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兰因璧月是世间至美之花。
兰因璧月是武林至尊圣物。
那是每一个向往权利与荣华的人梦寐以求的。
有这么两个人,视那淡泊名利仁善侠义为至愚至昧之事,他们的理想,莫过于拥兰因璧月入怀,立于武林之巅,俯视天下英豪。
搜索关键字 —— 兰因璧月,架空
【正文】
兰因8226;璧月 作者:倾泠月
上卷
引子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乃花前订终身,松下系同心的最佳时辰。
偏是有些大煞风景之人。
清幽古寂的殿宇外,南北各飞入一道黑影,越过高墙,掠过湖泊,跃过假山,穿过长廊,飘过花丛……直入殿宇深处。
一个登萍踏水如步平地。
一个轻若飞花风过随去。
一个轻盈优雅。
一个潇洒写意。
皆是足落无声,快若闪电,可见轻功之高妙。
两道黑影几乎同时在一处楼前停下身形,只不过两人一南一北隔着楼是以并不知这黑夜中还有另一人与他有着同样的目的。两人在落地的同时皆是屏息静气运功探查,最后很是自豪的发现没有惊动他人,看来这名惊天下的守令宫也不过尔尔。
两人轻悄悄的各开一扇窗,一缩身形仿如灵猫般迅速闪入,窗门在身落的同时无声闭上。足尖沾地的一瞬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袭来,令两人同时打个哆嗦,暗自纳闷,这脚下的地板难道是冰做的不成,怎的这么冷?
楼内很黑,只楼中央一点淡淡的光华,其余一切皆在黑暗中,两人无声的向中央那点光华走去,距其一丈之处同时止步屏息惊艳的看着那光华中心。
那点光华原是珠光。从楼顶垂下一盏莲花似的琉璃宫灯,灯中置一枚鸽蛋大小的夜明珠,珠上笼着一层白色轻纱,罩住了耀目的珠光,令它只发出一圈淡淡柔和的光辉,照亮三尺见方的范围。宫灯下是一高约四尺的白玉柱,平托着一块一尺见方通体碧绿毫无杂质的美玉,可更摄目的却是碧绿美玉上托着的两朵花。
那是一黑一白并开一蒂的花儿,花瓣全开,花大如碗,花瓣似一弯弯的月牙,黑如墨,白如雪,白花墨蕊,黑花雪蕊,紧紧相依,散发着一种玉石般的晶莹光泽,如幻梦般美得惑人!
这便是“兰因璧月”吗?
世间最奇异最美丽的花!
两人一时间皆不由被那奇异的花迷了心神,暗暗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美物,同时更加坚定了决心,一定要将此物据为己有。思虑间,身形微动,手已不受控制的伸向玉台上的美丽花儿,也在那一刻,两人同时发现了对面黑暗中也伸出一只手,且目标一致。那一刹,两人一惊,电光火石间,各自一掌拍向对面人影,一手不变依探向玉台。
想当然的,这一掌都没有劈到对方都被巧妙的闪开,同时也没有抓到“兰因璧月”。错身停步,两人身形皆同时暴于朦胧的珠光之下,隔着玉台审视着对方,皆是从头到脚都裹于黑色之中,看不着容颜,唯可见彼此那比夜明珠更亮的眸子,幽暗之下,亮如寒星,闪耀异彩,摄人心魂。
两人很有默契的同时轻哼一下,然后身形闪动迅速击向对方,用的都是巧劲,使的都是精妙的擒拿手,只不过对手似乎也很高明,两人打了一盏茶的功夫却依未分胜负,两人又皆不敢以真功夫硬拼,就怕打起劲来会毁了玉台上美如仙物的“兰因璧月”,又怕声响大了惊动了守令宫的人。
一时两人又同时收了手,虽都气息平稳,可心里却是暗暗震惊对手的功夫,看看“兰因璧月”又看看对手,都皱起了眉,都想要花儿,可只有一个,那就必要分个胜负,可真正打起来必惊动他人,那时便不好收场。
“唉!”
两人正僵持着忽闻一声叹息,顿时惊得两人心头一跳。这楼中竟有第三人?可他们竟都没发觉。一时又羞又恼,羞的是自负武功绝顶竟不能发现,恼的是对方分了自己心神。
“两个小娃娃,你们要在这打上一百年也行,但有一点要记住,千万不要碰那‘兰因璧月’。”一个显得有些苍劲的声音轻幽幽的响起。
两人闻声环视,却不见人影,也不知这人藏身何处,不由得又是惊又是怒。
惊的是那人的高深莫测,怒的是那人的轻视语气。
哼!你叫我不碰就不碰么!
“若不听话,可别怪我启动护令机关。”那人似看穿了两人心思。
两人回首看对方一眼,然后微微点头,达成一致意见:先拿这守令人,再夺“兰因璧月”。
就在两人达到一致意见的同时,那轻幽幽的声音又响起了,“小娃娃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唉。”随着一声叹息,两道轻飘飘的风扫向了两人。
两人同时运气挥掌打算硬接,可轻风迎面竟是千斤力道,两人瞬间警醒,使尽平生所学,收手、扭腰、旋身、侧飞,用足了十成功力,终于脱离了那道笼于全身的劲风,再抬首间,却发现已各自退至了原先飞身而入的窗下,离那“兰因璧月”已很远了。
这一刻,两人已不只是惊更是惧了。这黑暗中的人他们至今不知其藏于何处,可自己所有心思行动尽在其掌中,这一刻清楚的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手,今夜绝不可能夺得“兰因璧月”了。
心思转动,瞬下决定,手一伸,足下一点,已启窗掠出,飞快的沿着来路出宫下山而去。
“这两娃娃倒是不错,将来谁能夺这‘兰因璧月’呢?”楼内那苍劲的声音在感叹。
两人出了守令宫,本是一南一北下山,可行到中途却又转了个方向,各行了片刻,两人同时发现了那朝着自己飞掠而来的人影。
停步,互视。
这人若不除,他日必是劲敌!
这一刻,两人同样的心思。
“兄台好。”两人同时抱拳行礼。
“小弟向来自负武功,今夜却为兄台折服,想与兄台结交为友,还望兄台莫要嫌弃。”南边的人声音清越应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小弟素来喜结识英雄俊杰,兄台武艺如此出色,实乃小弟渴求之友也。”北边的人声音清越中略带粗哑,正是少年成长的标志。
由此可知,北边的人年龄或稍稍长于南边的人,但两人身形皆是清瘦修长身高无二,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太好了,能得兄台为友小弟三生有幸。”南边的人高兴的走向北边的人。
“能结识兄台才是小弟的荣幸。”北边的人也高兴的走向南边的人。
两人急步走近同时伸出双手拉住对方的手,彼此紧紧握住有些激动的摇晃着,那模样啊,实是那万里相逢倾盖如故。当然,若彼此能揭去脸上那蒙面的黑纱才行。
“这英山乃英魂所聚之地,小弟今夜得识兄台,真想把酒放歌,只是小弟身有要事不能停留,现与兄台相约,明夜此时再于此地相见可好?”南边的人慢慢放开手道。
北边的人也缓缓松开手道:“真巧啊,小弟也与人另有约,那就此约定,明夜此时再来与兄台把臂同欢,不见不散。”
“那就此告辞。”南边的人抱拳。
“告辞。”北边的人也抱拳。
若明*****还能活着,再杀不迟!两人暗暗道。
告辞了,两人同时转身离去,身形迅速可真谓疾如飞箭,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便同时到了山脚下。
“噗!”南边的人一口鲜血吐出,身子一软倒在一棵树下。
“咚!”北边的人倒在了草丛中,眼睛、鼻孔、嘴角、耳朵全流出了黑血。
此时正是皇朝英华三十九年,皇朝帝国缔建至今已一百六十二年,历八代帝王的治世,正是空前未有的盛世繁华。
然武林之中却未如此太平。
众所皆知,现今的皇朝帝国一百六十二年前乃是东朝帝国的侯国。东朝末世,纷戈四起,有志之士皆拔剑而起欲创不世功业,而在那些风云人物中以皇国皇朝、丰国丰兰息、风国风惜云三人最具实力也最为天下所向。皇王皇朝娶华国公主华纯然,从而使皇、华两国缔盟实力大增,而息王丰兰息则与风女王风惜云结缡,合两国之力与皇王展开天下之争,可就在双方各得半壁天下于东旦要作生死对决之时,风、息两王以“不忍天下苍生再多受战苦”为由,留诏弃位以国托于皇王,双双归隐江湖。于是皇王一统天下坐拥帝位,即皇朝帝国的开国之君朝晞帝。
谁知天下虽定,武林却依是一片混乱争斗不止,隐于江湖的风、息两人再次挺身而出,于英山下“兰因令”镇各派群侠,举“璧月花”收绿林豪杰,一统武林号令群英。那时,天下才真正的结束了杀伐乱世,得到真正的太平,是以无论是民间百姓还是武林豪杰对两人皆是从心底推崇与臣服,又因两人本为一国之王,再加而今江湖雄主之位,又结合两人少时闯荡江湖所得的名号“白风夕、黑丰息”(合称“白风黑息”),武林中便以“风皇息帝”尊称两人。
然两人虽惊才绝艳却是凭心而动任性而为之人,这武林帝王也不过做了十年,两人又双双弃位隐去。一时武林群英为失去这两位无人能及的雄主而扼腕叹息,可叹息过后又隐生庆幸。谁能不为这武林帝王之位而心动呢?是以群雄再次齐聚英山要重选号令武林的帝主。却不想所有人皆希望落空,“白风夕”义弟韩朴技压群雄才逼众英,夺得“兰因璧月”,登上武林帝主之位。
他———要求所有人尊称他为“武帝”。
他也是武林史上唯一一个独统武林黑白两道的霸主。
武林素来便分为黑白两道,“白风黑息”统领武林之时,两人夫妻一体,黑白两道尽在掌中,两道也同尊两人为主。但两人虽共为两道之主却深知两道绝不可能融为一体,是以,以“兰因令”号令白道,以“璧月花”号令黑道,武林才进入一个平衡且平静的时期。
“武帝”韩朴以他绝顶的武功与才略及人品令天下英豪崇服敬仰,统领武林二十年,加上“白风黑息”的十年,那是武林最为平静的三十年。韩朴晚年退位归隐雾山,武林霸主之位又空下来了,但武林并未因争位而发生混乱,毕竟历“白风黑息、武帝”统领多年,武林已非昔日那见人不顺眼就杀、见宝心痒就抢的武林,早已有各种制律约束,且韩朴走后留下了一个守令宫。
东未乱世中曾葬无数英雄的“落英山”在风王歼尽东朝帝国七万大军后改名“英山”。
皇朝初年,“白风黑息”于此号令武林群英,英山便成了武林人心中的圣地,是英魂聚敛之地。“白风黑息”统领武林时曾于英山筑建宫殿居住,后韩朴也居于此,是以英山在武林人心中也成了武林帝主居地的象征。
守令宫便在英山的之顶,“兰因璧月”放于宫中,守令人是韩朴亲自挑选培育世代传递,宫中机关无数,韩朴离前曾下最后一道命令:新主未出,令护宫中。擅动擅夺者,杀无赦!
在武林新主未选出时,“兰因璧月”便由守令宫守护着,各门派皆不许擅动,新主出时才由守令宫奉上。也曾有人不信邪的暗动心思,最后却皆是有来无回,不是死于守令人剑下便是葬于机关,这一下武林万众才是真正的收敛不敢妄动,齐聚英山召开武林大会重新角逐武林帝主之位。
只是此刻的武林经历三十年的休生养息,各门各派已扎稳根基,实力渐增,不再是昔日那样一个单以武说话的地方。作为武林之主,不但要有镇服群雄的“武”,还要有令人臣服的“德”,更要有压服黑白两道名门世家的“势”。
那一次武林大会角逐了十二天,黑白两道各有一人武功才智力敌群雄不败,两人再互相比试又是一个平手,而黑白两道都力挺自己这边的人,一时僵持不下,最后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宇文怀仁建议:各派同尊两人为主,一持“兰因令”号令白道,一持“璧月花”统领黑道,两人同时为武林出力以护江湖众生。此议得到众人首肯,第三代武林帝主便由此诞生。
但那时的皇朝帝国也经过了三十年的治世,早已是雄视六合的强国,周边各小国皆俯首称臣,是以新的武林之主也不敢称“帝”,以免真的引起朝廷的不满而动兵镇压,持“兰因令”的便为“令主”,持“璧月花”的便为“尊主”。
号令白道的是:“兰因令主”明贞。
统领黑道的是:“璧月尊主”江渡云。
同时,为了令主与尊主间平安和睦相处,武林大会规定:兰因、璧月共同进退。即无论令主、尊主哪一位或死或主动退位,另一位则同时退位。
此后,黑白两道倒是形成默契,“兰因璧月”各得一主,武林中令主、尊主一代一代传递,既不让你独尊也不让我独统,黑白两道平衡制约,倒也各得安宁,武林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人独领江湖的局面。
如此过去百多年,皇朝到了空前繁盛之时,武林也到了空前强盛之时,各派根基深牢人才辈出实力雄厚,实为可喜之事,然祸根却也因此生芽。凡是强者,皆不服有其他人压其头顶,更不喜这权力还要分出一半予他人,是以皆有了独尊武林之意。再加年代一久,这派系矛盾门户仇怨便日益加多加深,这杀伐争斗便也多了常见了,武林平静的表象下是蠢蠢欲动的野心。
英华三十九年,“兰因令主”白昭去逝,“璧月尊主”展御便也同时退位,“兰因璧月”同回守令宫,武林之主将重新角逐。
英华三十九年,有两个人偷偷潜入英山守令宫,未成而出。
这两个日后震摄武林的人物此刻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英山是他们的第一次相会。那一夜,他们并不知对方是谁,他们只是感应到了,对方是强者,日后乃为劲敌。
那一年,本应是两人初出江湖大放异彩之时,可两人却因为英山脚下彼此那“友好”的一握而推阻了彼此迈向武林之巅的时间。
只因,一个震伤心脉,一个毒入五脏。
他们各自归家养伤清毒,这一养便是五年,他们与英华三十九年的“兰因璧月”失之交臂。
再遇时,他们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皆以至巅峰,武林无可相比。
再遇时,他们是彼此最强的对手,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敌人。
那一年是英华三十九年,新的“兰因令主”是洺空,“璧月尊主”是随轻寒。
一、初逢江霞绮如锦(上)
傍晚,西天的落日轻盈的洒下一层绯红的薄纱,将天将地将江河将山岳草木皆笼在一片明辉艳光中,飘移的云彩在江面投下婀娜的影,徐徐江风拂过,与水草、苇影和着暮歌摇曳起舞,波光粼粼中渗出那壮丽妩媚。
一片白帆轻轻破开那袭轻纱,轻盈的仿似游弋于天地间的一片白羽,又迅疾如一道白箭飞过江面。
江边,有人匆匆赶路,偶一抬首间不由被这瑰丽的晚霞江景所惑,停下脚步,目光迎着那片白帆。渐渐近了,舟头一道浅绿身影矗立于这绯芒霞光中,分外鲜明却无违和感,这满天满地满江的艳色仿就是为他而生的,有如蒙蒙红雾中凌云挺立的苍翠玉竹,绮艳华丽中更添一份清绝,如画的暮色瞬间鲜活灵秀,江边的人只觉又重返了人间。
轻舟划过眼前,江边的人情不自禁的对着舟头那道浅绿身影微笑起来。其实彼此离得很远,身形模糊面貌更是看不清,可江边的人就是觉得对方也回了他一个微笑。那一刻,他满心欢喜起来,一路的疲倦顿扫而光,目光追着那道身影,追着箭逝的舟影,直到天昏地暗。
蒙蒙苍天暮色中,江边的人回过神,看着空荡荡的江面,隐隐生出悔意,后悔刚才没有出声和舟上的人打个招呼,后悔没和舟上的人相识,若是和那人结识了多好啊,那样就是他入江湖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了。
若那一次他们相识了,他们或是另一番景象。
很多年后,他总是如此想着。
那是———宁朗第一次见到兰残音,在满天满地满江的绮丽霞光中,仿佛不在人间。
这也是宁朗第一次踏入江湖,这年他十九岁。
自四岁上浅碧山习艺,整整十五载,至今年三月才下山,虽每年爹娘都有上山探望他,可毕竟十多年没回家了,这些年日夜牵念的不就是那屋后的那参天的树,那藏宝洞里那木雕的剑,原想着从今后呆在爹娘身边好好孝敬他们,以享天伦之乐,可回家才不过住了一月时间,娘亲便派他往云州兰家办一件紧要事情。
想起那件紧要的事,宁朗微黑的面皮不由有些发热,心也略略跳快了些。只是……当他风尘仆仆的半激动半惶然的到达兰家时,那管事却告诉他,主人出门去了,归期不定。他一时又是失望又是松了一口气。
出了兰家,他想既已出来了也就不急着回家去,反正爹娘身体很好不用担心,他就在这江湖上闯荡闯荡吧。娘亲总说男儿应干一番事业,昔日师兄们说起江湖也总是眉飞色舞,所以他便去这江湖看看罢。
这一看,便看入了一段风流绮色,看出了一则惊世传奇。
当很多年后,他蓦然回首,想起此刻的心情,便只得幽幽一声叹息。
若是重来,他可还愿再看?
此刻的他,会答要看。
而很多年后的他,却只能恍然一笑以答。
五月,玉州虞城。
城西一条不算很热闹也不算很偏僻的街上,有着一处不算很富贵但也绝不贫寒的宅院。黄铜裹着朱漆大门,门前虽没有立什么石獅子石老虎的以增威势,却有两个彪悍的家丁守着。
占地数亩的宽阔庭园里,无雕栏玉砌,几道回廊蜿蜒如带,数处楼阁亭立于花树间,疏朗舒旷。篱架上的蔷薇簇簇拥拥远望如粉云,一树榴花如火当庭怒放,庭中心却是一方圆数丈的池塘,池面数叶青荷几枝莲苞,小小的亭子独立水中央,竹帘四面环绕,习习凉风轻舞。
“……云州那边的消息便是这些。”池边一面白微须的中年男子正对着池心小亭禀报着,“而虞城的事,已按您的吩咐办妥。”
竹帘深处有一抹朦胧的绿影。
“七少可还有其他吩咐?”池边中年男子微微抬头问道。
他的话刚落下,庭外却隐隐传来一些嘈杂的人声,紧接着还响起兵刃之声,中年男子听得不由有些微恻,惴惴的看着池心亭子。
亭中静了半晌,才淡淡一句:“你暂下去罢。”声音极低,无端的却勾得人心头一动。
“是。”中年男子赶忙应声离去,可才走至庭门前,砰的一声门忽被粗暴的推开,然后再砰砰两响,两道人影直飞进来,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中年男子还未反应过来,一个英挺少年已大步跨入,朗声道:“我找你们主人!”一手持柄约莫一剑长的雪亮银枪,一手攥着一个畏畏缩缩的老人。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聂重远,添为此处家主,不在阁下这般闯入是为何?”
“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我是宁朗,我找的就是你!”少年有着和他名字一样的容貌与声音,也有着他这个年纪所有的黑白分明的正义。“落日楼是这位大叔家传的祖业,可你为何要强夺了?还把老人家赶出家门,令他流落街头!你……你……亏你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欺负老人!”宁朗眉目铮铮的看着聂重远,英挺的脸因为生气涨得红红的。
聂重远眉头一皱,看一眼那老人,老人被聂重远眼一扫,瘦巴巴的身子一缩,瑟瑟的躲至宁朗身后。宁朗一眼看得分明,当下那怒气又盛了几分。侠之所在,便该是扶弱惩恶!
“岳老……”聂重远脚下移动,想与那老人照面。
“你想干什么?!”宁朗却是大喝一声上前挡在老人身前。
聂重远站住,看看宁朗,然后抬手招来一个家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家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而这边,老人扯扯宁朗的袖子,轻轻道:“宁少侠,我们……还是回去罢。”
“为什么?”宁朗回身,看一眼神情畏缩的老人,明白了,“大叔,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今日定为你讨回公道!”
“还……还是算了罢……”老人看一眼一脸平静的聂重远低下头道。
“怎么能算了!”宁朗不同意,“他们夺了你的家业,还把你一个孤伶老人赶到大街上,这等恶行怎可算了?!大叔,你别怕了他们,有我在,绝不让他们欺负你的!”
