满肚子草稿的见面词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柏为屿瞪着他,憋了半天,蹦出仨字:“去你妈!”
  
  大年初一,杨小空在白左寒的妈妈家吃上了饺子,这位文艺兵出身的奶奶手艺不怎样,饺子皮厚如包子,饺子馅平淡无味,她热情地给杨小空盛了一大碗,招呼道:“小杨,吃啊,别客气!我包饺子可是在军区拿过奖的,好吃极了,是不是啊?”
  白左寒的首长老爹板着脸道:“明年的国家经济呈上升趋势,我纵观国际形势……”
  白左寒的姐夫给楼下小卖铺打电话:“能不能送一箱啤酒上来?啊?什么,大年初一不送货?怎么能这样……”
  白左寒的姐姐给杨小空夹菜:“小杨啊,听说你们家是开药铺的,你说燕窝这玩意儿吃了能养颜吗?”
  白左寒那公主架势的小外甥女闺名孟里萤华,小学三年级,皮肤白皙眉目清朗,长得像极了白左寒,由于从小学唱京剧,说话习惯性地拿声捏调,她掐着兰花指勺了一口红菇鸡汤,优雅地吹吹气,小抿一口,娇声娇气地说:“杨叔叔,我舅舅就爱装腔作势,你多担待着点儿,别和他一般计较。”
  
  大年初二深夜,杨小空接到陈诚实打来的电话,对方一阵嚷嚷:“阿咩!我吃夜宵时看到你和白教授在路边摊吃羊肉串!”
  “……”杨小空扶额:“哦,怎样?”
  “什么怎样?大过年的你不滚回羊圈去,缠着我导师干什么?还带我导师那个天仙下凡的人儿去吃肮脏的零食?什么风气?什么行径?”
  杨小空:“……”
  白左寒凑过来:“这么迟了,谁的电话?”
  杨小空把手机的扬声器打开。
  陈诚实破口大骂:“死绵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还不是想巴结我导师,让他给你改创作稿?你这小事你师兄我可以代劳了,以后不许再纠缠他!难怪我说他这半年怎么没有和情夫约会,都怪你这死绵羊从中作梗!害我都看不到他的□了……”
  白左寒惊了一跳,赶紧一瞅杨小空,见他脸色阴沉眼神冷淡,不由一阵心悸。
  陈诚实还在骂骂咧咧:“那个黑炭和我导师多配啊,黑白配!你这死绵羊挤进去当个大电灯泡,害的人家鸳鸯都没法一起过年!你说说你,身为学生连这点自觉性都没有,你不觉得脸红我都替你害羞……”
  白左寒容不得他说下去,插嘴骂道:“滚犊子!明年的课件全由你做,明年的课全由你代!否则你别想毕业!”
  陈诚实:“……”
  白左寒气急败坏地摔了手机,惴惴不安地观察着杨小空的脸色,陪着笑亲了他两下:“面团,你别生气……”
  陈诚实捏着手机犯痴呆很久很久,呆滞地转过头,对饲主说:“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个声音是我导师。”
  他家饲主毫无感情地说:“哦。”
  “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零五分三十七秒。”
  “这么迟,人一般在什么地方?”
  他家饲主合上报纸,躺下时顺手关了床头灯,“你说呢?”
  陈诚实在黑暗中沉思了十分钟,犹犹豫豫地说:“霆霆,我觉得我好像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哦。”
  “你说杨师弟和我导师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啊?”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我早就知道了。”
  “啊!”陈诚实惊天动地地大喊一声:“什么时候?”
  “当年你说你师弟买了辆甲壳虫,我就想起你导师从股票里抽走的钱刚好买辆甲壳虫,你也知道,他是我的老客户了……”
  陈诚实瑟瑟发抖:“那,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啊……”
  冷漠地:“也没有很早,两年左右吧。”
  歇斯底里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口气愉快地:“你没问我。”
  悲愤地:“把我耍的团团转很好玩吗?”
  毫不犹豫地:“好玩。”
  陈诚实呜呜抽泣:“霆霆,世界末日来了,快给我十亿,我要买船票!”
  “滚。”
  
作者有话要说:这只是一个过渡章。虽然我无良无德,但也不会拿这么敷衍的结尾应付大家的。
觉得小空追白左寒狗血了吗?没关系,不久你们会发现白叫兽栽在扮猪吃老虎的腹黑羊手上有多悲催。(老和尚状念叨:劫数啊劫数!)
从现在开始向彻底HE迈进,大家要对结局有信心,吼吼!(被殴打= =)


打量她:“啧啧,瞧瞧正夏,一天一个样,我怎么都没见你长大啊?你爸都给你吃了什么?”
  柏为屿大伤脑筋:“得了吧,我保证她比泰国公主吃得还好,尤其是带到我妈那去,每天吃一碗燕窝,我只差没割自己的肉给她吃了!”
  邱正夏依然握着泰然的脚踝,老三老四地叹息:“瞧你瘦得这可怜劲儿,脚脖子和我手腕一样粗。”
  泰然不好意思对大帅哥七叔发脾气,于是用力一脚把正夏踹飞了,“谁像你肥猪?走开!”
  夏威苦口婆心地劝道:“为屿,我和你说,孩子一直抱在手上长不大,你看那些个小鸡小鸭老捏在手上能长个吗?”
  柏为屿愁得直皱眉,这个道理他懂,但是泰然打小体质弱,多走几步路就嫌累,张开手眼巴巴地要抱抱,若是大人不抱,小妞儿累得喘不上气或者咧开嘴一哭,犯起哮喘来又是一番折腾。都说病儿招人疼,柏为屿成天围着小女儿转,连喂个苹果都要用小勺刮成苹果泥才敢往她嘴里塞,就怕她咬不碎,被大一点的苹果块卡到纤细的喉咙。如此一来恶性循环,越不锻炼体质越弱,泰然比同龄孩子矮小了不止一圈。
  休息室里的暖气适中,柏为屿将泰然外套和小皮鞋脱下来,让她自己在沙发上玩,邱正夏爬过来不依不饶地抓住小黑妞的脚踝往自己那拖:“来来,我给你看好东西。”
  屋里有小病号,大人们都不敢抽烟,夏威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哼哼怪笑:“邱正夏,我是怎么教育你的?注意你的绅士风度!”
  邱正夏改换抓着泰然的手腕,一呼噜把人给拖到了沙发角去,背对着大人们故作神秘地捧着纸盒:“我为你留了很多天哦,很可爱的~”
  泰然好奇:“是什么?”
  “猜猜?”
  “发夹?”
  “不是不是,”邱正夏大摇其头:“可以吃的!”
  “饼干?”
  “不是不是~再猜!”
  “猜不到,快给我看啦……”
  两个小孩很有爱地窝在一起窃窃私语,大人们也就不管他们了,刚聊了几句,段和从外面进来,笑道:“为屿,你来迟了!”
  柏为屿架着二郎腿,挪挪位置给他让出地方,“可不是,我得好好给小空道个歉!不都散场了吗?他人呢?曹老呢?”
  “曹老犯困呢,魏教授先把他送回去休息,小空还在外面周旋。”段和边说边给自己倒了杯水,近两年他发表的几篇艺术评论相继受到重视,开始逐渐涉足艺术圈,尤其是杨小空的作品评论,都由他代劳了。
  “呐,给你女儿的生日礼物。”段和丢给柏为屿一个绒面首饰盒。
  柏为屿打开一看:“呦,今年是金脚链啊!这下四肢都戴满啦,明年记得送条项链。”
  夏威惨叫一声:“又是金子?金价上涨了啊!和哥哥!你从哪抠出的钱?”
  “你的工资卡里,不贵,抽走了一半而已。”段和理所当然。
  那边两个小孩子的谈话已进入正题,邱正夏犹如打开百宝盒一般,缓缓地打开了小纸盒。
  这边夏威奋力和柏为屿争夺金脚链:“你女儿还小,戴不了这么昂贵的首饰,交给我保管好了……”
  柏为屿毫不示弱护着绒面首饰盒:“不用不用,我自己保管就可以了,不用劳您大驾!”
  乐正七无比唾弃:“就这么一点黄金,丢墓里老子都懒得弯腰去捡,你们抢什么抢?一群穷鬼!”
  正闹得不可开交,突然响起防空警报一般刺耳的号哭:“啊——爸爸——”却是小泰然发出来的声音!
  几个大人皆脸色大变,柏为屿打了个激灵,忙三步两步奔过搂着女儿,“宝贝,怎么了?”
  泰然哭得浑身打抖,手僵僵地搁在半空中,小小的手背上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柏为屿一眼没看清那是什么,凑近过去一看,登时腿脚发软——那是一只巨大的蜘蛛,黑背上布满恐怖的花纹,颤抖着正努力往泰然的手臂上爬。
  “这,这是什么啊?”柏为屿惊骇得面无人色,不敢用手去抓,只好捏着泰然的胳膊使劲甩了甩,非但没甩下去,蜘蛛反倒抱着泰然的小手抱得更紧了!
  段和咆哮:“邱正夏,这就是你送给泰然的礼物?”
  邱正夏本以为泰然也会喜欢自己的宝贝,却没想到情形和自己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吓傻了,支支吾吾地哭道:“啊?哦……是啊!”
  乐正七一把捏住蜘蛛,生生地从泰然的手背上扯下来丢一边去,连声哄道:“没了没了,泰然乖,不怕不怕!”
  泰然这一吓非同小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柏为屿抱着她连哄带亲,“爸爸抱,乖,有爸爸呢,不怕,不怕!那东西不伤人的,正夏都不怕,泰然也不怕!”
  “吓,吓人,虫!虫……”泰然满脸眼泪,所幸现在哮喘病略有改善,没那么容易发作,哭了一阵子后总算缓和一些,她紧紧地抱着柏为屿,抽泣着说:“手,虫在手上……”
  柏为屿把她的小手包进掌心里揉啊揉:“没有,什么都没有,别怕。”
  段和快被气疯了:“夏威!邱正夏这什么怪癖?你自己变态也就罢了,教小孩也不教好!”
  夏威被骂的一愣一愣的,无言反驳,只好拍拍邱正夏的背,悲哀地叹道:“小子,追女生不是这么追的!快去道歉。”
  邱正夏是个听话的乖小孩,委委屈屈地凑到泰然面前:“泰然,小黑不咬人的……”
  泰然抿着嘴,泪眼汪汪注视着他。
  邱正夏解释道:“我不知道你怕它,对不起,你别哭了。”
  泰然抽噎两声,抹一把眼泪,正要开腔说话,却见邱正夏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刚才乐正七丢在地上的黑蜘蛛,在她面前比划道:“你看,它多可爱啊,还很好吃!”
  一阵僵窒,大人们还没来及做出什么应急措施,邱正夏一口咬掉了半个蜘蛛,将另半个递给泰然,“不信你尝尝?”
  失去半边身子的蜘蛛划拉着细腿儿,在小泰然面前垂死挣扎……
  段和倒抽一口冷气,柏为屿寒毛直竖。
  夏威和乐正七不约而同吞口口水,心说:好脆的蜘蛛,真好吃!
  柏泰然一口气喘不上来,用力抽抽抽,抽不上气,终于犯哮喘了!
  柏为屿忍无可忍,“夏威,快把你这糟孩子抱走——”
  
 

 

威胁你

  柏泰然一犯起哮喘,那可是闹得鸡飞狗跳,旁观众人纷纷骇然失色,杨小空恰巧进门,也被这架势惊了一大跳,失态地大喊工作人员快去叫救护车。柏为屿连忙制止了,慌手慌脚地找出随身行李中的药物,给小妞儿喷了喘乐宁,然后抱着她柔声哄个不停。柏泰然喷完药后安静下来,她闹得筋疲力尽,眼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嘴角委屈地往下撇,已然迷迷糊糊地犯困了。
  大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夏威搂着他的干儿子,一大一小噤若寒蝉地拔长脑袋窥视情况。杨小空倒了一杯温水,问:“需不需要?”
  “不用。”柏为屿摇摇头,抹掉女儿额头上的虚汗,轻轻拍打催她入眠,恨得牙痒痒的,低声道:“泰然都有两个多月没犯病了,夏威你这个贱人!”
  柏泰然虚弱地伸手指向邱正夏:“打他!”小妞儿被鞋子绊倒,爸爸打鞋子;被椅子碰倒,爸爸打椅子;哪怕无缘无故摔一跤,爸爸都要打地板!如今被人惹犯病了,不打他怎么解恨?
  子不教父之过啊父之过——段和吃人的目光扫视过去,眼刀把那俩始作俑者戳得全身血窟窿——小孩子都是不打不成才的,段和从小推崇以理服人才是正道,可和夏威过日子却悟出武力镇压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可惜夏威打得,邱正夏打不得,这孩子他宝贝还来不及,下不去手!
  要知道,吃虫子的破习惯也不是夏威一人的教育成果,这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功劳得归功于乐正悬和乐正七爷俩。乐正七的立场十分敏感,他个人觉得他的宝贝小外甥没做什么坏事,怎么就成了众人喊打的糟孩子了呢?哪怕做样子拍几下,他也舍不得!孩子明明是好心,凭什么得受这份委屈啊?
  段和上前给夏威一巴掌:“对,打他!”
  夏威配合地捂脸满地打滚,嗷嗷惨叫:“杀人啊——”
  柏泰然大摇其头:“不打威猛叔叔,打邱正夏!”
  乐正七冲上去一把抱住邱正夏撒腿就跑:“打他打他,七叔把他关到小黑屋里狠狠打!”转眼就跑没影了。
  柏泰然扁了扁嘴,又要哭了:“只要打一下,不要狠狠打,啊——七叔不要打正夏……”
  柏为屿忍笑:“传公主懿旨,打一下,不许狠狠打!”
  “喳喳喳!”夏威狗腿状奔了出去。
  杨小空从头到尾旁观这一场闹剧,无奈地微笑道:“为屿,夏威和乐正七都是自己人,才会吃你这一套,将来泰然和别人接触,别人家的孩子也都是宝贝,哪是她让打就打的?你这样教育可不行。”
  泰然还小,从没有接触过“自己人”以外的人,柏为屿毫不在意:“将来将来再说。”
  “孩子被你宠坏了,看着都愁人。”杨小空拎起沙发上的小皮鞋,那鞋底一尘不染,由于小孩身体弱,柏为屿竟然连路都没让她走。
  柏为屿换一只手着力来抱孩子,反驳道:“你没带过孩子,你懂个屁。”
  “你啊,以前宠小七也是没原则的宠,”杨小空自以为是地教训道:“你看,她都四岁了,还不会走路……”
  “她会走!只是不愿走。”
  “唉,你别跟我争,不愿走就不走,不愿吃饭就不吃了?养小孩跟养猪一样,得恩威并重,我觉得你该学学魏师兄……”
  “我呸!”柏为屿唾弃道:“他有本事?我看乐正七也没被他教育得多好。”
  段和打断他们:“行了,别讨论育儿话题了。为屿,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这么急?”段和有些失望。
  “是啊,快过年了,去我妈那。”
  段和建议道:“多呆两天呗,这么急,多累呢。”
  柏泰然昏昏沉沉地眯着眼,小嘴微张,大概是快睡着了,柏为屿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声音减弱一些,“没事,我妈催得紧,急着赶好日子带她去拜佛,给她祈愿明年不再生病了。”
  段和欲言又止,杨小空坐在一边翻看柏为屿的新作照片,冷不丁开腔问:“为屿,你还剩半年支教就到期了吧?”
  “是啊。”
  “有什么打算?”
  柏为屿想也没想:“没什么打算,去年向我大伯要钱给泰然治病,就答应他支教结束回河内帮他管理橡胶厂了。”
  杨小空展开手里的照片:“那你这些年做的画怎么办?”
  柏为屿大方地一扬下巴,“挑两张小块的带回去送我妈,其它的已经开始就地解决了,谁要谁拿走。”
  段和一记手刀砍在他的脖子上,急忙道:“你就乱来吧你!全部空运回来,别磕着了。”
  柏为屿炸毛了:“我天马流星靠!空运?漆板比死人还重,一块运费都要大几百,连板带漆都不抵运费,谁给你运啊?你当我大款啊?”
  杨小空插嘴说:“运费不用你担心,年后我会派一个人去你那负责包装托运,一块都别落下。”
  “啊咧……”柏为屿心虚地挠挠头:“有两块被村长拿走了。”
  “要回来。”
  “那他家就没饭桌和书桌了。”
  杨小空笑容满面:“我会运两张最好的桌子给你们村长,把画还给我。”
  “还有一块被村头卖水果的拿走了。”
  “要回来。”
  “那他家窗户就漏风了……”
  “……我会找人给他家装铝合金玻璃窗的。”
  “哦,还有一块被村诊所的医生抬走了,那块最大,我拿它给泰然换了不少药呢,要回来诊所就没休息床了……”
  段和抱头:“……”
  杨小空嘴角抽搐,丢给他笔纸:“去,给我写清楚地址和每一块画的去向,我明天就命人去办这事!”
  柏为屿极不情愿:“你要来干嘛啊?”
  杨小空把那些作品的照片小心放进文件夹里,“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你别管。”
  
  从艺术馆里出来,柏为屿照例去段和家借住,他一边倒退着一边瞻仰华美的建筑,啧啧赞叹:“高档!气派!”
  段和嘱咐:“前面有台阶,走路看路,小心摔跤。”
  柏为屿抱着女儿自然不敢太得瑟,依言回过身来,老实走路,“这可比当年的丹华会所还牛!小空,曹老就靠你撑脸了,今晚他可乐坏了吧?”
  杨小空与段和对视一眼,宠辱不惊地垂下眼帘:“为屿,明年开始你去管理橡胶厂,还做漆画吗?”
  “有空就做吧,当是爱好。”
  “管理一个大厂,有空的时间可没有支教时的多呵。”
  “我总不能为爱好一直浪费时间,漆画现在不是我的主业了。”柏为屿说这话时,一脸的理所当然,他拢了拢泰然的外套,含笑说:“这个小祸害是消磨我意志的罪魁祸首,以前我可以坚持自己的生活状态,一个人过苦日子绝不喊苦,可现在不行了。小空,我快三十了,再这么任性,受苦的可是泰然呢,她几次犯哮喘差点没命……到了河内,她可以穿最漂亮的衣服,接受最好的治疗。”
  段和眼圈有点儿潮湿,扭开头:“我去开车,你等等。”
  杨小空保持着沉默,只是敷衍地微微扬起嘴角。
  没过一会儿,段和开了车过来,招呼道:“上车。”
  杨小空拉开车门:“你休息一晚,早点睡,明天我们去看望曹老,然后我陪你去机场。”
  柏为屿钻进副驾驶座,应道:“好嘞!”
  段和拐个弯开出艺术馆大门,沿着张灯结彩的海滨路往家赶。柏为屿嫌车里闷,将车窗开了一道小缝,哪想沉睡中的泰然隐隐地咳了两声,他赶紧合拢车窗,换个姿势紧了紧怀里的小妞儿。
  段和也稍微缓下车速,“你这个状况养小孩真是自讨苦吃。你如果舍得,我帮你找一个条件好些的家庭领养泰然吧。”
  柏为屿对答如流:“你不如杀了我。”
  段和无奈:“你真是同情心泛滥。”
  柏为屿的口气很是不爽:“和同情心无关,我刚到那儿连个说汉语的对象都没有,你们不会知道她带给我多少快乐和欣喜,我情愿拿心血换高兴,你们谁都管不着。”
  段和不再劝了,换话题小声说:“为屿,你多留一天吧。”
  “不行,机票都订了。”
  “改签就是了。”
  “没必要吧。”柏为屿笑。
  段和徒劳地劝说:“柏为屿!我哥在外地办案,你等他半天吧。”
  “等他干嘛?”
  “他大半年才能见上你一面,你别这么绝情。”段和顿了顿,又说:“情人之间吵架打架,分分合合再正常不过了,我哥这些年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样?”
  柏为屿回答得飞快:“我想要他离我远点,我不惜他的仁至义尽。”
  段和十分气堵,碍于有小孩在睡觉,只好压抑着怒火低声道:“我哥有多爱你你知道的!你根本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柏为屿拆开一条口香糖:“爱我的人多了,我哪有那么多精力一一爱回去?”
  段和不屑:“嗤,除了我哥,还有谁能那么死心塌地?既然爱你的人多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一个人?”
  “谁说我一个人?我有公主呢。”柏为屿没正没经地用口香糖点点柏泰然的脸蛋:“啾~啾~”
  段和翻白眼:“行了你,那你跟我哥说清楚,让他别等你了。”
  “唉,我又不是没说过,我见他一次说N次,不信你去问他?”柏为屿还来劲了,把口香糖塞嘴里嚼着,摸出一支笔在糖纸上边写边含糊不清地念叨:“算了,口说无凭,我今天白纸黑字写给你,请你替我转交:我柏为屿,真诚请求段杀同志,该相亲相亲,该结婚结婚,该生仔生仔,别屈尊降贵在鄙人身上浪费时间了,唉,鄙怎么写……”
  段和气得要命,一摆方向盘停到路边,抢过他的糖纸揉成一团丢出窗外,“柏为屿,我问你,我段和对你够不够仗义?”
  柏为屿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当即反问:“我柏为屿对你够不够仗义?”
  得,一句话把段和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段和气馁地支着方向盘,看着柏为屿,哭不得笑不得。
  柏为屿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你要我看着你的面子去接受他,我冤大头啊我?你叫我爱这个我就爱这个,杨小空叫我爱那个我就爱那个,夏威明儿再给我介绍一个……”
  段和镇静地截断他的话:“那我们换个话题说。”
  柏为屿一耸肩:“请说。”
  “他在基层刑警队立了好几次大功你知道吧?”
  “哦,我就说嘛,”柏为屿指指肩膀:“星星杠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
  “是啊,他破格提了好几级。”
  柏为屿不冷不淡地说:“恭喜啊恭喜。”
  段和戏谑道:“他再这么拼命,当了烈士岂不是更可喜?”
  柏为屿这才挑眉看了他一眼:“他拼不拼命关我什么事?”
  “没人说关你的事,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段和熄了火,自顾自说:“他这些年中过六枪,有一枪从脑袋上擦过去,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还有一枪打进了他的胸腔,医生取子弹时造成动脉破裂,我妈守了两天他才度过危险期,至于挨的刀挨的打,就更别提了。我家人天天为他担惊受怕,他倒是干上瘾了,连我奶奶劝说都没用。我知道他的性格,不管工作还是爱情都认死理,别人还会惜命,他自负惯了,把自己当铁人,不到倒下来那一天不会认输的……柏为屿,你在听吗?”
  “听着呢,你说。”
  段和惴惴地看着对方的表情,“我说什么呀,我说完了。”
  “说完就走吧,我明天还赶飞机呢,困死了。”
  “为屿!”段和耐着性子把话挑明了:“我哥三十五了,别人在他这个年龄早就成家立业,在外工作再忙,回家也有人体贴,可我哥没有,他要不就吃食堂,要不就吃方便面,受了伤连给他倒杯水的人都没有!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左膝去年中了一枪,跑动的灵活性不可能和以前比,办案危险系数更高了,领导都劝他回机关,升职自然不用说,也不需要再拼命,把大队长的位置留给后辈嘛,让别人有个奔头,你说是不是?可是他不肯,谁都挪不动他。”
  柏为屿摊手:“是啊,我知道,他就爱占着茅坑不拉屎。”
  段和总结:“所以你去劝劝他吧。”
  “不!”柏为屿一口拒绝:“凭什么是我?”
  “凭他爱你,暑假他带泰然去看病,你以为是他很闲吗,他那段日子腹部中了一刀,单位给他一个多月伤假呢,你不知道吧?他送你和泰然去做针灸,趁等你们的空挡去挂消炎水或者换药。”
  “喂!我又没有求他,他跟赖皮狗一样,赶都赶不走。”
  “凭我和你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就这么一个亲哥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算在你头上。”段和毫无逻辑。
  “喂喂!不关我的事啊!”柏为屿好无辜。
  “怎么不关你的事?不是你当年发神经撞人,他替你承担责任,怎么会下调到三队里?”
  柏为屿没底气地嗫嚅:“那……领导不是让他回去了嘛?他自己喜欢干这个不肯回去也算我头上,你讲不讲道理啊……”
  段和提高嗓门:“你犯罪让我哥给你顶罪,你有胆撞人怎么没胆去坐牢啊?你个孬种!”
  柏为屿捂住泰然的耳朵:“嘘……”
  “嘘什么嘘?你敢再说一遍不关你的事?”
  柏为屿怕吵醒泰然,一迭声说:“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段和的理由越开越离奇:“还有,凭我每年送你女儿一条金链子。”
  “喂喂喂!”柏为屿掏出绒面首饰盒双手奉上:“我还你金链子!”
  段和倨傲地哼了声:“去年前年大前年的,你倒是都还我。”
  “你你你!原来你预谋已久!”柏为屿泪奔:“和哥哥,你好阴险哦!”

 

帮倒忙

  翌日下午,段杀从外地赶回来,段和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哥,你回来啦,看你这样子,也不打理清楚一些……”
  段杀没理他,胡乱抹一把脸抖擞起精神,大步往屋里走。
  “为屿在浴室给泰然洗澡呢,你等会儿。”段和跟了进去。
  柏为屿原本在喂泰然喝鲜榨果浆,泰然喝没几口就被一粒没有挑出来的甜橙籽儿呛到了,咳得天昏地暗,将之前喝进去的果浆尽数咳了出来,衣服全弄脏了,柏为屿只好抱她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段和难得地狗腿状给他哥端茶递水,“他本来是早上走的,为等你才改成晚上走,一会儿你们好好聊聊,哈哈……”
  段杀受宠若惊:“啊?”
  段和还没来得及再拍马屁,浴室门开了,柏泰然从层层包裹的浴巾之下钻出一个脑袋,看到段杀,“咿~”地一下笑了,紧接着还把光溜溜的手也伸出来讨抱:“段伯伯!”
  柏为屿把她的手拢回去,抱紧了点儿,“干什么?不冷啊?”
  段杀三步两步走过去,忍不住想笑,他犹豫再三,想到自己风尘仆仆、一身寒气,最后还是没有去抱香喷喷地全身冒热气的小丫头。
  段和拉皮条似地讪笑:“来来,楼上有暖气,我抱她上去抹香香穿衣服,你们聊。”
  柏为屿没反对,他被段和的四条金链子给勒索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段和抢过小灯泡柏泰然,蹬蹬蹬跑上楼了。
  柏为屿走到客厅坐下,喝了一口泰然喝剩的果浆,“你坐吧,我有话和你说。”
  段杀在他身边坐下,心里柔软,连带面上的表情也一起软了,“对不起,让你多等了半天。”
  柏为屿自然不会让他在嘴上讨去便宜,立即狡辩:“我等你?你弟强行拿走我的机票和护照,我是被迫的!”
  段杀一笑,他不在乎原因,只在乎结果,只在乎柏为屿目前是在他面前,让他看得见摸得着。
  柏为屿不知道如何自然而然地提出段和的请求,抖着腿喝完果浆,踌躇着说:“你的样子糟糕透了,怎么,工作很忙吗?”
  段杀窘迫地摸摸布满胡渣的下巴,“我?我还好。”
  “段和说你膝盖受伤了。”
  “啊?哦,一点小伤。”段杀生怕对方再追问,忙转移话题:“你呢?再过半年就回来了吧?”
  柏为屿反问:“回来?回哪来?”
  “回这来。”段杀定定地看着他。
  柏为屿移开目光,有心想呸他一脸,鼻尖却有点儿酸,正要直截了当地说支教结束就回河内,手却被段杀握住了,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神使鬼差地换为一句:“看情况。”
  段杀见对方没有甩开手,心下狂喜难耐,壮着胆子挪近了些,手温温柔柔地用了点劲握得更紧些,缓声恳求道:“回来吧,也带泰然再系统地治疗一段时间。”
  柏为屿还是哪句话:“看情况。”
  这些年柏为屿对段杀不是冷言冷语就是恶声恶气,今天却意外地大发慈悲,不但让他牵手,还和颜悦色与他说话,段杀窃喜地手足无措,竟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话了。
  柏为屿掀起眼皮用余光扫他一眼,抿嘴皱眉。段杀落魄得很,一点儿也没有升级该有的喜庆劲儿,柏为屿记得自己跟他热恋那年,他还是一个要样貌有样貌、要气质有气质的成熟型男,那穿戴整洁利落,那身材英气勃发,猴小子柏为屿一比对,越发觉得自己又猥琐又跳脱,免不了暗暗自惭形秽。可分手后过了半年,柏为屿回河内大伯家过年,眼瞅着一流浪汉蹲自家门口,还吭哧吭哧地又是道歉又是求爱,柏为屿吓得不轻,一脚踹飞流浪汉,惊悚地奔回家狂照镜子,疑惑自己也就是变黑了点儿而已,没啥天翻地覆的变化,段杀怎么就变成那副德行了?那年段杀在河内一直蹲到正月初三也没再见着柏为屿,后来是柏妈妈可怜他,赏了他口饭吃,好说歹说把他劝走了。再接着,段杀一年比一年潦倒,眼看人还是那个人,魂却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当然,在警队同事眼中,这个下调的段大队长雷厉风行,办案英明且狠辣,只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两个人气氛融洽地相对无言了一会儿,段杀趁热打铁:“你在哪过年?”
  “我妈那呗。”
  段杀试探着问:“伯母身体还好吗?”
  “很好。”
  段杀找不到什么有趣的话题说,傻愣愣地问:“你最近过的好吗?”
  柏为屿不置可否,没头没脑地问:“你现在的工作满意吗?”之所以死揪着这个事儿说,不仅是因为答应了段和,他也希望段杀这膝盖受伤的白痴能讨个稍安全的工作。
  段杀说:“挺满意,比坐办公室充实。”
  柏为屿卡壳住了,默默吐槽:我天马流星靠!挨枪子儿躺医院最充实!
  段杀自顾自说:“以前我一直碌碌无为,从来没有当警察的自觉,下了基层后有点警察的责任感了……”
  柏为屿猛然打断他:“你换个工作吧。”
  段杀不解:“啊?”
  “回机关去,像以前那样分析分析案件,写写材料,升职快,安全,也清闲……等你有时间了,再去河内,我让你进门坐坐,免得我妈老是可怜你,说我没人性……”柏为屿脸有点热,不知道段杀身上的伤还罢了,知道了就没法不心疼对方。可恶的是,段和逼他来当说客,就是盯准了他心里还挂着段杀,这一招越想越有色 诱之嫌。
  不想,段杀敛起了笑,说:“不行。”
  
