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内在经验”?
所谓“内在”是相对与“外在”而言,两者处于彼此依存,与转化的运动关系。客观世界是外在的存在,是一种存在的主体性建构,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就是对于内在的(伦理)规范。如果把“内在经验”看作为一种把握“存在”整一性的途径,那么,意味的其实是一种人的“去内在”过程。
比如提问,人类“内在”的烦恼,或者恐惧从何而来?如果恐惧确实与外在的(伦理)意识相关,那么,正如佛洛伊德所說,“外在”基本上就是一种围绕着内在的“触摸”禁忌。深怕碰触之后受到沾染,身体的界线被渗透,自身的系统受到被瓦解的威胁。
那么,又是什么样的神圣命令使我们不敢碰触规范的疆界?
亚里士多德解释说:没有一种伦理意识是自然生成的。因为,没有一种自然存在的东西能改变习性。”因此,习惯是意识接受伦理的沿袭而来。“我们的德性既出于本性,也非反乎本性,而是自然地接受,通过习惯而达到完满。”巴塔耶解释说,这是因为人是一种否定自然、又否定自身的动物。人类不是简单地接受天赐的自然(the given world),而是试图改变它。他否定自身的动物性,不让自身的动物需求得到自由的满足,因此,人的“每一个生命时刻都应该是由动机所驱使的。”
由此,所谓“经验”,就不仅仅是“觉知”,更重要的是由动机所驱使的行为。因为人是能动的生物,人类的生存方式是否定,否定是人类特定的存在方式。按巴塔耶的理解,人类的生殖活动提醒自己起源于动物,正是人对这一点的厌恶,造成了关于性的种种禁忌。这样的动机是一种透过恐惧(horror of being)对自我进行辨识的过程,透过一种抽象性的洁净来设想自身,进而企图持有自身的洁净。于是,动机透过辨识,不仅维系了自我的纯粹,同时也参与了一种共同体建构,也就是把握了“存在”整一性的途径。
无法否认,动机总是在于恐惧的辨识,在一种存在的,无法撤回的价值中对自我执行否定。但是,为何自我必须透过恐惧而归返道德的侍从?动机又为何辗转地透过辨识来执行自我的否定?
这里,我们假设“恐惧”的发生是透过看到某种“恐惧之物”所产生的反应,但如果仅以“外在”,就可能忽略“内在”所牵涉的辨识。恐惧不仅是屈从于“外在”,同时也是一种自我辨识,它隐喻着某种价值,他是透过恐惧让自我维系在一种保全伦理的位置,从而让自我烙上一种丰足的事实。
因此,种种“伦理”道德价值范畴的成立,人类屈就于规范,它不仅仅是作为一种“外在”的强迫,只有存在一种将自我视为对象来加以否定的“内在”过程,强迫性的外力才能由此得以介入。因此,外部的“恐惧之物”是深层地从人类的“内在”归返,是一种一再的温习“伦理”巨大诅咒的过程,是一次次从外部与“内在”的双向逼迫。它就如有一条即在推进,又在拉扯的渐近轴线,将人固着于一种充满了辨识、否定、弃置、自足的形上学“伦理”循环,进而让各种辨识得以不断的合理化,一再的顺应着恐惧的自我归返,并从中一再的获得满足。
黑格尔对“否定”的认识是一种死亡哲学,认为人只有完全的消灭了动物性,“精神是在绝对的支离破碎中找到自身而达到真理”,这意味了一种走向完美的“整一”途径。而在巴塔耶,则是透过一种“否定-复返”(negation and return)的双重运动,遵循一种“可能的完整”(the totality of the possible)来讨论内在与外在的关系。
巴塔耶以为精神在破碎的过程中必然包含着一种认识的盲点(blind spot)。因为对自我的否定过程,也是自我对生命的弃置。以否定与拒绝开始,以近乎呕吐的冲动反叛内在,但随之而來的,却是以抑制(prohibition)的方式朝向了内在。曾经排斥的对象,以欲望的模式留存在记忆中,并反复的默认某种绝对真理的归返。以此,人的本性便以被诅咒的方式复返,以一种“可能的完整性”,让情感的欲望维系在一个严酷的共同体之上。然而,现实的结果只能是个体的完整性在“整一”过程中的破碎,以死亡的形式再一次的归返共同体范畴。换句话说:“就在自我割舍与否定的过程中,它实际上所牵涉的是一整套的献祭运动”。
在这样的结构中,个人透过自我否定的辨识,沿着一条永恒之路,小心翼翼的追逐着自身存有的价值和意义,这非常类似于恋人们眼中对于爱的企望(knowing),渴望着双方的全心投入,因为无论在爱者,或是被爱者总是冀望在彼此的眼神中找到情感的同一。
在一个共同体中,爱的一方对于另一方(主体),总是透过自我建构着爱情的虚像,一再的允诺全心的投入,却又在逐步的实践着辨识、割舍、甚至是否定的追讨。如果,在恋人的眼中所渴望的是对于爱情本质的想望,那么,同样也在反复铺陈着共同体范畴对个体的“伦理”逼视。爱为伦理的殉难,是爱对于自我“伦理”样貌的辨识,让爱陷溺于共同体范畴的迷宫之中。这样的迷宫总是隐喻着某种走不出、逃不开的牵引,它随时都可以让自我撤守、否认,但却也总是在归返而无所遁逃,它所离开,与到达正是它自身的起点,也是终点。
在这样的爱情结构中,行为可以随着意识的回归而突然的出逃,或者以自身的撤离,重新将自我回归到伦理,从而让共同体显得格外厚实。但在这样的真实之中,自身已不再与自身的其他可能性相遇,因为它已经默认了理性所调校的偏差,通过对陌生异质的清除,而进一步清晰了情感与伦理、高尚与低下、生与死的所有边界,也就在这样的过程中,达到了自身的丰盈与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