“可是……”老人懦怯的想说什么。
正在这时,那刚才离去的家人匆匆跑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木盒。聂重远开了锁,然后指指宁朗,示意家人送给他看。
宁朗看看捧至眼前的木盒,有些狐疑的看看聂重远。
“宁少侠看看就明白了。”聂重远心平气和的道。
宁朗开了木盒,盒中是一叠纸张,有旧有新,他拿起一张张的看,先是有些懵懂,然后渐渐明白,那脸上的神色便变了。
聂重远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这些都是这位岳老的债据以及他将落日楼转给在下以抵债务的转让书,白纸黑字,少侠请看清楚。”
“你……”宁朗转头看向身后老人,却见他头垂得低低的,身子鞠着,甚是可怜,心头一热,回头瞪着聂重远,“这些便是真的定也是你捏造的,岳大叔经营着那么兴旺的一座落日楼,怎会欠你这么多钱!”
聂重远叹口气,似有些无奈,对着那垂头躲着的老人道:“岳老,难道你都没有将实情告诉这位宁少侠吗?”
“说……说甚么……”岳老微微退后一步嚅嚅的道。
“什么实情?”宁朗看看老人又看看聂重远。
聂重远看岳老似乎没有说的意思,当下只得道:“岳老因沉迷美色又好赌博,早已将岳家万贯家财败个精光,不但如此,他还以落日楼为抵押,欠下雨霖楼与泰丰赌坊九万银叶的巨债,区区落日楼实远不够还债的。”说罢他看宁朗眉峰耸动,也知他心里在想什么,继续道:“少侠或不信聂某一面之词,或又觉得是聂某设计为之,所以少侠不妨去城中打听打听看,这城中可有不少岳老昔日亲友,皆因岳老噬赌好色而离之,再不你问问岳老也行。”
宁朗听得他这一番话,不由问向岳老:“大叔,他说的是真的?”
“他……他……”岳老那瘦巴巴的老脸红了,却是怎么也说不完整一句话。
聂重远看他那样,脸上不由浮起万分惋惜之情,道:“雨霖楼的云巫姑娘艳色倾城人人慕之,但其千金一夜整个玉州人都知晓的,没那个家底的人是不敢去找她的,可岳老却是夜夜栖宿云巫闺房,便是百万家财也有个掏空的时候。而‘泰丰赌坊’虽是聂某家业,但岳老流连不去之时聂某还曾多次劝说,可岳老不但不听,反是越赌越大,以至赌债高筑,落日楼则因岳老的不事经营频临关门之危。聂某无法,只好买下落日楼,断了岳老念想,省得他再沉迷,又替他还了雨霖楼的债务,另给了两百银叶,他节省些用,买间小屋,做点小生意,自可安度余年,谁知他一日便花光了,还……唉!”聂重远说完重重一声叹息,痛惜又无奈的看着岳老。
那岳老一张老脸更红了,瘦骨嶙峋的身子不由得微微抖了抖。
宁朗一听完再看看岳老那模样,顿时明白了,不由惊怒交加。
今日午时,他刚入得虞城,在浅碧山上时曾听师兄们提过落日楼的大名,所以打算去品尝一下那名传天下的断鸿酒,可在落日楼前却见一老人烈日下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萎顿悲痛,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上前探询。老人一见他近前便一把拉住他哭诉起来,从家业被夺的辛酸说到流落街头的困顿再说到众叛亲离的凄苦,他初入江湖满腔正义,一听之下不由火冒三丈,当下拉了老人来聂府要为他讨回公道。到了聂府门前,那两守门的却不让进,只说主人正在休息万万不可打扰,他见那门人斜眼瞧人的横样,怒火不由更旺了三分,当下出手教训了那两狗奴才,闯进门来,谁知……却是这么一个真相。
“大叔,你……你怎么可以骗我?”宁朗虎目睁得圆圆的看着岳老。
“我……我这不是就想找人诉诉苦么,谁知……谁知你却当了真,还硬要拉着我来聂府。”岳老一听宁朗的指控辩白道,“我……我又没要你来……”那最后一句到底心虚着声音极小。
“可你也不该说假话蒙我!”宁朗大声道。
岳老被他一吼不由缩了缩脖子,后退几步,生怕这一掌就劈了聂府大门的少侠会一掌拍向自己,“你……你这么大声干么?”
“解开误会就好。”一旁聂重远温和的笑笑,紧接着下一句却是,“少侠也不必生气,只是日后不要太过心急着行侠仗义才好。”
“我……我……”宁朗闻言顿时满脸通红,这次不是气的而是羞的。
聂重远却一摆手大度的道:“少侠也是心肠太好所致,聂某不怪。”
“对不起,我打坏了你家大门,我会赔的,还有……啊,这两位大哥,对不起,我打了你们,你们可以打回来,那个……你们若受伤了,我这里有伤药,是师父给我的,疗效很好的,呐,给你们……”宁朗又是鞠躬又的道歉又是掏钱又是掏药的忙个不停,一张俊脸黑中透红,让人瞧着甚是逗笑。
聂重远是个老江湖,岂会看不出这少年人今日之为不过是初生牛犊的仗义之行,心地虽是好的,却稍嫌莽撞了些,而且还是当着七少的面闯了进来,想着想着,聂重远也不由起了忧心,若七少恼他办事不力该怎么办?
正思量着,池心亭子却传来一声轻唤:“重远。”
这声音一出,忙着掏药的宁朗与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岳老不由都是一顿,只觉得又清又魅入耳酥骨,却辩不清是男是女。宁朗心神一慌,手下一用力,哗啦啦怀中所有的东西便全落地上了,可他却不敢动。
一、初逢江霞绮如锦(下)
“七少有何吩咐?”聂重远马上转身面向亭子,神态恭敬。
竹帘中绿影浮动,似是有人站起身来走近帘边,可庭中的人却依看不清帘里的人,只见朦朦胧胧的一道影儿,分外的引人。
“既是误会,便好生款待宁少侠。这位岳老年纪已大,你再送他两百银叶以资度日。”帘中绿影淡淡吩咐道。
“是,谨遵七少吩咐。”聂重远躬身领命,吩咐家人去取两百银叶来,然后又对宁朗道,“宁少侠若不嫌弃,请让聂某稍尽地主之谊如何?”
“不……不了。”宁朗此刻羞愧得恨不能有一个地洞钻进去,哪还敢留下作客,“抱……抱歉,我,我先走了,以后有事,你们可找我,我一定帮忙。”留下这句话,也不管地上落的那一堆东西,他赶忙转身离去,回头却看到那岳老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池心亭子,不由心头生厌,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大步离去。
稍时,那家人取了银叶来,聂重远又打发了岳老离去,庭中终复宁静。
“重远,这事你处理得不错。”亭中绿影清魅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敢。”聂重远赶忙道,“多亏了七少指点‘投其所好’,否则重远还是一筹莫展。”
“呵呵……投其所好……”亭中传来轻快的笑声,“不管怎样,你这次做事本少很是满意,这落日楼便也交给你打理吧。”
“多谢七少。”聂重远一喜,赶忙躬身道谢。
“倒真想不到这岳老头大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却还对美色如此痴迷。”亭中七少话中依带笑意,又有些冷诮,“世人就是逃不出‘财色’这两样。”说罢亭中绿影晃动,那人似又躺下了。
聂重远犹疑了片刻,然后道:“这次事情能如此顺利,云巫可谓功不可莫。”
“哦?”七少懒洋洋的应一声,然后随口问道,“云巫她最近好吗?”
“云姑娘身体很好,只是甚为思念七少。”聂重远硬着头皮道。心想:云巫啊,你帮我一场,此刻我便也冒险助你一回,成与不成便全看七少心中重不重你了。
“是么。”七少淡淡一句,不喜不怒,只是半晌后又道了一句倒是令聂重远喜出望外,“来这虞城也没什么有趣的事,本少便去看看她罢。”
“那属下这便派人去告之一声。”聂重远赶忙接道。
“不必。”亭中绿影微动,似摆了摆手,“本少要去时自会去,你忙你的去罢。”
“是。”聂重远垂首,正要转身离去,七少却又唤住了他。
“今天那宁朗你可看出了什么眉目?”
聂重远沉吟了一会,道:“应是哪派才出江湖的少年弟子,观他神态身形,武功底子十分扎实,他日江湖修炼久了必是一方人物,只是此刻却只是一莽懵牛犊,还不足为虑。”
“嗯。”七少似同意他的说法,“看到他手中的那杆枪了吗?”
“银枪?难道……他是宁家的人?”聂重远惊道。
“不错,他应该就是兰州宁家的人。”七少道,只是那清魅的声音中隐带一丝莫名的趣意,“你们以后见着了他记得要以礼相待,还有……做事避忌着点。”
“是。”聂重远应道。心中却有些疑惑,这兰州宁家虽是武林六大世家之一,但七少向来不是怕事之人,何以待此刻毫无威协的宁朗却是不同?
“没事了,你去罢。”
“是。”聂重远这次是真真正正的退下了。
待庭中再无一人时,竹帘轻轻一掀,一道绿影走出,刹时,这简雅的庭院顿披华美之裳,蔷薇榴花艳色愧凋。
那人看着池边宁朗落下的那堆东西,一缕浅笑浮起,“宁朗么……多好玩的人,只是,日后这江湖呆久了,还能如此吗?”轻笑声袅袅隐去,令人生出无限向往。
黄昏时。
虞城街上一个蓝衣少年正愁眉苦脸的走着,偶尔目光瞟向一家饭馆,咽咽口水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慢慢走着。
这少年正是宁朗,他慌慌张张的从聂府冲出,却忘了捡落在院中的东西,以至现在身无分文。午饭时,听信了岳老一面之词,他一怒之下要去聂府讨回公道,根本忘了吃,而此刻,正是晚饭时分,街上行人匆匆往家赶去,一家家酒楼饭馆皆传出浓浓的饭菜香,令他肚中空城计闹得更欢,可实在没脸回聂府去要回银叶。
怎么办?怎么办?没了钱,便没有饭吃,也没有住的地方,更不用说以后的闯荡江湖了。可是就算是想回家也难啊,而这里又没有相识的人可以借,怎么办啊?
宁朗边走边烦恼着。
“云巫,云巫,本少来看你了。”
似曾相识的声音清清的魔魅的传入耳中,宁朗不由自主的循着声音望去,前方十步远有一楼,楼匾上“雨霖楼”三个朱粉大字。
“云巫,云巫,本少来看你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轻轻的在人心头一撩,宁朗情不自禁的走了过去。
入目的是宽敝的大厅,金玉满堂的奢华,一道浅黄身影静立厅中,微微仰首,只是背影,玉树临风已不足形容。
厅堂里或弹唱或说笑的无论男的女的皆移首看去,那面上顿作惊异痴迷,而楼上的门砰砰砰的一间间急急开启,红红绿绿蓝蓝紫紫的窈窕身影纷纷而出,发未梳的、衣半袒的、鞋未穿的以及身后的叫嚷声……这些全然不顾了。
“七少!是七少啊!”
“七少,终于再见到七少了!”
“七少,你终于来了!”
“七少……七少……”
满堂的莺声燕语,满楼的红袖招舞,可那人只是微仰着头,目光轻轻一溜,顿时满堂静悄,然后便是声声叹息。
一个动听如天仙妙音的声音便在这时响起:“七少……”
绵绵的幽幽的带着无限情思,音还未落尽,一道碧色身影便从朱栏上轻轻一跃,有如飞燕失翼直坠而下。
“啊!”满楼的人皆惊呼起来,有些胆小的闭上了眼。
“云巫。”那一声轻唤仿是情郎于半夜发出的梦呓,不经意的却是最真情的,何人能不动心。那修长的浅黄身影就这么轻飘飘的飞起来,半空中,手一伸便揽住了那碧衣佳人纤腰,衣袂飞扬间,有如飞仙下凡般潇洒落地。
“啊!”这一次响起的是满堂艳叹之声,“七少!七少!我也要!”满楼的佳人皆恨不得自己便是那被七少揽住的人。
七少一根手指轻轻一摇,叫嚷声顿消。
“七少,你终于来看云巫了。”那容色倾城的美人仰首痴痴望着眼前的人,沉醉在那一双水光滟潋的眸中。
七少绽开一抹笑容,柔魅的道:“本少来看你了。”
“你终于来了。”云巫闭目偎近他的肩头,唯愿此刻便是永世。
一时满堂艳羡与妒忌。
“好久没听云巫吹箫了,真有些想念呢。”七少轻扶云巫柔声抚慰。
云巫闻言抬首,轻轻道:“碧箫夜夜,唯待君来。”
七少右手一伸,一柄白玉扇如月摇开,慢声道:“‘萧凝碧、人如玉,漫道人间、不换天上月。’,云巫便为本少吹一曲吧。”
“好。”云巫引他上楼。
楼梯前,七少忽回首,目光遥遥落向门口。
那一刹那,宁朗只听到“咚!”的一声重响,很久后,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心跳声。
七少玉扇微摆,遮唇一笑,眸光轻轻一转,便回身上楼去了。
那一眼,许是距离太远,又许是回首时间太短,宁朗没有看清那人的面貌,却被那一双眼眸晃了心神。
听说九仑山顶天湖的水是世间最清最净的水,那是从九天落融的冰雪所化。
听说昆梧苍泪渊的寒玉是世间最绿最纯的玉,那是敛于九渊之底灵气所化。
那双眼,就是浸在九仑天湖的昆梧碧玉。
还,并不单单如此。
幼时,夏夜乘凉,娘亲曾一边摇着竹扇一边说些故事给他听,故事里有许许多多藏在深山古林中的妖灵鬼怪,他们往往只要看一眼凡人,便会将人的魂魄勾走,令人或痴或亡。
那双水波漾漾的碧眸拥有一个独立的灵魂,而且……还是一个妖的灵魂。
初入江湖的宁朗对一切都还陌生,因此他还不知这样一双碧眸乃江湖独一无二的,他也并不能将这一双碧眸与那个名动江湖的名字联系起来。
“宁少侠,宁少侠!”
猛然听得叫唤声,宁朗一惊,如梦初醒,才发觉屏息许久,此刻胸腔一阵闷痛。
“宁少侠,这是七少叫我交给你的。”一个模样秀丽的小丫头将一个锦布包递给他。
“啊?给我的?”宁朗惊奇的接过,打开一看,当即愣住,这不是自己掉在聂府的东西么,钱袋药瓶一样不缺,另外还多了一个小小锦囊,打开锦囊,里面装着几片金叶,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七片,那叶尖上细细的还似刻着什么印记。
“宁少侠可数清了,没少东西罢?”那小丫头一双眼睛落在他脸上,看得甚是仔细,似对他很是好奇。
“这不是我的。”宁朗老实的将那七片金叶连着锦囊递给小丫头。
“喔,这是七少赠你的,你收着罢。”小丫头笑着将金叶推回。
“七少?”宁朗疑惑道,自己似乎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啊。
可这小丫头却不作回答,只道:“婢子任务完成,少侠请便。”说罢转身走了。
留下宁朗呆呆站在门口举着手中金叶,半晌后他忽想起了聂府里隐于竹帘中的那个人,记得聂重远便唤他“七少”。
“原来是他。”宁朗缓缓转身,抱着布包,不明不白的道,“原来他是男的。”
二、有子若青莲(上)
六月天,夏阳最炽之时。
赶了半天路的宁朗,眺望着前后,想寻处阴凉地歇歇,奈何荒效野外的,连棵大点的树也没有,极目只有光秃秃的山丘与烈日下晒得干裂的泥路,正无奈着,忽有一缕琴音入耳,他一听不由精神一振。有音自是有人,有人便有可能有人家,不如前去讨杯水喝,再向人家买点干粮,肚子很饿了。这么想着,脚下自循着琴音而去。
那琴音极微,宁朗担心还未寻着,音便断了,当下施起轻功,飞掠而去,可飞了半晌却还未见着有人。再翻过了一座山丘,眼前是一片苍翠的树林,林中隐有屋檐,不由心中大喜,当下往树林掠去。
此时近了,那琴音清晰入耳,曲调甚是简单,可听来却觉韵味无穷,且每隔片刻便会有“叮”的锐声响于琴音中,仿似是与琴音相和,又似是想掐断琴音,融和中又蕴着一丝突兀。宁朗每听一声,心头便觉躁动,不由自主的便运起内力相抗,谁知,才一运功体内顿时气血翻涌,耳鸣目眩起来。糟了,他猛然一惊,可内息奔腾已无法自控,正自艰险时,那琴音忽地一顿,然后一个清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静气,息功。”
他当下从之,果然,内息不再翻腾,耳鸣晕眩之感也渐渐消失,而琴音又柔缓奏起。
“不要伤了他人。”那清和的声音隐约响起,似在劝诫某人。
宁朗听着不由更是好奇,此刻他已完全将饥渴抛之脑后,只往树林深处去,想看看是何人在弹琴。
树林之后却是一片竹林,森森凤尾,青青翠翠,随风轻摆,闷热烦躁顿消。那琴音依是清泠,那“叮”的锐响依间隔一段响起,只不过不再令人心跳失律。
穿过了竹林,顿时眼前一亮。
前方是数丈高的山壁,爬满苍绿草苔,细细流水缓缓而下,直落清湖,湖上玉琼飞溅,田田青荷如盖,朵朵白莲玉立,湖边一栋古朴雅致的木楼,有浮桥一座通往湖中,湖心青荷白莲中隐有小亭一角。
宁朗见着这样的地方只觉心静神怡,所有的饥渴疲倦顿扫而光。脚下移动,沿湖走了一段,然后踏上浮桥,直往湖中心走去。外看只见青莲团簇,走入才知这湖极广,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琴音顿清,抬目望去,小小的石亭中两名男子相对而坐,一抚琴,一弹刀。
弹刀的人背对着他,一袭黑衣,看不着面貌,可那背影却透着一种冷峻孤绝之感,横刀于手,屈指弹之,那“叮”的锐声正是他所发。抚琴的人正对着他,微垂着头,青衫如荷,眉目雅逸,墨发半束于冠半垂肩则,全身无一饰物,素淡净然,莲叶拥之,犹似谪仙。
宁朗不由自主的在距其丈远处停步,不敢惊扰,但那抚琴的青衫人却抬首看了他一眼,那似谪仙般的人却有一双空濛如雾的眸子,仿是隔着万水千山望来,那么的遥远却又那么的深挚动人。
“旁有茶水点心,阁下自便。”青衫人看着宁朗微微一笑,似是知晓了宁朗满腹的饥渴。
就是这一笑,消了宁朗满怀的敬畏与紧张,仿如见着自家师兄般亲切温情,而且听这清和的声音便知是刚才替他解危之人,心中顿生好感。往旁看去,石亭的宽栏上摆着茶壶茶杯,还有数盘点心,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只觉喉咙冒烟饥火上升,咽了咽口水,再看看那自顾着抚琴、弹刀的人,宁朗便也顾不得讲客气了,走入石亭,先倒茶水连喝了三杯解了渴,然后便捡着盘中的点心吃起来,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两人。
都很年轻,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此刻他的位置可看着了弹刀人的侧面,只觉那线条有如刀削,完美却凌厉,闭着眼,世间万事万物尽如尘埃。而抚琴的却是信手弹来般的轻松,时而迅疾时而轻缓,那空濛的眸子时而看一眼弹刀的人,时而远远落向那青荷白莲,一派悠闲洒逸。
“歇一下如何?”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衫人开口道。
虽是问话,可弹琴的手却已放开,琴音顿消,而弹刀声也在同一刻止了。
弹刀人睁开了眼,看着对面的人道:“为何总不能尽情一决?”
青衫人轻轻一笑,道:“你已鲜有敌手,何必执着。”
“哼!”弹刀的黑衣人冷冷一哼,甚是不满,“你和他一样,可总有一天我必要明明白白一决胜负的。”
“原来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也令你无法可施呀。”青衫人随口应道,一边掏出丝绢拭着琴弦。
黑衣人手一反,那刀便落回背上的刀鞘中,“我也正奇怪,你与他怎么说也是齐名人物,怎么到现在都未曾相识?”