  楼上小阁楼里的冷暖双用空调是专门为泰然配备的,这朵温室里的小花到哪儿去都不让人省心,吃太饱会吐,吃不够会头晕,冷了犯哮喘,热了起疹子,故而必须给她保持泰国的温度,一日三餐吃好不消说,还得及时补充小点心。不知道柏为屿手气怎么这么差,捡到一个病秧子,这样的孩子如果是生活在普通的泰国贫民家,八成养不到周岁就会死掉,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真的无比健康,或许也不会被丢掉了。段和给她全身抹上润肤露,穿好衣服,瞥一眼蹲在床头柜前一个人玩得热火朝天的邱正夏,心里感叹:还是我家正夏好,聪明乖巧都是浮云,健康才是宝!咦……正夏在玩什么?
  ——邱正夏正在用透明胶把刚抓来的两只蟑螂的触须粘在一起,然后用根棉签挑起来,架在段和的水杯上,两只倒霉的蟑螂在开水上悬空蹬着腿,邱正夏则捧着下巴观赏得津津有味。
  段和深吸一口气:忍着,忍着!等夏威下班回来,让他赶紧把这糟孩子送走!
  柏为屿毫无预兆地打开门进来,埋头就收拾行李。
  “咦?这么快就谈完了?”段和惊喜交加。
  “嗯。”
  段和完全没有察觉对方口气不善:“时间还早呢,你这么快收拾行李干什么?”
  柏为屿口气冷淡:“小空过来了,陪我去看看曹老,再到工瓷坊吃个饭差不多就可以直接走了。”
  邱正夏撒下他的蟑螂,扑过来拉着泰然:“泰然,你要走了吗?”
  泰然点头:“嗯啊!去魏伯伯那吃饭。”
  邱正夏拉着段和:“和哥哥,我也要去!”
  段和还没有应,柏泰然用围巾的另一头绕到他的脖子上:“那就一起去吧,吃完饭叫七叔送你回来。”
  “耶!”邱正夏摇头摆尾地缠着段和:“和哥哥,好不好咩?”
  “随你随你,快去把外套穿起来。”段和没心思搭理他,随便敷衍了一句,追着柏为屿问:“我哥怎么说?”
  柏为屿叠起泰然的衣服搁进行李包中,言简意赅地回答:“他不答应。”
  “啊?”段和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为什么?”
  “那你去问他呗。”
  段和目瞪口呆了半晌,破门而出,直冲楼下,也不顾杨小空在场,直捅捅地吼道:“哥,你为什么不答应啊?”
  段杀强抑怒火:“我的工作我自己做决定,你为什么让为屿来搅这浑水?”
  “都快五年了,你就不能在为屿面前低一次头吗?我快被你气死了!”段和本以为这一招一石二鸟,一方面能劝服段杀,另一方面能缓和那两个人的关系,哪想段杀根本不买账,反而使矛盾越发激化。
  “别的事我可以低头,唯独这个不行。”段杀刚才没能拉住柏为屿好好解释,便抱着曲线救国的指望对段和说:“你帮我劝劝他,我放不下我的工作,况且明年还有一堆案子等着我……”
  段和根本不给他面子,急赤白脸地吼道:“放不下放不下!你信不信你放下了没人会挽留你!地球没了你照样转,我拜托你别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早两、三年没人会来劝你!你自己掂量掂量自己膝盖上的伤,总有一天会拖累死你的!你还以为自己是五年前警队的武状元?你还以为出任务冲锋陷阵都离不开你是吧?现在比你能干的人多的是!你这个半伤残的人占着大队长的位置还想占多久?”
  段杀被弟弟这一顿难听刺耳的训斥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也不想反驳,闷声说:“你够了,我现在的工作和以前不一样,不可能说走就走,我有我的原则……”
  “你有原则个屁!”段和气得头脑发晕,口无遮拦地骂:“当年是哪个当警察的人被怂恿去盗墓?你的原则只是因人而异!为屿劝了没用,你是不是要让我请武甲来劝你?”
  伤人一语,利如刀割!柏为屿站在楼梯口,冷然看着段杀。
  柏泰然也被爸爸的脸色吓到了,笨拙地用手指挑起他的嘴角试图摆出一个笑脸:“爸爸,你怎么了?”
  段杀登时慌了手脚,他几步走到柏为屿面前,满头大汗地辩白:“为屿,你听我说,我,我……”无奈他这些年工作时惜字如金,难得空闲也没有说话对象,口舌越发木讷,加之一着急,语言功能只差没退化了。柏为屿气定神闲地听他说,他倒是“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邱正夏见大人们在吵架,察言观色地跑到局外人杨小空身边,杨小空牵着他打开门,催道:“为屿,走吧。”
  柏为屿绕开段杀往门外走,顺手将泰然交给杨小空,弯腰穿鞋:“段和,正夏我先带走了,你等夏威下班,也一起过来吃饭吧。”
  段和喊出那句话后已后悔得想咬断自己舌头,既愧又愤,没应。
  柏为屿穿好鞋,乘他人没留意,眨掉眼中一颗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泪水,这才直起腰,一脸轻松地拍拍段杀的肩,“走了,你自己保重。”
  段杀徒劳地拉着对方,柏为屿挣开,他又扳住对方的肩膀,两个人像在演一出哑剧,一个人急着走,另一个怎么也舍不得。想走的那个人咬紧牙关,强装满不在乎,实则一想起往事就止不住满心愤恨,巴不得眼不见为净,怕再一开腔泪水就会无法控制;而舍不得分离的那个人有很多话想讲,却不知道讲什么更合适,怕又说错话恶化他俩的关系,他唯一挂念着的人,半年才见上一面,下一次见面或许又要半年。
  他们之间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与悔,无法将对方的一切全格式化,也无法说分手就分得彻彻底底,形同陌路。他们无法拥抱,无法接吻,更无法恢复情侣关系,就这么不死不活地相互牵扯,无可奈何。
  最后,柏为屿奋力挣开,想在临走前给段杀一拳,终究是忍下了。
  段杀靠在窗边看着对方上了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面无表情。心里的那一处痛,挠不到揉不到,痛得太深太持久,从未缓解,他已然麻木了。
  段和不觉得自己有错,可他看着段杀的后背,心疼的很,实在没法再说狠话,示弱道:“哥,对不起。”
  段杀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门外走。
  段和陪着笑:“你看你那黑眼圈,呵呵,吃个饭,休息休息吧。”
  段杀深叹了口气,只摇了摇头。当年他在机关里混了个文职的小干部,骨子里依然是个有型有款的富家公子爷,穿着一身警服还不知道警察是什么玩意儿,如今他的意识天翻地覆地发生了改变,他很爱自己的三队,虽然那是基层公认的敢死队,历来队长和队员都想方设法往外调,却从没人主动申请调进来,最后留下的,是十来个嫉恶如仇、又二又倔的家伙,或多或少都负过伤——他的弟兄们都看着他、服从他的命令、需要他的鼓舞,他怎么能为了个人问题影响工作?
  “哥,你别生气……这就走了?”段和惴惴地问,“没必要这么赶吧?”
  段杀没有和弟弟生气,他知道段和是关心他,他受伤时弟弟哭得比谁都伤心,忙里忙外照顾他。可惜他装不出笑脸,那份欢喜和期待落空后,他蓬勃着的精气神全散了,疲倦和劳累一起涌上来,觉得说话都费力气,故而什么也没解释,拍门走了。上级派他们警队到邻市支援侦破特大持枪抢劫案,埋伏犯罪团伙快半个月了,他趁换班休息的时间赶回来,只为见柏为屿一面,接下来,又要马不停蹄赶回去。
  他还是抹一把脸,强打精神,日子该怎么过继续过。

 


泰国生活

  临近四月,泰国最炎热的天气到了,所幸柏为屿支教的山区小村常年温度都较低,气候也很宜人,可惜物资极度匮乏,离小村最近的大城市是清莱,柏为屿每个月会去一、两趟,给泰然买些必需的药物和生活用品。他在村子里教小学生汉语、绘画和书法之类不算最重要的课程,故而比较悠闲,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搞创作,漆板自己做,大漆也不难买,倒是金箔银箔以及螺钿等材料不知去哪买,头一年是杨小空给他寄去的,直到他自己在清莱找到了购买渠道,就叫杨小空不要再寄了。大多数村民只知道用大漆做家具,很少见过漆画,柏为屿在家后院搭了了个棚子充当漆画工作室,刚开始有不少好奇的村民钻进去东看西看,左摸右摸,后来就见惯不怪了,再后来有很多感兴趣的孩子向他学习,然而坚持下来的少之又少,只有一个少年学的很不错,去年到清莱念高中,每次回来还带稿子给他看。
  柏为屿做漆画时,把泰然搁在门边的竹床上,泰然就乖乖地趴在那儿看画册——画册多数是柏为屿画的。村里没有书店,哪怕清莱也很难买到大量优秀的儿童画册,柏为屿只好自己画,这对他来说不难,随手一勾便是夸张幽默的简笔画形象,像小人书一样,配上一两句简单的旁白,中泰双语对照,他常常边和女儿聊天边找灵感,两个小时就可以画一本,太精致没有,应付小孩子绰绰有余,长年累月囤积下来有几百本,故而柏老师家有个小型的图书馆,村里的小学生常跑来借画册,甚至有识字不多的大人也看得津津有味。
  小学的泰语老师兼校长是曼谷人,在西欧念了硕士,英文说得一级棒,回国后一头扎进教育业,他和柏为屿同岁,眼睛奇大无比,名字也奇长无比,发音古怪,叫什么什么弄?秧什么什么,本地人叫着挺顺口,柏为屿怎么也叫不准,干脆砍头去尾留中间,直接叫“弄秧”,这是中国南方某地区的方言,翻译过来就是“傻瓜”,柏为屿念大学时从同学那学来的。
  弄秧汉语都说不利索,更别提方言了,想必一辈子也不会明白这名字的深意,一听柏为屿喊“弄秧!”,校长同志就笑容满面连连点头,搞得柏为屿有点内疚乃至同情这位国际友人——不过柏为屿的内疚和同情是有限的,因为弄秧常搜罗柏为屿的画册,用红笔圈出拼错的泰国字,大肆嘲笑他连小泰然都不如。
  柏为屿确实不如泰然,泰然比一般孩子聪明,她没有体力和别的孩子玩耍打闹,时间都花在看书上,两岁多就能流利地说泰语和汉语,同时开始认字,如今已经能辨认简单的汉语字句,泰国字认得比柏为屿还多。造物主是很公平的,取走你身上的一样东西,自然会赋予你另一样东西。
  柏为屿这个大话痨,就是养只鹦鹉也会养出一只小话痨,养人就更别提了,父女俩整天有说不完的话。柏为屿上完课把半成品的漆画从屋里搬出来,浇上水修修磨磨,泰然照旧趴在竹床上看画册,嘴里念念有词:“爸爸,这只兔子的耳朵不够长,像老鼠。”
  柏为屿手上的活不停,嘴里狡辩:“我画的是老鼠兔。”
  “那是什么?”
  “就是像老鼠的兔子。”
  柏泰然追问:“那老鼠兔有没有尾巴?”
  柏为屿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有,和兔子的尾巴一样,毛茸茸地一团。”
  “那你画的老鼠兔尾巴怎么是细细长长的一根?”
  柏为屿一门心思在创作上,敷衍道:“哦,这是兔子鼠,它是一只像兔子的老鼠。”
  泰然了然状:“哦,兔子鼠。”
  小学放学后,校长同志抱了两个大木瓜钻进工作棚,绕到柏为屿身后看看画,又绕到泰然身边看看画册,问:“这是什么怪物?”
  柏泰然一本正经地解释:“这是兔子鼠。”
  弄秧大笑:“宝贝,没有兔子鼠。”
  “有!我爸爸说有就有!”
  “你爸爸骗人的。”
  “你才是骗人的!”柏泰然反驳。
  弄秧把木瓜搁在窗台上,作势要抱泰然:“我带你去操场问问哥哥姐姐们,哪有什么兔子鼠?”
  柏为屿心虚了,后悔了!为了维护自己在女儿面前权威性,他赶鸭子似的轰赶弄秧:“走走走!外面太阳大,别带她出去。”
  弄秧挣扎:“我的木瓜!我刚从村长家采的……”
  柏为屿不由分说把他给撵走了,回来将木瓜削皮去籽,榨成浓汁搁在泰然面前,垂头丧气地认错:“泰然,爸爸骗人了,没有兔子鼠。”
  柏泰然啜着果汁,瞪大眼:“哦?”
  “爸爸错了。”柏为屿痛心疾首状,“下次不敢了!”
  柏泰然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哦!弄秧被我冤枉了,你还抢了他的木瓜。”
  “那怎么办呢?”
  柏泰然露出很伤脑筋的表情,“唉,我们假装不知道吧。”
  “哦~你是坏小孩~”柏为屿乐了,搂着她亲脸蛋亲额头亲小手,咪啾咪啾亲了个遍。
  
  周末,柏为屿带泰然去了一趟清莱,买些女孩的夏装和饰物。说来,泰然从三岁开始就没怎么长个,而且她几乎不走路,鞋底沾不上一层灰,本不需要年年买新鞋新衣,但女孩都爱漂亮,柏为屿也尤其热爱打扮自己的宝贝,加之每到换季,就会有人从中国和越南发来包裹,都是时下最流行新潮的新品童装。孩子身体不好是想改变也改变不了的现状,所以柏为屿要在别处补偿她,给她最好的。哪怕泰然是在小村子里长大,也是不折不扣的公主,什么衣配什么裙,什么裤配什么鞋,都十分有讲究,有些衣物甚至没有穿过几回,转手就送给了同村的小姑娘。
  回来时已到了黄昏,回程小巴上有不少从清莱回来的中学生,叽叽喳喳地向柏老师汇报在城里读书的情况。柏泰然穿了一件露脐斜摆小衣和一条花里胡哨的泰式裙裤,发尾扎起来,别着一支闪闪发光的流苏发饰,像一只漂亮的小孔雀,她坐在爸爸的腿上,懵懵懂懂地听着,时不时插嘴问话,与学生们一起格格发笑,村里人人都很尊敬她的爸爸,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有这样的爸爸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离目的地还有好一段距离时,小巴抛锚了,司机下车查看了一番,大声抱怨,同时告诉乘客他没法把大家送到村里了。
  这是今天最后一班回村的车,大家只好都下车步行回去,学生们打打闹闹地在前面走,不时有人回头招手,用泰语催促柏为屿快一点。
  柏为屿抱着女儿走一段路,又背着走一段,再扛着走一段,早已与其他人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前面跑回来几个中学生,口里喊:“柏老师,我们帮你拿东西。”
  柏为屿也不推辞,递上东西分给大家去提,连声说谢,又嘱咐大家别等他,走得快的赶紧走,还可以赶回家吃晚饭。
  孩子们应了声,嘻嘻哈哈地跑了。
  泰然快五岁了,虽然小,还是有些分量,柏为屿和女儿打商量:“泰然,走一段好不好?爸爸累了。”
  柏泰然不情愿,但心疼爸爸,只好勉强点头答应了。
  柏为屿把她放在地上,弯腰牵她的手,小步慢慢走,走没百来米,腰酸脖子痛,比抱着她走还累!柏为屿放开她扭扭腰揉揉脖子,一低头,看到柏泰然仰视着他,抬起胳膊要他牵手。
  “好了,爸爸不牵了,泰然自己走。”柏为屿不把手给她。
  这回柏泰然两条胳膊都举起来了:“爸爸牵。”
  “爸爸陪在你旁边呢,不牵,泰然可以自己走好的。”
  柏泰然一扁嘴,眼巴巴地望着他,还是那句话:“泰然要爸爸牵。”
  柏为屿耐心央求道:“试试自己走嘛。”
  柏泰然保持着仰望他的姿势往前走,就怕一不小心爸爸就跑掉了。
  “看我干什么?看路!”柏为屿急得一头是汗。
  柏泰然坚持要看着他走,由于柏为屿把这妞儿给宠坏了,她对爸爸依赖到病态的地步。
  柏为屿只好换个方式,跑到前面五米的地方蹲下来,面对泰然拍手鼓励道:“宝贝,加油加油。”
  这一招果然见效,就像在驴子眼前挂一根萝卜,驴子自然会努力往前跑。柏泰然呼哧呼哧走了过来,柏为屿直皱眉:这孩子走路的样子越来越不对劲了,摇摇摆摆的,走每一步都有要摔倒的趋势。
  泰然走到近前,柏为屿蹲着往后倒退,继续呐喊:“好乖好乖,再走!”
  如此又走了一百米,柏泰然快到极限了,喘着粗气嚷嚷:“爸爸,泰然累了。”
  柏为屿这么走路也累,抹把汗,站起来捶捶腿,“再走一会儿,走到前面那棵树那儿好不好?”
  “不好!”柏泰然摇头,细细的嗓音发颤:“我走不动了。”
  柏为屿不死心,“那我们不走那么远,走到……”他往后跑了三十多米,站定了,提高嗓门:“爸爸不动,你走到这,爸爸就抱你走。”
  柏泰然看看天,可怜兮兮地喊:“爸爸,天黑了,泰然怕。”
  “不怕,爸爸看着你。”
  柏泰然一咬牙,加快脚步,爸爸就在前面呢,走一步就离爸爸近一点,她恨不得下一秒就抓住爸爸!
  柏为屿惊喜万分地看到小泰然竟然趔趄着跑了起来,简直是破天荒!眼看那小妞儿就要跑到眼前了,柏为屿舍不得浪费这个大好机会,想让女儿再跑跑,忙不迭往后退。
  柏为屿这一退,泰然眼睁睁看着就要抱住的爸爸又抱不住了,登时方寸大乱,脚步也不稳了,用力往前扑,同时哇地大哭:“爸爸!”
  紧接着下一秒,她啪叽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柏为屿的心一下子缩紧了,冲过去抱起女儿的小身子,惊慌失措地发现她的膝盖和手掌磨破了。他心疼坏了,口齿不清地抱着泰然又摇又晃,连哄带骗。
  柏泰然哇哇大哭了一阵,满脸都是眼泪,稍一缓过来,朝他劈头盖脸打下去:“爸爸又骗人!说好不动的!”
  “爸爸错了爸爸错了!下次不敢了。”柏为屿后悔不已,任由女儿殴打泄愤。
  柏泰然打了几下,紧紧抱住爸爸的脖子,使劲地抽抽鼻子,不敢再哭,要不犯起哮喘就麻烦了。
  柏为屿一手托起她抱在怀里,一手缓缓抚摸她瘦削的后背,心尖尖抽痛,轻叹了声,心说:算了,再长大些自然会走,别逼她了。
  
  天逐渐黑透了,路两边没有灯,只能用手机的微弱光线照前方的路,又走了许久,前方骑来一辆脚踏车,铃声叮当叮当响,柏泰然抢着说:“我打赌,是弄秧。”
  “你跟谁打赌啊?”
  “跟你。”
  “我也打赌是他。”
  柏泰然撅嘴:“那还有什么好赌?没劲!”
  柏为屿眯起眼看向前方的灯光,村里只有弄秧的脚踏车是带灯的——遗憾,也只有那辆脚踏车没有后座。柏为屿气得磨牙:“他到底来干嘛的?”
  脚踏车很快到了眼前,面对而来的校长同志骑着车灵活地绕个一百八十度,与他们并肩而行,爽朗地呵呵直乐:“泰然,我来接你们啦!”
  柏为屿在这儿过了五年,泰语交流也不成问题,毫不留情地抱怨道:“你怎么骑了辆没后座的车来接人?也不借一辆好载人的车!”
  弄秧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他们说你还在后面,我急着出来,骑到一半才想起这车没后座。”说着,他刮了一下泰然的鼻子:“泰然,爸爸一直抱你,会累的。来,让爸爸休息休息,弄秧抱。”
  泰然听话地爬过去,坐在他的右手臂弯上,捞紧他的脖子:“我今天摔跤了,看,膝盖破了。”
  “呀?哪个坏蛋干的?”
  “爸爸这个坏蛋。”
  柏为屿替弄秧扶过脚踏车,低眉顺眼地故做小媳妇状。
  “打他!”弄秧抬手作势要打。
  泰然抱住他的胳膊:“不,我打过了。”
  弄秧笑了笑,从脚踏车摆头拿过一小袋点心:“先吃点东西,别饿着。”
  泰然打开包装袋,“爸爸!”
  柏为屿应声探过脑袋咬了一口,“好了,爸爸饱了,剩下的你吃。”
  柏泰然细嚼慢咽地专心吃起点心,弄秧转头问柏为屿:“你很快就要走了吧?”
  “五月就可以开始办手续了。”
  “离开这里,有新的打算吗?”
  “没什么打算,去我……”柏为屿斟酌片刻,说:“去我父亲的公司帮忙,毕竟这些年他给了我很多帮助,要不是他给钱,我手上那一点点支教补助哪能让泰然过得这么滋润?”他不会被任何人强迫,父母也没有威逼利诱,是他自己想通的,继续支教或者当流浪艺术家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但若是要让泰然过好,确实也找不到比回家更好的出路了。
  长久地一阵沉默,弄秧鼓起勇气说:“为屿,很快会有新的校长来代替我,我要去曼谷念博士了。”
  柏为屿欣喜道:“你终于决定去深造了?”
  弄秧局促地点了一下头。
  “挺好,挺好!你会成为一代文豪的!”柏为屿忍笑忍得肠子打结。
  这位泰国青年无比热爱诗歌创作,感怀伤物地写出情诗集若干,遗憾的是,村里文化人不多,他那晦涩的诗歌完全没有柏为屿的儿童画册受欢迎,几年来读者只有柏为屿一个人——无奈明月照沟渠,柏为屿把人家一本正经写出来的神圣情诗当娱乐消遣,从来没见过这么装B的腔调和文笔,当真是百读不厌,一读就笑得捶地捶墙捶桌子,只差没有去捶天花板。柏为屿暗地里揉揉憋笑憋酸的嘴角,却听到弄秧闷声说:“你如果愿意,我可以推荐你去曼谷的高等学府任教。”
  柏为屿一愣,感激地拍拍他的肩:“我认真考虑考虑,谢谢。”
  天太黑了,柏为屿没有看到那个人高马大的泰国青年脸红红到了耳根。


愚人节
   四月一日,段和打电话来:“我哥快死了,你倒是回来看看他。”
  柏为屿吓了一跳,再一想今天的日子,不满道:“喂,有你这么开玩笑吗?”
  段和轻描淡写地说:“我没开玩笑,他前几天快死了,昨天才活过来。”
  柏为屿倒是想装出一副不管段杀死活的样子,无奈等他冒出装淡定的念头时,人已经坐在赶往清莱机场的巴士上了。
  几番辗转奔波,深夜时赶到,四月的气温比泰国低了十几度,他穿着单薄花哨的T恤和短裤,步入医院走廊时冷得一激灵,打了个喷嚏。
  段和一脸憔悴地守在病房外,嘱咐了几句,提及段杀的伤,竟然还挺高兴,“这下他别想再逞强了。”
  柏为屿无语:“他真的是你亲哥吗?”
  推开病房门,他静悄悄地走过去,站在段杀病床前,周围是满屋子的鲜花。屋里有开恒温空调,门窗紧闭,浓郁的花香混着刺鼻的药水味,着实不好闻,他俯下身,鼻尖点着段杀的鼻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的脆弱,他心中的段杀是个从内到外的铁人,无坚不摧,外面是铜墙铁壁,里面是铁石心肠。他嗅嗅对方身上那股子花香和药水味都掩盖不掉的熟悉烟味,无声且伤感地笑了笑。
  段杀的右手全缠满了绷带,想动也动不了,便抬起左手摸了摸他的脸,插在手背上输液针在微微地颤。
  “挂着点滴呢,别动手动脚。”柏为屿稍微直起腰想躲开,“王八蛋,每次都拿苦肉计来博取同情,你皮粗肉糙,我不吃这一套了……”
  段杀以为柏为屿要走,急得干瞪眼,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闷哼,试图拽住对方,挂药水瓶的铁架被输液器拉扯得直打摆子。
  柏为屿吓了一大跳:“喂,别闹!”
  段杀想说:别走。
  可是,发不出声音,他不知道该如何挽留。这些年他们聚少离多,有时见面说不了两句话,相处十几分钟,然后各奔东西,一分又是半年见不上。
  段杀咬掉插在手背上碍事的输液器,用尽力气往前探,逮住柏为屿的指尖紧紧地握着不放,同时张开嘴,强忍喉咙里火烧一般的疼痛,努力发出声音。
  柏为屿捂着他的嘴将他摁回床上,“你别说话,我不走,不走。”
  段杀紧张地用左手臂环过柏为屿的肩膀,实实在在地抱住了这个人,这才放心地卸下力气。他们有五年没有拥抱了,柏为屿不愿意,段杀没勇气。柏为屿换了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里,静静地相处,今天伤患有特权,柏为屿不和他较劲。
  段杀知道柏为屿顾忌他的伤情不会动粗,他侧过脸,用嘴唇摩挲着对方的耳朵,此时不耍赖,还有什么机会可以耍赖?
  “让你逞英雄,活该!”柏为屿的语气一如当年,带着点儿痞味,带着点儿幸灾乐祸,还有那么一点似有似无的哭腔。
  段杀动作木讷地歪歪脸,贴紧柏为屿的脸,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他对着苍白的天花板疲倦地笑了。
  “脖子都这样了,别乱动,小心断了。”柏为屿支起身,在他的脸颊边轻轻喘气:“段和让我告诉你,有一颗子弹穿过颈部,幸好没有击中颈骨,可是伤了声带,以后你的声音……恐怕会不太好听。”
  段杀小幅地点头。
  “还有两颗子弹击碎了肩膀和上臂的筋骨……”柏为屿心下把段和给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天马流星靠,没人敢说,都让我来说?段和你这个贱人!
  段杀还是点头。
  “就算锻炼适当,愈合良好,想恢复一定的灵活度也很困难,绝对不能受力劳累。”
  段杀点头点头。
  “你不能再使枪了。”
  段杀顿了顿。
  柏为屿惴惴地说:“你们单位领导告诉段和,给你记一等功,要你服从安排,调回原职。”
  段杀僵窒半晌也没有动静。
  柏为屿留意到他的眼圈泛红了,忙笨拙地安慰道:“别难过,先养好伤……”
  段杀点点头,又摇摇头,张嘴说不出话,满心不甘愿,他还年轻呢,养好伤还能干很多年,不想退回原职做些文职工作。
  “好了,别较劲,哪有什么事都依你的性子来呢?你就服服输吧,想想我以前,多不甘愿呐,现在不也看开了?”柏为屿嘴上说的好听,暗自腹诽:段和那混账王八蛋笑得跟花一样,还说是好消息,既然这么好,怎么不自己说啊?
  段杀老实下来不动了,看样子也是没力气动,只剩喘气的份儿。
  柏为屿摆正他的脑袋:“不许难过,敢难过我就走了。”
  段杀不敢难过了,揪着他的衣摆哼唧起来。
  “别揪着我,我坐这儿不走。”
  段杀固执地揪着。
  “唉,来,手给你,别揪衣服。”
  段杀立马改换拉他的手。
  柏为屿得偿所愿坐了下来:“你比泰然还粘人。”
  段杀把他的手放在唇上,吻一下,又吻一下。
  柏为屿恐吓:“谁让你亲了?再亲我就走了。”
  段杀连忙不敢亲了,一动不动。
  “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工作吗?”
  段杀点头。
  “不许点头!”柏为屿乘机欺负他:“反正喜欢也不能干了,以后不许再喜欢。”
  段杀摇头。
  “你敢摇头?我走了啊!”
  段杀瞪大委屈的眼睛,点头点头:是你让我不许点头的啊!
  “啥,你点头同意我走?那我走了。”柏为屿玩上瘾了,故作生气刷地站起来。
  段杀忙不迭摇头,撑起上身来拉他,随即痛得直哼哼。
  柏为屿一惊一乍地摁倒他,“别动别动,我不走。”糟!再这么折腾下去,段杀的脖子快断了!
  段杀故技重施,又以那别扭的姿势抱着他。
  “我这姿势很累……”柏为屿讨饶。
  段杀不理会。
  “让我坐下来和你说话吧?”
  段杀被玩怕了,犹如王八咬人,说死也不放手。
  柏为屿恶言相向:“喂!放手!要不我走了!”
  段杀勒得更紧了——幸亏有先见之明,逮住他,让他要走也走不了!
  柏为屿生怕蹭着对方身上的伤,只好屈服了,他悉悉索索地爬上床撩起薄被,侧身躺在段杀身边,好让自己的姿势更自然些,不会扭曲得全身酸痛。
  段杀没料到自己会有这么好运,欣喜若狂地紧了紧胳膊搂紧身边的人,心急如焚地想发表发表感慨。
  “不许说话。”柏为屿命令。
  段杀点头。
  “不许点头,你是不是心里得意极了?”
  段杀摇头。
  “不许摇头。”柏为屿顿了顿,缓声说:“我答应你,我们复合试试吧。”
  段杀感动得头脑一蒙,不知该作何反应。
  “居然敢不应我?”
  段杀点头,摇头。
  柏为屿扳住他的脑袋,“不许点头不许摇头,只许笑。”
  段杀没法控制脸上的表情,想笑,却不争气地潮湿了双眼,他的左手从柏为屿的肩上挪到背上,神经质地摩挲着,有心想吻一吻对方,可惜力不从心。
  “记住,我没喜欢你。我是看你太可怜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喜欢的工作不能干了,又没人爱……”柏为屿心惊胆颤地触了触段杀脖子上绷带,尾音有些哽咽:“我不要你,你该怎么办呢?还不快谢谢我。”
  段杀只有一只左手可以用,可左手要搂柏为屿,没法腾出来抹眼睛里的水汽,任由它们凝聚成泪水从眼角滑落。他昏迷了很多天,早上刚清醒,来探病的领导和同事走马灯似地来来去去,他的头脑里一团混沌,想把人全赶走清净清净,无奈不能说话也没力气动弹,直到段和告诉他柏为屿会来看他,他才强打精神一直等着,怕自己睡着会错过,就睁着眼睛等,等到深夜,终于等来了。等来的不仅是他日夜思念的人,还有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
  
  清晨,夏威上班前过来给段和送饭,探脑袋往病房里一看:“哈,一屋子的花圈啊。”
  段和一记大力金刚掌把他拍扁了,“闭上你的乌鸦嘴。”
  邱正夏骑在夏威的肩上,两眼发光:“和哥哥,花可真多啊。”
  “等我哥醒来,我找护工把花都搬走,味道忒熏人了。”段和揉揉太阳穴:“他的情况基本稳定了,我可以告诉爸妈,让他们来看看他了。”
  夏威吊儿郎当地在走廊上溜达,“你胆子可真大,连这都敢瞒,要是你哥没抢救过来死翘了,你爸妈岂不是连最后一眼也看不上?”
  段和额上青筋暴起:“让你闭上乌鸦嘴,你还得瑟了是吧?他死翘了我烧了你给他陪葬!”
  “关我什么事嘛?”夏威惊恐地捂脸。
  邱正夏配音:“呀灭跌——”
  “要烧也要烧为屿嘛~~”夏威一拍大腿:“为屿呢?”
  “一早就走了,他把泰然交给同事照顾,泰然闹腾了一晚,哭着喊着要爸爸,没人能伺候的了。”段和掐掐邱正夏圆嘟嘟的脸蛋:“还是我们正夏好,不娇气。”
  邱正夏乘机趴下来亲他:“咪啾~和哥哥,我今天不想去上幼儿园。”
  “为什么?”
  “因为我迟到了呀,会被小朋友们笑。”
  段和一看时间,“夏威!这都几点了你才出门?”
  夏威咬手指:“和哥哥,我今天不想去上班。”
  “为什么?”
  “因为我也迟到了呀,会被同事们笑。”
  段和抱下邱正夏,冷然对夏威说:“你可以滚蛋了。”
  病房里传来哐当一声。
  “咦?我哥醒了?”段和扭头一看,大惊失色,破门而入咆哮道:“哥!你干什么?躺下!”
  段杀已然摇晃着坐了起来,腿脚伸到床外撞翻了椅子,早上重新扎上去的输液器还牢牢固定在手背上,经他这么一牵动,药袋子被扯了下来摔在地上,细管里回了一大截子的血。
  段和冲上去第一时间拔掉输液器,狂怒:“你神经病啊?给我躺下!”
  段杀扯住段和,两眼通红,嘶哑着喉咙扯出声音,他一睁眼就不见柏为屿了,惶恐得要命,必须找个人确认一下自己昨晚不是在做梦。
  “不想哑巴就别说话!”段和捂住他的嘴,急得满头大汗,“夏威,过来帮我摁住他!”
  夏威忙搭把手,嘴里贱兮兮地嚷嚷:“和哥哥你别急,我去叫医生来给他扎两针镇静剂!”
  段和一脚把他踹飞:“我哥又不是神经病,干嘛打镇静剂?”
  不能说话真是急死人了!段杀逞强站了起来,两腿一着力登时天旋地转,多亏段和撑着他,要不就一头栽了下去了,腹部的伤口瞬间崩裂,绷带上的红色迅速蔓延开来。
  段和毛骨悚然:“夏威——叫医生来给他打镇静剂!”
  夏威也吓傻眼了,不敢再贫嘴,掉头奔出去找医生。
  
  五分钟后,值班医生赶来,段杀已经乖乖地躺在床上安静下来了,夏威愕然:“和哥哥,你什么时候武艺这么高强,怎么搞定段大队长的?”
  段和比出一个“嘘”的手势。
  段杀在打手机,刚才那一番闹腾耗尽了气力,他的脸色惨白得像死人,额头上布满密密的一层冷汗,神情却异常高兴,傻呵呵地扬着嘴角。
  手机那一头的人说:“给我每天练习微笑,要不泰然看着你的死人脸长大,得造成多恶劣的影响啊!”
  “……”
  “死啦?怎么不应?”
  段杀艰难地应了声:“嗯。”
  几个医生和护士手忙脚乱地掀掉薄被,剪开段杀腹部上被血弄脏的绷带,段和弯腰提醒道:“你想哑巴啊?别发出声音。”
  柏为屿讪讪地摸摸鼻子,“不许说话,听到了就‘啵’一声。”
  段杀听话地“啵”了声。
  医生和护士抬头看他,莫名其妙:伤口都崩了,多痛啊!他还有心情冲手机抛飞吻?
  柏为屿爆笑:“哇哈哈~~那什么声音?跟放屁似的!”
  段杀:“……”
  “对了!警告你,把烟戒了,泰然支气管和肺都不好,一点二手烟都不能沾。”
  “啵。”
  “阿嘎嘎嘎~~你又放屁!”
  段杀:“……”
  “好啦,不玩你了,好好养伤,我要登机了。”
  “啵。”
  “听医生的话,多吃多喝多锻炼,等我回来可要好胳膊好腿的,否则残废了……哼,你本来就没一个优点,敢残废我就不要你了。”
  段杀合上眼睛,放下手机后他就虚脱了,周身上下钻心的伤痛让他感到很幸福,昨天医生给他打了止痛针,他浑浑噩噩地觉得一切只是一场梦,而此时此刻浑身的痛感让他冷汗淋漓,痛得直打哆嗦,总算能清醒地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柏为屿真真切切地要和他复合了!他情不自禁微微地笑,在医生拎起血淋淋的纱布时,露出一脸的陶醉。
  夏威抱头蜷缩到段和身后:“阿娜达,你哥好吓人!”
  段和一手捂脸,一手捂邱正夏的眼睛,痛苦地扭过头去:“我从小就觉得他没有痛感神经!太血腥了,小孩子不要看。”
  
  警方经过缜密侦查,一举摧毁犯案多起的持枪抢劫金铺的犯罪团伙,追缴黄金首饰数十公斤,四名歹徒在与警方激烈搏斗中逃脱,警方迅速分头堵截,将之全部抓获。刑警三队全体表现英勇,记集体一等功;队长段杀在抓捕过程中身负三枪,被歹徒用玻璃碎片捅伤腹部,经抢救脱离生命危险,记个人一等功;协助办案的扫黄组组长吕中盛在追击中身负一枪,击伤一名持枪歹徒,记个人一等功。
  李英俊叉腰大笑:“哇哈哈哈,隔壁那倒霉催的中了三枪,肚皮还破了一大口子才立一等功,你中一枪也是一等功,多划算啊!”
  段杀的邻居兼同事——扫黄组组长吕中盛虽然只中一枪,但子弹穿透了肺部,要不是抢救及时就窒息而亡了,他悲哀地看着李英俊:“你很高兴?”
  李英俊脸色一变:“我高兴个屁!你扫你的黄,管什么闲事啊你?”
  吕中盛气息奄奄地说:“我在金铺旁边的夜总会突击检查,看到他们抓人,总不能抱手看戏吧?”
  “你就站在一边看戏怎样?他们还能拉你去堵枪口不成?”李英俊毫无逻辑地答非所问:“狗拿耗子!”
  吕中盛虚弱地咳嗽几声:“李英俊,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吗?”
  李英俊竖中指:“说好话顶鸟用?可以吃啊?老子伺候了你这么多天,你他妈给老子说过好话了吗?”
  吕中盛颓丧地侧过身去不理他了。
  李英俊浑身炸毛:“老子上班忙的要死,下班还要买菜做饭给你送来,像我这么帅这么精英这么有钱的男人下班本该去逛夜店泡帅哥,偏偏要绕着你这伤残破警察转,你有脸生气?”
  “……”
  “唉哈?还真敢给老子生气啊?老子走了,你喝西北风去吧!”
  “……”
  李英俊拎上刚带来的饭盒抬脚往外走:“我真走了!你有种别来追!”
  “……”
  “我真走了啊!”
  “……”
  “我走了你别后悔啊!”
  “……”
  “喂!我!真!的!走!了!啊——”
  “……”
  李英俊拍门而去。
  吕中盛眯眼睡觉。
  十五分钟后,李英俊又回来了,蔫了吧唧地绕回床边探头去看他:“真生气了?”
  “……”吕中盛假装睡着了。
  李英俊变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凑到他的鼻底:“喂,英雄,送你一朵花。”
  吕中盛瞥一眼,总算开了金口:“捡的?”
  “什么捡的?医院门口有个小男孩在卖花,还卖的很贵呢!三十块一朵。”
  吕中盛叹气:“昨天你不还嫌花太多香到臭,雇人把满屋的花都丢到后面那栋楼的垃圾堆去了吗?
  “别人送的能和我一样吗?”李英俊把花插在他胸前的口袋上,悻悻道:“别生气了,起来吃饭,做了你爱吃的蟹黄鱼籽。”
  吕中盛转过身,揽住李英俊,在他的唇角上吻了一下。
  
  住院部的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神汉蹲在长椅上数钱:“二百八十五,二百九十……”
  大神汉亲了一口小神汉:“三百!正夏好厉害!”
  一张阴森森的脸出现在他们身后:“哪来的这么多零钞?”
  小神汉捏着赚来的钞票撒欢儿扑过来邀功:“和哥哥,你看你看,否和干爹去垃圾堆里捡花花,半天卖呐三百块哦~”
  段和阴测测地看向夏威:“……”
  夏威惊悚地摆手:“正夏,别,别说了……”
  邱正夏抖着钞票,缺了门牙的嘴说话漏风:“否有钱买黑妞了,让柏素素给我把她快递过乃~”
  段和拳头握得格格响:“……”
  夏威哀声求饶:“和哥哥,你不可以这样对待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求你看在我肚子里有你的骨肉的份上……呀灭跌呀灭跌——”
  
 
                 
 漆艺馆
   五月初,柏为屿支教期满,办好手续准备回国。杨小空再次派人到小村子里,强盗似的将柏为屿的创作乃至草稿全部搜刮一空,柏为屿站在一片废墟的家中,气得吐血三升,打电话给乐正七抽泣道:“七仔,你帮我去打杨小空啦,那个混蛋又来我家抢劫了……”
  乐正七特冷静:“得,我不敢打他,他好彪悍,在我家也是喜欢什么抢什么,南河都敢怒不敢言,你也乖乖闭嘴吧啊。”
  柏为屿震惊:“啥?他抢魏师兄的什么东西?”
  乐正七捂头:“一言难尽,他前脚抢走了南河大几千万的东西,白教授后脚丢来两百万意思意思,你说是不是抢劫嘛?”
  “他……他怎么敢?”柏为屿目瞪口呆:“我向曹老告状去!”
  乐正七痛心疾首状:“去呗,别怪我没提醒你,阿咩现在是如日中天,曹老对他言听计从,南河告了他一状,被曹老骂得狗血淋头。”
  柏为屿仰天长叹:“这世道真是没有公道了啊!”
  掐了通话,柏为屿哀怨地对弄秧说:“对不起,我还想送你一幅画呢。”
  弄秧也有些遗憾,“你有那么多画,我还以为什么时候要都能要到,早知道就……”
  柏为屿绕着工作室翻找一通,连块技法板也没有找到,只好挠头傻笑:“还真是连个屁都没留下,算了,以后我专门给你做一幅,保证漂亮!”
  “好啊,我等着。”弄秧坐在门边的竹床上,犹豫着问:“为屿,你为什么就不愿和我一起去曼谷呢?泰国不好吗?”
  柏为屿忙着收拾行李,头也不抬,“不,泰国很好,这五年我过得很开心,在这里认识的每一个人我都很喜欢,风土人情也给我很多灵感,可是,泰国没有我的家,我不可能呆一辈子。”他翻找抽屉检查有没有遗漏下什么东西时,找到一本弄秧写的小册子,上面写满了英文和泰文的诗歌,他翻了翻,笑着递给弄秧:“呐,还你,我只看了一些,哈哈……”
  弄秧没接,闷闷地说:“给你留个纪念吧。”
  柏为屿没有拒绝,很宝贝地塞进行李包的夹层,与泰然的药和钱包证件放在一块儿,嘴里贱兮兮地调侃道:“那我就收下了,等你成了文坛泰斗,可值钱啦!你是火堆中的蟑螂花啊水沟里的鸭毛~~礼貌地氧化了我的命,湿漉漉地抠开我的大脑~哇哈哈~”
  弄秧见他又拿自己的诗句来开玩笑,窘迫地涨红了脸,气鼓鼓的站起来走掉了。
  柏为屿没良心地笑得前仰后合,一手捂肚子一手捶桌子:“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要笑的,你真的写的很好笑嘛——”
  
  杨小空花了多年时间无休止地与相关文化单位和各界文化名流打交道,终于在一年前连任会长之职后没多久,与博物院达成共识,成立一个漆艺文化交流传播中心。这个项目获取了文化圈人士的大力赞同,皆表示中国数千年漆艺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任重而道远,此举十分必要。市政府很快通过了博物院的报告,下拨款项,圈进博物院毗邻的一片地皮扩大规模,并建造起一栋综合性展厅。经过将近一年的多方努力,国内首家公立博物馆漆艺分馆落成,即将于五月十日剪彩,正式对外开放。
  漆艺馆五层楼,固定展示大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博物院原先珍藏的和私人捐赠的古代文物珍品,另一部分为近现代知名漆艺艺术家的代表作;而一楼对外大展厅则是专门为举办参展活动或者艺术家个展所设;侧楼两层,是艺术院校的实验基地;文化交流中心主要负责人,毫无疑问是杨小空。
  柏为屿回国这天,杨小空去机场接他,特地绕到博物院慢悠悠地溜了一圈,停在漆艺馆的门前,向他介绍介绍自己这几年奋斗的成果。
  柏为屿犹如乡巴佬进城,痴呆呆地看着那栋漆艺馆,憋了半天,蹦出一句话,“我操,咩咩,了不起啊!”
  杨小空一点儿也不谦虚,微笑:“是挺了不起的,曹老拼了一辈子,连想都没敢想过的事,在我手上办成了。”
  “你就得意吧!给你屁点颜色你就开染坊。”柏为屿不轻不重地给他一拳头,而后抹一把脸:“我真是……真是!真是……”
  杨小空笑吟吟地问,“笨蛋,真是什么呢?”
  柏为屿有些哽咽:“我真是很惭愧,一事无成,只会给你和曹老拖后腿……”
  杨小空收敛起笑容,转移话题道:“好了,别说了。说些高兴的事吧,你回来得巧,刚好可以参加明天的剪彩。”
  柏为屿摸摸鼻子悻然道:“我露脸?合适吗?”
  杨小空一挑眉毛:“谁说不合适?叫他到我面前来说。”
  柏为屿一愣,深感有趣,发狠掐住他的脸:“娘希匹的,听说你最近很嚣张啊?越来越有强盗做派了,说,你把我那些漆画都搬哪去了?”
  杨小空嘟囔:“就,就搁在我的储藏室,痛痛……”
  “一幅也不给我留,我还想送些给朋友呢!”柏为屿加重了手劲。
  “好好,我……忙完给你找出来,痛!痛!放放……”杨小空痛得眨住一抹泪花。
  柏为屿得意洋洋地松了手,“我就说,大家都说不敢打你,哼,我就不信了,以后有我在,看你还敢嚣张!””
  杨小空好委屈,揉揉被掐红的脸:“谁说的呀?”
  “小七说你连魏师兄的东西都敢抢?啊?”
  杨小空眨巴无辜的黑眼睛,眼眶中的泪花一闪一闪,细声软语地说:“我没有啊,你也不问清楚就掐我,好痛哦。”
  柏为屿瞬间被击溃,忙替他揉揉脸,哄泰然一样哄道:“哦不痛不痛,小七一定是骗我的,掌门师兄给你揉揉,咪啾咪啾~”
  杨小空默默地扭过头去,心里冷冷地念叨:敢打小报告?明儿找机会把魏师兄的那组西汉漆器食盒抢来。
  漆画馆的正门前挂着一幅用红绸子覆盖的牌匾,柏为屿问:“那牌子是什么?”
  “明天趁开馆剪彩的好日子举办一场个展。”
  “谁的个展?”柏为屿脑筋转不过弯来。
  杨小空不动声色地一笑:“当然是我的,谁敢跟我抢?”
  “你不是吧?”柏为屿愕然道:“抢开馆剪彩的人气和彩头给自己的个展打宣传,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杨小空发动车,掉转车头往回开,笑道:“漆画是小画种,开个展面子再大,请来的名人也是有限的,可漆艺馆剪彩是文化圈的头等大事,两者结合剪彩,曝光率非比寻常,漆画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拥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我为什么不利用?”
  柏为屿语塞:“哦,啊……”
  杨小空将车开出博物院,漫不经心地说:“漆艺馆是我差点跑断腿,散尽千金办成的,你当我一无所求,只为奉献?我理所当然应该索取我该得的好处——名利双收,全世界人都知道那红绸子下是我杨小空的名字,没人会有疑问,就你傻。”
  柏为屿紧了紧怀里熟睡的小泰然,哈哈干笑两声,心里七上八下地嘀咕:阿咩确实有点彪悍哦……
  
  段杀的伤好了六、七成,他是闲不住的人,能下地自由走路后就急火火地要去单位看看,被段和拦着好说歹说也不顶事,只好随他去了。
  刑警三队里没他的位置了,他养伤这段时间人家早提拔了一个年轻人,是他的下属。新队长见他来了,欣喜地握着他的手摇撼,“啊呀呀,队长,你怎么跑出来了?能说话吗?”
  段杀嗓音暗哑生涩地吐出一个字:“能。”
  新队长热情地用力地摇撼他的手,越摇幅度越大:“太好了太好了,我上个礼拜去看你,你还不能是说话呢,慢慢修养,别心急,闷了叫弟兄们去陪你打牌。”
  段杀面无表情:“别摇,肩疼。”
  新队长连忙住了手,连扶带搀地将他迎进了办公室:“啊抱歉抱歉,一高兴就忘了,你别站着,坐,坐。”
  段杀死气沉沉地坐着。
  新队长虽然当上了队长,但仍然对不苟言笑的老队长习惯性地畏惧,再说段杀即将从市局调回厅机关,连升两级,现在和局长是一个级别的了,新队长毕恭毕敬端上茶水,啃啃吧吧地汇报了一通单位的工作近况,转念一想:他现在不管我了,我干嘛跟他汇报啊?再一看段杀的死人脸,小心肝连抖三抖,左手指捏右手指,战战兢兢地问:“队长,我做错什么了吗?”
  三队没了段大队长还能解散不成?地球没了谁都照样转!段杀明知这个道理,却依旧失落得无以复加,心里空落落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队长,您喝茶?您吃糖?您吃油条?您喝豆浆?”新队长两腿发软,举着本书挥舞:“队长,您热吗?我给您扇风……”
  段杀根本就没听他说话,兀自发着呆,摆出来的却是一副凶神样,固若磐石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不怒自威。
  新队长溜出办公室,蹲在走廊哭着给局长打电话:“局长,我都说不要提拔我了嘛,队长生气了呜呜……”
  局长:“胡闹!他不好好养伤,来干嘛?”
  “不知道。”
  “赶他回医院!”
  “我哪敢啊!呜呜……我好害怕!局长,来救我啊!”
  段杀不知道自己把后辈吓哭了,自顾自感怀伤物了好一会儿,叹了声,忧忧郁郁地走了,老实回医院去趴着养伤。
  
  又这么熬了一个礼拜,柏为屿回来了,段杀想去接机,但胳膊残得不轻,再过两个月都还不一定能开车,他叫段和带他去机场,段和满口答应,转头就忙得忘记这一茬事了。
  段杀连打n个电话也找不到弟弟,怒急攻心——上次他带伤跑到单位去,回来后段和把他的外衣都没收了,只剩医院发的病人服,他没法出门啊!
  待段教授上完课,一看手机,擦!二十几个未接电话,附加一条短信:你死吧!
  段和急忙给柏为屿打电话,柏为屿关机,他打给杨小空,歉然道:“我上课没空呢,你有没有接到为屿?”
  杨小空答:“有啊,他就在我旁边呢。”
  “手机怎么不开啊?”
  “没电啦。”
  段和呼出一口气:“唉!你接他去哪?”
  杨小空想当然地说:“应该是去医院看你哥吧。”
  “行行,快点儿哈!”段和掐了通话后顺手关机,生怕哥哥打电话来发飙,安慰自己道:没关系,等为屿带泰然过去,老哥什么火都消了。
  遗憾的是,事不如人愿,杨小空又接了一个电话,对柏为屿说:“哈,真巧,田师兄说今晚有同学会,叫我一定要把你拖去。”
  柏为屿想也没想:“去啊!当然去,这么多年没见那帮子混蛋了!”
  于是,段杀穿着病人服在医院门口狂躁地走来走去,浑身杀气汹涌,没有计程车敢载他。昨天他才在电话里和柏为屿说好会去接机的,哪想没去成,柏为屿手机又关机,他以为柏为屿生气了,悲惨地抱头蹲在医院门口直到天黑也没等来人,心下把弟弟千刀万剐了,恨得只差没拿头去撞墙。
  段和对这一切都不知情,心安理得地上完课,在食堂应付一顿,晚上开了一堂讲座,然后回到家,门一开,看到邱正夏坐在电视机前打游戏,而柏泰然坐在他身边看他打游戏。
  邱正夏手上忙得不可开交,扭头抛给段和一个飞吻:“和哥哥,你肥乃啦,啵~”
  泰然扭捏又害羞地张开手臂讨抱:“段二伯~”
  段和乐了,走过去把她举起来亲了一口:“泰然,什么时候来的啊?来,让我看看你高了没有。”
  不得不承认,柏为屿的小公主漂亮得十分突兀,异国风格浓厚,小鼻子小嘴,大眼睛宛如重彩画一般浓丽明媚,眼睫毛既厚又长,华丽丽地往上卷,笑起来右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显得更加俏皮;她身上穿着缤纷多彩的泰式吊带衫和一条金边撒花裙裤,四肢都戴着精致的金链子,细细的脖子上栓着长命锁;小脚上穿的是一双棉布底的紫色花边芭蕾鞋,鞋底一尘不染,俨然是没有走过路。段和遗憾地叹了声:这孩子从长相到穿着到气质都不像生活在现代社会里,柏为屿养出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只可惜小仙女什么都好,就是身体不好,非但不长个,好像还越来越瘦了,尤其是两条小细腿儿,段和一个巴掌都能拢过来。
  段和把泰然放在腿上,握住她瘦骨嶙峋的小腿揉了揉,问:“泰然是不是很久没有走路了?”
  柏泰然一指自己膝盖上掉了痂后粉嫩的新肉,说:“是啊,上次爸爸逼我走路,摔倒了,后来他就没有让我走路啦。”
  “上次是什么时候呢?”
  柏泰然认真想了想,说:“上个月?嗯,不对,上上个月!”
  段和直皱眉头:“泰然,你不走路,长大爸爸可抱不动的呀。”
  柏泰然没有考虑过长大的事,也没有智商去考虑,她盯着茶几上的水果说:“段二伯,我要吃荔枝。”
  段和探身拿了一枚荔枝,略一踌躇,没敢给她,而是到洗手间洗了个手,再回来坐在沙发上剥掉荔枝皮,抠掉核,再将荔枝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给她。邱正夏玩完一局游戏,蹦蹦跳跳跑过来,小鸟一样张大嘴:“啊——”
  段和没理他,喂着泰然问他:“你干爹呢?”
  “出去给否们买您食啦。”邱正夏追着段和的手:“啊——”
  “他怎么把两个小孩子丢在家里?胡闹!”段和把荔枝肉塞进泰然嘴里。
  “否一个人都可以在家的呀!”邱正夏不依不饶地:“啊——”
  “你一个人是可以,可是……”段和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邱正夏一口荔枝肉也没吃到,摇撼他的手臂急道:“和哥哥喂否喂否,啊——”
  段和拿荔枝整个儿塞他嘴里:“你凑什么热闹呢?”
  邱正夏含着荔枝在嘴里一搅和,先吧唧吐出皮,再咕唧吐出核,精确地将肉囫囵吞进肚子里,随即悲哀地说:“和哥哥有泰然就不年惜否介朵娇花了~”
  没人理他,段和转向泰然问:“对了,是谁送你来的?”
  “咩咩叔。”
  邱正夏走到段和面前,撩下小背心,露出白胖的肩膀:“和哥哥有泰然就不年惜否介朵娇花了~~”
  段和擦擦手,抱着泰然转身背对着他,又问:“泰然什么时候来的啊?”
  泰然吮吮下唇上的汁水:“下午。”
  邱正夏又绕过来,咬着小手绢,眼泪汪汪:“和哥哥有泰然就不年惜否介朵娇花了~~~”
  段和抱着泰然走到洗手间,用湿毛巾给她擦擦嘴巴,“那你爸爸呢?”
  “爸爸去开同学会了。”
  邱正夏跟到段和面前,一倒,打滚蹬腿地嚎啕:“和哥哥有泰然就不年惜否介朵娇花了——”
  段和直接跨过他坐回沙发上,“泰然啊,你爸爸带你去看过段伯伯了吧?”
  泰然不假思索地说:“没有呀。”
  “什么?”段和刷地挺直了腰背:“杨叔叔不是送你们去医院看段伯伯了吗?”
  “没呀,直接过来的。”
  段和冷汗淋漓:完蛋,我哥会宰了我!
  邱正夏一路滚过来,由于滚动得太投入,一头撞在茶几脚上,这回是声泪俱下:“和哥哥,呜呜,有泰然就不年惜,呜呜好痛……否介朵娇花了……”
  段和心疼坏了,忙把他抱起来,对着他的脑门吹了吹又揉了揉:“哎呦喂我的祖宗!你消停半分钟会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正夏说的是:和哥哥有泰然就不怜惜我这朵娇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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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和深谙柏为屿的命门,一句“泰然哭着要爸爸”,就毫无悬念地把柏为屿从夜总会的多功能娱乐包厢里拽了出来。柏为屿一晚吃喝玩乐,杀遍全场,此时赌博正赌到兴头上,接到电话忙撒下纸牌,灰溜溜地告别一群狐朋狗友,临走前勒令杨师弟留下代他喝个不醉不归。
  段和到夜总会楼下,接上他二话不说往医院的方向开。
  柏为屿连喝了两口矿泉水,嗅嗅身上的酒味,唉声叹气地说:“一身臭酒味,小妞又要骂我了……唉,这是去哪?”
  “去医院呗。”段和理所当然。
  柏为屿发急:“娘希匹的,快给我回头,我要回去哄泰然!”
  段和耸肩:“我骗你的,泰然和正夏玩着玩着就睡着了,根本没哭。”
  “我飞天霹雳靠!”柏为屿泼妇般扑上去抓段和的脸皮:“送我回夜总会!老子手气正好呢!”
  段和使出一招白鹤晾翅挡开他的狗爪子,“你去看看他吧,他肯定急得抓狂了。”
  “都几点了!明天看会死啊?”
  “会啊,我会死。”段和好声好气地哄骗道:“你就可怜可怜我哥吧,他今天没见到你都快急死了,你去和他说几句话花不了几分钟的,我再送你回夜总会继续赌。”
  柏为屿想想也对,于是老实下来:“这还差不多。”
  
  段杀被医生和护士拉回病房去呆着,等到深夜,料定柏为屿今天是不会来看他了,不由疑神疑鬼地将柏为屿回来却不来找他的理由想出无数个,每个理由都让他悲从中来,心慌得坐立难安,就这么挨到了半夜三更,睡不着也得躺到床上去挺尸,心里计划着明天一大早出门去找柏为屿好好问清楚,再一想,气愤地一捶床:得先去搞一套正常的衣服,那该死的弟弟真是害死他了!
  那该死的弟弟偏在这时发来短信:礼物给你送来了,你别打我哈!
  段杀正是一头雾水,房门十分应景地打开,一个人贼头贼脑地探了进来。
  走廊昏黄的光线从门上的玻璃小窗口漏进屋里些许,段杀一骨碌坐了起来,在黑暗中凝视着那个人,隐约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他伸出手去,张口唤了声:“为屿?”
  柏为屿合上门,背着光站在门边,半天没有动静。
  段杀站起来,三步两步走过去,低头闻闻对方脸上的气息,他欢喜得几乎理智失控,又唤:“柏为屿?”
  柏为屿这才开了腔:“你的声音真难听。”
  紧接着,是一个火热急切的拥抱,段杀的肩膀有些疼,不过没敢哼,害怕一哼就会失去这个拥抱。他们都不小了,不再斗嘴吵闹,也不再扭捏羞涩,他想吻吻柏为屿的嘴唇,却担心对方会抗拒,只能犹犹豫豫地吻了额头又吻鼻梁,嗓音发颤:“不会再走了吧?”
  “嗯。”
  “原谅我了?”
  柏为屿回答:“没。”
  段杀惶然求道:“原谅我吧?”
  柏为屿想也没想:“不。”
  段杀心慌慌:“你答应我复合试试的。”
  “是啊,”柏为屿撇撇嘴:“不过以前的事你别指望我原谅,你最好少给我提,再提我就翻脸。”
  段杀忙捉起柏为屿的手,吻了吻指腹,笨嘴笨舌地应和道:“好好好,我不提。”
  柏为屿摸摸他的脑袋,忍不住发笑,“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怎么不出院呢?”
  “段和不让。”段杀的口气很委屈,他剃了一头像劳改犯一样的寸头,短发扎手的很,额前还带着一层热汗。
  柏为屿了然地点点头:“也是,你一人在家吃方便面,不如住在医院里吃食堂。”
  段杀很认真地吻着他的指尖,小声说:“我明天就出院,我们一起回家吧。”
  柏为屿想起那个小套房,目光有些茫然,当年他是多想在那个小狗窝里安稳下来细水长流地过日子啊!后来他去了泰北的小村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法适应当地的吃住,水土不服大病恶劣一场,既不敢告诉妈妈,也不好意思和国内的朋友诉苦。那段日子太难熬了,语言不通身体不好,孤独又艰辛,他常坐在小学门口的木头台阶上,看村里人匆匆地从家里来,匆匆地往家里去,不由自主回想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个小家,有多少怀念就有多少悲伤,对段杀这个人恨得咬牙切齿,但想起两个人开心缠绵的往事,却禁不住潮湿了眼眶。
  段杀惴惴不安地追问:“为屿?回家吧?好不好?”
  柏为屿不置可否,笑问:“你有没有听我的话每天练习微笑?”
  段杀当然没有去做那么蠢的事,可是怕惹柏为屿不高兴,忙撒谎道:“有啊有啊。”
  “那笑一个给爷看看。”
  段杀僵硬地牵起嘴角。
  “笑得太难看了,继续练习。”柏为屿说完这话,凑上去吻住了段杀的嘴唇。
  段杀用尽了力气抱紧他,转身把他放倒进单座沙发,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唇舌相贴,久违了五年的热血澎湃一瞬间点燃了。五年来他们之间只有分离和想念,这个吻意味着不会再分离,不会再想念,宣布他们能重新开始,好好相爱,段杀没法形容自己的欣喜若狂,慌乱得不知该作何承诺,只得在换气的间隙笨拙地说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就又粘上了对方的嘴唇。
  正吻得热火朝天,柏为屿一如既往地煞风景,挣脱开抹抹嘴巴嘀咕道:“段和在楼下等呢,我走了。”
  段杀干瞪眼:“去哪啊?”
  柏为屿整整衣服,“去赌博。”
  段杀一分钟也不想和他分开,拽着他可怜巴巴地求道:“别走。”
  “鼻涕虫,你别粘!”柏为屿不由分说地站起来:“老子今天手气正好呢。”
  段杀只恨不能把这翘首企盼五年的人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二十四小时不分离,要是以前早就使出强权手段了,但现在他不敢忤逆柏为屿的意图,纵然一颗心犹如丢进沸水里滚了几滚,也只能千不甘万不愿地任由柏为屿拍拍他的脸,吊儿郎当地走了。
  手中怀里舌尖的温度都还在,人走了,病房里一下子降温十度,段杀躺回床上发愣,莫名归罪于那个该死的弟弟,给他送来欢喜又立刻带走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十几分钟后,柏为屿回来了,没说话,先比了两个中指。
  “怎么了?”段杀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
  柏为屿杀气腾腾:“段和跑了!这么晚,害我打不到计程车!你说你弟贱不贱?”
  段杀面无表情,连连点头,毫无人性地表示自己弟弟确实很贱,心里情不自禁地傻笑。
  刚才那满腔的□冷却了,柏为屿躺下窝在段杀身边,自言自语:“下飞机后就没一分钟休息,让我睡睡。”
  段杀换个较为舒服的姿势,侧身揽着柏为屿,没一刻老实,一会儿嗅嗅他的气息,一会儿吻吻他唇角,一会儿又伸手探进他的T恤里摸了后背又摸腰,精力充沛万分,像多动症儿童对着一个硕大的果冻,想吃舍不得吃,想咬又无从下口。
  “别粘!”柏为屿不胜其扰,胡乱在他脸上抓了一把,“小空叫我明天一定要出席漆艺馆开馆剪彩呢,这都几点了?我要睡觉!”
  段杀乖乖住了手,紧了紧手臂抱紧一些。
  柏为屿闭着眼睛,遗憾地叹气:“难得我今天所向披靡,还想赢一大把钱呢,段和那个贱人!喂!鼻涕虫。”
  “唉。”
  “你一定要替我打他!”
  “好。”段杀的口气那叫一个坚定不移!
  “阿嚏!”段和揉揉鼻子:哪个贱人在骂我?
  