青衫人手微微一顿,然后抬头冲黑衣人一笑,道:“原来是他。唉,闻名如许年,却缘铿一面,一直引以为憾呢。”
黑衣人眼中浮起一丝极淡的讥诮,“他也这么说。”
“有缘自会相见。”青衫人不在意的道。转首,空濛的眸子看向宁朗,面上笑容浅淡恰到好处,“茶点用得可还称心?”清和的嗓音,温雅的容仪,这炎炎夏日里,却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宁朗闻言脸一红,站起身来抱拳道:“多谢公子,我……我吃饱了,很好吃。”确实很好吃,那茶入口清凉带香,那点心他从未吃过,只觉着比以往所有吃过的点心都要可口,真不知是什么做的。
青衫公子静静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阁下不必客气。在下明华严,是此处主人,这位是列炽枫。”手指指对面的黑衣人,又抱拳道,“刚才信手游戏差点误伤阁下,实是抱歉。”
明华严、列炽枫这两个名字若换个江湖人听着顿会马上肃然起敬,奈何此刻遇着的是初入江湖还只行过一次糊涂义行的宁朗,所以他只是局促的抱着拳,微低着头,总不大敢直视那人似青莲的公子。
“不……不客气,我……我叫宁朗,路过这里,听到琴音就来了,打扰了你们,对不起,我……我这就走了。”说罢转身就走,才走了一步,忽又转身回头,“对不起啊,我吃了你的东西还没给钱的。”说着从怀中掏出钱袋,想了想,从锦囊中捡出一片金叶递到明华严面前,“这个……够不够?”圆圆的眼睛询问的看着他。
明华严一愣,看着眼前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然后轻轻笑起来:“阁下快快收起,那些粗陋的东西阁下喜欢乃是在下的荣幸,岂敢收钱。”
“这……不大好吧?我平白无故的吃了你的东西,而且还是这么好的东西。”宁朗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说着手中的金叶又往前递了递,黑衣人列炽枫眼一抬便看着了,不由眼光一凝,然后转头看向宁朗。
那一眼看得宁朗面上一寒,只觉得这人的目光有如刀锋,而他的人,就那么坐在那,也似一柄出鞘的宝刀,锋芒毕露寒光烁人,不自觉的手便抖了抖。
“能相遇便是缘,看阁下也是江湖人,怎讲这些俗礼。”明华严抬指轻轻推开面前的金叶。
“这个啊……”宁朗看看手中的金叶又看看面前谪仙似的人物,忽觉得自己此举真是亵渎了他,忙收回手,一收回又觉得自己做得太着痕迹,倒似舍不得钱般,顿时满脸烧云,抓在金叶递不是收不是。
明华严看着眼前满身尴尬的少年甚觉有趣,江湖上心思如此简单的人可真是少见。
“要不,下次我请你吃饭好不?”宁朗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折中办法,很是热切的看着明华严。
“好。”明华严想也不想的爽快答应。
“那就好,那就好。”宁朗嘿嘿笑着挠挠头。
“你这金叶哪来的?”冷不叮的斜里却一个声音冷冷插来。
“啊?”宁朗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列炽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中的金叶,老老实实的答道,“在虞城时有一位叫‘七少’的人赠给我的。”
列炽枫刀锋似的眸子闪过一抹锐光,然后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宁朗,摇了摇头,似觉得他这样的人能得到七少的馈赠很是不可思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来?去哪?干什么?”一边四问,问得还理所当然,若换个人定觉这人态度不佳礼仪不周,怎可如此盘问别人,只能庆幸他问的是宁朗。
“我是宁朗,从兰州来,我本来要去云州找人的,因为没有找着,所以我便四处看看。”宁朗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嗯……往日师兄们说江湖很好玩……”
“兰州?云州?”列炽枫眉头一动,“你要找谁?”
“娘亲要我去找兰残……音……”说到那名字时,宁朗又忍不住脸红了红,声音也低了低。
列炽枫闻言眉头跳了跳,再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肩后背着的那柄银枪上,然后不紧不慢道:“七月中,你去华州‘长天山庄’应该可以见到。”
“啊?”宁朗猛一抬头,脸上有着忍不住的惊喜,“你说……兰残音么?”
“嗯。”列炽枫点点头。
“兰残音是谁?”一旁的明华严有些好奇的问道。
列炽枫回头看明华严,眼中又浮起了讥诮,明华严忽恍然大悟,笑道:“‘兰七少’名动江湖,却甚少有人提起‘兰残音’,猛然间还真想不起来。”
“这……在华州么……”那边宁朗却没听进这话直接跳起来了,然后又醒起人前失态了,顿时低下火烧似的脸,“明……明公子,列大侠,多谢你们,我先走了啊。”说罢抱拳施礼,然后抬头看看明华严又看看列炽枫,憨憨的笑笑,便转身离去。
“那金叶你还是好好收着不要乱用了的好。”列炽枫看着宁朗匆匆而去的背影丢下一句。
“呃?”宁朗回头,然后听话的点头,“好的。”
等宁朗走得不见影儿,明华严起身,伸手抚着亭外一朵白莲,浅浅笑道:“他唤我‘明公子’,却唤你‘列大侠’,可真有意思。”
风拂过,满湖青荷白莲袅袅起舞,淡淡莲香随风散开,亭中的人青衫飘动,仿似那莲中诞出的仙人。
“宁朗么,不知是他什么人?”列炽枫却在一边疑惑着。
这时,一只飞鸟忽从天而降,落在明华严肩上,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鹰儿。
明华严抬手,那雪鹰便落在他掌心,他从雪鹰腿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竹筒,然后手一伸,那雪鹰便又飞走了。从竹筒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展开,细看,眉眼静谧,无一丝波澜。
“我走了。”列炽枫想了半晌没想明作罢了,起身,手一摆,便往亭外走去。
明华严回首,脸上是那忧喜不辩的微笑,晃晃手中纸条,“‘璧月尊主’随轻寒将‘璧月花’送回英山守令宫了。”
“那关我什么事。”列炽枫头回也不回,足下更是不停。
“武林之主退位怎么说也是武林中头宗大事,怎这么不关心呢。”明华严在他身后笑得温和又诚恳。
“不感兴趣。”最后一字落下时,列炽枫的身影便消失在重重莲叶中。
“这世间能令你感兴趣的便只有刀吗?”明华严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道。
片刻后,他垂首看看手中纸条,空濛濛的眸子轻轻合上,唇微微一勾,一朵笑容比白莲更洁更美,淡淡启口:“魔教的人就是任性些。”
二、有子若青莲(中)
英华四十四年。
武林最轰动的事莫过于统领黑道的“璧月尊主”、同时也是被武林称为魔教的“随教”的教主随轻寒将象征他武林半主身份的“璧月花”送回了英山守令宫,此举代表着他主动退御“璧月尊主”之位。按武林大会规定,兰因、璧月同进同退,与他一同登上武林半主之位的“兰因令主”洺空便在他送回璧月花的那一刻失去了统领白道的权力。
“璧月花”回守令宫一事顿如巨石投湖,在武林中涌起涛天浪潮,人人惊震,也人人惊喜。
从“兰因璧月”统领江湖以来已一百六十多年过去,武林至尊换了一位又一位,可除却创立“兰因璧月”的第一代“白风黑息”及第二代“武帝”韩朴外,再没出过一位主动退位之人。“白风黑息”能盛年隐去,那是因他们本就是弃王位如履屐视富贵如云烟,从古至今叱咤了风云乱世又号令了武林群雄后潇洒离去的也就那么两位,而“武帝”韩朴退位也是在暮年之期,他一人独掌武林足足二十年。
武林至尊之位,生杀予夺之权,天下英雄俯首足下,何等风光何等尊荣,谁人能不动心?兰因令主、璧月尊主之位从来都是人人向往,以血汗融筑,以性命相搏才得,怎能有人才于这尊主之位上坐了短短五年便主动退御?当年,随轻寒为夺这“璧月花”又何尝不是历尽艰辛又何曾不是流血负伤?可他为何在壮年之时便送回那“璧月花”?
惊异、猜测之余莫不有一分窃喜。
新的武林至尊要重选了,自己或有机会!
只不过……
人人又疑虑起来,“兰因令主”洺空真的会放弃他令主尊位吗?他甘心放弃吗?他会有什么样的行动?毕竟,历代只有因死而退位的。
正在满江湖人都在为洺空会不会主动放弃令主之位而猜虑之时,英山又传出消息:“兰因璧月”已合璧回宫。
当这一消息传出,江湖沸腾,群英雀跃。
洺空竟真的将“兰因令”送回了守令宫?!但已无人关心他送回之因了。
要重逐武林之主了!那是每一个听到这消息的人的第一反应。
这一次,该轮到我了!每一个自认盖世英豪的人都摩拳擦掌起来。
英山令宫,正虚席以待,群英起而逐之,又是一番风起云飞,又是一番波涌浪滔,又不知涌起多少英雄,又不知滔尽多少鲜血。
那个时候,兰七正卧于美人膝上,品着杯中千金美酒“胭脂醉”,淡淡的听着属下的禀告。
而宁朗,在一家客栈遇到一个人,那人为他那颗纯朴的脑袋里灌入了一些江湖常识,让他知道什么是武林兴亡,什么是江湖沧桑,什么是风云变幻,什么是英雄人物……
只是,他是否一一记入脑中却是天知道。
虽说满江湖都在为“兰因璧月”心神动荡,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跃跃欲试,但也有一些人自是平常度日,看落霞孤鹜齐飞,赏秋水长天一色。
转眼便到了七月,自月初起,华州便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的江湖人,一个个都往天支山方向而去。
天支山是一处名胜,优美动人的古老故事,幽静苍郁的如画景色,千百年来都吸引着许多游人。而在天支山脚下,有一座“长天山庄”,庄主秋长天以一套“弥天掌”响绝江湖,亦有“儒侠”之美称,乃是说他不但武功杰出,更兼儒雅多才,是华州武林白道领袖。
只不过,此刻这些去往长天山庄的,却不是冲着“弥天掌”。
兰因璧月,江湖人都知是代表着武林至尊的信物,但是,在它还没有成为至尊信物之前,它是一株花。是前朝丰国之王丰兰息为风国女王风惜云倾尽八年心血才种出的绝世奇花,它是那一段倾世之恋的见证,是那一侧传奇唯一留予后世的一件实物。只是当年,是活生生的会开会谢的花,而成为信物的却是以稀世美玉雕琢出来的玉花,真真正正的“兰因璧月”早已随“白风黑息”的离去而绝迹于世,百多年来,不知多少人想种出一株,却依是漫漫长路犹在跋涉。
七月中,前往长天山庄的人,为的是庄中的一株花。
二十多年前 ,正是秋长天才娶如花美眷之时,两人才貌如玉情深意笃,曾羡煞不少江湖儿女。秋夫人也是江湖中人,自也知晓这“兰因璧月”的来历,新婚燕尔与夫婿对月品花时,曾感叹世间再不见“兰因璧月”之姿,正如世间再也不能有第二对“白风黑息”。秋长天自问爱妻之情不亚于前人,当下许以诺言,定要种出一株“兰因璧月”,以证心迹。
丰兰息种了八年,才种出那株旷世奇花“兰因璧月”,而秋长天种了十八年,终于也给他种出了一株花。令人遗憾的却是,那花晚开了九年,秋夫人已绝音于世,而且那花也不是“兰因璧月”。
“兰因璧月”虽无人见识过真容,但观令也可知那是黑白并蒂一枝,白花墨蕊,黑花雪蕊,花瓣似一弯弯的月牙,有玉泽月华之辉,清丽脱俗中蕴着雍容典雅,就如它的主人一样。
而秋长天种的那一株花却是全白的,且一蒂一朵,奇特之处却在花瓣,不同“兰因璧月”的弯弯月牙,那是半月形的,一瓣接一瓣,便是一个圆月,月月相连,最后连成圆圆一轮满月。
那株花后来被秋长天取名“半因”,半似兰因,半道良姻,曾经美好的祈盼,却是形单影只的凄凉结局。
然则,虽非“兰因璧月”,但那独特娇美的花容已令“半因”之名广为传扬,再加秋长天种花的那一翻痴情,不知几多儿女为之动容,可说是继“兰因璧月”之后的第二名花。喜欢的人多了,自也想种出一株,置于家中既可赏之又可炫耀之。说来也是奇怪,这“半因”移栽的总不出五日便萎败,花籽埋进土里便如埋进一颗石子,任你浇灌施肥也不见长芽,而长天山庄的“半因”却是年年花开,如雪如月。
每年的七月,是“半因”绽放之期,那时,整个长天山庄都被花香萦绕,那时,来山庄美其名曰赏花的便多了。江湖儿女虽是刀里来剑里去,但也有些怜花惜香的,还有些附庸风雅的。
或一开始只为“半因”,但日子久了却慢慢变了味。
江湖儿女再如何爱花也比不上爱武,是以常常赏了花后却不离去,反是向秋长天讨教起武功来,而秋长天号为“儒侠”,无论文武皆是出类拔萃,那些人不但未曾讨得了便宜去,一个个反是铩羽而归。倒有些人心悦臣服虚心请教起来,以秋长天其人其德其才其武,当是但有相问无不坦言,还鼓励后辈屏弃门户之见互相比试、学习,有不少的人归去后果然武功大进成就不小,一时人人皆以得入长天山庄为荣。以至后来,一到七月,总会有许多江湖人自动自发的前往长天山庄,一为赏那绝世奇花,二为得前辈指点同辈间互比互勉,以求武学上有所进步。七月长天,已然成为武林中一小盛会,虽不及英山武林大会那般声势浩大令人热血沸腾,却是一种以武会友的悠闲与自在,且少了那一份杀伐与血腥。
只不过最近两年,前来长天山庄的人又多了一份心思,而且年轻人更是多了。
英华四十四年七月。
长天山庄又如往年一般迎来了许多的江湖朋友。而天支山下,近年客栈酒楼又增开了不少,沾着山庄的光,颇得营利,而每年七月更是家家客满,伙计们忙得晕头转向,掌柜们则被金银晃得眼花。
要知长天山庄虽是武林世家,不缺钱物衣食,但每年这么多的江湖人都吃住山庄的话,那秋家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耗,因而秋长天明文规定:来长天山庄赏花论武都是欢迎的,但请自理食宿。所以,除了那少数得到秋长天亲帖邀请的人可住进山庄外,其余人等皆投宿于庄外众客栈酒楼中,而山庄外庄的半因花江湖朋友可随时去赏,但入内庄谈武论剑却只在七月十六日一天。
终于到了七月十六,长天山庄内庄大门卯时便大开,山庄大总管更是早立门边,恭候各位江湖英雄的到来。
按往年规矩,辰时才算聚会开始,那时秋长天会现身与各江湖朋友相见,有时还会邀请一些他的好友一起出席。其实说起来,山庄的聚会并非外界所想象的那般严肃紧张,不过是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各自最近学了些什么,遇到了些什么难处,于武学上有些什么样的心得,然后有一些会比试、验证各自的武功,大家一起探讨、解决、分享。而秋长天也绝不会端起他名宿前辈的架子,言语温和,才学博广,无论是前辈后辈,无论有名无名,无论武功高低,皆一视同仁。而对于他人提出任何疑问,他必不藏私竭心指点,若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他会直认不讳。他也常与众人分享他之所得,而这“得”却不限于武学一途,只要是年年参会之人必不会忘记他于英华四十一年乐不可吱的挂出一幅墨竹图与人共享。
今日,自卯时起,来参会的江湖人便陆陆续续的进入内庄,皆是想占个好位置,到时可看得清些听得清些,等众人入了庄内,触目所及,不由暗暗赞叹。
但见极广的一座庭园,水榭凉亭、假山盘石、微阁回廊一一精巧错落有致,但最令人惊喜的却是那些桌椅。水榭里竹椅当风,凉亭里石凳浸凉,盘石上铺着苇席,微阁里拼着小几,回廊里几处长榻,还有那雪白的半因花绽在那石阶木栏上,亭亭玉立于那廊台山石巅,一时让众人看得既是眼花缭乱又是赏心悦目。
待一一落坐,再环目看去,又是一番景象。或是排排并靠,或三五围之,或二人相对,或一人独倚,半因点缀,如一轮轮雪月,人前人侧娇容正满。
那一刻,这些粗犷豪放的江湖英雄心也顿生出尘雅逸之感,仿似人在月中,月在人中,晨风习习,淡香袅袅,犹置仙园,顿消了那踌蹰之志,只觉如这般,当庭对佳色,意气正相投,把酒畅饮,话天之高海之深,论几许风流人物,那也是人间极至的美事。
这是何人巧思妙手?人人都如此感叹着。
想往年,不过是在内庄大家围座一堂,何曾似今年这般的别出心裁。众人又是喜又是庆,喜这般别致的布置,庆幸自己没有错过。
今年之会定胜往年。
二、有子若青莲(下)
时光总是溜得无声。
当朝阳的金辉灿灿洒下,为半因镀上一层丽妆之时,辰时已近,前来参会的人基本已到场,门口已有许久没人跨入,大总管正要吩咐合上庄门之时,却见远远的两道人影飞跑而来。
“等等啊!”
有人边跑边喊,不消片刻,便已跑至门前。
“幸好……赶上了!”其中一个扶着门边喘气边说道,而和他一起的则抹着额上汗珠很是不好意思的看着庄丁们笑笑,呼吸平稳无一丝疲意,显见这人的体力、内力高出旁边那人多多。
“敢问两位少侠是?”门边的大总管抱拳问礼。
“多谢,多谢。”扶着门喘气的终于缓过来,抱拳感谢没把他关在门外,抬头冲着他们朗朗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粗眉大眼,不是很俊的脸却让人看着分外的舒心。一旁的那个年纪略轻,五官俊挺,一双虎目黑白分明极有英气。
“不敢。”庄丁们赶忙回礼,秋家人上至主人下至庄丁待人皆是极有礼貌。
“在下宇文洛,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宁朗,我们想参加秋前辈的‘半因论剑’,不知可不可以……”宇文洛手指指门里,眼睛也直往里望。
半因论剑?总管及庄丁们一愣,虽每年都许多人来参会,可从没有人为之取名过,主人虽文才上佳,可也从未动过这心思,这宇文少侠倒是一来便弄了个名安上,不过“半因论剑”这名听着还不错。
“凡来者即为客,岂有不可之理。”总管一摆手,请两人入内。
“宁朗,快,我们进去了。”宇文洛当下一扯宁朗大步跨入。
一入庭园,两人也不由为眼前这人花相映的之景赞叹。
“好,好,好,花是奇绝,人是英雄,倒不与相负。”宇文洛连连叫好,“我这‘半因论剑’果没取错。”
园中众英雄闻声齐齐向门口看来,却见是两个陌生少年,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打量了一眼,便又全转回了头。
“大哥,似乎都坐满了。”宁朗被众人眼光一扫很是不自在,抬眼瞟了庭园几眼,似已没有空位。
“嗯……”宇文洛大眼扫了扫,忽地眼睛一亮,“还有一个最好的地方呢。”
“哪?”宁朗伸长脖子再看了看,园中确实没有空位了,唯有庭正中的小亭中还是空的,可大家都没去坐,定是留给主人的。
“跟我来。”宇文洛勾勾手抬步走去,宁朗虽疑惑却也跟着。
“这不是没人么,而且是视野最佳之处。”宇文洛得意非凡的指着面前的假山。
“这……行吗?”宁朗看看假山又看看宇文洛。
“当然行。”宇文洛肯定的点点头,“这假山处最东边,而且只是装饰用的并不是很高,咱爬这上面便可看清整个庭园情况,多好啊。”
“可是……”宁朗还犹豫着。
宇文洛却已一纵身跃上了假山,屈腿一坐,四顾看了看,果然是整个庭园都看得一清二楚,向宁朗招招手:“快上来。”
宁朗见他已坐下了便也跃上假山,放目看去,果如他所说“视野最佳”,不但庭园群英尽可入目,便是长天山庄远近屋宇也看入半数。
“唉呀,来的人可真多呀,许多都是武林名人,难怪近年都要将天支山与英山并列了。”宇文洛一双眼仔细的扫视着满园的英雄,不由感概着。
“大哥都认识吗?”宁朗的目光一一从那些英雄脸上看过,没有一人他识得。
“不认识。”宇文洛目光每扫过一人便亮上一分。
“那你怎知都是名人?”
“没见过至少听过啊。”宇文洛回头白他一眼,“为兄我可是发誓要撰出一部千古流传的《武林沧海史》的人物,岂能不认识这些江湖名人?不但要认识,还要了解这些人的出身、门派、习好,并将他们的武功、品性等一一琢磨透,否则如何写出令后世只可仰望而不可攀及的的武林史书!”
“喔。”宁朗点点头。
宇文洛目光又转回那些江湖名人,一边从怀中掏出纸笔,道:“身为未来武林大史家的弟弟却对武林人事一无所知是很丢脸的事,知道不?所以为兄现在有必要为你补充一些江湖最基本的常识。首先是要明目识人,说起来……”他头又转了回来,“宁朗,为兄要考考你的功课,说说武林中有哪些名门大派?”