  隔日,漆艺馆开馆,早上八点开始就有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进出忙碌布置,各单位赠送的花篮从门口向两侧排得望不到边,另有上百个升空气球挂着贺词条幅绕博物院外围一圈,大红鞭炮密密匝匝地码在石狮子脚下。到了十点多,文化圈的名人已汇聚一堂,到场的媒体人纷纷有秩序地到门外的工作人员处换取入场证,馆内人声鼎沸,会客厅两端通往楼上的楼梯以仿古镂花门廊拦截住来宾,对外大展厅的红漆木门更是严严实实地紧闭着。
  柏为屿在医院一觉睡到十点多,来不及多打理,直接在厕所用冷水洗把脸,顶着鸡窝头,穿着皱巴巴的T恤就打个计程车赶来了,到博物院门口一看,被那排场唬了一大跳,莫名地怯场,正想打退堂鼓,杨小空电话来了,开口便问:“你在哪?”
  “我……”柏为屿抓耳挠腮。
  杨小空追问:“还没来?”
  柏为屿撒娇:“呃,师弟,人家内向啦,不想去了……”
  “你敢?”杨小空的语气陡地冷峻五十度,不容置疑地说:“曹老也在这里,你不来后果自负!说,在哪?我派人去接你。”
  “我来了我来了,马上到。”柏为屿大伤脑筋:“阿咩好凶哦,师兄好怕怕……”
  “别废话。”杨小空笑了笑:“快点儿。”
  柏为屿踌躇片刻,到马路对面买个鸭舌帽戴上,伪装自己只是路过凑热闹的群众,畏畏缩缩地挤进人群里。正如他所料,没人多看他一眼,只当他是工作人员,他好多年没有在人多的地方露脸了,打心底抗拒这样排场的仪式,若不是杨小空逼迫他,他死也不会来,毕竟自己是只过街老鼠,在这个大好日子出现,被人认出来揪住小辫子岂不是让师弟脸上无光?
  杨小空是个众星捧月的派头,柏为屿想找他报个到,无奈自己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之外踮起脚尖拉长脖子也看不到镁光灯聚焦的剪彩嘉宾杨会长,真是气死人了。
  重要嘉宾开始发言致辞,首先是漆画界的元老曹铜鹤老先生,老头儿握着话筒,还没说话先咳嗽了两分钟,柏为屿认出了自己恩师的声音,嘿嘿傻笑着腹诽:瞧老头子那紧张劲,八成昨晚睡不着,高兴成这样!
  乐正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柏为屿身后,大咧咧地扳过他的肩埋怨:“怎么才来?让我好找!”
  “七仔?”柏为屿看着乐正七发呆。
  “你怎么穿成这样?”乐正七挑起眉梢。
  “我……”柏为屿看看自己,再看看乐正七,自惭形秽地把帽檐又压低了几分。当年营养不良瘦歪歪小七仔如今是个标准的衣服架子,身上的浅色系衬衫休闲裤简约大方,一派精英范儿,既成熟又感性,柏为屿没见过乐正七这副打扮,花痴直得淌哈喇子,俩淫爪子蠢蠢欲动:“七仔,让哥哥摸摸小屁股~”
  乐正七绽开人畜无害的笑容,拽住他往洗手间走,“来来来,到这里来,让你摸个够。”
  “啥?”柏为屿警惕起来:“我不想撒尿。”
  “我想撒,陪我。”
  “你都多大还要人陪?”
  “别废话!”乐正七把柏为屿搡进洗手间,关上门,扯了扯领口,“脱衣服。”
  柏为屿晴天霹雳:“嗷嗷,七仔你要干嘛?哥哥好害怕!”
  乐正七掀掉他的鸭舌帽,嫌恶地一撇嘴,揪住他的衣领就摁到了水龙头下,“我就和小空说不能让你自己去逍遥,瞧瞧你逍遥完成了个什么样子!没时间了,先洗个头。”
  哗啦——柏为屿被冰冷的水冻得一个激灵,惨叫:“七仔你发什么疯啊——”
  “实在看不下去你这么邋遢!”乐正七挤出一大坨洗手液抹到他头上,乱抓了一把,又送到水龙头下,轻声细语地哄道:“乖,别动,本帅哥给你当洗头小弟,你多幸运啊。”
  “好,好冷……”柏为屿扒拉着洗手台,泪涕横流:新世纪臭屁王诞生,老子可以退位了!
  乐正七三下五除二把泡沫洗掉,扭着他转个圈,摁进烘手机下面烘头发。
  柏为屿抹把鼻涕:“你真欠打!”
  乐正七教训道:“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不靠谱,怎么给孩子做好榜样啊?拜托你出门注意注意形象!”
  门外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进洗手间,柏为屿抽张纸巾擦擦脖子后的水,“呦,这声音是谁?”
  乐正七含笑答:“博物院院长。”
  烘了十多分钟,那一头短毛总算烘了个半干,柏为屿直起身捶捶腰,门外的致辞还没有结束,他惊叹道:“还没完啊,这声音是谁?”
  “文化厅厅长。”
  “小空一会儿要跟在这些大腕后面讲话?”
  “那是,他本身就是个大腕。”
  “不得了啊,他能讲好?”
  “他有段和这个金牌写手呢,不就是照着念么!我也会。”乐正七不屑,解开衬衫,脱下来抖了抖,“来,我们换衣服。”
  柏为屿贞烈地一收领口:“耍流氓!”
  乐正七步步逼近:“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把衣服脱了!”
  柏为屿觉出不对劲了,“你干什么啊?”
  “我其实也不想来,被杨会长逼来的,呐,我向杨会长报到过了,跟你换身衣服,你进去找他报个到。我嘛,穿这身帅得没边了,魅力四射,目标太明显,换上你这身搬运工一样的衣服开溜比较方便,我还急着和朋友去玩儿呢!快快快!”乐正七眨巴无辜的大眼睛,撒谎不带喘气的。
  柏为屿被骗得一愣一愣的,闻言老实脱了自己的T恤。
  乐正七现在和他一样高了,身板比他还壮实一些,肩臂上的肌肉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小腹和腰背没有一丝赘肉,紧凑结实。柏为屿伤感了:想想乐正七小时候,他单手就能把小屁孩倒扛起来,现在,别提倒扛了,就是四爪并用打场架他都打不赢。
  乐正七夺过他的衣服:“看什么看?”
  柏为屿眼馋得很,伸手摸了一把人家的赤 裸的腰,淫 笑:“小样儿,做什么运动练的?”
  乐正七接过柏为屿的T恤套上,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床上运动,有益身心健康,你也多做些。”
  柏为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边穿他的衬衫边调侃:“咳咳,魏师兄老当益壮啊!”
  乐正七走过去帮他掸了掸肩膀,整了整衣领,语调轻快:“你放心,魏叔叔没到四十,起码还能金枪不倒个十几二十年呐~哈哈哈~”
  柏为屿痛苦地扶额:我那天真可爱纯朴羞涩腼腆出门就迷路和生人说话还会脸红的小七仔哪儿去了呦~~
  
 
                 
 凤凰涅槃
   从洗手间出来,乐正七溜了,柏为屿换了个人样,挠着潮湿的头发在人群外晃荡。主席台上还有人在滔滔不绝地演讲,其实每个人的话都不多,但重要嘉宾来的太多,每个人说几句,时间不知不觉就拖了半个小时。
  柏为屿抬头看看那张红绸覆盖的牌匾,虽说博物院方面向外界宣布漆艺馆开馆的同时展厅也一并对外开放,但展厅内的第一场展却没有一丝神秘性,正如杨小空所说,那块牌匾上覆盖红绸子只是走个过场,整个漆艺馆从始至终都由杨会长运作,他奉献的够多了,应该索取了,没有义务无私地把这一具有轰动圈内圈外的首场个展让给任何人。
  况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和近些年取得的艺术成就,又有谁能和他争呢?
  天!我家小师弟不得了啊!柏为屿越想越得意,以傍上大腕的心态抖擞起来了,踱到角落的自助酒水那儿偷吃了一块小糕点:呀,味道不错,也不会太甜,一会儿带些回去给泰然吃。
  段和好不容易找到他,小跑过来低声说:“别吃了,小空要说话了。”
  “他说他的,我听着呢。”柏为屿舔舔嘴唇:“我还没吃早饭呢。”
  “没吃一餐会饿死吗?”段和恨铁不成钢,“你三十了,不是三岁,注意你的形象!”
  柏为屿听话地收了手,蔫了吧唧地抹抹嘴,心里嘀咕:呔,嚣张个屁,我让你哥打你。
  “昨晚一直在我哥病房里?”段和偏头看着他。
  “废话啊,我不在他病房里,难道还在太平间里?”柏为屿没句好话。
  段和不跟他一般见识,又问:“你和他复合了吧?”
  柏为屿望天。
  段和忍笑:“他很爱你,你别再赌气了。”
  柏为屿打呵欠。
  “你也快三十了,别再折腾,好好和他过日子吧。”
  柏为屿白眼。
  “我昨晚不就是没接你,害你没能继续去赌博而已吗?你至于这么生气?”
  柏为屿玩桌布。
  段和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夏威带正夏和泰然去逛大街了,我这就叫他把泰然丢在路边不要带回家。”
  柏为屿脸色大变,忙扒住他皮笑肉不笑地讨好道:“和哥哥我和你开玩笑的,你不要乱来啊!”
  段和收起手机,甩甩手,哼道:“和我斗,你还嫩了点。”
  柏为屿在心下恨恨地嘀咕:你给我等着,段杀不打你我不和他复合!
  杨小空上台了,他是最后一个发言的,这样的场面他见惯了,站在主席台上面对眼下黑压压的圈内名人以及长辈,他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挪过麦克风,展开发言稿,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发表致贺词。柏为屿总算能看到他了——这一表人才的小师弟当真是荣辱不惊,一丝一毫的紧张也没有,抬眼致意、间隙停顿皆掌握得优雅且淡定!柏为屿感叹道:“小空真有大腕气派,不过得改个名字,这名字软绵绵的,不够大气。”
  段和还没来得及搭话,杨小空那里发言完毕,众人的目光转移向剪彩红绸球,市长在热闹喜庆的人群簇拥下执起剪刀,面对镜头笑容满面地剪断红绸,旋即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不绝,三色舞狮队在门口敲锣打鼓,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这样的热闹持续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人发现杨会长还站在主席台上,
  鞭炮燃尽,主席台上的人朗声呼唤:“各位来宾,各位来宾!”
  舞狮队也在工作人员的授意下停止舞动,杨小空没有再看发言稿,他稍微低下头凑近麦克风:“各位来宾,请静一静,我还有一些话想说。”
  会场逐渐安静下来,如果说一开始长篇累牍的致贺词使不少人乏味不已,那么这程序之外的发言成功吸引了每一个人的注意,所有来宾都仰头望向主席台,不知道杨会长演的是哪一出。
  “想必各位都知道,今天开馆剪彩的同时,还有一场重要的现代漆画作品展,”杨小空回头看一眼头顶上的牌匾,“请允许我花几分钟介绍一下。”
  底下嗡嗡嗡的声音此起彼伏,牌匾上的红绸子简直是欲盖弥彰,人人都心知肚明:敞开展馆的大厅就是杨会长的个展,他以往的画展曝光率很高,几乎没有任何神秘性,还有什么可介绍?再说,这种自吹自擂的发言本该避嫌,由恩师或者代理人发言便可,真不知道杨会长哪根筋搭错了。
  杨小空自顾自说:“这场画展我筹备了五年多,等到今天这一时刻,我以自己的名誉来换一个公道。”
  此话一出,与会人士中一片哗然,不明所以,连曹老和魏南河也懵了;白左寒脸色骤变,一个劲冲主席台上打手势;柏为屿着了慌,一迭声问:“段和,小空发神经呢?大好日子说什么讨公道的话?他讨什么公道啊?谁欺负他了?”
  段和不回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柏为屿被看得全身发毛,冷汗淋漓:“你们……”
  杨小空字句清晰地道:“各位领导、前辈、同行,不管你们是不是文化圈的人,不管你们对艺术是否有研究,也不管你们对现代漆画了解是深是浅,对于美的领悟,我想,人人都应该是一样的。我杨小空承蒙各方厚爱,收揽重要奖项三十有余,近十幅画作由各个艺术类展馆收藏,在现代漆画业年轻一辈中占有一席之地。各位,各位!请允许我厚颜代表现代漆画界的上层水平,来给一位沉寂五年的艺术家作对比,画家以画示人,请各位凭心对比。”
  展厅的红漆大门豁然打开,牌匾上的红绸布随即被工作人员揭下,大大地出乎人们的意料——确实杨小空的作品展,却不仅仅是个展,牌匾上四个鎏金大字——“柏杨合展”
  白左寒深吸一口气,忘了呼出来,气得只想找个没人的旮旯角去吐一地血!
  那个“柏”是谁?
  时光如白驹过隙,往事如尘纷乱模糊,事不关己的人们在忙碌地不断往前,步伐不止,他们只看到了金字塔顶端光鲜亮丽的天子骄子,谁会去留意埋葬在金字塔下的白骨皑皑?除了当事人,几乎没有人想起来那个“柏”是谁。一片沉默,众人在惊愕过后脑筋都转不过弯来,一头雾水。
  杨小空沉稳平静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在空中回绕:“这位艺术家,是五年前漆画界的新贵,因一系列谣言和丑闻而遭清扫,他是我的师兄,柏为屿。”
  会场内炸了锅:那个伪造身世、买卖奖项、包圆炒作、洗黑钱、当年杨会长亲笔称呼为文化圈败类的柏为屿?
  柏为屿从片刻的痴呆中缓过神来,吓得差点尿裤子,下意识扭头就逃!段和一把扣住他:“你去哪?”
  “我……你们真是乱来……”柏为屿两腿发软,颤抖着声音说:“我想尿尿……”
  段和冷笑:“你个怂包!小空拼了身份名誉为你做这么多,你有脸逃跑?”
  “各位!各位!”杨小空唯恐自己控制不住局面,提高声音一口气说道:“各位请听我说,当年他的谣言和丑闻确实有真有假,但那些事早已过去,谁没有犯过错?犯人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我无意炒作,只是替他求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些年他在泰北的小村子里支教,除了工作,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漆画创作上,他一无所有,也知道自己的画作永远没有展示和得到认可的可能,只为了那份热忱一如既往地坚持着。我的师兄柏为屿,他的天赋和勤奋远在我之上,这些年我关注他的每一幅画作,为他的每一分进步而感动,他不应该被埋没……”
  下面不知道有人嘘了一声:“杨会长,你把他吹成了神仙又怎样?各个文化组织一律封杀他的作品参展,你开这个私人性质的合展,请不要利用任何官方活动的人气来炒作!”
  言下之意:滚出漆艺馆,到别处去自娱自乐!
  杨小空一顿,声音已不觉有些颤抖,态度依然强硬,“请原谅我在今天这个大好日子自作主张,我不是为了向任何组织或单位挑衅,只是希望能以一个非商业的平台展示出他的心血。那位先生说的不错,我的吹嘘无用,艺术是相通的,美感是毋庸置疑的,那么请各位用眼睛看,用你们的心去体会。这座漆艺馆里的藏品,从文物、私人收藏古玩、到现代艺术家的精品,有一半都是我私人贡献或者以多方斡旋的方式获得的,柏为屿的全部作品所有权归我,性质与其他藏品一样,全当是我将自己的收藏品拿出来分享,至于这些画作配不配搁在展厅里,从这一刻,我不对画家置评,希望各位能给这些画作一个公道的评价,只要各位愿意步入展厅,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失望。”
  发言至此,杨小空扫视一番,目光落在柏为屿身上,他的眼圈有点儿红,多年来的委屈和愧疚、隐忍和心酸他咬咬牙都扛上,背负着沉重的誓言,奋力爬到顶峰,为的就是这一刻——弯下腰,让柏为屿踩在他的背上,一步登天。
  人与人之间的感应何其奇妙,柏为屿顷刻间潮湿了眼眶。
  他向柏为屿伸出手,做出邀请的手势,他也很害怕,他也不知所措呢
  ——柏师兄,你来,站在我身边,别让我总是一个人。
  人们齐刷刷地侧身注视过来,萎缩在角落的柏为屿瞬间成了焦点。哪怕多么惭愧,多么怯场,哪怕是去赴死,也硬着头皮全盘接受,义无反顾!柏为屿仓皇地抹了一把脸,将眼中的雾气抹去,抬起头,大步流星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上主席台,他握住杨小空的手摇撼了几下,紧接着大大咧咧地、用尽力气抱住对方。
  是不是有人记起了懵懂无知时所憧憬的梦想?有几个人实现了?
  是不是有人想起了年少轻狂时肝胆相照的好朋友?还有几个朋友仍旧保持联络?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很快连成一片,人们的心是多柔软啊!谁没有梦想?谁没有朋友?但是,谁能那么幸运,无论飞黄腾达还是身败名裂,都能握紧着最初的梦想,拥抱最纯粹的朋友?
  柏为屿在杨小空耳边说:“笨蛋,你的东西,我要抢走了。”
  杨小空轻声回答他:“别分什么你的我的。”
  “对,不说这么见外的话,我的就是你的。”
  柏为屿转过身,面对的全是文化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是他的长辈,每一个身份都比他显赫。他不知该开口说什么,目光茫然地搜索着,找到人群最外围穿着邋遢T恤、本该溜走的乐正七和故意扭开头的段和,了然地一扬嘴角,却掉下一颗泪;接着,他看到一直视他如己出的恩师,老人一头白发,满脸的殷切之情。
  有更多的泪水掉了下来,他克制着汹涌翻腾的感慨和感激,憋出两个字:“谢谢。”
  
  展厅里是一个豁然洞开的神秘世界,宛如深藏山涧在一块璞玉,取出来迎光而视,光芒四射,照得人睁不开眼。
  那些画作与五年前的完全不一样,正如心境的磨砺,磨漆一层透一层,一层罩一层,永远琢磨不出那耐人寻味的底蕴,有洒脱豪放,没有浮躁潦草;有绚丽大气,没有华而不实;有震撼人心,没有急功近利。五年的艰辛和冷遇让他彻底绝望,无欲无求,创作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取悦自己,获得心灵的救赎,他摆脱了当年自己的一切缺点,不牵强地附会特定体裁,全凭灵感腾飞和心脉跳动追求他心中美,每一细节都精益求精,带着轻松自如的笔触,融合泰国风情勾画出行云流水的华贵,成熟且浓郁的个人风格不再受任何约束,强烈地如火绽放。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自认当年自己如果没有走这一遭炼狱,而是一如既往地依靠投机取巧的炒作和浮躁的所谓“才气”,总有一天江郎才尽,凭虚名度日,画作将长期原地踏步,永远达不到的这样出尘忘俗境界,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领悟,犹如凤凰涅槃,抖下灰烬张开耀眼炫目的羽毛,缭乱了所有人的视线。
  
  毫无疑问,杨小空拿自己所处的现代漆画界上层水平来衬托柏为屿,惨重地被比了下去,备受冷落。接受记者采访时,杨小空戏谑道:“恐怕,今后没有人再敢与柏师兄开合展了。”
  媒体怂恿柏为屿和杨会长合照时,柏为屿嘀咕着问杨小空:“你的嘴角怎么青了一块?”
  “很明显吗?”
  “还好……不太看得出来。”
  “刚才白左寒在洗手间给了我一拳。”
  “呃……他人呢?”
  “走了,第N次说跟我到此结束。”
  “喂,你干这事没和他商量吗?”
  “跟他商量帮别人做嫁衣?他小气成那样,会干吗?”
  “万一你们为这个闹矛盾,我很内疚啊……”
  杨小空两手插在裤兜里,文质彬彬地面对镜头绽开温润的笑容,语调轻松地小声说:“放心,他在我手上整不出什么花样的。”
  
  这一场意料之外的视觉盛宴,带来的不是成功,是轰动。
  漆画是一种极具爆发力和张力的艺术品,视频和照片都无法透彻地全面展示出它的美,开馆仪式结束后,各大媒体和艺术周刊大量报导,部分艺术评论家声称柏为屿挣脱出曹铜鹤老先生的派系,创造出一种崭新的艺术风格。
  一米微弱的光线逐渐亮堂,逐渐放大,人们容易适应并且习以为常,而这一场画展从无到有,是黑暗中骤然打开的强光灯,照得人们措手不及。漆艺馆原本计划保持展馆三天,但由于铺天盖地的赞誉使普通市民也趋之若鹜,受到出乎常理的欢迎和追捧,甚至有不少艺术家和爱好者从全国各地赶来观摩学习,故而拖延维持了半个月。
  柏为屿的艺术成就一跃超越了杨小空一点一滴的积累,出于对各个文化组织的尊重,他没有打破当年封杀他的规定,依律不参加国内的奖项评选和官方展览,但之后陆续自费举办过几场私人性质的个展,场场爆满,从此身价暴涨,作品价位直逼曹铜鹤老先生。
  次年年底,柏为屿凭一副新作摘取东南亚的一个艺术成就奖,成为获得此项殊荣的第一位小画种艺术家,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艺术家。不过,这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再五章完结,我超过预算了我错了/(ㄒoㄒ)/~~
我最近日更的原因,是因为……我五一要请假几天(这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情书

  “你是火焰中的彼岸花,泉水中的薄羽,温柔地燃烧在我的生命里,湿润地撩拨我的心弦……”
  “呕——”柏为屿喷出嘴里的豆浆,咳嗽连连:“怎么这么肉麻啊!段和,你这是哪弄来的情诗?”
  段和举起手里的小册子:“你的包里找到的。”
  “啥?”柏为屿晴天霹雳,一把夺过来:“我怎么从来没见着?”
  夏威闻言贱兮兮地凑过来:“谁给你写的情诗?”
  柏为屿大声念:“你是火堆中的蟑螂花啊水沟里的鸭毛,礼貌地氧化了我的命……”
  “喂喂,英文不是这么翻译的,你这个文盲!”段和好笑地看着他,“一整本的手写情诗啊,谁写给你的?”
  柏为屿挠头:“我一个泰国朋友是文豪。”
  “专写情诗的文豪哦~~”夏威三八地拉长尾音。
  柏为屿莫名羞涩,转念一想:我害羞个什么劲呢?于是干咳一声,以手扶额摆出一个潇洒的姿态:“没有办法,人太帅了简直是作孽!今后我要写一本《中国花魁访泰记》,副标题——看杀为屿。”
  夏威和段和无视他,继续忙自己的。
  柏为屿悻悻地摸摸鼻子,又看了一遍小册子右下方的名字,他觉得很愧疚——自己连弄秧的全名都认不全呢。
  他把小册子塞进包里,还是和钱包证件一起搁在里侧。
  他今天是专程来收拾留在段和家的行李,和段杀说好了重新在一起,两个人折腾了这么多年,段杀对他有多执着,瞎子都看得到。算了,他对自己说,原谅那个混蛋就能过的很幸福,别再赌气了。
  夏威抹一把心酸的眼泪,“小屿屿,我总算把你嫁出去了~”
  邱正夏挥舞手绢,奶声奶气地唱:“常肥家看看肥家看看~哪怕让贫道摸摸屁股摸摸胸~”
  柏为屿抱上泰然,看看怀里甜美可人的小女儿,再看看对方那不三不四的小神汉,怜悯地叹气:“夏威,你的变态孩子长大一定会危害国家!”
  夏威抱起正夏与他对峙:“总比你的麻杆孩子长不大的好。”
  柏泰然反驳:“谁说我长不大啦?”
  “瞧乃的小细腿儿哦~”正夏猥琐地捏了捏泰然的大腿。
  柏泰然气愤:“爸爸,打他!”
  柏为屿得令,抬脚连夏威带正夏一起踹飞。
  夏威夸张地顺势倒在床上抽搐,正夏扭动嚎啕:“呀灭跌,一尸两命啊!认贼作父啊!欢天喜地啊!干爹你死地粉惨哦——”
  段和泪流满面:我就说不能这么早就教小孩成语的嘛!他根本不晓得怎么用!
  
  段杀回机关单位报到,花好几天时间办理各项转接手续,他下基层之前是普通副科员,回来后连升三级,年纪轻轻地就成了正处,分到一间单人的办公室,往日的上级如今都是平级,纷纷来祝贺寒暄,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来就是面瘫又不善交流,加之声带受伤,嗓音晦涩沙哑,更加不爱说话了。
  面对络绎不绝的领导和访客,其中多数是前辈,段杀的心里是受宠若惊的,恭敬地在并不熟悉的新环境里寻找茶叶茶杯之类的招待之物,摆出来的却成了一张冰山脸,倨傲得惜字如金,人家和他说话他什么也没听进去的样子,闷头走来走去翻箱倒柜,搞得别人一头雾水,导致众人乘兴而来,个个败兴而走。
  段杀很郁闷!
  柏为屿听他带着委屈的语气面无表情地说完,差点笑岔了气。
  段杀扬起嘴角,低声说:“笑小声些。”
  泰然在睡觉呢,刚搬来和段伯伯一起住,小妞儿认床,柏为屿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她哄睡着,吵醒了她又得折腾一番。
  床挺大,两个大男人原本不嫌挤,但多了一个小妞儿睡在床内侧,得给她充足的空间,段杀便自觉到床下去打地铺。柏为屿睡在外侧,将下巴支在床沿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躺在下方的段杀说话:“这样可不行,要不我们买套新房子吧?不要太大,两室一厅就好。”
  段杀这些年只攒了十万,他知道对方是打定主意和自己长久过日子才会提及这个话题,一方面欣喜万分,一方面又囊中羞涩,闷了许久,说:“好啊,买什么样的?”
  “两室一厅,五十平米差不多了,只要给泰然匀出一间房就行。”
  段杀心里快速计算着:幸好是要最小套的,要不我到哪去弄钱啊?不过也要一百万,我只有十万……
  柏为屿挑起眉毛调侃道:“不买新房,新房新装修对泰然的呼吸道影响不好,买个简装二手房。”
  段杀“嗯”了一声,开始另一番计算:那少说得六七十万,我向段和借点钱凑齐二十万先交首付,再贷款……
  柏为屿不依不饶:“你有钱吗?”
  “有!”段杀打肿脸充胖子。
  柏为屿低头对他笑:“你能有那么多钱?难不成你贪污受贿了?”
  “当然没。”
  “那存折我看看。”
  段杀十分苦恼。
  “我看看啊。”柏为屿挑衅地戳戳他的脸。
  段杀捞过他的手捂在自己脸上,惭愧地坦白:“我只有十万。”
  “十万?你买个卫生间吧。”柏为屿喷笑。
  段杀从指缝里仰望着他,“要不我们租间大点的房子?”
  柏为屿一本正经地说:“要不你嫁到越南当媳妇儿吧,我家有豪宅呢。”
  段杀紧张地拽拽柏为屿的手,在他掌心上吻了一下,“别,那我贷款买房子吧……”
  “和你开玩笑啦,别穷操心。”柏为屿释然一笑:这死面瘫从警队退回机关就不舍得要死要活的,要让他丢掉工作跟他去河内,还不如宰了他。
  段杀还是不放心,惴惴地问:“改天我们去租个大房子?”
  “不用,这个房子住习惯了,改装改装凑合着住吧。”
  段杀松了一口气,“怎么改?”
  “那里装个木门隔开。”
  “好。”
  “买张小床。”
  “好。”
  “泰然怕冷,浴室里得加浴缸和暖气机。”
  “好。”
  “卧室里也得换一台冷暖空调。”
  “好。”
  柏为屿蹑手蹑脚从床上爬下来挤进他身边:“你对我的建议有什么不满尽早提出来。”
  “没有,都听你的。”段杀摇头:只要柏为屿高兴,什么建议都是圣旨。
  柏为屿的额头点着他的额头,亲昵地抱怨道:“你这穷警察。”
  段杀默默地含住了对方的嘴唇,这些再平凡不过的对话让他如堕梦境,似乎多年的伤痛都不曾存在过,他幸福得心慌不安,总觉得这久违了五年的爱情不那么稳定,但到底是什么,如影随形地搅得他心神不宁?他使劲想也想不明白,故而做每件事、说每句话都小心翼翼的,唯恐一个不小心触到那个埋藏深久的地雷,柏为屿会转头就离开他。
  一定是自己多想了,段杀翻身俯视身下的人,低头吻过对方的额头和眼角,又认真想了想,再一次确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障碍,只有彼此。
  
  清晨,柏为屿被杨小空的电话吵醒了,说是某个收藏馆想收藏他的一幅画,叫他一起去会见会见收藏馆负责人。
  柏为屿眼也没睁,趴在地上含糊地应付道:“你看着办吧,我不太会应酬。”
  “别废话。”杨小空不容他拒绝,看看时间:“一个小时后,我在你家楼下等。”
  柏为屿合上手机,抓抓鸡窝头爬起来,叹气:“咩咩好凶哦。”
  段杀和泰然早就醒了,泰然正坐在段杀的腿上吃米糊,探头看了爸爸一眼,她亮开嗓门喊了句:“猪,太阳照屁股啦!”
  柏为屿打个哈欠,从段杀的手里抢过勺子,舀了一勺女儿的米糊塞进嘴里,砸吧砸吧嘴:“嗯,好吃!段伯伯的手艺不错啊。”
  段杀习惯性地板着脸说:“为屿,泰然都快五岁了,我看她不能一直吃米糊……”
  柏为屿指着他的脸:“笑。”
  段杀连忙微笑,接着说:“谁家孩子吃米糊吃到五岁?你说是不是?”
  柏为屿拿起桌面上的吐司咬了一口,狡辩:“她也不是专吃米糊,偶尔也有吃别的嘛。”
  段杀给泰然喂一勺米糊,又劝:“她这个年龄,也该学会自己吃饭,自己走路……”
  柏为屿命令:“笑!”
  段杀只好强笑:“为屿,我说认真的,泰然就算不上幼儿园,明年也该上小学了,她这样你放心让她去上学吗?”
  柏为屿讪讪地丢下吐司,“明年还早,以后再考虑。我去洗个澡,绵羊仔叫我出门呢。”说完,往肩上搭一条浴巾进卫生间去了。
  段杀的目光重新回到怀里的小泰然身上,忧心忡忡地皱起眉。
  柏泰然咧开嘴格格直乐,学爸爸指着段伯伯的脸,脆生生地说:“笑。”
  段杀是真的被逗笑了,他将碗底最后的一点米糊刮一刮喂给泰然,然后抱着她坐到沙发里,“想吃什么水果?”
  泰然抱着圆滚滚的小肚皮,“饱了,等一会儿再吃。”
  段杀握握她的细腿,建议道:“泰然,我们走走路吧。”
  泰然抓起一本画册,“不。”
  “就走十分钟。”
  泰然翻开画册开始阅读:“不。”
  “五分钟?”
  泰然倔强地回答:“不。”
  “为什么呢?”
  “累!”
  段杀可没那么多耐心和小孩穷掰,他不由分说拉起泰然放在地上摆正,严肃地说:“三分钟。”
  柏泰然嘟起小嘴,往前走一步。段杀相应的往后退一步随时准备扶她。泰然再走一步,段杀再退一步,就这样走了约摸有十步,泰然累坏了,腿脚一软,趴在地上,仰头看着段杀:“伯伯抱。”
  “还没三分钟呢。”段杀不为所动。
  泰然向他伸出手:“泰然走不动,伯伯抱。”
  段杀急出一头汗:“你都五岁了,连十步路都走不了怎么行?”
  泰然才不管他那么多呢,嘴一扁,要哭要哭的模样:“伯伯抱~”
  段杀没有柏为屿那么心软,坚决不抱:“不行,起来走路。”
  泰然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这回不喊伯伯了,而是提高嗓门:“爸爸——”
  段杀唬了一跳,一个箭步冲过去抱起她。
  卫生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了,柏为屿在里面问:“宝贝,什么事啊?”
  段杀捂住泰然的嘴,对里面喊:“没事。”
  柏泰然噼里啪啦往段杀脸上打了几巴掌,气愤的小脸都涨红了:“再欺负我,我就叫爸爸打你。臭伯伯!”
  段杀哭笑不得:“臭小孩。”
  
  柏为屿把自己打理清楚就出门了,临走前嘱咐了段杀一大堆话:比如给泰然吃苹果之类硬的水果要榨汁,葡萄之类软的水果要切块;喝牛奶不能用吸管,要用小勺喂;不要对着电风扇吹,空调要开到几度……
  段杀听的头晕,想想邱正夏那小鬼,一岁能走路,两岁捡到什么吃什么,三岁满院子抓虫子,四岁跳到池塘里捞青蛙,五岁学会泡妞了,再看看柏泰然,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柏为屿前脚出门,段杀后脚就带柏泰然上医院去做腿部骨骼的检查,他发现柏为屿这些年只担忧孩子的哮喘病,其他问题都没关注过。
  果不其然,越是不以为意的问题越是要人命的大问题!柏泰然在娘胎里就营养不良,发育不完善,本应该加强锻炼,可是由于柏为屿的溺爱,几乎没有让她锻炼到两腿,如今肌肉萎缩,畸形生长的骨骼细弱弯曲,不是泰然娇气不爱走路,是真的走不动路!而且,再这样任其发展,长大后将畸形得更明显,连站都站不起来。拿到检查报告,听医生说完病情,段杀直冒冷汗,脸色都白了。
  医生反复捏拿着泰然的细腿,喋喋不休地训斥道:“五岁还不能走路,这是多大的问题你知道吗?早两年来看病还好治!你是孩子的爸?”
  段杀茫然地摇头:“我不是她爸。”
  医生白眼:“叫她爸来,赶紧的拿主意!”
  抱着泰然走出诊疗室,段杀给柏为屿打电话,叫他马上来一趟医院,具体情况不敢多说,不觉嗓音都有些发抖,可以预见柏为屿得知这一噩耗将是怎样痛苦。
  柏泰然歪着脑袋问:“伯伯,你生气了?”
  “没。”段杀亲亲她的小脸蛋,不知道怎么安慰。
  “医生说我不会走路啦?”柏泰然反倒来安慰他,天真地捧着他的脸说:“没关系啊,我有爸爸抱。”
  段杀无法向一个五岁小孩形容永远不能走路是多可怕的事,他的心被面前这双明媚水灵的大眼睛给刺痛了。
  柏泰然兴高采烈地的摆弄他的脸,用指尖勾住他的嘴角往上提:“伯伯笑。”
  段杀笑不出来,无话可说,只能亲了又亲她的小手,无声地叹气。
  柏为屿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被段杀叫到了骨科,他以为泰然摔跤了,找到段杀正想痛骂几句,就看到女儿欢天喜地朝他张手,嚷嚷道:“爸爸~~”
  柏为屿抱过泰然,上下检查一番,没有看到她什么地方受伤,纳闷地问:“到骨科来干嘛?”
  柏泰然坐在他的手臂上,晃荡着两条细腿,喜气洋洋地说:“段伯伯说我不会走路啦!”
  柏为屿大怒:“什么?”
  段杀二话不说,把他推进办公室摁在了医生面前。
  医生一听正主来了,先是数落一通,接着把病情说清楚,问:“你看怎么办吧?”
  柏为屿被突如其来的噩耗砸懵了,目光呆滞:“啊?”
  “有两个方案,一:做一系列大手术,简单来说就是在直接在骨头上钻眼钉钢板,矫正畸形的骨头,长正常后再开刀取下钢板……”
  柏为屿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喃喃着问:“会不会疼啊?”
  医生怜悯地看着年轻的父亲,说出来的话依旧直捅捅的:“废话,开刀怎么不会疼啊?而且孩子长骨头的时候会更痛。”
  “会……会痛多久?”
  “如果手术成功,半年之内可以拆钢板,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做这个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六十,而且孩子的两腿会留下很长的疤。”
  “失败会怎样?”
  “她会终身残疾。”
  柏为屿深吸一口气,选择性过滤掉那句话,问:“另一个方案呢?”
  “那就是中医疗法了,用夹板做腿骨矫正,到时间卸下夹板,家长得学习推拿按摩,孩子也要坚持走路锻炼,怎样循环反复,定期拍片,紧跟骨骼的成长做合适的矫正,推拿按摩、走路锻炼一天也不能断。”
  柏为屿这才呼出气:“那就用这个方案!我保证每天给她推拿按摩!”
  医生为难地摇摇头:“这个方案更难治愈了,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也有不少成功的例子,但更多人是半途而废,治愈效果谁也说不准,你以为坚持一两年就可以了?要五、六年甚至十几年,到那时如果还没法治愈,你女儿年纪大了,不能再做手术,还是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医生耐心重复一遍:“你的女儿会终身残疾。”
  柏为屿呆了半晌,抱起泰然摔门就走。
  段杀忙跟了出去,拉着他劝:“柏为屿,冷静点……”
  柏为屿在冷寂的医院走廊破口大骂:“冷静你妈!张口残疾闭口残疾,我残疾他全家!”
  段杀扳过他的脸,发现他满脸都是眼泪。
  无所不能的爸爸哭了,小泰然有限的记忆中没有爸爸的眼泪,她吓坏了,抽抽噎噎地抹开他脸上的泪水:“爸爸,别哭,泰然不走路,你别哭……”
  柏为屿一歪身坐在长椅上,嘴唇贴着女儿的鼻梁,眼泪不止——这是他的溺爱造成的错,女儿长大会恨他的!
  段杀坐在一边惶然无措,有心想给柏为屿擦擦泪,可柏泰然的小手小脸把爸爸捂的密不透风,他根本插不上手。那父女俩抱头痛哭了一阵,柏为屿抹一把眼泪,说:“多找几家大医院再检查检查。”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人比我更悲催么?去玩儿的前一天晚上闷骚地做了个面膜,结果睡着了没揭下来,今早皮肤发炎了长了一大片红疹子呜呜呜……所以今天哀伤地窝在家哪都不去,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Ps:柏为屿现在只是开了一场成功的画展而已,还是穷光蛋呢~~哪有可能一次画展一批画就能吃一辈子?那画展是个破冰的契机,他还需要不断努力,否则也会昙花一现就消失了。上一章的最后一段都是后话啊后话~
再Ps:我觉得五岁的小孩,本身一点错都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有什么错也是无辜的,全是父母惯的。

 


左右为难

  接下来几天,柏为屿带女儿跑遍所有大医院骨科拍片检查,得到的结论都是一样的,让他简直怀疑这些个破庸医们都打好商量了!魏南河通过关系找到市里最好的骨科医生和早已退休的中医院院长,结论如出一辙。柏为屿还不信,他要带泰然去外地再检查。魏南河忍无可忍,训斥道:“你别自欺欺人了,那些有经验的骨科医生不用拍片,瞧瞧泰然的腿就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你跑火星去检查都没用!赶紧的采取治疗方案,再拖延下去有什么好处?”
  柏为屿终于老实下来,不再提检查的事,翻来覆去地考虑用哪个治疗方案,可哪个都有残疾的风险,对他来说一个是快刀斩乱麻的痛,一个是小火慢炖的痛。打电话回家问了妈妈和大伯,妈妈只会哭,哪个罪也不想让孙女受,大伯也是拿不定主意。几个好朋友就更别提了,谁也不敢多嘴,这不是一个凭理性可以选择正确的问题。
  段杀提议:“抓阄吧,让泰然自己选。”
  于是,柏为屿写了两张纸条,摆在女儿面前。
  大人的纠结和痛苦,小孩是一点也不会体会的,柏泰然两个都抓起来,嘻嘻地笑:“这是什么呀。”
  柏为屿哄骗道:“一边是鸭嘴兽的故事,一边是霸王龙的故事,你选哪个爸爸画哪个。”
  “我两个都要。”
  “选了哪个爸爸先画哪个。”
  柏泰然举起两个手,皱起细眉毛犹豫片刻,丢掉其中一个纸团,把右手伸到爸爸面前摊开:“那就这个吧!”
  柏为屿打开纸团,上面写的是“中医推拿疗法。”
  
  确定下治疗方案,柏为屿开始积极配合治疗。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医生首次制定的腿骨矫正得上夹板两个月,小孩两腿的肌肤肯定会生痱子,严重还会溃烂。柏为屿指望能推迟到冬天再上夹板,中医院老院长一点儿也不尊重他的意见,一边给泰然按摩,一边不屑道:“先做按摩推拿,观察一个礼拜再决定,什么时候上夹板不是你说了算!”
  柏为屿悻悻然住了嘴。
  柏泰然与普通孩子不一样,她的体质孱弱,皮肤敏感,小儿哮喘也没有根治,柏为屿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上了夹板后小妞必定难受得死去活来,包在夹板下的皮肤一定会长痱子长到溃烂流脓,一哭一闹都能引发哮喘,光想想就不寒而栗。除了当爸爸的人,还有谁能长期守在空调房里全天伺候着,把屎把尿、擦汗喂饭、说话逗乐?
  段杀说他能分担,柏为屿一笑了之:段杀也是要上班的,顶多周末的时候帮帮忙。
  
  延迟了半个月的柏杨合展收展了,大伙聚到工瓷坊吃一餐庆功宴,杨小空气恼地一捶柏为屿:“总算收展了,我这个垫背当得真壮烈,白教授已经半个月没有和我说话了。”
  “你装小绵羊撒撒娇吧。”柏为屿撇嘴。
  杨小空摊手:“我装了半个月小绵羊了,他还是不理我。”
  工瓷坊的酒宴还在进行中,师兄弟俩一人拎一瓶酒,坐在状碧堂的屋顶上聊天,远远地听着那些划拳敬酒声,柏为屿吊儿郎当地勾起杨小空的下巴:“算了,白莲花那么爱生气,别跟他混了,师兄收了你~”
  杨小空扭开头,贞烈地丢一个字给他:“滚。”
  “哇哈哈~美人,有个性,我喜欢~”柏为屿撒下酒瓶子,脑袋一拱,撅起章鱼嘴:“你就从了我吧,咪啾咪啾~”
  杨小空手忙脚乱地挣扎:“别闹!你都多大了?还闹?我有正事和你说呢!”
  柏为屿趴在他身上,嘿嘿嘿地直喘粗气:“说吧。”
  杨小空摸摸他的脊背,缓声说:“泰然治病要钱就向我拿,别客气。”
  柏为屿牛皮糖状摁着他,嘴硬道:“我的画全被你抢走了,拿钱当然不客气。”
  “我快被瓦片膈死了!”杨小空抱着他打个滚,奋力甩开牛皮糖坐了起来。
  柏为屿四仰八叉躺在瓦片上,傻呵呵地笑了一会儿,手臂横在眼睛上,没头没脑地叹了口气,“人生啊,这个不如意的事过去了,正得瑟着,那个不如意的事来了。”
  杨小空扯了扯柏为屿的T恤,将他翻滚时露出来的肚皮盖住。
  柏为屿自说自话:“我这个人,冲动暴躁,感情用事,这些缺点我自己都知道,可惜狗改不了□呵。以前我不止一次骂我大伯:‘都怪你,害我前途尽毁!’养了泰然后,我才能体谅大伯,我也想把最好的都给泰然,却害了她,如果将来她骂我:‘都怪你,害我终身残疾!’我得多痛苦啊。”
  “别乱说,我家人都是学中医的,我问过爷爷,他说重在家长的态度,只要持之以恒的治疗,孩子会痊愈的。”
  “嗯,对。”柏为屿苦涩地咧开嘴一笑:“小空,你说,我要不要回河内呢?”
  “我不好替你做主,你自己定。”
  “我大伯啊,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爸爸这个称呼属于我爸的,他一辈子都得不到。我在泰国那段日子,他无条件资助了我很多,我也答应他支教结束就回家,现在却又反悔了。只有面对父母,我才是这样一副无赖样,厚着脸皮出尔反尔。”
  杨小空深有感触:“我们都一样,从小父母就指望我念中医继承药铺,可我一路都逆着他们的意愿,还弄来个白左寒把他们气得半死,好几年没让我进家门,直到去年我爷爷病了一场,差一点去世,我赶回家,突然发现爸妈变老了。”
  “哦?你爷爷如何了?”
  “病了一场后犹如朽木逢春,老当益壮呢。”
  “那就好。”柏为屿追问:“你爸妈还不让你进家门吗?”
  “现在不了,我隔一两个月会回去陪他们。”
  “他们同意你和白教授了?”
  “没,他们从不提,选择性无视了吧。”
  “呵,那就是默认了。”柏为屿挪开手,望向天际若有所思地说:“总是他们屈服于我们,或许因为我们爱他们,不如他们爱我们多。”
  我们习惯对别人彬彬有礼,却总是伤害最爱我们的人,因为有把握不管经历多少伤害,都不会消磨他们一丝一毫的爱。
  到底要不要回河内呢?柏为屿叹气,再叹气。
  杨小空支在他身边,垂头看着他,笑微微地说:“别叹气,烦恼的事,都会过去的。”
  柏为屿用力一点头:“对。”
  杨小空俯下身贴近了一些,轻声软语地说:“为屿,这次画展的影响力非同小可,你可别后劲不足,让它成了昙花一现。”
  柏为屿一愣:“嗯?”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捧高,正是趁热打铁的好时机,得多出作品巩固住。”杨小空踌躇着说:“为屿,更高的层次,我和曹老都帮不了你了,你得自己争气,别让我们空欢喜一场。”
  柏为屿明白了,杨小空在提醒他别骄傲懈怠。开画展这半个月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对下一幅作品有什么构思,就连一根草稿线条都没有画。
  他抓过杨小空的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支儿童绘画的水彩笔,在对方手心里写了一串字。
  杨小空对着月光看清楚每一个字后,握起拳,满意地笑了。
  我保证不让你失望。
  说的轻松,但实行起来没那么容易,泰然的病将拖垮他的大半时间,上夹板时自不必说,得全程陪护,卸下夹板后每天定时推拿按摩两次,大概要花两个小时,还必须监督孩子走路最少四个小时,泰然不可能一次性走完,时间得打散分布在各个时间段,别的零碎琐事再加上去,还有什么时间搞创作?
  回河内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泰然交给妈妈照顾,还有保姆和家庭医生帮忙,他就能抽出不少时间,而且大伯一再让步,答应他在院子里盖间漆画工作室,只是那个老家伙一定会拿公司的事务来牵制他,回家就别想自由了。
  他舍不得伤父母的心,又舍不得段杀,舍不得这段失而复得的爱情。
  
  柏为屿去喝庆功宴了,由段杀带泰然去做按摩,顺便守在旁边观摩学习,他虽然脑筋比较迟钝,但学东西还是很严谨的,有问题就及时问医生,毕竟泰然今后得常年接受按摩,家长必然得学。
  回到家时,柏为屿看到段杀和泰然在楼下的草坪里与邻居的狼狗孬孬玩耍,泰然对这肥狼狗兴致颇高,一下卷它的耳朵一下握它的爪子,没完没了地缠着它。孬孬不高兴别人一直这么玩弄自己,哀叫着想夺路而逃,遗憾的是,气场强大的段杀坐在前方,没有良心的主人李英俊挡在后方,它只能夹着尾巴在小圈子里打转,泰然为了追它摸它拼命走路,累的气喘吁吁却高兴地大笑。
  柏为屿站在一边乐呵呵地看着,他觉得这生活挺幸福的,未来应该也很简单,日子笑着也是过,哭着也是过,以前一个人也能挺过来,现在还有段杀和泰然呢!他打算和段杀商量商量,租一套大房子,请个保姆来照顾泰然,没什么困难自己走不过去。
  柏泰然嚷嚷:“爸爸!快挡住孬孬!”
  柏为屿惟命是从,忙欢欢喜喜地跑过去堵截狼狗。泰然又跑了一会儿,累的实在动不了了,往地上一坐:“孬孬!你不喜欢我吗?”
  李英俊顺势扯住孬孬的项圈,摸摸它的脑袋,命令道:“孬孬,小妞叫你呢,过去。”
  孬孬的头塞进李英俊的两腿中间,表示自己不愿意。
  柏为屿蹲在泰然身边朝孬孬招手:“别害羞,过来嘛,过来嘛~”
  李英俊拍拍它的屁股:“过去啊!”
  孬孬还是不动。
  段杀只说两个字:“过来。”
  孬孬浑身一抖,颤抖着爬了过来。自打段杀受伤后声音变得暗哑,孬孬更怕他了,简直就到了光听他的声音就会吓失禁的地步。
  泰然抱着孬孬的脸,捏它的鼻子质问:“你为什么要躲我呢?”
  “嗷唔~”孬孬的叫声如悲如泣。
  李英俊勾着柏为屿的肩膀小声问:“你的小妞哪捡的?”
  “垃圾堆。”柏为屿没说谎,他确实是在路边捡到泰然的,搁泰然的小箱子不远处还有一个垃圾堆。那年冬天他去邻村一个学生家家访,回来的半路听到微弱的奶猫呻吟,他循声找去,还以为能捡回一窝猫玩玩,没想到捡到一个早产婴儿,体重还不到四斤。
  李英俊说:“靠!”心想:以后我也多翻翻垃圾堆。
  
  又玩了一会儿,李英俊把狗牵回家了,柏为屿和段杀在草坪上摆弄了泰然半天,泰然也不愿再走路。柏为屿拿她没辙,只好作罢。
  回家之前,柏为屿去超市买些泰然爱吃的水果,段杀抱着她坐在超市门口的长椅上,柏泰然也是个小话痨,啰啰嗦嗦地念叨道:“伯伯,我也要狗,还要大狗,像孬孬一样帅的大狗!”
  段杀满口答应:“等你能走路,我就给你买。”
  “我现在就要。”
  段杀把她支起来,让她面对面地站在自己腿上,“那问问你爸爸。”
  柏泰然老气横秋地摇头:“哦?你真没主见。”
  段杀不反驳,只是亲亲泰然的鼻梁,与柏为屿不约而同地决定租套大房子,再养只大狗。
  柏泰然确实很有公主的范儿,五官瞧着有点儿印度和泰国混血的味道,一身东南亚风情的衣裳,黑亮亮的卷发蓬松地往后拢,扎了一个小辫,发饰是柏为屿在清莱买的,金闪闪地别在头顶上,乍一眼看像个小王冠。在居民小区里她实在太扎眼了,段杀是个普通爸爸的样子,她却不像个普通小孩,时不时就有人过来逗她,问她:“小美女,你叫什么名字?”“你会说汉语吗?”“小姑娘,你是哪人啊?”
  柏泰然字正腔圆地一一回答:“我叫柏泰然。”“我会说汉语,还会说泰语哦。”“我是……伯伯,我是中国人还是泰国人啊?”
  段杀也回答不上来,傻愣愣地说:“都是。”
  柏泰然挠挠头:“我得问问爸爸。”
  
  柏为屿在超市里逛了快半个小时,段杀在外面等着,反正也是无所事事,便怂恿泰然再走走路。
  柏泰然很不耐烦,最近大人都死乞白赖地要她走路,她一听“走路”俩字就烦躁,头一甩,没的商量:“不。”
  段杀完全不会哄小孩,说了两句毫不中听的话后,他算算今天泰然走路的时间,才两个多小时,还没有达标呢。昨天没达标,前天也没达标,没有一天达标,长此以往,小孩自己不努力,按摩推拿都是无用功!他深觉不能像柏为屿那样惯着孩子,和这么小的孩讲人生讲未来,根本讲不通嘛!
  他把柏泰然摆在地上:“走路。”
  柏泰然不走。
  段杀放开手,看着她:“走路。”
  柏泰然坐下来,鼓着腮帮,生气了。
  段杀绕到她身后,两手穿过她的腋下把她托起来,“泰然乖,再走走。”
  柏泰然大喊:“爸爸!”
  段杀忙抬头环顾一圈,没看到柏为屿,不由忍俊不禁,“爸爸不在呢,你喊吧。”
  柏泰然气坏了,“爸爸——”
  “叫爸爸也没用,你一定要走路。”段杀不为所动。
  柏泰然像一只脱臼的小蛇,软绵绵地又抗拒地扭动:“爸爸——”
  段杀弯腰托着她,强迫她走了几步,发现她没有费力,只是赖在自己的手臂上,任由自己往前拖。
  段杀和她较劲:“泰然,你不能这样!”
  柏泰然喊叫:“我天马流星靠啊,臭伯伯,我不喜欢你了!”
  段杀干脆放开手,想让她站着,哪想泰然在此之前一秒蜷起双腿整个人悬空了,段杀这一放,她就啪叽一下利落地摔在了地上。
  段杀呆滞了整整五秒。
  柏泰然趴在地上,毫无声息。
  段杀反应过来,骇得哑巴了,他抱起泰然以最快速度检查一遍——膝盖没有受伤,胳膊肘磨破了,两只手掌有轻微擦伤,下巴泛出一大块紫青。
  柏泰然这才开始哭,她咬着下唇,先是吭吭吭吭地发出数声预备练声,然后张开嘴山呼海啸般哇啦啦狂哭。
  本来小朋友摔摔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比如邱正夏小朋友,从一岁开始滚楼梯是家常便饭,可金贵的柏泰然小朋友就不同了!段杀打横抱着她,心急如焚地连摇带晃,嘴里发出些无意义的哄声,心下后悔死了。
  柏泰然嚎啕了几分钟,逐渐不哭了,由于有哮喘病,她从小哭泣都很有节制,觉得不那么疼了就停,不会像别的小孩一样没完没了地撒泼。
  段杀揉揉她下巴上的淤青,伤透了脑筋:完了,这伤在脸上,柏为屿一定不会饶了我!
  柏泰然哭的时候抱着段伯伯的脖子助力哭喊,哭完后立刻左右开张,啪啪啪啪地把段伯伯暴打一顿。
  她的巴掌一点力气也没有,段杀皮粗肉糙,没觉得疼,只觉得好笑:这孩子和柏为屿一个臭脾气!
  柏泰然打得自己两只小嫩手发麻,喘着粗气停止暴行,也不再要段杀抱,自己爬到椅子上坐,宣布道:“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段杀假装很难过:“哦。”
  冷战维持了两分钟,柏泰然盯着对街的棉花糖摊位,问:“那是什么?”
  “棉花糖。”
  柏泰然很好奇地说:“哦?”
  “你有没有吃过?”
  “没有。”
  “要不要吃?”
  “要!”
  段杀站起来,本想嘱咐她不要乱跑,转念一想,那话很多余,便刮一刮小孩的鼻梁,走到街对面去买棉花糖。
  摊位上插着红黄蓝各色棉花糖,段杀随便拿一个付了钱往回走,柏泰然兴奋地挥舞双手:“啊!红色的!”
  这句话提醒了段杀,有色的棉花糖都添了不少色素,孩子还是不吃为好。他转回摊位,对摊主说:“不好意思,给我换一根白色的。”
  摊主说:“没有现成的啦。”
  “那做个新的吧。”
  摊主很爽快:“没问题!稍等。”
  柏泰然疑惑地喊:“伯伯!”
  段杀扭头朝她摆摆手,示意她等一等。
  摊主拿着一根竹签绕啊绕,很快绕出了一大团白花花的棉花糖,期间段杀回头看了好几次,不住对泰然微笑摆手。
  最后,摊主抬起头把棉花糖交到他手上,他一转头,冷汗刷地淌下来:柏泰然不见了!
  柏为屿的命脉在段杀的眼皮子底下悄声无息地丢了!
  

 


抉择

  就在一群大人发了疯一样寻找柏泰然时,她正安安稳稳地坐一个小哥哥的怀里嚼着用豆腐干仿制的羊肉串,小哥哥长的虎头虎脑,很是可亲,他不害怕,有问有答。
  她是被杜卯这个手贱的小子给抱走了。
  杜寅在家做作业,见弟弟抱回一个小老外,诧异道:“哇,你哪弄来的?”
  杜卯邀功般抱着泰然转个圈:“段叔叔那偷来的!”
  杜寅更诧异了:“段叔叔的?”
  “是啊,我在超市那儿趁端段叔叔没注意把[她抱来了!刚才在路上问过他叫段叔叔伯伯,应该是段叔叔的亲戚吧。”
  柏泰然看到杜家兄弟凑在一起,惊讶得嘴都合不拢:“啊!你们长得一样!”
  杜家兄弟都是土鳖,偶尔在街上看到外国人都要评头论足一番,觉得外国人无比神秘,杜寅抱过泰然来,手里的小孩漂亮得像没有生命的洋娃娃,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小老外,那份惊喜无异于看到弟弟捡回一个外星人。
  柏泰然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抓了一把:“你们怎么一样?”
  杜寅被抓得痒痒的,呵呵直乐:“你叫什么名字?”
  柏泰然脆脆地说:“我叫泰然。”
  杜卯的心态就跟捡到小猫似的,非得找些好吃的来喂泰然,可惜武甲收入拮据,能养活他们就不错了,没有闲钱买零食。杜卯在厨房翻箱倒柜也找不出什么好吃的,只翻出一袋番茄,他找出一个最大最红的,用T恤衣摆擦一擦,塞给泰然:“来,吃。”
  泰然坐在破旧的沙发上,用两只手抓着番茄,不知道怎么下嘴。爸爸都是榨汁给她还没吃过这样的番茄呢!
  杜寅埋怨弟弟:“你看他嘴巴那么小,怎么咬的动?”说完,拿过番茄,切块用白糖拌一拌,端给泰然。
  泰然“啊”了一声,又“咦”了一声,问:“这怎么吃哦?”
  杜家兄弟面面相觑,杜寅用勺子舀了一点儿汁水喂给她:“喏,你尝尝。”
  柏泰然砸吧砸吧嘴,被白糖齁着了,咳了好几声,歪歪头说:“好甜。”
  杜家兄弟一左一右蹲在地上看着她像围观一只稀有的宠物,没由来地呵呵傻笑,杜卯抢过碗:“给我喂喂!”
  杜寅叽歪:“哎呦,这碗是我拌的,你要喂自己去拌一碗嘛……”
  杜卯粗暴地说:“闭嘴!”
  杜家兄弟今年刚上中学,都是半大小子了,因为这些年和段叔叔住在同一个小区里,常有联系,感情挺深厚,有时也和段叔叔打闹,所以杜卯只觉得自己开了个小玩笑,没经过段叔叔同意就抱走了卷毛小老外,而已。
  而在外面,段杀叫来住在附近的夏威和段和,以及一些熟识的同事,紧接着杨小空和魏南河他们也赶来了,没头没脑地寻找突然失踪的小泰然。
  柏为屿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在小区里绕了几圈也找不到女儿。段杀报警后也盲目慌乱地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在半路上碰到柏为屿,见他嘴唇都咬出血了,忙拉他劝:“为屿,你别太紧张,会找到的……”
  柏为屿搡开他,喘了几声,嘶声喊道:“她不会走路的,是被人抱走了,你知道吗?我去哪找她?怎么找?找不到她老子和你没完!”
  段杀呆站着,无言辩驳。
  柏泰然和刚认识的两个小哥哥闹成一团,玩得不亦乐乎,暂时把爸爸和段伯伯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杜家兄弟则觉得这个小孩可好玩了,犹如一只见所未见的外国卷毛小狗,还会说汉语,既稀奇又可爱,得向段叔叔多借几天。
  武甲下班回来,家里多了个陌生小孩,他揪住杜卯问:“这孩子哪来的?”
  杜卯毫不隐瞒:“段叔叔那抱来的。”
  武甲再一看那孩子的长相,心里一咯噔,问:“小朋友,你姓什么?”
  柏泰然亮声说:“我姓柏。”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武甲擦把冷汗,柏为屿的事段杀或多或少与他提过,其中谈的最多的就是这个体弱多病的泰国小孩。
  柏泰然指向杜寅:“杜卯哥哥抱我来的。”
  杜寅正乐着,做鬼脸:“我不是杜卯。”
  杜卯也做鬼脸:“我也不是杜卯~”
  武甲喝道:“杜卯,段叔叔知不知道?”
  “他在买棉花糖,我抱了泰然就跑……应该没有看到我吧哈哈~”最后两个“哈”竟然还很得意!
  武甲深吸一口气,吼道:“胡闹!”
  