这么问题一问出,饶是宁朗思想简单也有些脸红,“大哥,我虽然江湖经验不足,可江湖门派我还是知道些的。”怎么说他也出身浅碧山。
“问你啥你就答。”宇文洛笔杆一敲宁朗额头,“长兄如父知道不,要听我的话。”在家中历来数自己最小,此刻好不容易得着个弟弟,不好好管教一下过过兄长的瘾,怎对得起自己。
宁朗莫可奈何的摸摸头,然后老实的回答:“现今武林共有一百四十七个门派,但顶尖的是一教四派六世家。”
“嗯。”宇文洛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详细说说。”
“一教是指随教,四派是指浅碧、风雾、苍云、桃落,六世家是指天州明家、云州兰家、华州秋家、白州花家、月州宇文家、兰州宁家。”宁朗生怕说错了,屈起十指一一数来。
“嗯,不错,都知道了。”宇文洛再点点头,笔杆一托宁朗下巴,将之脸转向园中,“现在为兄来教你认人,这园子虽不算普天最广的,却也几乎算敛尽天下英雄。”还有几分孩子气的脸上有一双明亮而睿智的眼睛。
宇文大哥正要好好为宁家小弟上一堂江湖名人课时,本来稍有些熙嚷的庭园忽地静了下来,所有的人目光都转向了一个方向。以记录武林大小事为己任的宇文大哥当不会错放任何一件引起关注之事,当下也移了目光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看呀……不打紧,只是吓得他魂飞魄散恨不能立马便逃,只是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又岂敢妄动,若犯了那人的忌只怕更不得好果子,当下一拖宁朗让他坐于身前,只盼着那人眼光不利看不到他。
宁家小弟僵着身子莫名其妙的回头看着宇文大哥,不明白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大哥怎的一转眼便换了个模样,畏缩得如临天敌。
“大哥……”
“嘘……别说话。”宇文洛连忙伸手掩住宁郎,压低嗓子道,“你挡我一会儿,千万不能让人看到我。”
宁朗口鼻被掩甚是不适,当下只是连连点头用眼神示意着快快放手。
宇文洛放开手,缩着身子躲在宁朗身后,奈何他选了一个“视野极佳”之处,任何人只要稍转头或是抬头便可看到高高的假山之上坐着的两个人。宁朗倒是很好奇的看向正步入庭园的人,不知是什么人物,竟令大哥如此害怕。
那一行共五人。前头两位长者并行,皆年约五旬左右,一个白巾葛衣气度尔雅,目光平和却蕴一份不怒而威的神韵,一个面貌清瘦三缕长须,一派宗师风范。后面跟着三位年轻人,一个体态微胖满面带笑,一个英俊欣长面目冷傲,一个眉目清秀微低头似带沉思。这样的五人看着只会令人心生敬意与好感,决不会如宇文洛那般畏惧。
那五人一入庭园,园中就坐的诸人无论老少皆起身向前头两位长者抱拳施礼,也含笑向后面的三位年轻男子招呼,一时只见彼此作礼问好之声,假山上呆坐的两人便格外显眼了。等众人重归了座,那本已随着入了小亭的冷傲青年忽地转过身,目光直直扫向假山,那一刻,宁朗只觉似被箭射中了一般,动也不敢动一下。
那冷傲青年抬起手,食指勾了勾。
他……叫我过去?宁朗睁大眼,自己不认识那个人啊。
食指再次勾了勾。
真的叫我?宁朗身子动了动,不想背后一双手紧紧攥住他,“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嗡嗡的有如诵经一般念个不停。
“宇文洛!”伴着一声隐带警告的叫唤声,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那冷傲青年,然后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假山上。
这一声吓了宁朗一跳,也明白过来,原来人家是在叫义兄。
“我会要被他扒掉一层皮。”身后响起宇文洛悲惨的呢喃声,然后衣襟一松,人便跳下了假山。
“大哥……”宁朗犹豫着要不要跟着。
“下来吧。”宇文洛垂头丧气的招招手,然后一步三移的往庭园中央的小亭走去。
宁朗稍稍想了想,然后跳下假山跟在宇文洛身后。结义兄弟当应是有难同当有福共享。
“大哥。”宇文洛走到小亭前乖乖唤了一声。身后的宁朗却是吃了一惊,这……个人竟然是大哥的大哥?!一点都不像。
冷傲青年脸上浮起一丝微笑,走至宇文洛身前,抬手扶着他的肩,很兄弟亲和的道:“五弟,你也来了。”头一低却是细细一句送入耳中,“别给我丢了宇文家的脸,回头再找你算帐!”
宇文洛头一抬,满脸的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更显可爱,转身走至小亭里,抱拳,弯腰,“晚辈宇文洛给秋前辈、南前辈请安。”
“这是我家五弟。”冷傲青年也走回亭中。
“原来是宇文家的五公子。”那清瘦的长者拂着三缕长须微微颔首。
“宇文贤侄不必多礼。”那尔雅如文士的长者温和一笑,目光又看了看亭外站立不安的宁朗,“亭外是你的朋友吗?”
“那是晚辈的结拜兄弟宁朗,他和晚辈一样,因景仰前辈侠风,特趁此机会来拜见。”宇文洛彬彬有礼的答道,回头唤着宁朗,“宁朗,这位就是长天山庄秋长天秋前辈。”目光转前那三缕长须的老者,“这位是桃落门的掌门南卧风南前辈。”
“晚辈宁朗见过两位前辈。”宁朗赶忙行礼。
南卧风点点头,秋长天目光溜过宁朗背上那杆银枪,那枪比平常的枪要短了一半,约莫一剑之长。
“宁默兄近来可好?”
“啊……”宁朗一愣,答道,“好。”这人认识爹爹?
“嗯。”秋长天含笑点头。
那边,宇文洛已和另两位年轻人各自见礼了。
“秋臧。”秋长天唤来总管,“给两位公子摆座。”
“啊……不用了,秋前辈。”宇文洛赶忙阻止,“晚辈随便在哪找个地坐下就可以了,不用麻烦前辈了。”要我和你们坐一块,那不就等于坐针毡上。
“呵……”秋长天看着宇文洛,轻轻笑了笑,然后吩咐秋臧,“摆假山那。”
宇文洛一听明显的轻了一口气,然后看看宇文家大公子宇文沨,“大哥,我先过去了。”
“嗯。”宇文沨点点头。
宇文洛又向亭中各位点点头,然后才走出亭外,示意宁朗跟着他,走到假山下,那儿已摆好了桌椅,桌上一壶茶两个杯两碟点心。
两人刚坐下,秋长天的声音便已在园中诸人耳边响起:“能有这么多江湖朋友前来聚会,秋某甚感荣幸,奈何秋某愚钝,近年于武学一途难有长进,愧见各位。”话音微微一顿,已有些人出声道“秋庄主谦虚”。他摆摆手,目光扫过庭园,再道,“有句话说得好,大江后浪推前浪,而今江湖又出许多少年英杰,尔后的风起云翻皆是他们,只是平日难得相见,今日敝庄能聚如此之多,秋某实是欢喜,甚想一睹江湖新气,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话说简单一点便是:今日之会老的都退后去,让年轻的上来显示显示。因此话一落,年轻一辈顿时都目露喜光。要知来长天山庄的多的是各路高手,若能在此一举夺魁,也就等于说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这该是何等的荣耀!
“好!”
当下年轻一辈大声欢呼,老一辈当不可能拉下脸皮和人争,都含笑点点头。
秋长天目光扫扫满园英杰,面露微笑,“在众少年英雄一展所长之前,秋某有一样东西要与大家共享。”
“晚辈来晚了,不知秋前辈可肯让晚辈也一同分享呢?”一个声音忽然从园外传来。
三、长天盛会(上)
那个声音,让所有人想到夜月下的幽潭,泠泠清辉下,微波漾漾,圈圈渏涟却是致命的诱惑。
然后,庄门大开,那个人就那么仿若凌波踏步潇洒走来。
乌丝束金冠,白色的发缎飘拂在肩头,深紫长衣,广袖飘飘,长眉如墨,玉面上嵌着一双罕世的碧眸,轻轻一转,所有人心头都是一跳,紧接涌来的却是一股未可名状的惧意。
那个人,就站在那,微微一笑,玉扇轻合,抱拳作礼:“晚辈兰七见过前辈。”
满园如月如雪的半因,满眼的冰清玉洁之貌,可那一刹那,却似有千株紫芍纷纷绽放,灼灼妍华摄目。
满园屏息,失神落魄。
片刻后,宁朗回神,扯住宇文洛衣袖,指着众人失神注视的目标:“他……他……是……”
只是此刻宇文洛却没时间理会他。
纸,闪着银泽,笔非狼毫,尖细如针头,迅速移动,细细刻下一行小楷:英华四十四年七月十六,长天山庄初遇兰七,容华摄满园英魂。
“大哥,这个人我认识。”宁朗激动的说着。
“啊?”这一下宇文洛也激动起来了,“你竟然认识名动江湖的兰七?!”
“我在虞城见到过,他还赠了我七片金叶!”宁朗两眼发亮。
“啊?”宇文洛两眼放着光,“他赠你金叶?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当时就知道他是兰七吗?他和你说了些什么?他都干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会认识你……”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宁家小弟问住了。
“我……”宁家小弟动了动嘴却没了话,该怎么说起和兰七相遇的呢。
“快说啊!”宇文洛催促。
“我……兰七到底是什么人?”宁朗问题没答出倒是逼出了一个心头早存的疑惑。
宇文洛瞪眼看着他,然后一拍脑门:“唉!我怎能寄希望在你身上!”
“大哥……”
“嘘,先别说话。”宇文洛一指小亭那边。
“原来是七少,真是稀客。”秋长天满脸笑容,起身迎出小亭。
南卧风也步出小亭,枯瘦的脸上也绽出一抹微笑:“老朽也想不到七少竟也能来。”
兰七玉扇一摇,道:“晚辈早闻长天盛会,一直向往,此次不请自来,还望前辈宽谅。”
“七少客气,能得你来,长天蓬门生辉,快请。”秋长天一摆手,请兰七入亭就坐,而秋臧此次不用吩咐早叫人搬来了座椅。
“晚辈多谢。”
三人正要入亭,而亭内三位年轻人也早站起身来相迎,庄外忽又传入一个声音。
“晚辈来晚,不知秋前辈可肯让华严入庄一睹盛会呢?”
这一个声音却是春日的风夏日的雨,那么的温和清爽。
“是明二公子来了!快请!”秋长天儒雅的脸上此刻已是满脸惊喜之情,不但是他,这满园的人都已起身,目光齐齐望向门口。
先是飘入一片青色的衣角,然后一个欣长的身影从容走来,眉目雅逸,唇边一丝浅笑,本来满园半因幽香,可他一路走来,却隐带青荷雅香,眸光轻扫,犹似隔水相望空濛缥缈。
青衣飘拂,抱拳作礼,“晚辈明华严见过两位前辈。”
“公子不必多礼。”秋长天忙抬手相扶。
“想不到今日竟连明二公子也来了,长天兄,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啊!”南卧风抚须微笑。
“今日能得如此之多的少年英侠前来,秋某可真是喜出望外。”秋长天频频颔首,“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转身先介绍兰七,“二公子,这位乃兰家七少。七少,这位便是明家二公子。”
两人上前见礼,四目相对,各自一惊。
对面那人碧眸幽深,清波流转间分明藏着什么。
眼前的人明眸蒙雾,无边温柔中分明蕴着什么。
“妖孽!”
“假仙!”
两人脱口而出,那一刻的冲动竟是神魂不可控制的,当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只见满园的惊讶与呆鄂。
“呀,原来是明二公子,久仰久仰。”
“七少大名,如雷贯耳。”
众人还在惊愣中,那两人却已言笑晏晏,各自近前一步,正以为他们要拉手亲近之际,那半伸的手忽都不着痕迹的转了个圈收回了。
“今日得见二公子真是三生有幸。”
“哪里,在下早对七少神往已久。”
两人拱手见礼,各瞟一眼。嗯,似曾相识,只是在哪里见过呢?
而园中众人见他们如此相惜,只道刚才是幻听,惊鄂之后纷纷起身上前,熟悉的招呼一声,陌生的正好结识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顶尖的两人。只有宇文洛却是认认真真的在他那才翻启的《武林沧海史》上记下那两句话,那日后被誉为最深刻、形象的“名号”!
而秋长天与南卧风这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也只是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释然一笑,将那当作年轻人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时因满心的防备与激动冲口而出的“戏称”,并未放在心上,转而又为他们介绍着小亭中的三位年轻人。
“大哥,他们……”宁朗指指园中众人围捧的对象虚心请教,“他们是什么人?怎么大家如此看重。”
宁家小弟虽不大识人情世故,可也从大家的反应中看出,这两人的份量似乎比之两大宗师秋长天、南卧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宇文洛望着宁朗重重叹一口气,“亏你出身四大派的浅碧山,亏你还是六大世家之一的宁家少主,却连这种只要是混江湖的人就该闻名而动容的人物都不知道,真不知如何说你啊,幸好……幸好你认识了我。”
“大哥。”宁家小弟被兄长说得脸红了红,挠挠头,“师父说武学一途要专心宁神,不要为外界所动,所以……”
“所以你就真听了那老头儿的话一心练武不闻世事,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木瓜!”宇文洛拍拍小弟的脑袋,颇有朽木不可雕之愤,“真是个笨小孩。”
“大哥,你还没告诉我呢。”宁朗再挠挠头,望着园中那最耀眼的两人道。
“兰七,云州兰家的现任家主……”宇文洛一指那紫衣碧眸的人道。
“啊,他是云州兰家……”宁朗惊呼。
“闭嘴!”宇文大哥被打断了很不高兴,“我说话时不要插嘴!”
宁家小弟嘴动了动,最后在宇文大哥颇具迫力的目光下收了声。
“咳咳。”宇文大哥先清了清嗓子,然后一脸正容道:“兰家以前虽在武林享有声名,但真正占据武林重要一席却是在这位兰七少继位家主后的事。他十四岁时跳过父辈直接从兰家上一代家主———也就是他的爷爷手中接下了家主之位,尔后兰家直系旁系许多的长辈、少辈死的死离的离,凋落了一大群呀,再不复以往的人丁兴旺,可兰家的势力却反是日渐壮大,到今日成为执武林牛耳的六大世家之一。而对于兰家人越来越少之事,江湖传闻都是为他所残害,不过那只是传言不足取信,事实的真像就有待我宇文大家查探清楚了。但作为一个公正的武林史家———我,对他却是很佩服的。”
稍停了下,宇文大哥见宁小弟认认真真的在听着很是满意,继续道:“兰家怎么说也是武林闻名近百年的名门,枝叶繁茂盘根错杂,那个家出身的岂是会是简单之人,可他却从这些狼虎之辈手中夺过了家主之位,再想想他当年十四岁稚龄,唉……更不用说他执掌兰家后做的那几件轰动江湖的事,说起来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啊,兰家今日称霸云州绝对是这位兰七少的功劳。”说着看了看那一脸迷惑众生的笑容的人,心头也是一紧。
“说起来,从他继家主之位始,到而今大约也有六、七年了,成名极早,但前些年却只是闻名而已,他正式露面江湖却是这两年的事,兰家虽为正道世家,但这位七少行事却是亦正亦邪,而且传闻他与魔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后要说的便是他的容貌了,虽是举世无伦,却长着一双罕见的透着妖气的碧眸,所以江湖中人对他是又敬又怕,想要亲近又不敢太近,矛盾得很啊。不过,如果他愿意和我做朋友的话,我是很乐意的。”
宇文洛一气说了大段,伸手倒了杯茶润了润喉,瞅着宁朗,“现在知道他是什么人的吧?”
宁朗看看兰七,又看看宇文洛,然后点了点头,“武林世家兰家的厉害家主。”
“嗯,总结得不错。”宇文洛大是得意的颔首,抬手指了指那青衣如莲的人,道:“明二公子,则是天州明家的少主,如果说兰七令人又怕又敬的话,明二则是令人又敬又爱。明家出过三位‘兰因令主’,百多年前的第一位令主就出自他们家,在武林中的地位绝对首屈一指,而这位明二公子啊……该怎么说呢……”宇文洛手收回屈指撑着下巴,思量了半晌,最后叹一声,“或许只有江湖人赠他的那个称号最能形容,‘谪仙’,谪落凡尘的仙人,一个神仙人物,我等凡人岂能妄语言之。”
宁朗闻言不由转头看去,那出尘之貌,那空濛遥远的眼眸,那样的人,也只有“谪仙”一词才配。
“说起外号,兰七少……呵呵……可有一个不逊明二公子的称号,知道是什么不?”宇文洛笑得神秘兮兮的。
宁朗理所当然的摇摇头。
“碧妖!”宇文洛压低声音却又郑重其事的道出。
“啊?”宁朗一听却觉得有些不平了。
“呵呵……堂堂世家之子却被以‘妖’称之,换个人定会要封了传出这号的人的嘴,可这兰七少却是欣然受之。”宇文洛眼中浮起笑意,“他还说‘平生大愿便是做千变万化呼风唤雨永生不死享尽人间极乐的妖怪!”
“可是……”
“‘可是这个称号却有辱骂之意’你是要说这个吗?”宇文洛打断了宁朗的话。
宁朗点点头,不知为何,心头万分不愿意那个人被人辱称为妖。
“能将骂名化为美名那才是能人所不能不是吗?”宇文洛笑吟吟的道出,将目光移向那个有着妖名也若有若无的散着一丝妖气的人,“宁朗,你说我们能不能看到那一天?人人以称‘妖’为荣。”那话极轻,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园中众人一番见礼后各回其位,兰七率先开了口:“不知秋前辈今日有何珍物要赐与晚辈们共享呢?”
秋长天微微一笑,抬头示意一旁侍立的秋臧,秋臧会意,一招手,便有三名家人走入园中,领头的一位双手捧着一长形托盘,上盖着一块红绫。
“‘兰因璧月’已回守令宫,英山大会在即,秋某年老已不可为,却正是各位少年英杰大展身手的时机,今日得缘诸多英雄齐聚长天,秋某突发奇想,欲在大会前便先睹众侠英姿。”目光缓缓扫视一圈,看到的是一双双年轻的灼亮的眼睛,“这样东西便算是彩头,还望众侠莫嫌鄙陋。”
说罢示意家人揭开红绫,让大家看看彩头。
捧着长盘的家人将红绫揭开,却是一件叠得整齐的衣袍,众人正奇怪着,另两名家人上前一人提一边,站在台阶上,伸手一抖,那一刹那,人人动容。
那衣袍展开来,似水瀑轻泻,泻了满园的黑色流泉,盈盈飘浮着数朵雪白花儿,顿时吸住所有人的视线。片刻后回神,才发现那是一件闪着柔顺水光的黑色丝质外袍,衣摆与广袖上各有一圈细巧雪白的半因花,整件衣袍周边又滚着一道金线,令那丝袍看来既素雅又华贵,既华贵又透着神秘,众人看了一会,再惊奇的发现,那丝袍竟是不分里外,袍上的半因花前后望之皆是一致,然后他们又震惊的发现,那丝袍竟然完全看不到线脚,难道是天衣无缝?
“这衣是小女以九仑山玉蚕丝织成。”秋长天那一声平淡的解说却如拍鼓般在众人的心头拍了拍,令那些心都抖了抖。
九仑山玉蚕丝那可是罕世的宝物,水火不浸,更重要的是极及柔韧,除非是神兵利器,否则刀枪不入,而且……那是长天山庄的秋大小姐亲手织的……
“这衣小女取名‘天丝衣’,今日谁能夺魁,此物便是彩头。”
秋长天话音一落,众人的心神便清醒了。
夺魁!最重要的是夺魁!
而且……再联系秋长天前后所言,所有人那一刻全明白了,本已雀跃的心更是迫不及待了。
三、长天盛会(中)
“原来是这样的,难怪,难怪啊!”宇文洛看得明听得清,不由连连感叹。
“难怪什么?”宁朗还在为那件天丝衣惊叹着。
“难怪来了这么多年轻高手,而且都是各家各派极为出色的。”宇文洛目光扫过那些人再一次感概着。
宁朗眨眨眼,疑惑的看着宇文洛,不大明白这‘天丝衣’和各家各派的高手有什么关系。
“不懂吧?”宇文洛睨一眼宁朗,抬手拍拍他的脑袋,“我也没期待你能懂。”
“大哥。”宁朗扯下头顶上的那只手。
“刚才秋庄主的话听清了没?”宇文洛放过了他的脑袋,道,“那话的意思说白一点就是:这‘兰因璧月’我秋某人老了懒得再动身骨去争了,你们年轻人去抢罢,不过先在我长天山庄比划比划一下,让我掂量掂量你们的斤两,最出色的人我就给他一点奖赏。”
“哦,这个我知道啊,刚才秋庄主都说过了。”
“重点在这奖赏上。”宇文洛眉骨一跳,“这‘天丝衣’是秋庄主的掌上明珠亲手织的,懂了没?一名女子会为什么人织衣?当然是她的夫婿!秋老头摆明了就是在挑女婿!不但是在挑女婿还是在挑‘兰因令主’!今日的魁首便是明日长天山庄的佳婿后日武林的帝王!”
“啊?”宁朗瞪大眼,明明只是年轻人比比武怎的便有这么多意思出来了?