  段杀那里会闹成什么样,武甲不敢多想,他连打了几个电话给段杀,一直不通,段杀也在没完没了的打电话!
  没法子,他命令杜卯立刻把泰然送回去。
  杜卯见武叔叔气成这样,不敢忤逆,抱起泰然就走。泰然下巴支在他的肩上,对杜寅挥手:“杜卯哥哥一起去我家玩啊~”
  杜卯一拍她的后背:“我才是杜卯!”
  小孩子们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嘻嘻哈哈地出门了。
  三个孩子前脚出门,武甲后脚就追了出来,他看到外面全黑了的天,这才发现自己气糊涂了:怎么能把小孩子交给另外两个毛毛躁躁的小孩子去处理?
  他刚跑到楼下追上杜家兄弟,就听到身后有一个人大喊:“泰然!”
  柏泰然扭头,对来人张开手:“七叔!”
  乐正七飞速跑过来,从杜卯手中抱走泰然,照着她的脸囫囵亲了一口,欢喜得声音发颤:“为屿——为屿!泰然找到了——”
  夜已经深了,万籁俱静,这样的喊声尤其响亮,盲目寻找的人们听到喊声,陆续从四面八方聚拢,柏为屿恰巧就在附近,他失魂落魄跑了过来,绷紧的神经蓦然松懈,眼里谁都看不到,只看到小女儿。他用手掌包着泰然的小脸,嘴唇贴着她的额头,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紧接着夏威和杨小空也跑来了。
  事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脱离了常理!夏威扯过武甲,“你他妈活腻了吧?敢拐带我侄女?”
  这一伙死对头有许多年没有见面了,众人从狂喜中醒悟过来,后知后觉地认出了仇敌!路灯过于昏暗,柏为屿目瞪口呆看着武甲,可笑地擦擦眼睛再看,然后认真看看女儿,却惊觉泰然的下巴和胳膊肘多处有伤痕!
  武甲明显无法明白那些伤痕意味着什么,他甚至根本没有留意到,为了让气氛缓和一些,他故作轻松地解释道:“对不起,是我家杜卯贪玩把她抱走了……”
  死一般地僵窒一瞬——你他妈把我女儿当玩具玩了一身伤?柏为屿放开泰然,二话不说冲上去给了武甲一拳。
  武甲抬手一档,轻而易举地避过,顺势把他推开:“你干什么?”
  泰然尖亮的嗓音响起:“爸爸,别打——”
  哄闹声立刻把女童稚嫩的嗓音掩盖掉了,晚上的庆功宴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气血上涌,杨小空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夏威则像一头饿狼般杀了上去。
  杜卯和杜寅齐齐扑上来,杜卯杀气十足,拳头乱挥,嚎着:“敢打我叔叔?老子宰了你!”
  杜寅则护着武甲嚷嚷:“为什么打我叔叔?”
  一时之间闹得不可开交,乐正七将泰然往杨小空怀里塞:“替我抱一下。”
  杨小空有意不让他去搅和,便强硬地背着手,“自己抱。”
  乐正七干瞪眼:“你!”
  那边夏威和柏为屿毫无章法地与武甲厮打在一起,武甲原本应付他们俩完全没问题,可是杜家兄弟闯进斗殴圈里,非但一点忙都帮不上还尽添乱,他无暇解释,一边拆解敌方的拳脚一边推开杜寅,大喝:“杜卯!你走开!”
  段和赶来拉住夏威,狂吼:“别打架!有话好好说——”
  夏威发了狂性,振臂一挥掀开他。段和趔趄几步摔进草坪里,毫不气馁地再次爬起来,见谁逮谁,逮住了柏为屿使劲往后拖:“为屿,你别打了——”
  柏泰然的哭叫声穿插其中:“爸爸——”
  杜卯那只小老虎打红了眼,不自量力,嗷嗷叫着大施花拳绣腿,柏为屿和夏威知道他是小孩,还没有失去理智到打小孩的地步,尽量避开他,可是七手八脚的打斗中难免误伤,柏为屿在段和臂中发狠挣扎,一个不小心将从侧方杀过来的杜卯撞飞出去老远。
  这下武甲愤怒不已,也不再和夏威纠缠,拗过他的胳膊,劈空一记手刀将他打翻。
  段和脸色一白:“夏威!”
  柏为屿乘机挣开段和,两步迈过去使出一记扫荡腿,武甲急着过去看杜卯的情况,无心恋战,敷敷衍衍地闪开就走。
  段杀迟一步赶到,看到这一幕大叫不好:柏为屿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和武甲过几招?
  柏为屿扯住武甲的后衣领又是一记左勾拳,武甲一歪头,反手握住对方的拳头,用力一捏,一送,真的被惹毛了:这些人真是不讲理!
  段杀下意识扑上去,从后面环扣住柏为屿的肩膀想拉开他,却在这时,武甲迅雷不及掩耳地回头一拳招呼上来,柏为屿从段杀的怀里跌了出来,昏头昏脑地摔出两米远。
  煞那间,全世界都静止了。
  他的耳朵里空响,眼前发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若干秒后,嗡地一下,视觉和听觉豁然恢复原状,他看到杜家的两个小孩兴高采烈地抱着段杀——
  “段叔叔太棒了!拉住那王八蛋,让武叔叔揍死他!”
  他看着段杀,倾尽气力地看,几近失神。
  段杀看着他,呆若木鸡。
  这一拳,终究是把他打回了五年前——
  “我爱他。”
  段杀缓过神,扑上前扶他,被他搡开,杨小空和乐正七也跑过来,他甩脱开他们,不要人扶,自己站起来,酒劲退下去,重新理智地梳理自己的思路。泰然捧着他的脸,哭着喊:“爸爸!爸爸!你疼不疼?”
  柏为屿揩下嘴角的血迹,呆滞地移开目光,问武甲:“为什么打我女儿?”
  武甲一头雾水,正要解释,段杀抢着承认:“为屿,不关他的事,泰然是我弄摔的。”
  泰然揉着他脸上的淤青,唯恐爸爸在气头上会再打人,忙带着哭腔解释道:“爸爸,不是段伯伯,是我自己摔的!小哥哥他们带我玩,还给我吃了番茄,拌糖的哦,很甜……”
  柏为屿摸摸她的下巴:“真的是你自己摔的?”
  柏泰然猛点头:“是我是我!”
  柏为屿冷笑。
  段杀脸色骤变。
  柏为屿眼神柔软下来,他望向武甲,缓声说:“非常对不起,我这个人……这个坏脾气真该死……”他想了想,略一停顿,语无伦次地接着说:“今天的事,还有当年撞你,真的很抱歉,我明白道歉没用,也不指望你原谅……”
  武甲没理会,低头看看杜卯,确定他没有受伤,不放心,又问:“有没有哪里疼?”
  杜卯撇嘴:“嘴里有点血味,没事。”
  于是武甲心疼地拍拍他的脑袋上的灰,拉着他回家,同时招呼杜寅:“走。”
  
  更多的人赶来时,斗殴的人散了,孩子也找到了,便不了了之。魏南河问明情况后,让杨小空去与片警周旋,并且气恼地往柏为屿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责备道:“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不长记性!你这破性格吃过多少亏?打架能解决问题吗?啊?”
  柏泰然抱着柏为屿的脑袋,冲魏南河瞪眼:“霍!不许打我爸爸!”
  魏南河悻悻然收回手,赞许地看向乐正七,那眼神在表扬:还是你乖,没有去瞎搅合。
  要不是被泰然绊住了,乐正七百分两百冲在夏威前面,此时他低眉顺眼地站在魏南河身边,假装自己是真的很乖,并且很谦虚。
  不管怎么说,柏泰然找到了,有惊无险。众人各回各家,段杀跟着柏为屿,拉开推门、摁电梯摁扭、打开走道的灯、开房门、开灯、拿拖鞋,忙前忙后,做了坏事般惴惴地观察柏为屿的脸色。
  柏为屿骂人打人都不可怕,最可怕是不说话。
  段杀给昏昏欲睡的泰然换一身棉睡衣,问:“很迟了,要不要给她洗澡?”
  柏为屿摇头。
  段杀心惊肉跳地拿热毛巾给泰然擦擦手和脸,接着抹上儿童润肤露。
  柏为屿握着泰然的小手,不急不缓地开了腔:“你跟那家人感情很好嘛。”
  段杀一怔,结结巴巴的说:“没,只是住的这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常有联系……”
  “嘘……”
  段杀赶紧降低了音量:“那什么,杜卯和杜寅只是顽皮了些,不过我知道他们都是好孩子,没有恶意的……
  柏为屿问:“他还住在老地方?”
  “哈,嗯?哦,是啊。”
  “五年来都是住在那?”
  一颗冷汗从段杀的额头上滑下来,他忽地在柏为屿身边蹲下,盯着对方的眼睛,紧张地解释说:“为屿,我和他只是朋友,我……”话说出口,他呆了。
  是不是想起来了?
  五年前,他重复过多少遍这句话——“我和他只是朋友,我保证。”
  他们之间有一块心病,一枚隐藏深切的地雷,五年了,他们没有心平气和地谈过武甲,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假装没有这个人。
  段杀拉过柏为屿的手摊开,低头在他的掌心吻了吻,颤声说:“我怕他打到你,我只是想把你拉开……”
  泰然睡着了,柏为屿不想闹出太大动静,也没有力气再吵架,只是点头:“就算是吧。”
  “我没有维护他什么,泰然真的是我弄摔的。”
  柏为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就算是吧。”
  段杀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慌不择言:“你信我,我们真的只是朋友,这么多年来来去去的,要有什么早有了……不是,我不是那意思,为屿,我真的是一心一意等着你的,跟他一点牵扯都没有,真的,真的!”
  柏为屿仍旧点头,还是那句话:“就算是吧。”
  “你不会跟我生气吧?”
  柏为屿回答的很爽快:“不会。”
  段杀露出一个牵强的笑讨好他,“不会就好,我就怕你生气……”
  柏为屿添上一句:“我要回河内。”
  段杀哑了。
  柏为屿站起来,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一杯水,他喊了一个晚上,喉咙里又干又涩,都是血腥味。
  段杀紧跟而来,握着他的肩膀扳过来面对自己,扯着僵硬的笑脸:“我不分,我们好好的,我们才刚复合,我哪儿错了?你告诉我,我认错,我改……”
  “你没错,我只是要去河内,分不分由你定,你不分,我就陪你耗着……”
  “那算什么?像那五年一样,半年见一面?互相折磨一辈子?”段杀慌乱地抚摸柏为屿的脸孔,似乎下一秒柏为屿就要走了,他才刚刚幸福了半个月,等了五年多才等来的!他徒劳地求道:“柏为屿你别和我赌气,你不喜欢看到他,我们搬到远远的地方去,我不和他联系,不和他做朋友还不行吗?你要我怎样我都听你的。”
  柏为屿转开目光,尽量说的轻描淡写:“对不起,和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直难以选择,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为你一再辜负家人,直到今天才下定决心。我没有信心和你在一起,真的对不起,一计较起以前的事,我就什么信心都没有了。”
  段杀没有底气发脾气,也没有花言巧语哀求,他的嘴唇贴着柏为屿的眉心,颤抖了许久许久,有两颗泪水落进了柏为屿的发间,他从记事开始落过的泪,都是为面前这个人流的,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爱上别人了,五年还有个盼头,柏为屿去河内,那就意味着两个人一辈子分隔两地。
  柏为屿强忍着心里的悸痛,试图挣开对方的禁锢:“原谅我,是我太自私,我还有很多抱负,没法花费所有时间在泰然身上,有我妈妈帮忙照顾,总比交给外人放心,这是最两全其美的方法……”
  段杀执拗地拉着他不放:“我们再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柏为屿,你别赌气,求你相信我,别走!”
  柏为屿奋力挣脱开,“我没赌气!让泰然顺利治病、让我家人高兴、让我自己的前途顺畅,全来赌你一个人?来赌爱情?那才是赌气!我柏为屿五年前有信心为了你放弃一切,现在没有了!”
  段杀找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说服对方,唯有不断重复:“你再考虑考虑,为屿,求你,求你再考虑考虑……”
  “你怎么哭了?我真该给你拍下来,送到你们三队去吓死一大批人。”柏为屿抱着段杀的脸,嘴里调侃着,眼圈酸涩,纵然有再坚决的决心也禁不住动摇了:“鼻涕虫,别哭啊,要不,我再选一次。”
  
  柏泰然睡得雷打不醒,被爸爸晃醒后难受地扭了扭,嘟囔:“臭爸爸……”
  柏为屿耐心又轻柔地挠她:“宝贝,帮爸爸一个忙,就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你看过来……”
  柏泰然睁开惺忪睡眼,朦胧的灯光下,爸爸的掌心有两个纸团。
  “你选一个。”
  柏泰然蒙头蒙脑地抓了一个,随手一搁:“上次的霸王龙你还没画呢!”翻身继续睡。
  纸团从柏为屿手边跌了下去,掉在地上,那两个人忙爬下床满地找纸团,最后段杀找到了,他犹如捞着救命稻草般惶恐地握紧纸团,茫然无措地望着柏为屿。
  柏为屿将剩下的另一个纸团打开一看,了然地苦笑:“泰然选哪就是哪。”
  段杀摊开自己手中的纸团,而后绝望地用尽了气力握紧在手心里,合了合眼。
  纸条上写了两个字:“河内”。
  
 
作者有话要说:还剩两章,嗯~

 


私人博物馆

  自从漆艺馆开馆那天开始,白左寒就没有再和杨小空说过话,两个人同吃同睡,同进同出,白左寒就是有能耐当身边的人是空气,每天只和黑猪说话。杨小空卖乖装可爱,赔笑讨好,十八般武艺全上了,也博取不到白左寒多看他一眼。
  柏为屿启程去河内,杨小空到机场去送他,柏为屿问:“白教授和你说话了吗?”
  杨小空愁眉苦脸:“没。”
  “他一定是吃我的醋了,谁叫我这么优秀,师弟偏要倾心于我,给他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我有什么办法呢?”柏为屿色咪咪地搂着杨小空上下其手,伤感地叹气:“师弟,要不跟我一起走吧,师兄收你做小,一定好好疼你~~”
  杨小空冷眼:“你可以滚了。”
  从机场回来,杨小空开车停进院子里,看到白左寒蹲在墙角喂猪,那黑猪年纪大了,越发懒惰,趴在院子角的阴凉处乘凉,一趴就是一整天。
  杨小空走到白左寒身边,两手插在裤兜里,弯下腰在他脸侧亲了一口:“白教授,为屿回河内了。”
  白左寒蹲着挪了挪,用背对着杨小空。
  杨小空换个角度,在他另一边脸亲一口:“你不会是真的吃醋了吧?”
  白左寒没应,他左手拿了一包熟蚕豆,倒几颗在右手上,捧到黑猪嘴前。黑猪拱到他的掌心中呼噜呼噜地狼吞虎咽。
  杨小空两手从他腋下穿过,想把他扯起来:“你这小气包,到底什么时候消气呢?”
  白左寒反手一甩,手里的蚕豆砸了杨小空一脸。
  杨小空遭此袭击,条件反射往后退了几步,站直身子一抹脸,有些生气了:“白左寒,你以为你还小啊?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白左寒也站起来,优雅且高傲地往门外一指,不说话,眼神在威胁:滚。
  杨小空理直气壮地说:“我为什么要滚?我就不滚。”
  白左寒又倒了些蚕豆在手上,这一回没有喂猪,而是全拿来砸杨小空。
  杨小空哭笑不得,躲避着嚷道:“我和你妈说你又浪费粮食——”
  白左寒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抱着那包蚕豆摔门进屋。
  杨小空无可奈何地撩起衬衫擦擦脸,跟进去拽过他:“你倒是说话啊!别生闷气!”
  “你他妈利用了我五年!滚——”白左寒嘶声喊道:“我白左寒栽你手上算我倒霉,你爱你的柏师兄去吧!王八蛋!”
  “我没有……”
  白左寒举起整包蚕豆砸在他身上,“你再说一遍你没有?你为我做过什么?你摸摸良心,你说!”
  杨小空歉然地装出可怜相:“对不起嘛……”
  “对不起?”白左寒一拳把他打翻:“你撑起的那个漆艺馆,有我多少钱在里面?你都给我吐出来!我一心为你的前途奔波,你一心胳膊肘往外拐?认识你后我自己的事业全都停滞了,人脉关系金钱精力全赔给你,你很好,拿我的心血去做人情?很好,很好!”
  杨小空舔舔擦破的嘴角,神情委屈又无辜:“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左寒,我发誓是最后一次!求你别生气……”
  白左寒抹开睫毛上的雾气,恨声道:“没有以后!我算看透了,分了干净,你滚到河内追你的柏师兄去吧,我不想再做冤大头了,滚!滚——”
  杨小空扣住他的手腕,鼻尖抵着他的颈窝,窝窝囊囊地撒娇:“我不分,左寒,你饶了我这次吧,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白左寒又是一拳把他捶倒,丝毫不手软,恨得面目都扭曲了:“竟然算计我五年?我没信心再和你这白眼狼过日子了!我要你补偿?我需要你补偿什么?我从你身上索取过什么?”
  杨小空扶着桌面站起来,满脸的愧疚:“我错了我错了,左寒你原谅我吧……”
  “我们结束了,你走。”
  “我不走!”
  “我和你分手!让你滚啊!”
  “我不分!”
  “你还要算计我多久才甘愿?”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没以后了,滚——”
  “左寒……我都认错了,你要我怎么样嘛……”杨小空挤出一颗眼泪,一副任人可欺的绵羊样,可怜得没法不让人心疼。
  白左寒:“……”
  杨小空揽过他,软糯糯地蹭了蹭:“白左寒,我很爱你……”
  “你又给我来这一套!”白左寒歇斯底里地掀了桌子,把能砸的东西全砸光,又揍了杨小空几拳,炸毛的疯子猫一般丢下一屋狼籍,回到楼上卧室里一个人去生闷气了。
  杨小空这才收起装出来的那一套可怜相,毫无愧色地揉揉脸,心说:这么老了还使小性子,真拿你没办法。是你逼我使出杀手锏的,别怪我。
  
  晚上,白左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一杯掺进白酒的蜜桃汁,毫无悬念地开始发酒疯,他先是揪住杨小空摇晃:“你骗我!你骗我钱还骗我感情!”然后捶桌蹬腿:“我为你出钱出力,好不容易爬上这个层次,你转手就让给别人……你竟然算计我五年,你这畜生!你这白眼狼!”接着他捧着杨小空的脸泪涕交流:“说!柏为屿比我还重要?咩,你不爱我……呜呜呜……”
  杨小空满心欢喜地听他没完没了地咒骂,时不时点点头:“是是,我是,不不,我爱你。”
  白左寒的清鼻涕吹出泡泡,哭的形象全无:“咩~”
  杨小空抱着他:“唉。”
  “面团——”白左寒嚎啕:“你想干什么竟然不告诉我,竟然瞒了我五年——你给我滚——”
  杨小空站起来,假模假样地要走:“那我滚了。”
  白左寒蹲在沙发上,可笑地伸长手:“不要滚——啊呜呜——”
  杨小空没有真的走,只是走到门边关了灯。
  白左寒在一片黑暗中蜷成一团丸子,可怜兮兮地哭泣:“面团,你别滚!小羊哥,你别不要我啊……”
  杨小空走回沙发边,握住白左寒的脚踝,轻而易举把丸子拉成面条,然后抱着他一起缠成了油条。白左寒大着舌头骂:“你是骗感情的牲口!”
  杨小空剥了他的衣服:“我是我是。”
  “我上辈子欠你啊我?你这装清纯的狼崽子!”
  杨小空剥了他的裤子:“我是我是。”
  白左寒醉得狠了,四肢软绵绵地缠着杨小空,呜咽不停,直骂个天昏地暗。杨小空嘴上应的勤快,行动也不怠慢,麻利地把他剥成白斩鸡,拖上床去由着性子折腾了一晚。
  醉酒后的白左寒没有任何抗敌能力,只剩嘴巴还能由自己控制,眯着眼颠来倒去地骂,骂一句,杨小空就在他嘴唇上啄一口:“我是我是。”
  “你里外不一,你是阴险小人——”
  “我是我是。”杨小空细细碎碎地吻着他哭肿的眼睛,有些懊恼:酒加多了,唉!
  白左寒说:“你不爱我。”
  杨小空不厌其烦地解释:“我爱你。”
  白左寒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掉着眼泪碎碎念:“没人爱我……方雾昨天打电话问我过的好不好,我说很好,其实我过得不好,没人爱我……”
  如果是平时提及方雾,两个人八成得吵上一架,可是此时杨小空没有火气,只有歉疚,凭心而论,这些年白左寒一直在花费心血为他谋划,而他非但什么都没有付出,连基本的安全感都没有给对方。他像只小动物般舔了舔白左寒睫毛上的泪水,暖语哄道:“对不起,我发誓以后好好爱你。”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面团,我很爱你,你别这样对我……”白左寒带着重重的鼻音,有一句没一句地重复:“你对别人比对我好多了……没有人爱我……”
  杨小空的眼圈渐渐潮湿了,他深深喘了口气,用尽全力抱紧对方:“对不起,我发誓再也不会干让你伤心的事了。”酒后真言,白左寒的心酸和伤感他都明白,这些年他急功近利地往上爬,完全忽视了爱人,他下定决心从今开始,不再欺骗隐瞒任何事,用心体谅对方,好好过日子。
  白左寒似睡非睡地说着梦话,“面团,你骗我,你不爱我……”
  杨小空闭上眼,哄小孩似的轻柔地拍打他的背,用轻不可闻声音在他耳边蛊惑:“我爱不爱你,等我们都七老八十的时候再讨论吧。”
  
  夏威挨了武甲一记手刀,脖子活生生歪了一个月。邱正夏和干爹说话,说着说着,竟然也成了歪脖子!
  往左歪着脖子的小正夏和往右歪着脖子的夏威坐在桌前吃早餐,夏威咬着吐司夹蛋抽泣:“我不想去上班呜呜……”
  段和默默地捡起从夏威嘴角掉出来的吐司渣渣。
  正夏嘬着牛奶感叹:“我不想去上幼儿园呜呜……”
  段和默默地擦去从正夏嘴角流出的牛奶。
  夏威打个饱嗝:“我的报表还没打,处长扣了我的奖金呜呜……”
  段和默默地用纸巾给他抹一把嘴。
  正夏伏在桌面上嘤嘤地哽咽:“我昨天在女生面前脱裤裤,老师没收了我的小红花呜呜……”
  段和默默地弯腰给小正夏穿上袜子鞋子。
  “上班真没意思,我想念江湖了!”夏威歪着脖子眺望窗外。
  段和默默地给夏威打上领带,强行套上西装。
  “上幼儿园真没意思,我想念宇宙空间站了!”正夏歪着脖子一同眺望窗外。
  段和默默地拉过正夏,拎上车钥匙往外走,送他去上幼儿园。
  “干爹,人类好阴险,你快送我回母星啊!”正夏嚎叫。
  “正夏——干爹救不了你啊!”
  “干爹——”
  “正!夏!”泣不成声状。
  “干!爹!”垂死挣扎状。
  段和拖着抽搐翻白眼装死的糟孩子,默默地摁电梯摁扭,充耳不闻。
  邻居:“段先生,你家孩子今天还是一样的活泼啊,呵呵呵……”
  段和步入电梯,礼貌地对邻居笑了一笑,默默地在心里泪流不止:这么招人嫌的变态已经有了一个老的,又多出一个小的,这日子还怎么过啊?乐正姐姐干嘛不自己带孩子啦?好讨厌哦——
  
  乐正七大学毕业后被迫押进考古研究所,不情不愿地为国家掏了一年墓,在解读墓葬制度和古代文字方面达到了物尽其用的极致,如今是最年轻的研究员。几个资辈深厚的老研究员对他爱不释手,一致向所长建议送这个稀世奇才去深造。所长也是惜才若渴,与文博学院院长一通气,将乐正七特招进去念在职的硕博连读。
  “硕博连读,直接念圣斗士好啦!我日啊!”乐正七根本不买账,在家大发脾气:“老子最恨念书了!魏南河——”
  “拜托你发神经别拿我的东西出气行吗?哎呦我的祖宗哦……”魏南河苦恼不已,乐正七把他刚烧的一组仿西汉影青灯盏全砸碎了,他正蹲在碎瓷边悲叹。
  乐正七跳脚:“所长说导师都给我找好了!五年!比本科还长!怎么办啊?老子辞职还不行吗?”
  魏南河也炸毛了,咆哮:“所长他们都是为你好!你都几岁了还这么不懂事?”
  乐正七瘫软在地上满地乱滚:“我不管,我不想念书——”
  魏南河用力拉他起来:“你当你是野狗啊?地上脏死了,我给你买的这身多贵你知道吗?抵你一个月工资!要滚换一身衣服再滚。”
  乐正七故意和他对着干,脱下身上的阿玛尼摔给他:“还给你!老子这回说不干就不干!”
  魏南河甩开他的手:“赚了那么屁点工资还敢跟我横!看你有这个工作,不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我才养你,没工作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
  “我刚给你买的吉普还来,驾照没收。”
  “……”
  “家庭影院和组合音响卖废铁。”
  “……”
  “两万的手机也没收,辞职开始用两百块的手机就可以了。”
  “……”
  魏南河翻翻报纸,抽出一张丢给他:“不愿掏墓?嗯?你能干嘛?喏,这里招聘掏粪工,你去试试吧。”
  乐正七以手捂脸,“我好命苦啊!二十多了还要念书!念完都三十了,我的青春啊!苍天啊——”
  魏南河坐在一边的台阶上,忍笑:“臭小子,天天喊着辞职,你就这么讨厌这个工作?那你喜欢什么?说来我听听。”
  乐正七啸叫:“我不讨厌工作了,我讨厌念书!我好不容易才毕业的!我讨厌考试!”
  “在职的硕博都不难念,考试都是开卷。”魏南河心说:先把你骗进去再说。
  “哦?”乐正七抬头看他:“可是听说硕士毕业论文要五万字,博士要二十万字。”
  “我帮你写。”魏南河笑眯眯的:谁帮你写啊?做梦吧!我自己的职称论文都没着落!
  乐正七动摇了,一骨碌爬起来:“这样啊,你不会骗我吧?”
  “当然。”魏南河捞过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不骗你骗谁?
  乐正七高兴起来了,嘿嘿傻乐:“那我明天就答复所长,九月就去上学~”
  魏南河骗了人,脸不红心不跳地捏捏乐正七的鼻子,责备道:“臭小子,还跟我发脾气!”
  乐正七贴上他的嘴唇啾啾啾连亲三下,摇头摆尾地撒着欢儿:“魏叔叔我错了嘛~”
  杨小空坐在斜檐下翻看自己刚出版的漆艺教材,无语地旁观那一幕,默默为魏大师兄鞠一把冷汗:让你骗人,有你受的。
  
  杜佑山在狱里表现优秀,陆陆续续地获得两年左右的减刑,并且成了狱里的厨王。周末时,两个孩子要去补课,武甲一个人去监狱探视杜佑山,耐心听那老泪包叽里咕噜地说些琐事,末了还带回一张奖状。
  杜卯摊开奖状大声朗读:“城南监狱‘我改造我光荣杯’厨艺大赛特等奖!”
  杜寅一扬下巴:“贴上去。”
  杜卯爬上桌子,将奖状贴在墙上:“啊呦,等爸爸出来家里的菜就让他炒好了,他都拿这么多大奖了。”
  杜寅翻着挂历,“还剩半年他就出来了,叔叔,今年可以和爸爸一起过年哦。”
  杜卯翻身下桌,歪头看着墙上的几张奖状,失望地仰天长叹:“那岂不是拿不到明年的奖状了?”
  武甲啼笑皆非,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笨小子。”
  魏南河也抽空去探监一趟,不知道是为了叙旧还是为了刺激杜佑山,他翘着二郎腿,笑意深厚地说:“佑山啊,我的私博手续都办好了。”
  杜佑山死气沉沉地应道:“哦。”
  魏南河摸着下巴:“地皮也批下来了,昨天动土开始建馆,可惜啊,请不到你来奠基。”
  杜佑山:“……”
  “如果快的话,过年前就可以开馆,不知道那时你出没出来~”
  “……”
  “对了,你出来打算做什么?不久前我去看了看你儿子,哈哈哈!”魏南河嗓音洪亮地笑了几声:“墙上又多了张奖状嘛,要不等你出来,我借你点钱开饭店?”
  “……”
  魏南河呵呵直乐,“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杜佑山说:“把我的东西还我。”
  魏南河掏掏耳朵:“啥,哪个是你的?”
  “你地下室有将近一半东西是我的……”杜佑山要哭要哭的模样。
  “哈~你放心,我会给你一起搁进我的私博里。”
  杜佑山一跃而起,咆哮:“把我的东西还我——你个不要脸的,那是我的!我的!我的!我只是借你存放!”
  “借我?”魏南河装无知:“我没给你打借条啊。”
  杜佑山抓狂:“人渣!无赖!那些是我的,还我还我还我!”
  狱警:“89677!你想干什么?放老实一点!”
  “行了行了,别激动,”魏南河玩弄完杜佑山,心情大好:“和你开玩笑的,我是多么厚道的人呵!该属于你的就是你的,不会亏待你。”
  “哦哦?会还我?”杜佑山竖起耳朵,心里燃起熊熊火焰,两眼放光:全部还我?那我倒手几件,说不定可以东山再起!
  “那可不行,”魏南河摇头晃脑:“给你个副馆长当当吧,发工资给你。”
  杜佑山颓了,苦着脸:“我不要虚名,我要钱!我现在缺钱!”
  魏南河挑起眉:“哦,那也行,我给你五万买断吧,以后咱俩互不相欠。”
  杜佑山差点吐出一口血,狂怒得结巴了:“五,五万?你有良心说哦!我给你那些,那些东西,当年都不止五亿!现在就更别提了,你别以为我在里面就不知道这些年的古玩市场行情……你你你有脸说出五万啊?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哦?良心?那是什么?杜佑山,你最好搞清楚,办私博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我花费多少精力求了多少人才搞出来的!你什么都没干,白捞个副馆长还敢跟我讲条件?”魏南河得意地耸肩:“A:副馆长,B:五万,单选题。”
  杜佑山垂死挣扎:“我不当副的,我贡献了那么多东西,凭什么要在你下面?”
  魏南河意味深长地扬起嘴角:“我看你是误会了,我也是副馆长。”
  杜佑山纳了闷:“啊?那正馆长是谁?”
  “是我请来镇馆的杨会长啊。”
  杜佑山瞠目结舌:“……”
  魏南河添上一句:“请您这位玲珑眼出山也是他的意思。”
  探视区里传出杜佑山声嘶力竭的咆哮:“我不干!我宁死也不干——我宁愿在你下面也不要在那个王八崽子下面——”
  狱警哔哔哔哔地吹着警哨:“89677!探视时间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话看起来很多,那分章看吧= =
我看到有人质疑为什么为屿要向武甲道歉,我说一下我的看法吧,文里每一个人都有错,柏为屿也一样,开车撞人是大错,不听解释就动手是小错,为什么魏南河、段和、杨小空不会动手?柏为屿有他们一半理智就不会闹成打群架的局面了,但是柏为屿那么淡定也不是柏为屿了。当然,我不是说武甲没有错,有一个读者的留言说的很对,武甲认不认错是那武甲的事,与柏为屿无关。
就像自家孩子和别家孩子打架了,你是说:“不管对方有没有错,你先想想自己有没有错。”还是一味偏袒:“我们有错,虽然错的不多。但对方不认错,我们就没有错。”换你是家长,你是哪一类呢?
写出一个角色就像教育小孩,也许有朋友觉得为屿道歉让人憋屈,但是很抱歉,在这方面我确实玛丽苏了,我希望为屿能认识到自己的错,他现在能道歉已算幸运,要是撞死了人,找谁道歉去?任何理由都不是杀人的理由。
ps:瞧瞧小七瞧瞧段和瞧瞧为屿再瞧瞧武甲,我觉得白左寒是这篇文里最可怜的受,因为他家小攻一下小绵羊需要他安抚一下大灰狼让他畏惧,非常难搞。-_-|||