“所以啊,你看看这满园的人,哪一个不是江湖上名声响当当的少侠?!”宇文洛抬手一圈,“这些人谁又不想当‘兰因令主’呢?若是能得到六大世家之一的长天山庄的支持呢,那可说是已向‘兰因令’搭上一根手指了!”
宇文洛目光瞟了瞟那袭‘天丝’衣,便带了些羡慕,“再且了,秋家小姐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呢,‘秋水横波绝妩媚’可不是虚言,我也想娶到这么一个美人又当上‘兰因令主’呢。”
“那大哥也去比武不就行了?”宁朗很老实的建议。
“哼哼!”宇文洛咬着牙,“我要有那么好的武功就好了!”
“那……”
“那什么那,看着罢!也只有看的份!”宇文洛垂了头有些泄气,“而且我要是敢上,我大哥还不打爆我的头……对了,为兄我是宇文世家的人你知道了吧?”
“啊?”宁朗惊讶。
宇文洛一看他那模样真是彻底绝望了,“我可是一看到你背上那杆银枪就知道你是宁家的人,一路相处了近月时间,你竟然不知道我是宇文家的人?!而且……”手指向小亭里的宇文沨,“能和秋长天坐在一块的又姓宇文的人会是平常之辈吗?你这脑子乍就不会多转几个弯呢!”
“天下姓宇文的又不只你一家,而且不一定只有宇文世家的人才可以和秋庄主坐在一起啊。”宁朗这下倒是说了句伶俐话,堵了宇文洛的口。
宇文洛看看宁朗,然后点了点头,“在我英明的教导下你果然有长进了。来,我再教你认识一些人。”说着,手指向小亭里,“坐在我大哥旁边的那个白面微胖笑得一脸和气的便是白州花家的大公子花清和,他家还有个妹妹,那可是与秋小姐齐名的美人,‘花影扶疏乃天姿,秋水横波绝妩媚’这两句说的便是武林一北一南两大美人———花扶疏与秋横波,秋横波我还没见过,不过花扶疏……”说到这,宇文洛眯起了眼,似回忆起花家小姐的容貌,脸上一片向往之情,“花影扶疏确确实实的天然风韵呀!”
“哦。”对于宇文洛向往不已的美人宁朗没有多大反应,指了指小亭,“那,南前辈身后坐着的是谁?”
宇文洛一看那人,当下正容道:“梅鸿冥,桃落门的掌门弟子,你别看他一幅文弱书生的模样,可是个厉害人物,我是宁肯惹到我大哥也不要惹上桃落门的人!”
“为什么?”
“‘浅碧剑,苍云刀,风雾掌,桃落器’这话说的便是四大派各自所长。桃落门称雄江湖的是暗器,比之刀剑拳掌,暗器可是防不胜防的东西,而且桃落门的暗器专打人奇经八脉,轻则损你几成功力,重则废掉武功或送掉性命,所以四大派中最令人害怕的不是出了五代‘兰令因主’的风雾派,而是素来只自扫门前雪的桃落门。而且你别看他们那些暗器取的那名字一个个风雅极的,什么‘春夜丝雨、夏日映荷、秋风白露、冬梅绽雪’的,名字越是好听的越是毒辣。”
“喔。”宁朗表示记住了。
“那个穿着道服虽长得不错却冷着的一张脸的女子是南岭飞雪观的大弟子商凭寒,那个身材高大长着一脸胡子的是乌云寨大当家魏阆,那个穿着一身红衣挽着一柄拂尘的是‘佛手三千’金阙楼……”
这边宇文洛忙着为宁朗介绍江湖人物,那边秋长天则在交待着比试规则。
“此次只是以武会友,所以秋某就未摆什么擂台,便以此亭前方两丈空地为台,大家比划一下,点到为止即可,万勿伤了和气,再且请不要损坏庭中花木器物,此乃小女一番心血。”
这一番话说完,有些人便觉得不大尽兴了,可想想秋长天仁侠之名,提出这样的要求倒也正常,再环视这雅致庭园,想着这些竟皆出自秋小姐之手,那些英雄不由又意顺了。
“比试可文斗也可武斗,但凭各位心意便是。好了,秋某便不再多话,哪位英雄愿做这第一人便上来罢。”
秋长天话音一落,有很多人很想做这“第一人”,只是……目光全部移向小亭中,权衡思量再琢磨最后依是犹豫,于是园中陷入一片冷凝的静默。
半晌后,终于有人打破这一片凝默挺身而出,抱拳,有些祈盼的道:“敢问七少与二公子可会参与?”
这一句话是许多人的心声,终于有人问出来了,顿时满园的目光都感激的望向那个发问之人,然后再满是希翼的望向亭中的两个人。虽说名声和武功不一定会高得一致,但是……若这两人不参与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秋长天、南卧风也含笑看向兰七与明二。
“呵……”兰七玉扇一摇,碧色的眸子转了一圈,满园的人便觉得魂魄被什么勾了勾,有些不能自己的摇动起来。“今日甚是难得,可在此地遇到明二公子,本少岂能错过呢。”
轻描淡写,清魅惑人,众侠失魂了那么片刻,然后顿悟。
本少当然会参与,只是你们本少全没放在眼中,对手不过一个明二而已。
本来静默的庭园一时此起彼伏的冷哼声,哼得最重的就在小亭中。
“哪里,该是在下要趁此难得机会向众侠及七少请教才是。”明二起身拱手,仪态从容优雅,目光环视一圈众侠,脸上淡淡笑容,人人见之心怡。
果然,妖就是不能与仙相比!众侠顺了口气。
一道冷傲的身影走出小亭。
“宇文沨不才,做了这第一人,向众位英雄请教。”宇文沨抱拳,目光扫视庭园一圈,然后落在兰七身上,便生了根似的不移动。
众人屏息,宇文大公子对上兰家七少,谁胜谁负?
“呵呵……”兰七畅笑,玉扇摇啊摇,肩侧的发带飘啊飘,风流邪魅满园荡啊荡,“此次真不虚行也,竟可一睹宇文大公子赤手空拳对决天下英豪,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盖世第一人呀!幸哉幸哉,本少竟是如此有眼福之人!”
此言一出,宇文沨尽是傲气的眸子顿时冷了几分,而园中众侠呆了片刻后却是惊喜起来,还有些开始感激刚才还在憎恨的“碧妖”了。
“大哥今次看来是在劫难逃了。”宇文洛远远看着却只是叹息。
“为什么?”宁朗疑惑。
“大哥本来是向兰七少提出挑战的,可是七少轻松一言不但推了而且还逼得我大哥只能空手对敌,直到打败这满园的对手或者被打败。”宇文洛忧心忡忡。
“秋前辈刚才并没有规定不许用兵器啊?而且你大哥又不必听从兰……七少的吩咐。”宁朗道。
“我大哥那样骄傲的人岂肯落人话柄。”宇文洛横他一眼,然后转回头看向小亭中潇洒摇扇的兰七,“这人叫‘碧妖’果然是有道理的。”
宁朗一听这话不由抿了抿嘴,想说什么最后终是闭口作罢。
宇文沨狠狠看一眼兰七,然后掉转身,傲然道:“宇文沨便以一双肉掌向众英雄请教了。”
秋长天与南卧风一听此言对视一眼,各自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而园中众侠听了,顿时又愤又喜。
你宇文沨是宇文世家的大公子没错,你少年成名武功了得没错,你的赤龙鞭纵横江湖少遇敌手没错,可你竟当众口出狂言敢空手对天下英雄却是大错了!兰七再狂也不似你这般骄傲自满,还知道有个对手明二,还没有放言天下无敌!
一番愤慨过后却又忍不住暗喜起来。
宇文家的赤龙鞭可不是好惹的,这宇文沨更是惹不起的,骄横傲慢目无余子,一出江湖便不知得罪多少人,偏偏武功却是实实在在的高,不知多少成名老手被其一鞭扫尽颜面与英名,可此时他竟敢托大以一双空手对战满园英豪……哼哼,前仇新怨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金阙楼斗胆,向宇文公子请教了。”
在众人还在考虑要不要做这第一个向此刻神气、功力十成十的宇文沨挑战的人时,一个英朗的声音响起,然后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的高挑男子起身向宇文沨走去。
“原来是‘佛手三千’金大侠。”宇文沨眼一抬,看着这第一个对手。
“是。”金阙楼拂尘一扬,“还请宇文公子手下留情。”
“你我各尽所能比一场就是,说什么客套话。”宇文沨冷笑一声道。
“请。”金阙楼一正身姿。
“且让我领教一下‘佛手三千’可真有三千变化。”
宇文沨边说边左掌一递,抓向了金阙楼臂弯的拂尘,看似轻描淡写的姿式,递到半途时,那手掌便迅若疾风,眨眼便到了金阙楼身前,眼看那拂尘已近在指下,红影一旋,金阙楼脚下一侧,身子便横移了一尺,正堪堪避过那一手。
好!有些人暗中叫道,有些人则惊出冷汗,刚才若换了自己,或躲不过了。
“金大侠的拂尘果然不是随便给人瞧的。”
宇文沨淡淡一语,手却未停,那伸出的左掌姿式一变,横切向那垂于金阙楼臂侧的三千尘丝,那一掌轻妙却隐带风雷之声,金阙楼不敢待慢,手一挥,拂尘扬起,三千尘丝已化若丝带缠向了那切来的手掌,宇文沨不闪不避,手掌一摊反迎着尘丝而去,那模样倒似拂尘是自动送往他的手掌去,金阙楼见之暗叫一声糟,面上神色却不动,瞬息间,手腕一转,掌中暗劲一摧,顿时丝带散开,一根根仿若钢针一般扎向宇文沨的左掌,眼见那尘丝离手掌不过寸许远了,那一下若扎个结实,这只手怕是便要废了。
“啊!”有人已忍不住惊呼。
“哼!”只听得宇文沨一声冷哼,众人如见奇迹般的看见一片衣袖就那么及时的滑下,挡住了全部的尘丝,还来不及为这一招喝采,便见衣袖一卷,顿时不见了尘丝,再见衣袖一扬,听得“铮铮”响声,然后那衣袖与拂尘便分开了,那人也各退一步。
互相凝视了片刻,最后金阙楼一抱拳,道:“我输了。”说罢转身走下。
园中众人闻言不由惊讶,他两人交手不过一会儿却已是瞬息数变,且只是单手相斗便已如此精彩,若放开手脚倾力比试定会是难得一见的绝妙比斗,正自崩紧心弦全神贯注之时,却有人认输了,明明还未分出胜负啊。
三、长天盛会(下)
小亭中,兰七微微一笑,玉扇一张,半张脸便掩于扇下,独留一双碧眸笑意盈转。
明二神色如常,如雾双眸淡淡落在宇文沨身上。
秋长天、南卧风微笑颔首。
“大哥,你的大哥武功确实高,不过那个金大侠更是个磊落人物。”宁朗看着宇文沨脚下那极不易发现的半截细细的银色尘丝道,然后钦佩的看向已淡然归座的金阙楼。
“嗯。”正忙着记录的宇文洛重重点头,“江湖传言他钟情飞雪观的商凭寒,估计刚才此举是为着替那女道士出头,我大哥曾经一鞭将商凭寒的宝剑绞成九截。”
“哦?”宁朗回头看着宇文洛,“他为什么要喜欢女道士,道士乃方外之人呀。”
“还有和尚喜欢尼姑呢!”宇文洛眼一翻手一抬,笔尖指指宁朗的胸口,“喜欢是这里生出的一种感觉。”笔尖再指指他的脑袋,“你这里是管不了的,说不定你以后会喜欢上更离谱的人呢。”
“啊……我不会喜欢别人。”宁朗脸一红,愣愣的道。
“你不喜欢别人你喜欢谁?”宇文洛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埋头继续他的伟业。
“男人应该喜欢自己的妻子。”宁朗却是正经的答道。
宇文洛听得这话倒是抬头看了一眼宁朗,然后继续埋头,“有很多男人痛恨这句话的。”
“魏阆向宇文公子请教。”
宁朗还要再说,却见那乌云寨大当家向宇文沨走去,注意力顿时被吸了过去 ,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在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园中比试时,园门角边却有人转身离开,往着长天山庄深处走去。
长天山庄的最深处,一座天然山壁高高耸立。
绕过了山壁,前方豁然开朗,极目望去,是宽广辽阔的山坡,坡的尽处是天支山陡峭的绝壁,与身后的山壁有如天然屏障,隔绝了红尘。
茵茵山坡上,层层叠叠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开满了洁白如月的半因花,山风吹拂,花儿摇曳,仿徜徉雪波月海之中,碧天青山下,这里有如幻境仙园。
在这雪波月海中,横着一幅绣架,一名水蓝衣裙的年轻女子正低着头专心刺绣着,让人惊震的却是她竟左右手同时在绣,但见她纤手连挽走针如飞,草地、山坡、半因 、绝壁、虫鸟等在绣布上一一呈现,花草如生,虫鸟若飞,山壁胜画,当是绣艺绝代,针法如神。
一只小小的黄蝶在花海中翩舞,左起右飞,最后轻盈的落在了绣布上的花蕊中,女子手腕一动,银针飞走,那只黄蝶便永远的翩跹在这幻境仙园之中。
“小姐。”
嫩柳似的少女从走入绝壁后便放轻了手脚,此刻这一声轻唤更是细柔到极至。
银针抽起,彩线成结,红尘不可染的天外花海便已在绣布上完成。
指尖一动,银针没入袖中,女子抬首,刹那间,只觉得这雪月花海的起伏摇曳皆是为她倾服罢。
“柳陌,前边怎么样了?”女子的声音如水波轻流。
“小姐,不但各方名侠齐到,便是明二公子、兰七少也到了。”柳陌的声音虽然轻,可那兴奋喜悦却是藏不住的,“此刻宇文大公子正赤手对决乌云寨主魏阆,已胜过‘佛手三千’金阙楼。”
“哦?”柳叶似的眉轻轻扬起。
“奴婢刚才好好看了一遍,那些年轻高手中有许多身形容貌都长得不错的,但论到气势身家当就是几位名门世家的公子最好,除花家大公子稍胖一点外,其他的都是少年英俊,而最最出色的便是明二公子与兰七少了。”说到这两人,柳陌眼睛亮亮的,“他们长得……那模样真是……真是……好看极了!奴婢都不知道怎么说,只觉得看着明二公子就会想到神仙,看着兰七少就觉得神魂都不是自己的了。”
“呵……”听着柳陌这样的形容,水蓝衣裙的女子不由浅浅一笑,杏仁似的眼眸柔波一漾,风华妩绝,“看来那两人当如传闻中一般,只不过……”
“不过什么?”柳陌问道。
“列炽枫没有来吗?”女子没有回答又问起了另一人。
“列大侠没有来。”柳陌答,眼一眨,“难道小姐中意的是……”
却不待柳陌说完,女子手一摆阻止了她后半截话,“这三人乃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名声最响的,也都出色非凡,只是……”微微顿了顿,才低低道,“那样的人物做夫婿却并不合适的。”
“啊?为什么?”柳陌惊讶,那样的人物哪个女子不渴望嫁为妻。
女子微笑摇头不答,“你刚才说宇文沨空手对战是怎么回事?宇文家乃以赤龙鞭扬名江湖的。”
“那个啊……”
柳陌将刚才庭园中所见所听的全部讲述了一遍。
“原来这样。”女子暗暗点头,有些微的叹息,“那宇文沨少年成名,确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只是太过刚傲了,易折啊。”
“小姐,那些人……”柳陌看看她,然后小声的问道,“小姐希望谁能得‘天丝衣’呢?”
“那个……爹爹应该会选一个最好的人吧。”女子轻声道。
“最好的?”柳陌想了想,“应该是明二公子或是兰七少吧。”偏首看着她容色丽绝的小姐,心中为她欢喜起来,“这两人才貌绝伦,与小姐绝对是天配。”
“明二、兰七吗?”女子抬目看向了满山坡的半因花。
庭园里,一番比斗完毕,宇文沨胜魏阆。
魏阆才下,又有人上去了。
“大哥,难道你的大哥真的要一人独战这么多人吗?”宁朗看看宇文沨,有些担心。
刚才这一番比斗完全不同于前一场,这乌云寨主练的都是硬功夫,一招一式威力实足,宇文沨虽都看似轻松的接下最后也胜了,可从他额角冒出的那几滴汗水看来,刚才他也是费了气力的,而园中还有这么多人,他真能空手战到最后?更甚,还有那完全看不出高深的明二、兰七!
“他那人就是这样,宁肯战死累死也决不肯示弱的。”宇文洛笔一顿,然后继续记录。
“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吗?”宁朗忧心忡忡的。
场中的比试又开始了,这一个对手武功竟不比魏阆、金阙楼低,而且身手极其灵巧,二丈之地,他腾跃却似在二百丈广场,忽左忽右飞上蹿下,看的人都有些头晕眼花辛苦万分,更何况是与之对决的宇文沨。
“有一个办法。”宇文洛将笔一放,目光望向小亭里,“有武功比他高的人上去将他打败,只不过……”
“不过什么?”宁朗追问。
“这园中能比他高的不多。”宇文洛环视园中一眼,然后目光落回小亭,“有两个不会上去,还有两人则是对方不动自己绝不动的。”
“啊?”宁朗听得莫名其妙。
宇文洛却没理他,目光深沉的看着小亭里的人,又道:“还有两个武功与他在仲伯之间,斗起来,凭大哥那种性子,估计不到生死之间是分不出胜负,上去了只会更糟。”
“那……”
“先看着吧。”宇文洛目光调向比斗中。
猛听得宇文沨一声冷喝,然后便见一道人影飞落,比斗又结束了,宇文沨胜。
落败的人刚走下去,不待他休息片刻,一人上来了,不似前两个空手,这人一柄大刀扛在肩上,壮阔的身子似座小山,横眉怒目如庙里的金刚,威风凛凛的。
“真是糟糕。”宇文洛一看不由苦笑叫道。
“怎么啦?难道这人的武功很高?”宁朗忙问。
“不是。”宇文洛摇头,“‘鬼头刀’周大虽是高手,但论武功远不及大哥,只是他天生神力,光那刀就有一百二十斤重,再加上他的臂力……唉,大哥即算胜了,估计也要损耗六成功力。”
宇文洛话未说完,前方两人已斗在一起,宇文沨依空手迎敌,而那周大挥刀如狂,每一刀挥出园中便刮起一阵强风,刮得半因花摇晃不已,挨得近的不是腰折于地便是整盆飞落,秋长天见之紧皱眉头。
“‘鬼头刀’这名取错了罢,该叫‘疯头刀’才是,这等辣手摧花的事竟也做得出。”却听得兰七喃喃念道,声音极轻,可满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激战中的两人。
“喝!”只听得周大一声大叫,那大刀更是猛烈的挥起,顿时狂风乍起,数盆半因被卷起飞向半空。
“唉,出自美人之手的花怎能如此糟踏。”
一声轻喃,便见兰七悠然起身,再悠然步下小亭,却不绕道走,笔直的一步一步极是闲洒的往那比斗的两人间穿去,宇文沨的掌,周大的刀,在要落在他身时皆是一凝,仿是被什么挡了一下,也只是一瞬,掌劈下,刀砍下,宇文沨的掌架住了刀柄,周大的刀柄挡住了宇文沨的掌,而兰七已从他们之间穿过。
他的动作看来缓慢,可等他走过,那被卷飞的花盆还未落地,但见他手一抬,一只花盆落在掌上,手再一送,花盆便轻飘飘落回原处,再继续一抬又一送的,卷至半空的花盆便全落回了原地,最后他又弯腰将被刀风折落于地的半因花一枝枝捡起。
比斗依在继续,掌力刀风掠起他的衣袂,却无损他分毫,怀中抱着数枝半因,他又悠然走回小亭,落座,安然无恙。
“轰!”
那是大刀砍在石地上发出的巨响。
周大狼狈的半跪于地上,手中依抓着大刀,刀背上踏着一只脚,顺着脚上去,宇文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烦你将这花养在水中吧。”
园中人全都望着比斗结果时,兰七完全不予理会,只是将手中的花递向侍立亭中的秋臧。
被那碧色深瞳一看,秋臧不由自主的走过接了半因花。
四、天生对手(上)
“宇文沨向七少请教!”
含着傲气与怒气的声音朗朗响起,宇文沨掌指兰七,无视那已走至半途的向他挑战的对手,无视满园惊愕的目光,他双目紧盯小亭中那个浅笑风流的人。
兰七目光移向宇文沨,眉一挑,人没有动,玉扇一摇,面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
“宇文沨向七少请教!”宇文沨坚定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兰七。
兰七起身,风姿潇洒,脸上依带着浅笑,可当他移步走下小亭时,那呆站在半路本想向宇文沨挑战的对手忽背脊生出一股寒意,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的退回原位。
宇文沨身形站得笔直,冷傲的看着向他走来的对手。
“本少庸才,却得宇文大公子另眼相看亲自点名,幸甚幸甚。”兰七意态悠闲的慢慢踱步至宇文沨身前,“大公子一番厚意,本少岂能不予回报呢。”尾音轻轻拖长仿似无形丝线勾住人耳,令人全神倾听。
“大公子连战四场,已损耗不少体力,本少不能占你便宜,为表公平……”兰七玉扇一摆遮唇浅笑,独留一双碧眸,波光流转,在这艳阳高照的七月热天却生生流出一江泠泠春水,漾得满园心神恍惚了那么一下,便是对他满怀恼火的宇文沨也有那么片刻的闪神。
妖孽!
包括宇文公子在内的许多人那一刻皆生此想。
“本少便以一指应战,也表本少对大公子的一番敬意。”
仿似是迷迷糊糊中听得,却又是那么清晰的字字入耳,刹时满园人瞪大眼睛注视着那个浅笑风流的人,似不敢相信刚才所听。
“你……”怒火腾烧不过刹那,宇文沨全身颤抖,双目赫红,咬着牙死死盯住兰七。
玉扇慢慢合拢,露出红唇白齿,轻轻的缓缓的吐出:“难道大公子还是觉着不公平?”纤长的食指轻轻一摇,碧眸微微一眯,众人只见魅惑万千,宇文沨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眼角渗出的那一丝邪妄与轻蔑,“如果本少连一根手指都不能用,难道大公子只许本少用脚吗?”说完,碧眸微微一垂,余光淡淡的瞟向脚下。
那一刻,宇文沨却觉得那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样不屑的,仿如看着脚下的尘泥。轰的一声,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不!”宇文沨牙根咬得冒血,“天下谁不知七少武功绝世,宇文沨能得七少动手指一根已是莫大的荣幸,感激都来不及,岂还能有他想。”
“哎呀,大公子客气了。”玉扇摇开,兰七笑得无比的惬意。
欺人太甚!宇文沨双拳握得骨格作响。
“就请七少指点了!”
一个“了”字落尽,右拳已闪电击出,狠狠的砸向那张可恶的笑脸。
对面的人只是轻移一步,那虎虎生风的一拳便擦颈而过,落空了。
“大公子果然好功夫。”轻描淡写的一语,手指也轻描淡写的点向颈边那只铁拳。
明明看见了,明明迅速躲闪了,明明也躲开了,可是……低头审视右手,手完好无损,看不到丝毫伤痕,可是整个手掌却一股钻心的痛!
抬头,看着对面的对手。
就站在那,没有动,玉扇轻摇,微笑如常,无比的轻松潇洒。可是傲气冲天的宇文沨这一刻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对面的这个人是的可怕!或许他人看到的只是简单直接的一拳,而事实上,那一拳,夹怒挥出,十成的功力,尽他最快的速度,因为他是打定主意要一拳砸烂那张令人生恨的脸的!
可是对面那人……那人的武功或就如那双碧色眸子一般,举世罕见!
沨儿,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江湖不知多深多广不知藏多少高手,你要记住,人要有自知之明,万事不可强为。祖父语重心长的话忽在耳边响起。
可是……可是我是宇文沨!宇文沨岂做示弱于敌的事!
“七少果然名不虚传。”宇文沨凝神静气,目光定定的盯住兰七,同时双掌缓缓提起。
“糟糕!”远远看着的宇文洛一见宇文沨那模样不由暗自担心。
本来全神关注比斗的宁朗听得他此言当下移了停驻在兰七身上的目光,回头看住他:“怎么啦?”
“大哥今次难道真要折在这里了?”宇文洛握紧了手中笔。
宁朗听闻他此言不由惊心,忙回头看着园中对峙的两人。
宇文沨静静的看着兰七,双掌横于胸前,未嗔未动,镇定从容,已是大家的风范高手的气势,更令人心惊的却是他双掌掌心的那一抹赤红。
“赤心掌!大哥竟用这个!”宇文洛一见那掌心的赤红便倒吸一口冷气。
宁朗此刻也不由变色。他虽说初涉江湖未通世故,但出身名门父母师父皆为一代宗师,对于武学一途他了解甚深。宇文世家纵横江湖的是赤龙鞭,可宇文家震慑江湖绝不轻用也绝不外传的绝学却是“赤心掌”!
赤心无悔———这是百年来江湖人对赤心掌的形容!
赤心掌出,绝无悔途!
每一代,宇文家都会选资质极佳的子孙传其赤心掌,但百多年来,真正练成的仅有两人,其余最多都只算半成,可即算是半成的赤心掌也令宇文家纵横江湖立于世家之列百年不倒。而此刻,宇文沨竟使出了这自他入江湖以来从未用过的赤心掌。因练成赤心掌的人实在少,所以现今江湖中未有人亲眼目睹过,传闻,赤心掌初练时会双掌赤红,渐有所成时赤红渐少,练至大成之时,掌心惟有赤红一点,这也是“赤心掌”之名的来由。此刻看宇文沨掌心那抹赤红约寸许大,竟已是半成之境。
“难怪长辈们对大哥寄予厚望,他确实是宇文家最出色的。”宇文洛喃喃道。
“他会怎么应付?”宁朗担心的却是另一人。
一直浅笑盈盈的兰七此刻眼中也浮起一丝讶异,看着宇文洛的目光收起了轻漫。
“大公子果然家学渊源呀。”
一个“呀”字还未吐尽,碧眸光闪,紫影蓦动,众人还未醒神,便见一指穿云破空直点宇文沨。
那一指玉剑裂风之利!
那一指电光火石之疾!
那一指还有夺命勾魂的邪魅!
那一指还有蛊惑万灵的风情!
园中人,神惧心迷,身体却又在那一刹惊惶后退,仿那一指点向的是自己!
那一刻,明二空濛如雾的眸子寒光闪现,搁在椅靠上的手紧握成拳。
宇文沨抬眼便见那惊心动魄的一指,那一刹神魂一颤,身体已于大脑之前反应,双掌拍出,脚下移动,可也在那一刹,颈间一痛,便再也无法动弹。
园中一片静寂。
所有人呆呆的看着。
那一根手指,极修长极白皙极为好看,指尖点在宇文沨咽喉,如剑逼颈。
宇文沨拍出的双掌,还只拍至半途。
胜负已分,不过刹那。
宇文洛与宁朗对视片刻,然后艰难的吐出一口气,问道:“他这算不算偷袭?”
这一句也是满园英豪要问的。
太快了!偷袭也没这快!招呼都没打完就出手非英雄所为!
“当然不是!”宁朗马上答道。
这一声在这寂静的庭园中甚是响亮,满园的目光都看向了这边,便是兰七也向这边瞟了瞟,当看到是宁朗后,他眼中又浮起了那趣味的笑意。
“明明你大哥已先动手了。”宁朗这一句说得极轻,便是坐在他旁边的宇文洛也是尖起耳朵才听清。
“承让了。”兰七玉扇一张,收回手指。
宇文沨紧紧盯着兰七,那眼中有愤有恨有羞有恼还有一丝震憾,半晌后,面无表情的吐出:“多谢七少手下留情。”然后身一转,面前小亭施一礼,“小侄已败,就此告辞。”说罢也不待秋长天、南卧风回应转身便走。
秋长天看一眼秋臧,秋臧会意,忙追了出去。
园中众人此刻已全部回过神来,目送宇文沨迅速消失于园门的身影,再回首看看园中那玉扇轻摇潇洒风流的兰七少,一时全部沉吟起来。
宇文沨的武功刚才大家有目共睹,绝对的一等一的高手,可那样的人却只是一招只是一指只是一刹便败在兰七手下,这个人的武功……高得诡异!
“可有哪位英雄愿赐教的?”兰七目光徐徐扫一圈。
没有人应答。
兰七极是满意的笑笑,目光移向小亭,轻盈的落在明二身上:“二公子,不如我们随手玩玩?”
明二微笑起身,空濛的眸子迎向兰七,青衫拂动,人便至亭前。
“七少相邀,岂敢不从。”
“明家的‘无间指’天下无二,本少向往已久,今日定要见识一番。”
这方,兰七轻摇玉扇,淡笑妖邪。
“江湖传说,七少从不使兰家绝学,师承成谜,在下也颇是好奇。”
那边,明二人如青莲临风,笑如春风抚波。
两人针锋相对,园里众人却是激动非常。
明家二公子、兰家七少及列家三爷并列为“武林三公子”,乃当世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的三人。列家三爷列炽枫爱武痴刀,只要听闻哪有高手便要前往比划一番,江湖人多有识得,其武功刀法也有见闻的,唯这明二与兰七,少年成名,风采绝伦,当年一出江湖不知倾倒多少人羡煞了多少人,可两人却似昙花一现,大放异光后便沉寂于室,极少露面,虽常有事迹传出,但江湖人对其人其武知之却少,到近两年才于江湖多有走动,只是两人似都不喜动手,甚少有人能亲眼目睹其武功,而寥寥可数之人有幸见之,则惊为天人。
所以这两人的武功,被列为江湖最神秘的十大事件之一。
而此刻此地,这两人却要一决高下,怎能不令人好奇、激动呢。
一时,所有人都全神贯注。
四、天生对手(中)
高手比武,有的勇猛如虎气敌千均斗至激处可令天地变色,有的百式千招变幻莫测斗数天数夜也难分胜负,有的凝神静气屏绝杂念可日夜不动只为一招致敌……可无论哪一种决斗,到最后总免不了一番风云浩瀚热血沸腾,而不似眼前。
“不如就请二公子演练一下‘无间指’如何?若能亲眼一睹武林绝学,本少甘拜下风。”兰七举手作礼端的是仪态万千不负妖名。
“听闻七少天纵奇才精通各家之长,却无人见过七少真正武功,明二若能得见,定是无上荣幸。”明二抱拳回礼当是一派仙人风范。
“此番若得二公子指点一二,本少定是受益非浅。”
“七少此言差矣,该是明二向七少取经才是。”
“本少劣质怎比得二公子。”
“明二孤陋怎比七少渊博。”
……
这两人一番谦让,却让其他人等得甚是焦锐。想那兰七刚才何等狂妄,怎的一对上明二公子却是这等谦恭,难道真是自知不敌?可看看那神色,又哪里有怯意了。可为何还在那里废话连连,要比就快动手啊!那明二公子一派仙风道骨的,可怎的如此婆妈!
“嗯!”
“哼!”
“咳!”
但听得园中此起彼伏的喘气声叹气声,众人等得极是不耐烦了,而宇文洛握笔的手都出汗了,目光炯炯的盯住两人,就怕自己漏掉了什么千古奇招绝学的而悔恨终身,可那两人还在那里谦恭礼让的,真恨不得一人一掌推一把。
整个庭园中仅有秋长天与南卧风还是气定神怡。
“若一招一式相拼,或数日难分。”
“你我不累,他人也难等。”
“秋家小姐乃当世美人,美人所布庭园,本少实不忍毁之。”
“这庭园雅致如画,若是毁坏可算是焚琴煮鹤之为。”
“二公子与本少真是想到一处去了,不知可有良策免这一番俗人之举呢?”
“七少既有如此说法,当是已有良策,又何须问在下呢。”
“那么……”
两人对视,微笑。
快快动手吧!众人只想如此吼道,却奈于两人威名不敢出声。
“你我不出此二丈范围。”
“你我出招不离对方。”
只听得这轻巧两语,蓦地,众人眼前一花,紫影闪动,青影迅移,刹时,只觉似有长虹穿云,薄雾轻漫,眼前紫青交错,却已辩不清人影。
“以一刻为限。”
这一句却是两人同时说出,可众人已无法看清两人,只知紫袖挥洒如浓云蔽日是兰七,青衫微动仿轻雾蒙空是明二,脚下移动如电如箭之迅疾,身形闪动如龙如凤之矫捷,出招发式如穹如海之浩瀚……
朗日当空,时有清风。
虽无法看清,依稀可辩,那两人身姿轻妙,仿如游戏。
可那一刻,众人冷汗布额,双目不移。
那两丈之地无人敢近,那两道身影无人敢趋。
无形的气势,无穷的惧意。
宁朗屏息,宇文洛停笔呆视,花清和、梅鸿冥肃目握拳,秋长天、南卧风凝神静观。
“一刻快完了。”兰七隐带笑意。
“那么这是最后的。”明二温和无尘。
紫影似流风,青衫如叶飘,靠近,分开,然后风静叶止,那两人当庭而立,安然如初。
呼……
园中众人终于舒一口气,缓解胸口的闷痛,然后升起疑问:这两人到底谁胜谁负?
仿是要为众人解惑,只听两声脆响,似有什么断裂开,然后“叮叮”两声,两根玉簪坠地,一分为二,再然后,便见那束发的玉冠、金冠分别慢慢滑落,没了束缚的长发便倾泻飞散开来。
一时,众人不由全都痴了。
宇文洛看得眼都直了,半晌后,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江湖人说秋横波和花扶疏都算不得第一的美人,果然是有道理的。”
“那谁才是第一?”恍然回神,宁朗问道。
“难道你没看到。”宇文洛的眼睛还是无法从兰七身上移开。
宁朗张口,然后目光落回兰七身上,呆呆的道:“他是男人。”
宇文洛嘴唇动了动,终是忍住了没说,毕竟那只是传言。
明家的“无间指”,兰七真正的武功,依然无人看到,明二、兰七发簪皆断,发冠皆落,这一场比试不分胜负,但这一刻已无人关心。
同样是长发飞散,可两人却是那样的不同。
青衫临风卓然而立,那是谪仙的出尘与静雅。
紫衣舞动墨发半遮,那是碧妖的邪魅与蛊惑。
目光落在明二身上,心头油然而生的是敬慕,可当目光落在兰七身上时,所有人心底都生出一种颤粟与沉沦。
那一刻,所有人,无论男女都移不开目光,不由自主的都想起了那个传言。
在众人还在痴神之时,却见一名庄丁匆匆穿过庭园,走至小亭前。
“庄主,庄外有自称为英山守令宫的人求见。”
“嗯?”秋长天惊异起身,步下台阶,“你说守令宫的人?”
“是,那人说他是守令宫之人,奉命来此。”庄丁答道。
“快请。”秋长天忙道。
此刻,不但秋长天心中却惊疑不定,其他众人心中也是纳闷不已。要知守令宫的人只知护令,百多年来从未踏出过英山,也从不涉足江湖中事,而今竟派人来了长天山庄,这是为何?众人不会以为来人也是为参加长天聚会的,不管秋长天侠名多广,对于守令宫人来说,那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兰七、明二对视一眼,然后同步走回小亭。
一名白衣人穿过庭园走至秋长天面前,抱拳施礼,完全未有多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小人奉宫主之命送信与秋庄主。”
秋长天接过信。
“信已送至,就此告辞。”白衣人再一抱拳,转身就走。
“请留步。”秋长天赶忙挽留,“阁下远途而来,不如先在敝庄歇息一下。”
白衣人止步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秋长天,道:“小人只管送信,其他事宜一概不知,庄主只需看信即知宫主之意。小人还要回去复命,多谢秋庄主的好意,告辞。”说罢不再停留大步而去。
园中众人见他竟拒绝了他人求也求不来的邀请不由觉得这守令宫的人也太不知好歹太不讲情面了,可一见那人面貌神情,不知怎的竟不敢轻言冒犯,只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离去。
“不知这守令宫何以破百年之例送信来长天庄?”南卧风步出小亭拧眉看往秋长天手中的信。
“是啊。”秋长天低头看着手中信,本想留守令宫的人打听一二,不想那人却是毫无余地拒绝。“或许信中能有答案。”
这话一出,园中众人目光齐聚秋长天手中的信,都盼能知道答案。不知在这“兰因璧月”重回英山,就在这要重选武林令主之时,守令宫何以要送信与秋长天?人人心中皆挂着疑团。
秋长天本是打算待比试结束后,回房再看的,可此刻,看看众人目光,暗自一思,然后笑道:“不如现在就看看,若是好事也让众位英雄同喜一下。”
说着当场拆了信。
而园中众人明知看不到信,却还是忍不住拉长了勃子,看看信纸又看看秋长天,却见秋长天脸色忽地大变,众人心眼顿时全都吊起来了。
“长天兄?”南卧风一看秋长天那神色不由担心的问道。
秋长天抬眼看向南卧风,满眼的震惊与不信,手中信纸抖了抖,递给了南卧风:“守令宫说……‘兰因璧月’被盗了!”
“什么?!”
“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吗?”
“百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能从守令宫夺走过,这……这不是真的吧?”
“兰因璧月不见了,那英山武林大会还开不开?”
“失了令,这武林之主如何选拔?”
……
四、天生对手(下)
园中一时炸开了锅,有忧心的,有慌神的,也有愤怒嗔怪的。
兰七、明二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勾唇一笑,那是审视与探究,从彼此眼中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心头皆暗自思量:不是你,那会是谁呢?
南卧风一把接过信,看罢长叹一声:“这是真的,信上有守令宫的印鉴,而且……”抬首扫视一眼园中众英雄,“守令宫还说,已派人往各家各派送信了,相信各掌门家主回去后就会看到信的。”
“‘兰因璧月’乃武林至尊信物,守令宫守护了百多年从未出过事,想不到现今……”想来是太过突然,秋长天也失了镇定神仪,满脸的焦灼,“到底是什么人,竟如此妄为敢与天下英雄为敌?”
“守令宫竟失了‘兰因璧月’,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守护的!”有人嗤鼻道。
“就是,平日我等连进守令宫都不许,哼哼,守得那么死,怎的还是失了令?”有人不屑。
“说不定是监守自盗呢!”有人为恐不乱。
“话可不能这么说,守令宫若要自盗,百多年来多的是机会,用不着等至现在。”有人说公道话。
“难说哦,许是这代宫主动了歪念呢?”有人点上小火。
“守令宫失了令难道就不想法寻回,只是发个信告之天下武林吗?”有人置疑。
“对啊,这可说不过去!”有人附合。
……
一时园中议论纷纷,把原来的比斗一事完全丢到了脑后,‘天丝衣’虽珍贵,但又岂能与那武林至尊相比。
秋长天看看园中情景,与南卧风交换了目光,然后示意小亭旁那捧着‘天丝衣’的庄丁退下。
“各位英雄。”秋长天扬声盖过满园的纷嚷。
众人止声,皆看住秋长天。
“英山失令乃全武林共同大事,守令宫已发信黑白两道,于八月十日聚英山,想来那时守令宫自有一个交待。‘兰因璧月’关系武林安宁,非同小可,今日长天之会暂且散了,各英雄且各自归去,各方打探一下,看能否找出线索,也与师门亲友知会一声,想想有何良策寻回失令,我们八月十日再聚于英山,共同商讨此事如何?”
园中静了片刻,然后纷纷发表意见,大致是同意秋长天所言。
秋长天又看看天日,道:“午时将近,就请各位英雄在长天山庄用午餐,秋某略备薄酒淡饭,还请众英雄莫要嫌弃。”
“庄主快莫此言,是我等唠叨了。”
“庄主美意,我等就却之不恭了。”
众人纷纷首肯致谢。
秋长天吩咐家人就在园中摆下酒桌。
那边宁朗却是坐不住了,频频伸首望向小亭。
宇文洛看他那模样不由好笑,宁朗被他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等一下吃过饭就散了……”
“怕错过机会就再难相见,所以想去结识一下?”宇文洛自顾接口道,“明二兰七,嗯,那样的人物我也想结识呀,走吧,此刻天时地利要懂得把握。”说罢一拉宁朗就向小亭走去。
亭中,秋长天见宇文洛拉着宁朗过来,忙为他们介绍:“这两位是宇文家的宇文洛、宁家宁朗,二公子与七少还未见过吧?”
明二、兰七已各自束好了发,回头看向宇文洛与宁朗,各自微笑作礼。
远看两人已出色无伦,此刻近到身前,更觉两人气度非凡,宇文洛心中激动不已,正想着如何开口搭话,却不想宁朗倒是先开了口。
“七……七少,你……你……”开了口,却是万分难说出口。
“嗯?”兰七碧眸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我……我……”宁朗只觉脸一热,心跳得厉害,话更是说不出了。
宇文洛看不得兄弟这个样,一拍他肩:“男儿大丈夫,有话就大声说出来,吞吞吐吐的让人笑话!”
“你……”宁朗张了张口,话到了半途又吞回去了。
“你要说什么?”碧眸深深,似带鼓励又隐带蛊惑。
“你……你……”
“咳!有什么话你倒是干脆的说啊!”宇文洛摇了摇他。
“你认识兰残音吗?”