 


完结章

  十月初,越南的天气没那么闷热了,雨水连绵不绝。在曼谷求学的弄秧抽空去了一趟河内,他在街上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与车夫说法语说英语说泰语,说的口干舌燥也无法交流,又搜肠刮肚地说了几个蹩脚的汉语单词,那个越南车夫竟然听懂了!
  几番辗转,总算找到了柏为屿家,可是柏为屿不在,据女佣说,一早总经理让他去橡胶园的生产部,他抱着速写本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柏为屿家是红顶白墙的传统越南建筑,内部楼层窄小低矮,窗户开阔,弄秧站在窗边往外看,看到院子外搭盖起一层工作棚,棚子边有一个十平米密闭性良好的阴干房,几幅半成品的漆画架在棚内,一个老漆工正在制作漆板,看样子柏为屿已经有经济能力雇帮手,不必再做琐碎费时的工艺活了。在东南亚一带,越南的漆画氛围算是非常浓厚的,各国的早期现代漆画艺术家一度留学此地汲取漆艺经验,材料也很丰富。
  女佣给他泡了一杯茶,指手画脚地向他示意:夫人在楼上的空调房里,不方便离开,请他上楼坐一坐。
  弄秧依言跟上去,在楼上的小厅里看到柏为屿的妈妈和柏泰然,他忙双手合十行礼问好。柏妈妈不太懂泰国的礼仪,对泰语也一窍不通,只得从善如流地仿着对方的言行问了个好,
  柏泰然的两腿被夹板牢牢地固定住,不能弯曲,这对于小孩子来说是非常难以忍受的,她刚哭过一场,眼睛湿漉漉的,盯着弄秧看了几秒,然后认出了熟人,哇地一声又哭开了:“弄秧——”
  关于泰然的病情,柏为屿在电话中谈起过,弄秧也是爱莫能助,只能抱起柏泰然拍拍打打地哄了哄。
  弄秧和柏妈妈语言不通,鸡同鸭讲地谈了十几分钟,柏为屿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钟和顺与段杀,钟和顺一进门,骂声就响彻全楼:“你真的是硕士毕业吗?加减乘除都会算错!”
  柏为屿赖皮兮兮地顶嘴:“哦呦,艺术生不学数学的咩~”
  “你还有理了!你还有理了!”钟和顺拿手里的一叠报表狠狠抽他几下:“你连小学生都不如!小学生都不会算错!”
  柏为屿抱头躲避:“哦呦~我不念小学很久了咩~”
  钟和顺追着他暴打:“你看看你这些日子,哪一件事能做好?我让你去橡胶园巡查,你蹲那里画工人!我让你每人发三百万越盾,你发五百万!我打死你!打死你!”
  柏为屿委屈地申辩:“你怎么这么小气啊?多两百万也就多了七百多人民币而已啦,再说你让段杀划拨出来的钱平均分到人头上,每个人是分到了五百万嘛……”
  当下,不仅是钟和顺,段杀也惊诧道:“不可能,那笔钱我算了三遍,六号车间三十二个工人,钱是刚好的。”
  一阵僵窒,柏为屿陪着笑脸,悄悄挪向段杀,用胳膊肘捅他:“你告诉我是九号车间的呀。”
  段杀倒吸一口冷气:“六号!还写在你手上……”
  柏为屿摊开手:“喏,6。”
  段杀拗过他的手:“这样看的!”
  “嗷~手断了手断了~那这不能只怪我啊……”
  段杀怜悯地看着他,“你别又推卸给我,提醒你好几遍了,你脑袋里不知道在记些什么。”
  钟和顺没有别的话说,只剩一句话反复念叨:“我真是被你气死了!被你气死了!”
  柏为屿毫无感情地说:“哦,死一次给我看看咯。”
  六号车间的工人接外单加班了一个月,听说九号车间只加班一个礼拜就拿到五百万加班费,个个义愤填膺,集体到生产部去讨说法,部长也发懵了:没有收到总经理的文件给九号车间发加班费啊!
  九号车间的人不肯吐出刚拿到的加班费,六号车间暴动了,钟和顺气的死过去又活过来,饭也没来得及吃,领上段杀回生产区去解决误发加班费惹上的麻烦,对于那个儿子,他已经绝望了。
  大伯和段杀在生产区忙的焦头烂额,柏为屿则心安理得地与泰国好友坐在饭桌前吃吃喝喝,谈笑风生,聊聊泰国的风土人情,再问问弄秧的求学趣事,不时翻译给妈妈听,逗得柏妈妈抿嘴直乐,气氛和乐融融
  柏泰然不住地把手指钻进夹板和皮肤之间抓挠,苦着脸在柏为屿怀里扭动。
  弄秧问:“泰然这夹板什么时候拿下来?”
  柏为屿算了算,说:“呵,两个月了,应该很快可以拆了。”
  弄秧忧愁地握着泰然的小手,“我看她真是太受罪了。”
  “这段时间还算好了,刚绑上去那段日子,她每晚每晚的嚎,我都不敢见她,怕一见她就忍不住拆下夹板。都是我妈和我……”柏为屿顿了顿,在泰然鼻子上刮了一下:“和我朋友带的,真要命!臭丫头,瞪我干什么?一点苦都吃不了,急疯了就像只小狗,逮谁咬谁。”
  柏泰然在柏为屿的虎口上咬了一口,埋头继续认真抓痒。
  
  弄秧定的是往返的机票,待到吃过晚饭,就要赶着回曼谷,临走前,他将一所泰国艺术学校的邀请函交给柏为屿,劝道:“这所学校的校长希望你能到他们学校去当作客老师,你考虑考虑。”
  柏为屿认真看了一遍邀请函,信上阐述了泰国艺术院校珍惜与中国艺术家交流的机会,表示尊重艺术家将自己的艺术理念和创作经验分享给泰国的艺术爱好者与学习者,讲学课程不多,每个礼拜只有十多个课时,全加在一起差不多两天,倒是十分自由。他算了一下,往返曼谷与河内需要五个小时,自己如果去泰国讲学,每周往返一趟,学校给的钱垫路费都不够。
  他仔细把邀请函塞回信封里,捏在手中,郑重地点点头:“我一定好好考虑,谢谢。”
  “好的,希望能在曼谷与你再相聚。”弄秧说着,招来一辆人力坐了上去。
  柏为屿歪歪地站着,二流子状晃着一条腿,笑道:“打算送你的画做好了,只差最后磨一层漆,不管我去不去曼谷讲学,也会去你学校找你玩的,顺便带给你。”
  弄秧绽开笑容:“谢谢,我很期待。”
  “还有啊,”柏为屿掏出那本小册子:“我找英语翻译高手翻译了你的诗,其实你写的挺好。”
  弄秧一喜:“哦!”
  “很肉麻。”
  弄秧一窘:“哦?”
  “可是我觉得正经翻译过来还是很好笑啊哈哈哈哈~~”柏为屿没心没肺地抱着肚子爆笑。
  弄秧无语:“哦……”
  “你看,你这么好的诗,在我这种没文化的土鳖手上多糟蹋!我良心有愧啊。”柏为屿将小册子递给他,然后握着他的右手用力摇撼几下:“找一个懂你的人欣赏吧,我的大文豪!”
  不知道对方是一语双关,还是迟钝得没药救,弄秧只当这些话有另一番言外之意,他收回小册子,失望地微笑着行了一个合十礼,“好的,曼谷再见。”
  
  夜间,柏泰然又开始闹,睡前是每天必定要折腾一次的,她翻过来也膈,翻过去也膈,越翻越烦躁,于是嚎啕着开始发脾气,柏为屿哄她,她就抓柏为屿的脸皮,揪着爸爸的眉毛嘶声哭喊:“臭爸爸!我不爱你了——”
  柏为屿心疼得直哆嗦,一咬牙,自己动手把夹板拆了。
  这下柏泰然舒服了,腿上抹了厚厚一层痱子粉,很快进入梦乡。
  柏为屿寻思着段杀回来会跟他较劲,与妈妈一合计,把夹板丢到了屋顶上。果不其然,段杀回来,一看柏泰然恢复自由了,就冲柏为屿吹胡子瞪眼:“你这是第几次了?”
  “你一大老爷们,不要这么斤斤计较吧?”柏为屿掰手指算道:“再过一个礼拜就可以拆了,也不差这一个礼拜!”
  段杀伸手:“夹板交出来。”
  “烧掉了。”柏为屿望天。
  “明早去找医生重新绑。”段杀没给他商量的余地。
  柏为屿叽歪:“就差一个礼拜……”
  “要我说几遍才会懂?你这是害她,说不定她以后不能走路,就是差这次一个礼拜,下次一个礼拜!”
  柏为屿望天望得脖子都快扭断了,嘴硬:“是是是,段Sir英明神武!”
  段杀无奈,轻声关了泰然的门,拉上柏为屿回屋,“伯父说,明天出口部的会议你不要去了。”
  “Yes, Sir!”
  “他说反正你去也是睡觉。”
  柏为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那我明天去橡胶园继续写生。”
  段杀把他推进卧室里,反手关上门,“你真是笨蛋,什么事一经你的手就糟糕!伯父还让我转告你,真不该生出你这混蛋。”
  “谢谢夸奖!”柏为屿猖狂地大笑三声:“我是如此笨蛋又混蛋,你们还扒着我不肯滚蛋!谁是傻瓜蛋啊?”
  段杀忍笑不语,揽过他,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
  柏为屿大咧咧地环抱着对方,小声说:“喂,我有一个去曼谷讲学的机会。”
  段杀想也没想:“不许去。”
  “一个礼拜只呆两天。鼻涕虫,你别怎么这么霸道!”
  “只有两天?”
  “对啊,只两天,作客老师,不是全职的。”柏为屿殷切地看着他:“钱没多少,一个月买四趟往返机票都不够,但这个工作能得到很多与曼谷艺术家交流的机会。”
  段杀闷闷不乐的:“既然你这么想去,我反对也没用。”
  柏为屿赔笑:“嘿嘿,你把工作都辞了嫁到越南来粘着我,老公我总要对你负责嘛,你如果强烈反对,我就不去了。”
  “那我强烈反对。”
  “反对无效!”柏为屿出尔反尔。
  “你前一秒还说对我负责,怎么说话跟放屁似的?”
  柏为屿模拟放屁声:“噗——”
  段杀再一次确认:“一个礼拜只有两天?两天两夜?四十八小时?”
  “咳!”柏为屿贼眉鼠眼地偷看他的脸色:“两天三夜吧,也许有时候还会加课,但肯定不会很频繁。”
  段杀忧伤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忍痛道:“去吧,只要你高兴。”
  柏为屿扭动着,羞涩地腼腆地扭捏地在段杀的脸上印下一串吻,嗲声说:“段大哥~你真好,咪啾咪啾!”
  段杀走进卧室连带的洗手间里,拿过牙杯,顺口问:“那本情书还给别人没有?”
  洗脸台前的空间十分狭窄,柏为屿挤到段杀身边,也拿过牙杯开始刷牙,贱兮兮地耸肩:“不还不行啊?要你管!”
  段杀气定神闲地搁下牙杯,使出一招小擒拿手将他摁在洗脸台上:“到底还了没有?”
  “就不还,气死你个醋坛子!呸呸呸!”柏为屿扭过脸喷他一脸牙膏沫。
  “你这二百五……”段杀躲避不及,哭笑不得地捞过毛巾囫囵一抹脸,又一抹柏为屿的嘴巴,随即扛起他丢回床上,命令:“不许去曼谷讲学了!”
  柏为屿一踹他,龇牙:“你才答应的!”
  段杀顺势扳住他的腿扣在腰边,居高临下地扯下他的裤子,调侃道:“我在家替你打理公司带孩子,你出去风流?哪能让你这么得意?”
  “咩哈哈~”柏为屿伸出一根手指,忍笑挑起段杀的下巴:“小妖精~为夫如此国色天香,有几个艳遇很正常,你的心胸要放宽广……”
  “……”
  “老婆,别这么凶咩,让为夫教你什么叫~做~爱~摸这里摸这里……”
  “……”
  “我天马流星靠!姓段的,你他娘的想捅死我啊?把你小鸡鸡切丝先腌后烤——哎呦……”
  
  十月底时,柏为屿送给弄秧的画做好了,段杀充当木匠工帮忙做了个画框装裱起来。柏为屿到屋里拿冰镇汽水,顺便给杨小空打电话:“阿咩,我要去曼谷讲学了,唉,我都是给小学生讲课,给大学生讲课完全没经验嘛,你来看看,给我提点意见。”
  杨小空正在尝试做卷泥片雕塑,两手都是泥,只能随手把手机放地上,打开扬声器:“我没有空呢,白教授开了个关于陶瓷雕塑的课题,我最近陪他做调研。”
  “就两天,”柏为屿掰手指:“周四、周五!”
  白左寒两手在工作服上擦了擦,假装无所谓地踱了过来。
  “不行,”杨小空大伤脑筋:“周五调研一期报告就要上交了,我走了白教授一个人赶不及。”
  “他遍地都是助手,可我只有你一个师弟啊!你竟然重色轻友!”
  杨小空转移话题:“你有空回母校开几个讲座吧,期末我给你安排……”
  “哦呦~我才走多久你就想我啦~”
  “喂……”
  “别等期末了,你来曼谷和我约会吧。”
  “喂!”
  “喂什么喂啊!别管白莲花啦,快来陪师兄,没有我的日子你一定好寂寞好寂寞~”
  “喂喂!”
  柏为屿豪气干云:“你不是说白莲花在你手上玩不出什么花样吗?怕他什么啊……”
  “喂喂喂!”
  白左寒一脚踩在手机上,阴森森地看着杨小空,脚下碾了碾又跺了跺,什么解释也不听,狂怒而走。
  杨小空无奈:哎呦喂我的柏师兄!你的贱嘴能收敛收敛吗啊?
  柏为屿纳闷地挠挠头:“咦,怎么突然关机了?”
  
  屋外的工作棚里,段杀做好了画框,把一捆绳子交给泰然:“来,你来学着捆。”
  泰然把绳子绕来绕去,很好奇:“哦?”
  “走过来,先打个结,从这里开始。”段杀命令。
  柏泰然摇摇晃晃地走到画框一边,坐下来摆弄着绳子,“打蝴蝶结?”
  “蝴蝶结能结实吗?”
  柏泰然认真想一想:“不能。”
  “那你自己琢磨着打什么结吧。”
  “哦。”
  屋里传来柏为屿的哀嚎:“啊啊,妈,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柏泰然竖起耳朵:“爸爸又干坏事被奶奶揍了!”
  段杀停下手里的活,正要进屋去劝架,柏为屿夹着尾巴跑了出来,把汽水和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没好气:“你明天要回国?”
  段杀幸灾乐祸地一瞥他通红的耳朵,“嗯,伯父叫我去和一个小公司签合同。”
  柏为屿一努嘴:“顺路的……把那盒白虎活络膏带给武甲。”
  “嗯?”段杀一愣。
  “我和我妈说,我以前开车撞人,”柏为屿心有余悸地捂着耳朵,“耳朵都快被她拽掉了,我跟她解释她也不听,只说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准干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段杀十分赞同岳母大人的观点,“伯母比你懂道理……”
  柏为屿气鼓鼓的夺过他手里的锤子,粗暴地锤了几下画框,“还不是你这王八蛋害的!”
  段杀手里闲下了,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揉揉柏为屿被拽红的耳朵,闷笑了一声:“他的手前几年就恢复了,不需要什么活络膏,不过既然你要我联系他,我就替你转交礼物。”
  柏为屿纠正:“礼物不是我给的,是我妈给的。”
  段杀弯腰在他的发鬓上吻了一下,“我交给段和,让段和给他吧。我快去快回,到曼谷去接你。”
  “干嘛要你接?我又不是小学生!你这鼻涕虫!”
  在一边的泰然嚷:“伯伯,我打好结了,很结实哦!”
  “拿过来我看看。”
  “你过来!”
  段杀一脸严肃:“你过来。”
  柏泰然看向爸爸。
  柏为屿看看她,又看看段杀,说:“听伯伯的,走过来。”
  柏泰然嘴一嘟,吃力站起来走向他们,努力举起绳子:“你看,我打了五个蝴蝶结,一定很结实!”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既然写完了,就不熬到明天发了我是藏不住文滴啊~


为屿不可能和小七小空他们永远在一起,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连父母都不一定能一生相守,更何况朋友?很多艺术家定居在国外,这不影响他们以华裔身份获奖嘛。哪条路更适合他发展,他就应该走哪条路,但是为屿一向是没有主见的人(他的性格就这样,狗改不了吃屎的),没有柏泰然,他会犹犹豫豫留恋段杀,有了泰然,他就会稍微全面地考虑问题。这一回他的朋友们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难过,因为他这一回有了一些小名气,是趾高气昂的去走更合适他的路。
任何事都是付出与回报成正比,不是柏为屿为兄弟付出,兄弟怎么会肝胆相照?他在泰国闭门发奋五年,泰国的民族风情和艺术风格比西方画更适合融于漆画,而且还交了一些新朋友;回来后杨小空为他开辟一片新天地;有一个无条件热爱他的女儿;因为一个孩子,解开与大伯和母亲多年的芥蒂;捡了一只忠犬——段杀愿意牺牲工作跟着去,他们就继续,段杀不愿,那他们就到此结束,别纠结爱的有多深,付出多少确实是表达爱最直接的方式。这就是个童话,我把最好的都给为屿了,偏心眼的很。从四年后一开始,有几个读者很生气的骂我烂尾,其实我不承认我烂尾,因为从“黄金流年”开始的情节就是我构思好的大纲,那一场“柏杨合展”有人说狗血,我觉得文里的许多感情戏狗血的很,我的恶趣味就是不破不立,对旧情彻底幻灭,彻底悔过,最后一心一意,孤注一掷,也不要在心里留一束小苗,将来时常留恋一个不相干的人(羊白同理)。但那场合展却合情合理,他们现在的生活在我看来是最完满的了。
现在柏为屿唯一的烦恼就是柏泰然的疾病,小孩讨人厌不是小孩的错,是柏为屿造成的,他和小孩都需要改正。正如杨小空说的:“别叹气,烦恼的事,都会过去的。”
这篇文我在写祸害时就在偷偷构思,那时没有把握写,于是一直拖着,算起来构思了一年多写了一年,头尾有两年多,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写文,对文里的人物感情匪浅,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再写长篇了,再写新文的话类型不一定,我这人比较任性,写什么文完全是依照自己的口味来的,但是走什么路线会提早告诉大家,就像下部坚持分出来标了个正剧。
另外,大家看看“你喜欢上部还是下部”的投票吧,不需要注册,动一动贵爪戳一下就可以了》《谢谢~╭(╯3╰)╮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既然写完了,就不熬到明天发了,我是藏不住文滴啊。


为屿不可能和小七小空他们永远在一起,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连父母都不一定能一生相守,何况是朋友?很多艺术家定居在国外,这不影响他们以华裔身份获奖嘛。哪条路更适合他发展,他就应该走哪条路,但是为屿一向是没有主见的人(他的性格就这样,狗改不了吃屎的),没有柏泰然,他会更犹犹豫豫留恋段杀,有了泰然,他就会稍微全面地考虑问题。这一回他的朋友们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难过,因为他这一回有了一些小名气,是趾高气昂的去走更合适他的路。
任何 事都是付出与回报成正比,不是柏为屿为兄弟付出,兄弟怎么会肝胆相照?他在泰国闭门发奋五年,泰国的民族风情和艺术风格比西方画更适合融于漆画,而且还交了一些新朋友;回来后杨小空为他开辟一片新天地‘有一个无条件爱他的女儿;因为一个孩子,解开与大伯和母亲多年的芥蒂;捡了一只忠犬--段杀愿意牺牲工作跟着去,他们就继续,段杀不愿,那他们就到此结束,别纠结爱的有多深,付出多少确实是表达爱最直接的方式。这就是童话,我把最好的都给为屿了,偏心眼的很。从四年后一开始,有几个读者很生气的骂我烂尾,其实我不承认我烂尾,因为从“黄金流年”开始的情节就是我构思好的大纲,那一场“柏杨合展”有人说狗血,我觉得纹理的许多感情戏狗血的很,我的恶趣味就是不破不立,对旧情彻底幻灭,彻底悔过,最后一心一意,孤注一掷,也不要在心里留一束小苗,奖励时常留恋一个不相干的人(羊白同理)。但那场合展却合情合理,他们现在的生活在我看来是最圆满的了。
现在为屿唯一的烦恼就是柏泰然的疾病,小孩讨人厌不是小孩的错,是柏为屿 造成的,他和小孩都需要改正。正如杨小空说的:“别叹气,烦恼的事,都会过去的。”
这篇文我在写祸害时就在偷偷构思,那时没有把握写,于是一直拖着,算起来构思了一年多写了一年,头尾有两年多,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写文,对文里的人物感情匪浅,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再写长篇了,再写新文的话类型不一定,我这个人比较任性,写什么文完全是依照自己的口味来的,但是走什么路线会提早告诉大家,就
像下部坚持分出来标了个正剧。

番外

  邱正夏到了念书年龄,毫无例外地被段和丢进小学去念书,邱行长忙于工作,乐正六忙于生意,乐正悬那断腿的老头儿也没能力带那么一个混世魔王,请来的保姆一个个被小正夏折腾得神经衰弱,跑都来不及,于是邱正夏今天在七叔家过,明天在干爹家过,吃百家饭长大。
  由于小学离军区大院很近,杨小空就常接正夏回家吃午饭。虽然白教授的年纪能做爸爸了,但在正夏眼里,他是最完美的存在:比爸爸英俊、比妈妈温柔、比魏叔叔优雅、比七舅成熟、比干爹稳重、比和哥哥高贵、比羊叔叔纯洁——白教授浑身都散发着禁欲圣洁的光芒,连骂“他妈的”都如念佛经,在小正夏的心里简直是白莲花的代名词。
  为了向白教授示好,正夏如果逮住什么喜欢的东西,都会忍痛割爱送给白教授。比如昨天白教授午休时,他一个人在大院里玩儿,挖到一只小蜈蚣,便悄悄搁在了白教授的枕头边。
  白左寒快疯了,他最怕那些玩意儿了!要是自己的儿子,他非往死里揍一顿,可那是别人的儿子,他不敢揍,只能保持着微笑问:“正夏啊,你昨天是不是把蜈蚣放在叔叔的枕头上啊?”
  杨小空吃惊地看向正夏:“正夏,是你吗?”
  本着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神,正夏害羞地挠挠头,“不是我呀。”
  白左寒保持着笑容:“小朋友可不能撒谎哦,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正夏以为自己的礼物受到了接纳,便捂脸羞涩地低下头,嗫嚅着承认:“是我呢~”别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杨小空忙用胳膊肘顶顶白左寒,小幅摇摇头,用眼神示意:算了,男孩子都是顽皮的,只是个小恶作剧,别太计较了。
  白左寒以为小屁孩哭了,忙将好吃的菜全拨进他碗里,“好了好了,我知道是你就行了,吃菜,吃菜,那小蜈蚣还真是让我挺惊喜的,正夏,下次可千万别再干这种事了啊,好不?呵呵……”
  惊喜=喜欢=肯定=还想要。
  干爹说大人明明想要什么,却偏说不要,那是很别扭的!
  第二天,正夏在树干上抠出了一只毛虫蛹,他欢欣鼓舞地跑回白左寒家,开起煤气灶烤烤熟,咬了一小半,嚼了嚼,味道好极了!于是他流着口水把剩下的放进了白左寒每天都要喝的蜜桃汁里。
  此举成功让白左寒反胃了一个礼拜,从今以后戒了蜜桃汁。
  杨小空伤透了脑筋,白左寒每晚对着他吹枕边风,悲悲戚戚地哭诉:“真是太可怕了,他就这么讨厌我吗?我对他这么好,还给他买新衣服和网球拍,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杨小空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他们家的孩子都有这种怪癖,我保证他不是讨厌你。”
  “你保证顶鸟用啊?天晓得他下次还会把什么虫子放进吃的东西里,不是你吃到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东西外壳脆脆的里面烂烂的,我咬了几下才觉出不对劲……”
  杨小空吻了吻他的面颊:“行行行,别再提了,要不我去和夏威说,让他中午来接正夏,别放我们这吃饭。”
  白左寒叹了声,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说:“那多不好,他们家离小学太远了,孩子在路上来来去去的多累呢,其实正夏挺逗乐。”
  杨小空撑起半身俯视着他,笑道:“可你讨厌他啊。”
  白左寒来气了:“我不讨厌他,他讨厌我!我就这么招孩子嫌吗?他到底讨厌我什么呢?”
  “或许是讨厌你假正经吧。”
  白左寒炸毛:“我对小孩子哪有假正经?”
  杨小空忙顺毛安抚:“好好好,别生气……”
  白左寒气馁地嘀咕:“这死孩子,才几岁呢,就学会表里不一了,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偷偷摸摸的干欺负我的事,我小时候再讨厌我家的勤务兵,也没这么欺负人啊!”
  杨小空忍笑:“我去向段和打小报告还不行吗?叫他好好教训教训正夏,你别生气了。”
  白左寒单手攀住了他的肩,鼻尖蹭着他的颈窝,哀而不伤地叹了声:“我不生气,是太伤心了……”
  “没什么好伤心的,那是别人家的孩子,他喜不喜欢你都无所谓。”杨小空摸摸他的后背,暖语道:“以后我们也养一个,一定乖乖的。”
  
  同样伤心的人还有正夏,他被段和臭骂了一顿,罚写一千遍“我再也不吃虫子了。”其中九百遍是干爹写的,他自己只写一百遍。
  干爹赚钱没有和哥哥多,所以没有地位,这点正夏是知道的。
  段和在他们俩旁边暴跳如雷地走来走去,“写!写一千遍没有用就写一万遍!我说过多少遍了?你喜欢,别人不喜欢!好说歹说摆事实讲道理都没有用,就别怪我采取铁腕政策!”
  邱正夏罚写完,老气横秋地叹气道:“和哥哥,我写完一百遍了。”
  “哦?数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七十八七十九九十……九十九一百!”
  “好了,”段和把他托起来,用热毛巾给他擦擦手擦擦脸,“穿外套,出门吃饭。”
  又是一年寒假,春节将近,段杀回杭州过年,路过此地便顺便住一晚,叫弟弟去酒店吃饭。
  “听说黑妞会走路呐,那我们明天去逛马路吧?”邱正夏穿着棉袜问。
  “少来!”段和帮他把领子立起来,扣紧扣子,“她不费劲的走走路还凑合,哪有力气和你疯玩?”
  邱正夏很失望:“唉!好看不好用的,讨老婆不能讨这种。”
  “啧!”段和一勒他的领口:“说什么呢?谁教你的?”
  “咳咳……”邱正夏伸手指向夏威。
  夏威眨巴无辜的眼睛:“和哥哥,九百遍写完了。”
  “数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十八九十九两百两百零一……”
  段和纠正:“一百。”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两百九十八两百九十九五百……”
  “三百。”
  “三百零一三百零二……三百七十九三百九十……”
  “三百八十。”
  夏威掀桌,含泪怒指邱正夏:“为什么他算错你都没指出来?”
  “他小学生不会算数,你也不会算数吗?”
  “这是什么逻辑啊!”夏威悲惨地扭咬小手绢:“可是我写不完了,马上就要出门吃饭了。”
  “我们出我们的门,关你什么事?”段和不屑道:“我哥没有请你。”
  “可是人家有很久很久没有见为屿了……”夏威默默垂泪。
  “为屿没来。”
  “啊?为嘛?”
  “不知道,他们吵架了吧。”段和拉上邱正夏,临走前叮嘱道:“乖乖抄满九百遍,我会带剩菜回来喂你的。”
  