这一声冲口而出甚是响亮,满园的人都看向小亭,片刻后,“哈哈哈哈……”暴出阵阵笑声。
宇文洛掩面呻吟,心头悔恨,怎的认了这么一个愚笨的弟弟。
小亭中几人也愣了那么一瞬,然后皆低笑出声,只有宁朗还傻傻的站在那,不知这些人在笑什么。
“你难道不知兰家七少的名讳吗?”看在结拜一场的份上,宇文洛没得法的出声相救。
“不就是兰七吗?”宁朗答道。所有人不都这样叫他吗?
“老天……”宇文洛再次呻吟,然后冲着宁朗大声道,“七是他在兰家的排行,他的名字就叫兰残音!”
“啊?”宁朗一呆,然后叫道,“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宇文洛张嘴露出尖尖的虎牙,瞪视着宁朗,那模样似极想扑上去咬上两口,“兰家七少兰残音,这江湖上谁不知道!”
“怎么可能?”宁朗犹是不信,转头看着兰七,见他玉扇轻摇一派潇洒, “你……你就是兰残音?”
“兰七确是名唤兰残音,这……有何不妥吗?”兰七一脸困惑的模样看着宁朗,只是那碧眸深处藏着一丝难测的妖异。
“你就是兰残音?你就是兰残音!”仿被雷击了,宁朗抬手指着他,微黑的脸皮此刻也变白了,满脸的惊恐与不信,“这……这怎么可能……你……我……”
“怎么啦?”宇文洛一看宁朗那深受打击的神色忙扶住他。
“你……你怎么是个男的?”宁朗惊震化成了哭丧,“你怎么会是个男的?!”
兰七碧眸中闪过一丝异光,然后起身走向宁朗,宁朗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兰七双手一摊,似也莫可奈何:“本少确是个男子,阁下很不满吗?”
宁朗看着眼前的人,紫衣碧眸,姿仪美伦,可是……可是是个男子!一时心头五味杂阵,理不清个味来,喃喃的低低的说道:“我……我是兰州宁朗。”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宁朗……兰州宁朗……”兰七将这名念了两道,声音低柔,宁朗莫名的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可一想到眼前……顿时化作了满怀酸苦。
“喔……”兰七忽地恍然大悟,“本少想起来了!”说着碧眸亮亮的瞅着宁朗,宁朗顿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眼见着他又走近几步,不由自主的便后退了几步,这一退便退出了小亭,站在了台阶下。
隔着数级台阶,兰七碧眸流转,一脸魅惑的笑容,满怀欣喜的俯看着阶下的宁朗。
“原来你就是本少那……”
话音在此微微一顿,满园拉长了耳朵,宁朗却心慌起来,直觉想阻止,偏生嗓眼似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未婚人呀!”
随着这一声清清亮亮的话音落下,满园顿时响起了桌椅倒地之声。
“什……什么……”宇文洛鼓起了眼睛,结起了舌头。
秋长天、南卧风一脸的呆鄂,折损了几分崇师风范,花家大公子亲切的微笑僵在了脸上,梅鸿冥也猛地抬起了头打破了一脸的沉思。
只有明二眉头动了动,空濛的眸了泛起了几分同情看向宁朗。
刚才没有听错吧?
这一句话是此刻满园英雄心中共同的疑问。
听说过有未婚妻、未婚夫的,可还没听说过未婚人的,而且还是两个男人之间……不,不,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众人刚自否定了心中所想,猛的又听到一句。
“宁朗,你来找本少是否为了咱们的婚事呀?”
“扑通!”有人摔倒了。
“你……我……都是男的,这个婚约当然就算不得……”宁朗结结巴巴的还未说完,兰七却截断了他的话。
“难道你要解除我们的婚约?”兰七满脸的不敢置信与受伤,“难道你要抛弃本少?难道你要做一个背信弃诺的人?还是你已另有心上人?本少虽不才,可这么多年来一直守身如玉等着你来,你竟然这么对本少,你良心何在?”
守身如玉?
园中有人想起了那些满江湖流传的风流韵事。
有的人在暗自叹气:碧妖,碧妖,这名号果然没叫错,果就是妖孽一只!否则哪个正人君子能问出这些……这些话来!
“我……我才不是……”宁朗被他一连串的诘问问傻了。
“本少就知道你不是。”兰七满意点点头,碧眸微眯,漾起浅波,“你说,我们何时成亲好呢?”
“成亲?”宁朗一口气卡在喉间。
“是啊。”兰七碧眸眨眨,“你我年纪早至婚龄,现在好不容易相见了,当然要尽快成亲。”
宁朗那口气卡住喉咙难受极了,张开嘴呼出那口气,顺带喊出心中所想:“男人和男人怎么可以成亲!”
“为什么不可以?”兰七眉一挑,“皇朝哪一条律法说了男人不可以和男人成亲?”
这是没有明文规定,但是……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种事!”宁朗满脸胀红。
“那我们就做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人么。”兰七笑笑不以为意。
“你……你……”宁朗无言以答,只看着兰七,满脑一团乱麻。
“宁朗,要不咱们今日就成亲了,正好这有这么多的江湖朋友,省了咱们一一发帖邀请了。”兰七又提议道。
“今日成……亲?”宁朗此刻脑子已不只乱而是要晕了。
“是呀,你觉得如何?咱们江湖儿女不必讲究什么俗礼,秋庄主和南掌门与你我两家皆是世交,作为长辈为我们主持婚礼即可,我们就在这长天山庄拜了堂罢。”
兰七边说边走下台阶,手一伸就要去拉宁朗,宁朗如被火烫一般猛地往后一跳,不知是跳得太猛还是脚下没站稳,“砰!”的一声便跌倒在了地上。
本来正哭笑不得的众人一看不由哄然大笑起来。
宁朗看看一步一步逼近的兰七,又看看满园嗤笑的众人,又是惶然又是羞煞,眼眶一热,不管不顾的大声叫起来:“大哥!”
“啊?”本来被惊得闪了神的宇文洛被这一声满是惊惶的叫声叫回了神,忙走了过去扶起他,“快起来,这个……这个婚事……这个……嗯……”“这个”了半天依没“这个”出什么来,转身看着兰七,又看看满园嬉笑的英雄,也是束手无策,实在不知要如何处理,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的秋长天、南卧风,看在身为长辈又是世交的份上,他们应该要吱下声吧?
秋长天、南卧风面面相觑,兰家和宁家有婚约一事他们并不知情,但看宁朗的反应想来确有其事,只是……怎么会给两个男儿订了亲事?还是说是指腹为婚,生出的却全是男儿?可按年龄来说,兰七似乎要比宁朗大个两三岁的样子,指腹一说似乎也没可能,那……两人还在思量着,兰七却又开口了。
“想本少日夜祈盼,你却畏本少如虎……唉……”一声幽幽长叹,叹得满园黯然。
“不是的……我……我……”宁朗一看兰七那伤心的模样顿时心慌起来。
“唉……”兰七又是一声叹息,碧眸暗淡了光华,看一眼宁朗,转身回走,白色发带束住的长发从头顶泻下遮住了整个背,那乌墨似的颜色衬得那背影分外的落寞凄凉。
宁朗只觉胸膛一热,脱口道:“我没有!你不要难过!”
兰七停步,背影似有些颤抖。
宁朗移了移脚步,向他走近了些,“你别难过啊,这个婚约的事……嗯……我们……这个……”期期艾艾的吞吞吐吐的,却见前面兰七的背影抖得甚是厉害,只道他伤心不已,不由更是慌了神,当下即道,“我们不解除婚约就是!”
话一脱口,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前面兰七背影激动的抖了抖,然后一串大笑便飞洒满园。
宇文洛背转身掩住脸,只想当作与他素不相识。
而在兰七的笑声传出来时,满园的人也反应了过来,然后便都大笑起来了,有的拍着桌,有的搭着肩,有的指着宁朗,有的揉着肚子,有的擦着眼角……
玩笑罢?果然是玩笑!兰七少还是这样的放纵不拘啊!
所有的人都当这只是一个玩笑。
“你……你……”唯一不笑的是宁朗,脸上青红黑白不定,看着前方大笑的兰七,看看满园笑得前仰后倒的江湖众豪,他只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恶梦!
而他的这一场“梦”让今日的这些江湖豪杰带出了长天山庄,在江湖上远远传开来,令得江湖戏笑了好长一段时间。
五、秋水横波天无色(上)
夕阳落下,热闹了一天的长天山庄终回宁静,各路英雄已都归去,而明华严、兰残音、宁朗、宇文洛四人则被秋长天盛情挽留。
明月初升,花容半卷,一盏盏琉璃宫灯挂起,清波阁里秋长天摆下酒席,派人予各院请来了明、兰、宁、宇文四人,又请了原就在山庄作客的南卧风、梅鸿冥、花清和作陪,一桌坐得满满的。
主向客敬酒,客向主敬酒,后辈又向长辈敬酒……几番你来我往的客套后,席间已是一片融乐,唤贤侄的唤得自然亲切,呼兄认弟的也叫得诚恳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人团聚呢。
“清和兄,华严出门前家父家母再三叮嘱,一定要去花家亲自拜谢兄上次瓹城义举,我家六妹多亏兄出手相救才得平安,明家上下感激不尽。”明二亲自为花清和倒满酒,然后举杯相敬,“既在长天庄相遇,便借花献佛敬清和兄一杯,聊表心意。”
“不敢。”花清和忙举杯。
两人一饮而尽,各自放杯。
“明六姑娘的伤可好全了?”花清和顺带关问。
“多谢清和兄关心,六妹的伤已痊愈。”明二文雅一笑,看着花清和,面上隐带深意,“六妹对清和兄的救命之恩一直铭记于心,只是无以为报甚为愧疚,以至人也忧思消瘦,清和兄若是有空,还请去明家走走,也好让家父家母及六妹好好报恩以却心愿。”
“瓹城之事乃我辈之人应当之举,伯父、伯母及六姑娘无须记挂,清和得空定会前往拜会。”花清和脸上也是一派谦和。
“有清和兄这话,明二便放心了。”明二点头,目光一转,落在垂首沉思的梅鸿冥身上,“鸿冥贤弟一直沉默不语,可是在为‘兰因璧月’一事而忧心吗?”
梅鸿冥抬起头来,那双秀气的眸子盯着明二看了片刻,然后又转向对座的兰七,开口:“在下在想,以你和七少的身手,我们桃落门的哪一种暗器可以一击成功。”
“鸿冥!”南卧风闻言脸一整喝叱徒弟。
明二却无一丝不悦,依雅笑温文:“南前辈,鸿冥兄专注武学之心非晚辈可比,桃落门发扬光大指日可待呀。”
“劣徒岂能和二公子相比。”南卧风面上虽一派端严,心实则喜之。
“哪里,晚辈愚钝还需前辈多多指点。”明二拱拱手。
“说到武学指点,老夫倒不敢托大,只是有一事老夫对公子却甚是关心。”南卧风顺顺长须笑得高深。
“不知前辈所指何事?”明二很虚心的问道。
“二公子人中龙凤,可不知是否已有那共翔之凰?”南卧风问道。
这话一问出,座中几人神色各异。
兰七玉扇“刷!”的一张,碧眸微微一眯。
秋长天含笑慈譪的看着明二。
花清和愣了愣然后继续微笑。
梅鸿冥看了看师傅然后继续低头。
宇文洛眼睛一亮。
宁朗迷茫的看着兰七。
“晚辈凡夫俗子一个,岂敢妄想天上凤凰。”明二淡然答来,微微仰首,空濛的眸子望向壁上挂着的琉璃灯,“世间女子千妍百媚者甚多,然晚辈只想求一位愿携手同行的女子,奈何缘薄,至今未遇。”说至最后,语气微微黯淡,隐约一丝憾意。
南卧风、秋长天两人闻言对视一眼,然后一个抚须颔首,一个含笑点头。
“二公子如此人才,老夫若有女定要求为佳婿也。”南卧风打趣笑道,说着转首望向秋长天,“说到女儿,长天兄,横波怎的不见?难得今夜这么多的少年英雄,他们年纪相当定然投缘,该让她出来认识认识才是。”
秋长天恍然大悟,拍额道:“瞧我……秋臧,快去请小姐来。”
“是。”
在座几位年轻人一听可以见到武林两大美人之一的秋横波,不由都面露欣喜,“秋水横波绝妩媚”,那到底会是何种的美艳呢?
“日间聚会之庭园布置巧心妙思,听闻出自秋小姐之手,看来秋小姐不但美貌过人,更是兰心蕙质呀。”兰七摇摇玉扇笑道。
“七少谬赞。”秋长天满面笑容,“小女只是好读几本杂书罢了,这长天山庄的布置多半她按书而为,实是拙劣,让诸位见笑。”
“本少虽还未曾逛遍长天山庄,但就日间所看几处,无不是雅致脱俗,足见秋小姐实乃兰心之质,秋前辈又何必谦虚呢。听说小姐还待字闺中,却不知他日何人有福呀。”兰七边说边瞟了一眼明二,那目光意味深长。
“哈哈……”秋长天欢笑,“横波素有主见,所以这终身大事我这做父亲的也尊重她的意思,只要是她中意的,我都无二话。”说着那目光也看了看明二。
正说话间,忽闻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接着一股清淡的幽香袅袅传来,然后一道水蓝色纤影跨入门中,那一刻,阁中明亮的琉璃灯忽蒙一层水气,瞬间朦胧,灯影摇动仿如柔柔水波轻晃,那水蓝的纤影便踏着这水波轻悄而来。
“横波,快过来。”秋长天唤道。
“爹爹,南伯父。”秋横波莲步轻移。
“横波,爹爹为你介绍几位少年英雄。这位是明家二公子明华严,这位是兰家七少兰残音,这是花家大公子花清和,这是桃落门梅鸿冥,这是宇文家宇文洛,这是宁家宁朗。”秋长天一一为之介绍。
秋横波抬眸看向席间诸位,对上六双形神不同而惊艳相同的眸子,不羞不躲,落落大方,从容一礼道:“横波见过列位世兄。”
几人纷纷起身回礼。
秋横波目光缓缓扫过席间几人,确如父亲所言“少年英雄”,难得的是骨清神秀气度出众,非庸俗之流,而最为出色的当是那明二公子与兰七少,只是……无由的,当目光与兰七的碧眸相遇时心头蓦地一颤,竟生几分寒意,可她又分明感觉得到,这位被称为“碧妖”的人对她无丝毫恶意,那双迷惑人心的碧眸中有着一份对她的欣赏,还有一丝费解的笑意。
“横波,你亲手织的那件‘天丝衣’今日竟没有送出去。”秋长天目含深意的看着女儿,“一则是‘兰因璧月’被盗一事打断了,二则是华严贤侄与七少的比试未分胜负。”
一个是“贤侄”,一个是“七少”,这亲疏之别已是分明。宇文洛暗自一笑,转头看向宁朗,却见他一双眼睛只盯着兰七,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目光也移向兰七,从上至下再从下至上认真仔细的打量着:这容貌确实太过……嗯,唉,男儿不能用那个字形容,可实在不知道要用哪个字才能形容!目光又在颈间转了转,奈何被衣领遮了。虽则如此,可看他眉宇神态一言一行皆是男儿的英姿风流,无一丝女态,不可能是女子装扮的啊。
“今日横波虽未在场,但也听庄里人说了,二公子与七少一场比试虽只是寥寥数招却已惊震全场。”秋横波走近桌前,亲手为明二、兰七的杯中倒满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举杯,“武功再高者,若对面无人也不过一个寂寞高手,横波恭喜两位,能得如此对手。”
这一语大出人意料,兰七、明二目露奇光,看着秋横波片刻,然后起身,高高举杯,一饮而尽。
明二放下杯,目注秋横波,道:“‘秋水横波绝妩媚’看来是说错了。”
这话一说席间几人皆讶异,怎的是说错了?在他们看来,这还远不及形容其美呢。
“应该是‘秋水横波天无色,慧目兰心夺璇玑’。”明二轻声念道。
秋横波心头一震,一直避着的眼眸终于转向明二,当与那双仿蒙轻雾的眼睛相遇时,刹时时光流转,呼啦啦的似已百世过尽,朝朝暮暮岁岁年年她都在等待着这双眼睛,可千山万水红尘万丈,她总是遥遥相望。
“嗯,说得不错,横波当得此语。”南卧风抚须赞道,看看明二,又看看秋横波,真真乃一双瑶台璧人也。
“确实。”席上几人也点头同意。
秋横波微微一笑,明眸柔波一漾,千种妍媚万种风情尽生其中,众人见之皆暗暗赞叹‘秋水横波绝妩媚’确是名副其实!
“横波素闻二公子擅书法,不知可否求得墨宝一副呢?”秋横波那双秋水明眸直视明二。
席间几人听得秋横波此语不由微愣,只有兰七勾唇一笑,尽了于心,漫不经心的转头,正碰上宁朗的目光,当下碧眸一眨,笑容加深,宁朗脸上顿时赤红。
而秋长天看看女儿,恍然大悟,与南卧风交换一个眼神,两人满意微笑。
“若小姐不嫌弃,在下岂有二话。”明二微笑答道。
“秋臧,快备纸墨。”秋长天当下吩咐。
不一刻,阁里已搬来书案,铺上纸,磨上墨。
明二离座走至案上,拈笔点墨,问道:“不知小姐想要何字?”
“随二公子心意。”秋横波移过纸镇压住白纸。
明二的目光从纸上移到了秋横波身上,但见丽色无双目蕴慧光,这样的人,这样的才,这样的品性,还能有何求呢?
笔落下,刹时龙蛇飞走。
几人都离了席,捧着酒杯围在案前,兰七看着纸上,顺口念出:“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纤罗衣,左右珮双璜……”
只有宁朗神思恍惚的坐在椅上,宇文洛一旁陪着他。
“你别看了,再看他也还是个男人。”宇文洛见宁朗目光总追着兰七不由得叹气。
“我知道。”宁朗沮丧的低下头。
“你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竟为你与一个男人订了亲事。”宇文洛问道。
“我不知道。”宁朗抬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苦恼与迷茫,“我一直住在浅碧山上,今年才下山回家的,回家不到一月,娘亲便跟我说小时就给我订了一门亲事,是云州兰家的兰残音,叫我上兰家把媳妇讨回家去。”
噗哧!宇文洛忍不住笑出来,盯着宁朗那犹带稚气的脸,“把媳妇讨回家去?哈哈……你这个样子就讨媳妇?”
被宇文洛一笑,宁朗沮丧的心情更是添了几分懊恼,嚷道:“娘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那你现在怎么办?”宇文洛指了指兰七,“那是个男人呢。”
“不知道。”宁朗烦恼着,“要是换作大哥,会怎么办?”
“我?”宇文洛指指自己,然后大手一挥,极是潇洒,“当然是解除婚约!”
“可是,白天……”宁朗想起白日里兰七那忧伤的模样不由为难。
“笨啊!”宇文洛屈指敲上宁朗的头,“他那不过是耍着你玩,你还当真了。”
五、秋水横波天无色(中)
“耍着我玩?”宁朗脸一白,然后瞬间又变得通红,“他……他……竟拿这事来玩!”
“谁叫你笨!”宇文洛眼一翻,“男人当然不可能和男人成亲,他岂会不知道,况且他的风流韵事满江湖的流传着,绝非喜好断袖之癖的。白日里他的目的已达到了,这解除婚约一事是迟早的。”
“哼!”宁朗霍地起身,“我现在就去和他说。”
“慢着。”宇文洛赶忙拉住他,“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按我说,这事不可莽撞了,你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就你和他好好的谈谈,问问当年订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对兰家虽不甚了解,但那样的世家当然是子女众多的,也许你真和兰家某位小姐订了亲,只是弄错名字了,若真是那样,他可就是你的大舅子,可不能得罪了。另外你再写信回家问问你爹娘是怎么回事,到那时再做决定,毕竟和兰家结亲……”宇文洛看向那个妖邪慑魂的人,目中露出谨慎,“你看看现今兰家在江湖的势力,再看看这位历代来最厉害的兰家家主,那可真是江湖上人人求而不得的事,所以你要慎重行事。”
宇文洛说了这么一大段,换来的却只是宁朗莫名其妙的眼光,扒了扒脑袋,道:“大哥说的太复杂了,弄得我头晕。不过我听大哥的,现在不去说,等下我单独找他说。娘亲说给我订亲的是兰残音,那当然就是他了,所以解除婚约就可以了,其他的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宇文洛瞠目看着他,半晌后吐出一句:“头脑简单果然是福。”
“好字!”
这边宁朗解决了困扰他的事,那边明二也写完了字。
“字好诗佳!”