  柏泰然长高了一些,脸蛋也圆润起来了,她绑过四次夹板,前两次闹得死去活来,后来也渐渐适应了,可喜的是她的骨头非常柔软,持之以恒的治疗使她的腿骨稍有矫正,如今短暂的站立和行走已经不成问题,但还完全没有能力跑跳。
  段和到天元酒店时,段杀已经在西餐厅落座了,正带柏泰然在冰柜前点小甜品。
  邱正夏眼尖,远远地就嗓门洪亮地嚷了声。柏泰然俏生生地站在段杀身边,扭头看到他,抿嘴直乐:“正夏!段二伯!”
  段和走过去抱起她,高高举起,“哈,真的长胖了啊!”
  正夏仰头举手:“和哥哥我也要抱。”
  段和没理他,自顾自夸赞柏泰然:“胖一点好看。”
  “和哥哥,抱,抱!”正夏眼泪汪汪:“你很久没有抱我了。”
  段和冷眼:“你长得太快了,我抱不动。”
  邱正夏奶声奶气地说:“你骗人。”
  段和无视他,坐到座位上,将泰然搁到自己腿上,“你爸爸怎么没有来?”
  “伯伯和他吵架了。”
  “为什么?”
  “家丑不能外扬啊。”柏泰然摊手。
  段和乐了:“小妞,还挺会用词儿。”
  段杀也露出来笑意:“她在语言方面挺有天赋,越南语说的比谁都顺溜,柏为屿想让她跳级,给我挡下来了,她行动不方便,跳级还得再适应年纪大的新同学,难免会受欺负。”
  “没关系,”段和拍拍泰然的小手:“泰然这么聪明,学习扎实些也没有坏处。”
  邱正夏爬到段和另一边大腿上,扭曲地坐着,心里记住了:家丑不能外扬是好词,说了会被夸聪明。
  “正夏,下去。”段和额上冒青筋。
  “不。”正夏勾住他的脖子:“和哥哥有泰然就不怜惜我这朵娇花了。”
  “哦哟,你这个鼻涕虫真缠人!”柏泰然抓一把正夏的脸,“下去啦!”
  邱正夏:“呀,呀灭跌……”
  “泰然,坐这儿来。”段杀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别坐大人身上,你不小了。”
  泰然乖乖地应了声,挪过来和段杀一起点餐。
  段杀叫来服务员:“来一份儿童套餐。”
  服务员问:“配通心粉还是土豆泥?”
  “土豆泥。”
  “香草酱还是黑胡椒酱?”
  “香草酱。”
  “全麦面包片还是枣泥面包片?”
  “枣泥。”
  “蘑菇汤还是玉米汤?”
  “蘑菇汤。”
  柏泰然插嘴:“我要喝玉米汤!”
  段杀改口:“那玉米汤吧。”
  服务员又问:“青瓜汁还是哈密瓜汁?”
  柏泰然抢着说:“哈密瓜汁!”
  “不行,天太凉。”段杀说:“都不要,换份温牛奶。”
  段杀啰啰嗦嗦地点完柏泰然的,简洁地点了一份自己的,将菜单转给段和,段和照着说:“来一份儿童套餐。”
  服务员:“配通心粉还是土豆泥?”
  邱正夏趴在桌上看着菜单:“一套两百八?谁付钱呢?”
  段杀一愣,摸摸他的小脑袋:“我付。”
  邱正夏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美女~”
  服务员憋笑:“唉。”
  “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要。”
  “好的。”
  段和大窘:“你吃那么多干什么?饿死鬼投胎啊你?我没带你吃过牛排吗?你这是什么穷酸相?”
  “你只带我吃过二十八块钱的牛排……”
  “你!”
  段杀忍俊不禁:“段和,行了,点吧。”
  段和悲愤地瞪着自家的娃:你好讨厌哦!
  这一、两年段杀帮着钟和顺打点生意,逐步掌管公司的管理层,上半年钟和顺过于忙碌病了一场,便再一次动了退休的念头,大刀阔斧地把公司百分三十的股权转给柏为屿,实则是转给段杀,因为柏为屿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虽然名义上是大股东,但他的股份管理权仍旧在段杀手上,他一度连买一桶生漆都得向段杀要钱。
  段杀老大不小了还没谈对象,段家的长辈都知道他和柏为屿这几年的腻歪事,皆默认了,今年段家的老爷子过百岁大寿,段杀无论如何得把柏为屿揪回去祝寿,柏妈妈给老爷子准备了寿礼,催他们早些去陪陪老人。两个人半个月前就准备动身了,哪想柏为屿突然拿了一个东南亚的大奖,此奖非同小可,他的应酬越发多了,到新加坡领完奖后就奔曼谷讲学,接着又应邀去吉隆坡和堪培拉开讲座,然后又马不停蹄飞往东京,人还没回来,国内某美院的邀请函又寄到家。这下他得瑟了,跟屁股上插了三根孔雀毛的公鸡似的,不管别人跟他商量什么事,他都用鼻孔看人,说:“我很忙啊,你求我呗。”
  大艺术家背后的男人忍无可忍,趁柏为屿还在东京逗留之际,拐了柏泰然先回国了。
  菜陆续上齐了,柏泰然举起勺子舀了一点正夏的蘑菇汤尝了尝:“哦,蘑菇汤也很好喝。”
  段和忙把蘑菇汤端给她:“那你喝,正夏还有果汁呢。”
  段杀把汤碗推了回去,“柏泰然,那是正夏的,你吃你自己的。”
  柏泰然一点头:“哦!”
  “噎住了噎住了~”正夏把蘑菇汤拢回来:“我的小蘑菇哦,你又肥来咯~”
  段和悻然:“正夏让她一点没关系啦……”
  段杀劝道:“不需要,她去上小学没少被人欺负,这副娇滴滴的模样谁都不买账,在家有人让,出去谁都不会让她。幸好她还小,容易改,你们别再惯着她了。”
  “男孩让女孩天经地义么……”段和怒瞪:“邱正夏,你是不是男子汉?”
  正夏连喝两大口蘑菇汤,“和哥哥,人家也是肉女子呀~”
  “是弱女子好吧……”段和抹汗,转念一想:我干嘛纠正他的发音?于是暴躁拍桌:“你又学不三不四的话!”
  两大两小正吃着牛排,段杀的手机响了,一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柏为屿的咆哮:“你有种!把我女儿还我——”
  柏泰然也听到了爸爸的喊声,凑到段杀的手机边偷听。
  段杀无比冷静:“你什么时候来?”
  “马上登机!四个小时后到,弄死你丫的!”
  段杀唇边溢出了笑意,报出自己住的房间号,调侃道:“要不要听人质说话?”
  柏泰然马上脆生生地笑道:“爸爸,你都没时间陪我了,我不要你了哦。”
  柏为屿的语调一下子回转三百八十度:“宝贝,爸爸很快到,很快很快!”
  段杀对泰然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接着对柏为屿说:“与人质通话机会已耗尽。”
  柏为屿梗着脖子痛骂:“姓段的,我天马流星靠——”
  
  吃完饭,段杀招来服务员买单,邱正夏把吃剩的东西打包,连片菜叶子也不剩下,段和埋怨道:“面包片带走就行,抹茶蛋糕不要了,蓝莓布丁你自己吃掉吧……”
  正夏一本正经地说:“干爹还没有喂呢。”
  段和哭笑不得,又不好打击孩子的孝心,只好搭把手一起收拾收拾。
  柏泰然深有感触,捧着自己的草莓布丁说:“我也给爸爸留个小点心。”
  离开西餐厅,段杀陪弟弟到地下停车场取车,酒店太大,绕来绕去得走挺长一段距离,还没有到停车场,柏泰然就走不动了,坐在花坛边直喘气。
  段杀问:“还能走吗?”
  柏泰然休息了一会儿,“不知道呀,再走走看。”
  段杀很习惯地把她背起来,“算了,今天走了不少路,应该很累了吧?”
  柏泰然晃荡着两条腿,说:“还好。”
  正夏也向段和张开手,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他:“和哥哥。”
  段和凶巴巴的:“自己走!”
  正夏扒着段和的后背,垫脚尖从停车场下坡的地方一路跟到车子边,嘴里念叨着:“和哥哥和哥哥和哥哥和哥哥……”
  段杀无语旁观那一幕,对自己那招上一个神汉又招上一个多动症儿童的弟弟深表同情。
  段和打开车门,先把讨厌的鼻涕虫塞进车里,用安全带捆牢,这才有条不紊地发动车,开到段杀身边:“泰然,我们走了,拜拜。”
  柏泰然乖巧地挥挥手:“拜拜。”
  段和扭头问正夏:“向段伯伯和泰然说再见呀。”
  正夏手舞足蹈唱歌:“瓦它西呦塞呦拉拉~”
  段和用眼刀戳了正夏几下,回头保持微笑对段杀说:“我还有几个讲座要开,大年二十七才能回,你明儿先回家去哄哄爷爷奶奶。”
  段杀点一下头:“你买新车了?以前那辆呢?”
  “呵呵,报废了。”
  正夏说:“家丑不可外扬啊。”
  段杀:“……”
  段和慌忙解释:“哥,你别听他乱说,那辆车被夏威拆解重装成机器人了呵呵,那小子就是手贱……”
  段杀顺口问:“你工作还顺利吧?”
  正夏说:“家丑不可外扬啊。”
  段杀:“……”
  “说什么呢你?”段和喝止正夏,转而窘迫道:“哥,你别听他乱说,我明年就可以评正教授了,工资会涨不少。”
  “夏威的工作呢?”
  正夏说:“家丑不可外扬啊。”
  段杀:“……”
  “喂!”段和捂住正夏的嘴:“哥,你别听他乱说,夏威混了个副科员,待遇马马虎虎啦,我们就是还房贷而已,呵呵,再加个车子按揭,也没其它的了,你别担心……”
  段杀了然状:“我知道了。”
  “哥,你听我说,我不是那意思……”段和窘的脸都红了。
  “我就你一个弟弟,你有困难别不和我说。”段杀一本正经,“等我有空给你转点钱。”
  段和哭丧着脸:“我没那意思啊……”
  “好了好了,跟我见外什么?”段杀拍拍车门:“回去吧,开车小心。”
  段和泪目怒瞪邱正夏:你好讨厌哦!
  邱正夏扁扁嘴,沮丧地抓耳挠腮,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泰然说这句话和哥哥很高兴,我说这句话和哥哥很不高兴呢?
  段和将车开出一截子路,从倒车镜里看着段杀越来越小的身影,忽然很感慨:他小时候最怕哥哥,也最崇拜哥哥,他的哥哥从小到大都严肃冷峻、说一不二,别看柏为屿一副没大脑的样子,还真是他娘的有手段,把他那钢铁战士一般的哥哥活生生地给折腾成了绕指柔,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段杀回到酒店,竟然在门口遇上杜家兄弟。男孩十三、四岁正是发育的时候,只一年多时间,那一对小兄弟就长高不少,段杀起先没认出来,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正要进电梯,就听杜寅喊了声:“段叔叔!”
  段杀惊喜地一愣,疑道:“呵,你们?”
  杜寅跑了过来:“段叔叔,我是杜寅!”
  杜卯两手插在口袋里,流里流气地跟了过来,笑容满面的也唤道:“段叔叔。”
  段杀笑道:“好久没见到你们,都认不出了。”
  杜卯和杜寅小时候长的一模一样难以辨清,长大后倒能看出明显的不同:杜卯眉梢上挑,身板壮实一些,走路姿势吊儿郎当;杜寅则相反,一副书生气,规规矩矩的,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泰然下巴支在段杀的肩上,怯生地揪了揪发尾。段杀轻捏她的胳膊:“泰然,是杜卯和杜寅,还记得吗?你在他们家吃了糖拌番茄。”
  泰然有些腼腆:“杜寅哥哥,杜卯哥哥。”
  那年抱走泰然回家玩儿可不是什么好回忆,害了一伙大人打群架,杜卯尴尬的挠挠头,傻笑。杜寅转移话题:“听武叔叔说你去越南了,怎么回来啦?”
  “回来过年。”段杀问:“你们怎么在这?”
  杜卯往上一指:“洪叔叔请客,我爸带我们来蹭饭,他们还在上面聊天呢,我们出来闲逛。”
  “你们武叔叔呢?”
  “他今天值班,”杜寅很骄傲地说:“我叔叔是保安队队长了哦。”
  杜卯用胳膊肘捅他:“又不是大官,干嘛到处说?”
  “他管三十多个人呢,怎么不是大官?”杜寅一脸无知。
  段杀失笑:“挺好的,对了,你们爸爸好吗?”
  “他一点都不好,”杜寅愁眉苦脸地抱怨道:“去年一出狱就被拉去当什么副馆长,那个破馆瞧着红火,其实尽赔钱,害我爸只能到处拉赞助,上个月才拉动三家旅游公司将私博列为旅游点,喏,今天又来找洪叔叔要钱……”
  杜卯吐槽:“开什么私博啦?不如开饭店划算,我和杜寅放假在电影院旁边卖泡椒鸡爪都赚得比我爸多。”
  段杀笑而不言,这些情况杨小空和柏为屿提过,于是他也略知一二:盖展馆的贷款以及利息、电费员工费等暂且不说,光那些安保设施的维修消耗都是一笔巨款,门票能维持收支平衡就很了不起了,更别提增加藏品的额外开支,故而只能依靠各方赞助,其中最大笔的补贴金额是杨小空与博物院一起出面向政府要的。前两个月柏为屿捐了一笔卖画赚的钱,又缠着他捐款,他只好从公司里拨了两百万,满以为可以维持私博运行半年一年不成问题,不料杜佑山拿了钱就颠儿颠儿收购来一组鼻烟壶,两百万转眼没影了。
  “不过爸爸出来,我们家日子好过了一些,”杜寅笑眯眯地拽着段杀的衣摆:“段叔叔,你会呆多久?我们家现在有钱请你吃饭了哦。”
  杜卯猛点头:“对对!不用总要你请了。”
  泰然插嘴:“会请我和爸爸吗?”
  杜卯口无遮拦:“你爸爸不打我叔叔的话,那就一起请!”
  泰然觉得自己理亏,便嘟了嘟嘴藏到段杀背后去。段杀尴尬地干咳一声,“我明早就要走,恐怕来不及了。”说着,他腾出手来摸摸杜卯的脑袋,又摸摸杜寅的脑袋:“下次吧,替我向你们叔叔问好。”
  
  晚上柏为屿赶到酒店找到段杀住的房间,只拍了两下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大骂,段杀就打开门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了进去:“别吵,泰然睡了。”
  他们的小宝贝认床,在陌生地方睡着可不容易,柏为屿立即缩了缩脖子,蹑手蹑脚地挪到床前一看,口语:今天按摩没有?
  段杀点头。
  随着年龄增长,柏泰然近来体质好了不少,有半年多没有犯哮喘了,只需在饮食方面注意些,多多锻炼,小儿哮喘应该会不治而愈。柏为屿轻轻在小妞的脑门上亲了一下,然后放下行李,一溜烟跑进洗手间——在飞机上喝多了免费果汁,尿急。
  段杀跟了进去,合上洗手间的门,“怎么?忙完了?”
  “你还有脸问!敢偷我女儿?活腻了!”柏为屿哗啦啦放水。
  段杀从背后抱着他,“我们都结婚了,那是我们的女儿。”
  柏为屿争风吃醋,没好气:“我呸,她是老子捡的,老子带大的,你这个半途杀出来便宜爹!”
  段杀抱得更紧些,亲了亲他的脸侧,“一个多礼拜没见到你了。”
  柏为屿嘿嘿地笑:“我尿尿呐,你粘什么粘?鼻涕虫!”
  “曼谷讲学的合约到期我们不续了。”段杀的口气很委屈,“你现在应酬太多了,这么一忙,几乎都没时间呆家里。”
  “求我啊。”柏为屿尿完爽快地抖了抖。
  段杀面无表情:“不求你,我要离间你和泰然,让她以后不和你好了。”
  “朕从了你还不行吗?”柏为屿气急败坏:“你这个祸水!”
  段杀闷笑了一声,扭过他的脸,轻咬住他嘴唇。
  柏为屿嘟囔:“谷子黑咯次呕!(裤子还没穿好!)”
  段杀一手楼紧他,另一手拨开淋浴开关,在潺潺的水声中暧昧地低语道:“别穿了,脱了吧。”
  
  过年期间是最需要花钱的,杜家兄弟俩原本兴高采烈地纠缠武叔叔要些压岁钱零花零花,可哪想武甲一看存折,家庭战争就爆发了——杜佑山把武甲省吃俭用攒了一年的一万五花得一毛不剩。
  古董收藏是个烧钱的爱好,穷人玩不起,杜佑山戒烟戒酒戒赌博,就是戒不了收藏癖,私博名义上是他和魏南河的,其实一毛钱没赚,那些藏品六、七成是文物,每一件进入私博都得上报博物院,严格监控保护,只进不出,他每月只能从杨会长手上领取补贴一千五,收入比武甲还少。
  武甲拿出一个计算器,噼里啪啦地摁,“前队长的女儿结婚得包五百红包,年后交一个季度房租四千,水电煤气三百,四口一个月伙食最少八百,加起来是五千六。再来算你儿子的开销:他们都长高了,内衣裤毛衣羽绒服裤子鞋最少最少五百,新开学书簿费八百八,公交卡五十,新校服一百二,补课费三百,学校里的中餐费一个月三百,一共是两千一,全部乘以二是四千三,总之这些必须花的钱是九千九……”算完,计算器一拍,寒着脸道:“去借一万回来,否则就给我滚,别回来了。”
  杜佑山被武甲的凛冽眼神扎得屁滚尿流,灰溜溜跑出去借钱。魏南河那里去不得,他们总是因为收购或管理之类的问题吵得死去活来,他宁死不去向死对头示弱!
  于是,杜佑山买了两斤水果,义无反顾奔向白左寒,要知道,白左寒人傻钱多,出手最阔绰。
  不料,白左寒心情很恶劣,他最近和杨小空正在冷战,杨小空经熟人介绍打算收养个七、八岁的孤儿,可白左寒看了孩子后,一会儿嫌孩子年纪太大不好亲近,一会儿又嫌男孩太顽皮会像邱正夏一样搞恶作剧,犹犹豫豫地拖着没有办手续,结果那孩子是个香饽饽,他们不要,立马被别人领走了。杨小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天天给白左寒脸色看,回老家过年不打声招呼就走了,通电话也没说几句好听的话,当真是气死人了。
  杜佑山当然不知道别人家的家事,他步入白左寒的家门,避开黑猪的骚扰喜气洋洋地说:“左寒啊新年好新年好,带了些薄礼来给你拜年了。”
  白左寒撩起塑料袋一看——两串烂香蕉,这礼还真他娘名副其实的薄!
  杜佑山看出老友心情不好,但还是厚着脸皮寒暄了一阵,紧接着迫不及待直奔主题,可怜巴巴地伸出一根手指:“借我一万,我家穷的揭不开锅了,我两个儿子还在饿肚子……”
  白左寒吐血,咆哮道:“杜佑山,你和魏南河好死不死的讹上我了是吧?上个月你要了一百八十万买西周青铜,上上个月魏南河要了二十万翻新西夏厅,上上上个月你要了八万给员工发工资,上上上上个月……我都记不清了!大过年的也不让我消停消停,我欠你们啊?别拿你儿子来博取同情,没钱吃饭吃草去!你活该!”
  杜佑山特委屈:“我也和魏南河吵过,翻新西夏厅干嘛呀,要翻也该翻南宋厅啊……”
  “那不是重点!你他妈别转移话题!”白左寒翻白眼,从钱包里抽出三千块甩给他,“给你儿子的压岁钱,多一毛没有,滚吧。”
  杜佑山拿了钱,落花流水地滚了。
  还差七千块,杜佑山转了几路公车抵达洪安东的豪宅别墅,可惜,洪家的大人都不在,只有韩谦的女儿韩宝宝与他大眼瞪小眼,韩宝宝问:“杜叔叔,你找他们有什么事吗?”
  杜佑山抹汗:“没什么大事,他们去哪了?”
  韩宝宝直言不讳:“我弟弟的妈妈成了大明星,现在很有钱了,想要回弟弟的抚养权,我爸爸带弟弟去和她谈判,洪叔叔怕他们打架,跟着去了。”
  杜佑山一听就犯憷: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最近千万别惹洪安东。
  韩宝宝很礼貌地追问:“杜叔叔,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也没,就是想向你爸借点钱。”
  “借多少呀?”
  “七千。”
  “哦……”韩宝宝懂事地点头道:“刚才有个客人来我家,给我包了一千压岁钱,要不先您先拿去吧。”
  向中学女生借钱是多不要脸的事啊!不过杜佑山的优点就是要钱不要脸,再说武甲的威胁不是开玩笑的,今晚借不到钱就得睡天桥了,他闻言立即点头不迭:“一千也好!一千也好!宝宝你真是好孩子,你爸爸真幸福……”
  韩宝宝微笑着拿出一叠钱:“杜叔叔您别客气。”
  杜佑山点头哈腰地揣上钱,感激涕零:还是女儿好,又乖又温柔,我怎么没生女儿呢?
  正在此时,韩宝宝接了个电话,先是用甜美怡人的嗓音问:“喂,新年好,请问找谁?”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话,韩宝宝的嗓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凶相毕露:“死麦东干嘛不打我手机打家里电话?万一是我爸接的他又要问七问八!下次你再敢打我家电话我剪你小鸡鸡!找死!”
  杜佑山:“……”
  韩宝宝搁下电话,无需情绪过度,笑容满面地问:“杜叔叔,您吃点水果吧。”
  “不,不用了,我先走了,替我向你爸爸和叔叔问好。”杜佑山无语:还是儿子比较好……
  从洪安东家出来,杜佑山游荡到条子龙的冰饮店,死乞白赖又借了两千块。条子龙的姘头是个拉大提琴的青年,名叫赵默,据说整过两次容,那一双人工美眸惊为天人,不笑也兀自地色授魂与,他有空时在店里帮帮忙,勾引男女老少无数。杜佑山到店里时,正逢赵默心情好,坐在橱窗前拉了一段曲儿,一群路过的中学生鬼迷心窍,纷纷涌进店里,点上一杯热饮就围到赵默身边去借机搭讪。条子龙远远地看着,无端端地吃飞醋,恨得牙痒痒的:“死鸭子!”
  杜佑山在手指头上沾点唾沫,皮笑肉不笑地继续点钱,点完塞进口袋里,乐颠颠地告辞了。出门前看了赵默一眼,暗自腹诽:再好看也是假的,有啥了不起?我家武甲的勾魂眼那才是全天然无污染!
  奔波了一晚,只借到六千块,杜佑山丧眉耷眼溜回家,不敢吵醒武甲,摸黑坐在床边轻轻脱外套。
  武甲没睡着,冷不丁问:“借到钱没?”
  杜佑山一惊一乍的:“吵你了?”
  “没,我没睡。”
  杜佑山摸摸他的脑袋,打开床头灯:“又是头发没干就睡了。”
  武甲闭紧眼,扭头避开灯光:“借到钱没?”
  杜佑山把他的脑袋搬到自己膝盖上,扯过电风吹呼噜噜地给他吹头发。
  武甲在热烘烘的风中松开眉头,依然眯着眼,还是问:“借到钱没?”
  杜佑山佝偻下腰凑近他:“只借到六千。”
  武甲侧过身,换个舒服点的姿势枕在他的膝头,叹气。
  杜佑山吹干了他的头发,关掉电风吹和床头灯,大狗似地在武甲脸上亲了亲又嗅了嗅:“饶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武甲在黑暗中挽住杜佑山的脖子,睫毛被对方的嘴唇撩拨得微微颤抖,“你自己看着办吧,杜卯和杜寅已经很懂事了,别再让他们过得太辛苦。”
  杜佑山唔了一声,鼻尖发酸。
  
  年假结束后,杜佑山在私博的馆长室里拍桌子:“我不干了,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要分家!”
  杨小空两手交叉搁在下巴上,笑微微地说:“杜佑山,这个私博成立,它们就不属于你了。”
  “怎么不属于我?私博私博,私人博物馆!又不是公家的!”杜佑山咆哮:“分一半还给我!”
  杨小空不屑地一撇嘴,“你必须记牢,这个私博名义上是你们的,但法人是文物保护协会,要不你们怎么能争取到地皮、贷款和每年定额的政府补贴?我身为法人代表,有权利决定你的去留,奉劝你尽好本分,别多废话,不想当这个副馆长的话,请摘下您的工作牌,好走不送。”
  杜佑山被呛得几欲吐血。魏南河恰好进门来,听到那一番话也是无言以对,下意识摸摸自己胸口上印着“副馆长”仨字的工作牌。
  杨小空假装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绽开无公害的纯净笑容,用打小报告的口气说:“魏师兄,杜佑山说要和你分家呢。”
  魏南河瞥一眼杜佑山:“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杜佑山脸红脖子粗地嚷嚷:“老子没钱过日子,没钱养儿子了,要虚名干什么?老子要钱!”
  魏南河大为头疼:“又来!你怎么隔三差五的就给我闹这一出?要多少钱?”
  杜佑山无赖兮兮的伸手:“我想清楚了,我要重操就业,先开个小型画廊,你从私博里抽十件东西还我,我要凑开店的成本。”
  “不给。”
  “那五件。”
  “不给。”
  “三件。”
  “不给,一件都不给。”
  杜佑山梗着脖子嘶吼:“你们欺负人!”
  “行了!”魏南河被他喊得耳朵嗡嗡作响,不耐烦道:“我借你还不成吗?”
  杜佑山的态度顿时好转:“借多少?”
  “你要多少?”
  杜佑山谄媚地伸出两个巴掌。
  “十万?”魏南河点头:“过几天乐正七要去埃及留学了,开销巨大,等以后我手头宽裕再说吧……”
  杜佑山说:“一百万。”
  魏南河勃然大怒:“滚!一百万也叫小型画廊?”
  “我以前的画廊,随便一家成本都上千万!一百万算微型了好吧?”
  “别拿你以前和现在比!”
  “为什么不能和以前比?我以前可有钱了,是你们把我弄破产了!”
  “喂!”
  “都怪你们,”杜佑山要哭不哭的模样:“我儿子多可怜啊,过年都没有新衣服穿……”
  “喂喂!”魏南河没辙,“我没那么多钱。”
  “你有!”
  “我没有。”
  “你骗人。”
  “谁骗你啊?真没有!”
  杨小空插嘴道:“别吵了!我出。”
  杜佑山悻悻地掸掸魏南河的肩膀,讪笑着从杨小空手里拿过支票,“谢谢杨会长,多谢多谢……”
  杨小空拽着支票,含笑不言——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杜佑山用一张清算单把他耍得团团转,再往前追溯,第一个劝他学学古玩鉴定的人还是杜佑山呢,那时的杜佑山在他眼中是一位学识渊博且有权有钱的长辈,还借他许多助益匪浅的书。
  杜佑山小心翼翼地扯了又扯,不解:“杨会长?”
  “我不借你,你也弄得到钱,何必在我面前装穷?”杨小空若有所思:“你倒是会算计,画廊一开,洪安东那里随便给你几个软装修工程,你就赚够本了。等你有钱了,你想干什么呢?”
  杜佑山干笑一声,打马虎眼:“哈,不干什么啊,给我儿子买些新衣服哈哈哈……”
  杨小空温和地看着他:“别忘了,私博在我手上,你别给我出幺蛾子,我一个不高兴不等你归天全部捐给博物院,让你看得见摸不着。”
  杜佑山脸色一肃:“不敢不敢,杨会长放心……”
杨小空一顿首,松开了支票,笑道:“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只要你脑子里没想坏招,一切都好商量。”
  杜佑山笑成了一朵花儿:“不会的不会的……”  
  乐正七成了考古系唯一的埃及交换留学生,他不想去,有意把名额让给别人,可是院长非逼他去不可,理由很简单——你是百年一见的天才啊,不是为自己学,是为国家、为人民、为考古学的发展而学习!
  乐正七一听这理由,恨不得掀桌子,再一听埃及的气候,只差没哭:老子有才招你们惹你们了啊?
  年前签证手续都办好了,他拖拖拉拉地到了年后还不想去,直到院长亲自上门来催,魏南河才给他定了机票,这回是非去不可。乐正七哀怨地瞪着他:“等我回来一定成了黑人,都是你作孽!”
  魏南河拍拍他的脸,“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埃及多好玩。”
  乐正七把脚翘到办公桌上,大咧咧地摇晃着椅子,张开手撒娇:“要去半年啊,魏叔叔,我舍不得你,我不想去……”
  魏南河走到椅子后,弯下腰鼻尖点着他的鼻尖:“乖,我有假就过去陪你。”
  乐正七勾住他的脖子,可劲儿地扭动了一番,“那你陪我去嘛~”
  “你看我最近哪有空?”
  乐正七话锋一转,恶声恶气地说:“给杜佑山的画廊剪彩就有空!”
  魏南河取笑道:“你别无理取闹。”
  乐正七咒骂:“你才无理取闹,不提这个我还不恼火!私博的名字竟然取‘山河私人珍藏馆’,你到底有多爱杜佑山啊你?”
  “说什么呢?”魏南河捏捏他的下巴:“你没对象吃醋,不至于吃到杜佑山头上去吧?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幼稚。”
  乐正七一蹬桌沿:“我就幼稚!从小你就骗我说私博以我的名字命名,虽然我现在不稀罕去收门票了,但我看那个名字就是不爽!”
  魏南河忍笑:“私博都成立一年了,你还为这事跟我闹!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乐正七气呼呼地鼓起腮帮,“陪我去埃及。”
  “我没空啊。”
  “我不管!我语言不通,我怕生……”
  “好好好,我把你送去再回来。”
  “每周末都去陪我。”
  “好好好,”魏南河苦笑:“我给考古研究所培养一个天才研究员我容易吗?又费钱又费体力。”
  乐正七想了想也觉得心疼,他用门牙啃啃魏南河的下巴,改口说:“唉,那不要每周了,在你很想我的时候,就来陪我吧。”
  魏南河一笑,在他的眉间落下一个吻,“你是在考验我隔多久会想你吗?笨小子。”
  
  妆碧堂的屋顶上,立着一只黑猫。
  土狗扁扁在屋下汪汪叫了几声:“你在看什么呢汪?”
  “主人又和那个老男人亲热了,真可恶!”
  “汪~谁叫你是猫呢?”
  “等我化成人形,一定把主人抢到手。”
  “汪~那你什么时候化成人形呢?”
  “再过一千年吧。”
  “汪~那时他就不在了汪~”
  黑猫沉思了:“……”
  “我最近的食欲没有以前好,牙齿松了,啃不动骨头了汪~”
  “……”
  “也跑不快抓不住小蚂蚱了汪~”
  “……”
  土狗趴下来,懒洋洋地晒太阳:“我会比主人更早不在吧,汪~”
  黑猫跳下屋顶,绕到土狗颈下蹭了蹭,然后卧在它身边,一起晒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最后一段玄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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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耽美]《狼亲狈友》(下部)作者:恩顾 --5(全书完) -ssl1234- 给 ssl1234 发送悄悄话 (478 bytes) () 10/05/2012 postreply 19:5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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