看罢明二的字,秋长天等纷纷赞道。
“请小姐笑纳。”明二将字递给秋横波。
秋横波接过,雪绢纸上数行草书,不是张狂无忌,也非洒脱不羁,龙飞凤舞中却是一种淡雅的超然,一种形迹无痕的飘缈,还有一份无可逐摸的写意,果是字如其人。而这诗: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纤罗衣,左右珮双璜。
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芒。
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
寄颜云霄间,挥袖凌虚翔。
飘飖恍惚中,流盼顾我傍。
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
这诗既赞了她的美貌,又蕴一份倾慕。心头一丝甜意,脸上一份霞光,抬眸看着眼前的人,修长高岸,若玉山孤松。
“得二公子赠字,横波无以为报,就以‘天丝衣’作酬,还望莫要嫌弃。”秋横波盈盈看着明二道。
然后便见一个娇俏的丫环捧着‘天丝衣’进来,目光好奇的欣喜的打量着明二。
明二目光看过秋长天,又看看秋横波,沉吟了片刻,微笑抱拳:“在下却之不恭了。”
其他几位年轻人见之却是面露羡慕之色。
这又岂只是赠字酬衣那么简单。
“才子佳人呀才子佳人。”
几人如此想时,却有人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
兰七摇着玉扇,目光在明二与秋横波之间流转着,脸上的似笑非笑,“二公子如此人才,本少本来还想为九妹打算打算的,谁知……唉,秋小姐姿容绝世更兼兰心之质,九妹实不如也。”这话说得似真似假的。
“哈哈……七少说笑了。”秋长天笑道,“今日机会难得,来,来,我们再饮几杯。秋臧,去把那坛‘青叶兰生’拿来,今夜我要与几位贤侄共醉一场。”
那一番畅饮直至戌时末才止,酒浓意尽,宾主皆欢。
宴散后,宁朗扶了略有醉意的宇文洛回了他们合住的院子。
“真是太有意思了!”宇文洛一进房便嚷叫道,脚步虽有些不稳,可一双眼睛却是晶亮清醒的。
“什么有意思了?”宁朗给他倒一杯茶。
“这些人啊。”宇文洛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手捧着宁朗递给他的茶,看着杯中一圈一圈的涟漪,“秋长天虽说于名利淡薄却想要个当‘兰因令主’的女婿,南卧风本也是极清高的人但与秋长天深交数十年当然助他,花清和自始至终含而不露极有城府,梅鸿冥不问外事却可看出是个心志坚定之人,而明二、兰七……呵呵,他们才是最厉害的,长天山庄交手两回合,不分胜负啊。”
“没有啊,他们只交手了一回。”宁朗喝一口茶,清淡宜人,满意的再喝一口。酒真的没有茶好喝呀。
“还有一回是无形的。”宇文洛眼睛亮亮的看着虚空,仿似那里正有人过招,“秋家女婿这个位子许多人想坐,但即算是出色如兰七,也只有三、四成机会,因为还有其他世家的公子,更且还有一个明二。而相较于被称为‘碧妖’的兰七,我想秋长天、秋横波更愿意选人人敬仰的‘谪仙’明二,妖邪难测与温雅出尘当然后者更可宜可靠。所以白日里你上前询问时,兰七便当机立断的承认与你的亲事,大家或都当成了闹剧,可这闹剧背后却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六大世家之兰家、宁家关系非同一般的深,毕竟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绝对是情谊深厚的,再且,江湖上谁又不知宁家与浅碧山同气连枝呢,与宁家深厚自然也与浅碧山深厚。”
“喔。”宁朗揉了揉眼睛有些困了。
“兰七这人思维敏捷遇事果断,非一般的厉害呀。”宇文洛转着手中的茶杯,“而那个明二公子则是制敌无形。”
宁朗打了一个哈欠,问道:“怎么说?”
宇文洛啜一口茶,才道:“席间他提起花大公子救明六姑娘的事,明里是说明家感恩,暗里却透露着六姑娘对花清和有意,明家父母也是相当中意的,你想秋长天何等样人,岂会有听不明白的,既然是明家相中的人他当然不会去抢,更且看花清和对六姑娘的关心,或也是心中有意的,自然更不会把女儿许给他。而梅鸿冥那一句话虽让人看出他赤子心性,但也让人看出他于人情世故上毫不知转还,日后武功造诣或许会很高,但绝不是一个可统领江湖群雄的人才。秋长天有‘儒侠’之称,才华了得,友遍天下,又是华州武林领袖,他那样脾性的人自然会喜欢与之相近的明二。”
“喔。”宁朗又应了一声,心里只想爬上床去,可看宇文洛依是精神抖数,似要来个通宵夜话,不由连连打着哈欠,但盼他快快说完。
“后来秋横波来了,那种容色哪个男人能不动心,所以才有了那字、那衣,虽未明说,可在场几人心里都明白那就是订亲的信物了。”宇文洛越说眼睛越亮,“兰七虽失了机会,却还不肯让他们好过,一个兰家九妹便在秋横波心头扎上一根暗刺:明二公子这样的人才可是每个女儿都会喜欢的,再且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很正常的……呵呵……谈笑杀敌啊……呵呵……”说着说着便笑起来了,“真是太有意思了,竟然有这么多出色又有意思的人,又赶上‘兰因璧月’失踪,江湖又起波澜,老天生我果有大用,就是让我来见证这一段风云的!”说着这话,脸上一脸的豪情与兴奋,真当是天降大任于斯了。
宁朗却不管宇文洛那一番兴奋,实在很困,起身往床边走去,“大哥,很晚了,睡吧,明天再说。”
“喂,我说了这么多你听进了没?”宇文洛起身追问着。
“嗯,听了,不就是说明二公子和兰七少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嘛,那个秋小姐早就说了。”宁朗摆摆手爬上了床。
“喂,不是这么简单的。”宇文洛扯着他,“明二、兰七这两个人我看不透,一个出尘脱俗偏又行凡尘之事,一个一身妖邪却身在名门,你以后要小心点,特别是那个兰七。”
“嗯。”宁朗眯着眼睛应了一声,然后翻个身,不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已然睡着了。
“喂!”宇文洛推了推他,却得不到半点回应,“唉,算了,睡觉。”说罢把宁朗往里一推,倒下,扯过被子,不一会儿也沉入梦乡。
第二日,两人都起晚了,外头早已是朗日高照。
“两位贤侄睡得可好?”秋长天含笑问道,“昨晚大家都多喝了几杯,所以我吩咐下人们不要去吵你们,让你们多睡会。”
宇文洛、宁朗一看厅堂里大家早已在座,就他们俩人格外的晚,不由各自闹了个大红脸。
“晚辈贪睡,让前辈久等。”宇文洛、宁朗忙道歉。
“没事,快过来吃饭吧。”秋长天招呼他俩。
“宁世兄昨夜可做了好梦?”
宁朗刚要坐下猛地听得兰七问话,不知怎的心就是一慌然后全身一震没控制好力道,砰!好好的凳子便散了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厅中几个愣了愣,然后兰七率先大笑出声,然后花清和、梅鸿冥相继失笑,秋长天、南卧风也是忍俊不禁,便是明二也是一脸笑意,几人看着地上的宁朗又是同情又是好笑,宇文洛则是一脸哭笑不得。
“秋臧,快去换张凳子来。”秋长天赶忙吩咐,又关切的问向宁朗,“贤侄可摔着没?”
“没事,没事。”宁朗噌的跳起身来,看看依在笑着的兰七,心里不知怎地沉了沉,转开了头。
“唉呀,都怪本少冒失,吓着了世兄。”兰七玉扇一收,敛笑施礼,道,“世兄大人大量,可不要见怪。”
五、秋水横波天无色(下)
这一番道歉顿时又令宁朗慌了手脚,赶忙抱拳回礼,“没事,没事。”
兰七抬眸,看着宁朗,唇一抿,又浮起深长的笑意。
很快,秋臧便搬来了凳子,一桌人坐下,总算是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早餐。
餐毕,又移坐清波阁品茶,闲谈。
闲谈了一会儿,先是兰七起身告辞,说英山大会在即,需回去安排一些事。
接着明二也告辞,说“兰因璧月”被盗一事甚是蹊跷,他要去拜访几位朋友,看能否寻得一点线索,然后直赴英山,待大会事了之后再回转明家,一来要禀明父母“兰因璧月”之事,再则受秋伯父颇多照顾,也需知会父母,他们对秋伯父挂念久矣,想来定要来长天山庄拜会的。
宇文洛一旁听着,暗想:你怎就不直接言明是要父母前来秋家提亲嘛,这谁不知你与秋小姐已暗订亲事了。
而宁朗看着兰七、明二一前一后离开不由心急起来,那婚约的事他还没和兰七说清楚呢,可是众人面前却又不好失礼追去,一时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不是,站不是。
宇文洛一看宁朗那模样岂有不明白了,再看看余下的几位,他们定是要结伴前往英山的,当下一扯宁朗起身,道:“两位前辈,晚辈们也先告辞。”
“两位贤侄这么急为何?不如在庄里多住几日,然后和我们一起去英山。”秋长天忙挽留。
若和你们一起上路那多不自在啊。宇文洛心里暗想,脸上却是一派诚挚,道:“我和宁朗想先行上路,现在时间还不那么紧,我们可一路慢行,既看了沿途风景,也好长长江湖见识。”
“这样也未尝不好。”南卧风却点头,“年轻人就是要磨炼,要够胆量自己闯荡。”
“既然南兄也这样说了,那就这样吧。”秋长天便也不再坚持。
“晚辈就此拜别前辈及两位世兄。”宇文洛拉着宁朗各自一礼。
出了长天山庄,两人便一路北行。
华州地处皇朝南方,而英山则位于皇朝中部的王域平原,步行,以宇文洛、宁朗这样身怀功夫的人的脚力,估计半个月左右,而现在离大会之日还有近月时间,是以他们倒真不急,沿路行来,看到景佳之处便停那么会儿,既休息了又看了景,一举两得。
傍晚时,两人便到了达城地界,达城外有一条沅江,虽不是大江大河,但上接王域乌云江,水量充足,从没干竭过,润泽了半个华州。
“别看了,江色再好也比不得住宿重要,快些走吧,若城门关了,可就要露宿野外了。”宇文洛催促着。
宁朗脚下没有停,目光却盯着江边一艘大船上,恍惚间忽地想起了那一日,也是这样一条江河,也是这样的暮色晚霞,一叶轻舟划过,曾有绿影一道惊鸿一瞥,那时他曾遗憾没有相交,可此刻回想,那曾经朦胧的身影却是清晰无比,那一日,他见到的不就是兰七么,除了他,这世间还有谁能有那样的风华。
“原来……就是他……”宁朗喃喃说道。
“什么他?快走啦。”宇文洛再次催道。
“嗯。”宁朗回神,忙跟上宇文洛的脚步。
两人走了一段,正快要经过那大船时,却见船上走下一人。
“两位公子请留步。”
他俩与那人在船前碰了头,那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说话时左颊明显的露出一个酒窝来。
“这位兄台有何事?”宇文洛疑惑的问道。他们认识的人实在不多,更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家主人有请。”年轻男子答得很温和。
“你家主人?”宇文洛打量着他,不认识,“他干么请我们?有事吗?我们认识吗?”
“我家主人姓兰。”对于宇文洛的几个问题,年轻男子只答一个,但有这一个足矣。
“兰?”宇文洛、宁朗两人眼睛同时亮起来了,暗想,难道是兰七?
“是,请两位随在下来。”年轻男子不等他俩答应便前行引路了,似乎知道他们肯定会跟着。
宇文洛、宁朗对视一眼,然后跟在年轻男子身后上了船。
一进入船舱,两人顿时为舱里的华丽富贵而瞠目,他们家族都为武林世家,皆是富贵出身,可此刻看到舱里的摆设,却觉得自家所有家财加起来似乎也没有这里的东西值钱,而且不但是富贵逼人华丽慑目,这舱中一物一器无不显得典雅独特,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一名有着一双新月似的眼睛的年轻女子奉上茶,道:“两位公子请稍待,我家主人正在理妆,稍后就出来。”
理妆?两人互看了一眼,难道兰七来见他们也要专门打扮一番吗?
两人品了品香茶,嗯,清香甘醇,生津止渴,又再打量了一番舱中摆设,然后又与那无言陪着他们的英俊男子俏丽女子互相对视了几眼,沉默。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极清的玉鸣之音传来,两人不由同时转头,珠帘挑起,一道淡绿身影悄然飘入,两人只是一眼,刹时目眩神摇,魂痴魄呆,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今夕何夕。
晚霞从开启的长窗落入,舱壁上的琉璃座上嵌着一颗颗拇指大的夜明珠,舱中袅袅绯光艳芒,层层珠光明辉,还有那富贵华丽的摆设,这个船舱本已是光彩夺目,可是这一切又怎及那个绿衣素容的人半点风华,在那双碧玉清泉的眸子前,天地万物都是暗淡无光的,在那张不染丝毫脂粉的玉容前碧落瑶台殊无颜色。
也不知过去多久,两人恍然回神,可当目光对上那双世间独一无二的碧眸时,两人神魂又飞起来。
“你……你……”宁朗指那人舌头打结。
乌丝如泉,金环束之,身形窈窕,淡绿衣裙,实实在在的一个女子,可是这女子怎么会有当世那一双独一无二的碧眸,这女子面容怎与兰七如此相像。
“宁世兄这么快就忘了兰七吗?”那女子笑语盈盈。
“你……你……你是女的?”宁朗只觉得头晕乎得不似自己的了,胸膛里的心却剧烈跳动得似要破衣而出。
“我当然是女的,难道你们看我不像女的吗?”兰七长袖一甩,身姿轻盈一旋,天地芳华此一刻尽数绽放。
看看那纤浓合宜无处不佳的身段,看看那张令瑶华仙子羞愧飞天魔女妒忌的容颜,实不知这世间哪里还能有比她更女人的女人了。宇文洛暗暗叹息。
“你是女的……你真的是女的……”宁朗喃喃念着,不知是惊疑还是不敢相信天下会有这等美好的事。
“我是女的。”兰七玉扇一张,遮容浅笑,只留一双碧眸,波光潋滟,魅惑迷离。
那动作,身为男儿的兰七也做过,那时英姿风流,可此刻看,一举一动,形容微笑,无不是女子的妩媚风情。
是个女子吧,宇文洛这么想着,难怪觉得这里透着一股妖邪之气,原来是……目光忽对上兰七碧眸,顿时心头一震,赶忙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两位世兄还没有用过晚餐吧?”兰七吩咐着舱中那一男一女,“快将备好的酒菜端来。”
很快中,舱中摆起了酒席,满是美味佳肴,兰七笑语晏晏待客周到,可宇文洛、宁朗两人不是打翻了酒便是摔落了碗筷,频频相顾,彼此都似在问:是在梦中罢?
当晚,他们宿在船上,在那同样华美的睡舱里他们惊喜、惊疑了半霄,到后来实是累了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日又早早便醒了,吃早餐时,兰七与他们约在前方易城相会,她还有一些事需处理,让他们先行,待她事完后,便去易城找他们,然后一起去英山。对于她的提议,宁朗当然是满口答应满心乐意。
于是早餐后,两人便离了船重新上路。
待走得远了,宁朗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把拉住宇文洛的手,用力摇着:“大哥!大哥!她是女的!她是女的!”
“痛!痛!”宇文洛赶忙拔开他的手,“知道她是女的了。”
“她是女的!她是女的!大哥,她是女的啊!”宁朗一个筋斗跳上路旁一棵树,使劲的摇了摇,顿时落叶纷纷,“大哥,她是女的啊!”
宇文洛眼一翻懒得理会,至于嘛,乱蹦得猴儿似的。
“大哥,大哥,兰七就是兰残音,兰残音是女人,她是……”
“她是你的媳妇嘛。”宇文洛不待他说完便接口道,看着他那模样,再想想那个传言,不由有些忧心啊。
“嘿嘿……”宁朗傻笑着,虎目亮晶晶的看着宇文洛,“大哥,我好高兴!”
自昨日看到兰七女装以来,宁朗便一直飘在梦中,此刻,阳光普照,天与地阔朗无垠,他这时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个让他每每吃惊的兰七是女的,就是和他订下婚约的那个兰残音!胸腔里溢满了兴奋、甜蜜,全身都轻飘飘的,他此刻可跃高天,他此刻可摘日月!
他那么高兴的模样宇文洛却是越看越担心,江湖上那个传言可是流传久已,也只有这个江湖笨鸟会不知道,可是……要不要告诉他呢?此刻告诉他,那就是往正要开始绽放的花蕾上砸下一块石头,可是若不告诉他,日后他知道了,而且若是那传言的事实是不好的那一面,那可就是往怒放的鲜花上泼下一场大雪!
而且他才不信兰七昨日女装相见会是因为对宁朗有一份情义,真正的原因怕不是要以这件莫名其妙的亲事牵住宁家和浅碧山!唉,还是告诉他吧,谁叫他是他的结义兄长呢,他不帮他,那还有谁能为他着想呢。
“咳咳。”宇文洛清清嗓子,“宁朗,我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前头跳行着的宁朗闻声回头,“大哥要和我说什么事?”
对上那双纯善无垢的眼睛,宇文洛忽然觉得自己会不会变成罪人,若以后那个传言的事实是在好的那一面,他会不会反害了宁朗,让他错失了?
“大哥?”
“宁朗。”不管了,至少要让他知道那个传言,以后么以后再说,宇文洛甩去脑中多余的负担,“江湖上有一个流传了很久的传言,你知道吗?”
“传言?什么传言。”宁朗果然追问。
宇文洛看着宁朗,字字清晰的说道:“传言就是:兰七时男时女,其真正身份无人知晓,暗中被列为江湖十大秘密之一。”
“呃?”宁朗睁大眼睛看着宇文洛,似乎不明白他说了什么。
宇文洛一咬牙,说得更明白点:“你别看昨日兰七女装与你相见,但那并不能说明她就真的是个女人。他男装时,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女人,同样,她女装时,也没有人会认为她是男人,而兰七本人,则根据当时装扮承认身份,所以自入江湖以来,这天下还没有人能知晓其真正的身份,听说便是兰家也没人知道。”
宁朗不跳了,只是疑惑的茫然的看着宇文洛,似乎遇着了天下第一难解的题:“大哥是说她有可能是男的?”
宇文洛点头。
宁朗神色没有太大的反应,依只是疑惑迷茫的看着他,“大哥,她怎么可能是男人,天下怎么可能有那么美……那么美的男人。”
宇文洛心头暗叹,果然,沉入了啊。
六、何谓正邪(上)
那艘还停在沅江江边的大船里,兰七捊起袖子,手臂上紧紧包扎着的一圈白布上渗着嫣红。
“主人,这箭上是什么毒,竟这么厉害?”那俏丽的女子乍舌道。
“这估计就得问给我这一箭的那个人了。”兰七微笑如常,似乎手臂上那犹在流血的伤口不是自己的,“这毒从没见过,竟连佛心丹都不能立即见效,可见厉害。”
“血似乎无法完全止住。”英俊的男子看着那伤口道,“不过幸好不是流黑血,估计毒已清了。”
“嗯,兰昽,你去将那瓶紫府散拿来。”兰七将那白布全解了。
“是。”俏丽女子———兰昽应道。
“兰曈,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兰七又问道。
“第一次的失败了。”英俊男子———兰曈眉心一锁。
“果然。”兰七了然笑笑,没有受伤的右手随手拈起舱壁上一颗明珠把玩着,碧眸映着淡淡珠光显得柔软,很轻淡的道,“让那些人去,若有能成功的,兰家宝库里任其拿。”手轻轻合笼,再张开,掌心只余白沫,轻轻吹一口气,便散了个精光。
“是。”兰曈微微垂首。
“主人,上药。”兰昽拿着药过来。
“嗯。”兰七懒懒应一声,手臂往桌上一放,身子懒懒的靠入椅中,碧眸有些漫不经心的扫视着兰昽、兰曈,“云州那边如何?”
兰曈沉默了会儿才道:“没事。”
“是吗?”碧眸垂下,静静的看着兰昽上药,“可听说老九受了伤,是真的吗?”
兰曈垂在腰侧的手微微一握,道:“九小姐伤在腰上。”
“喔。”兰七淡淡点点,手指点了点桌面,“要伤就伤在胸口或脑门上得了,反正留着也没多大益处,倒是你们……我不会给第二次机会的,错误一次足够了。”
兰曈、兰昽同时一颤,然后垂首:“是。”
“下去吧。”兰七看看包扎妥当的手臂。
“是。”
而同一时刻,一家客栈的雅房内,明二正看着肩上的那道刀伤皱眉。
“公子。”门被推开,一名身形削瘦眼睛格外明亮的男子走了进来。
“怎么样?”明二转头看向那人,脸上恢复淡雅笑容。
“查不到任何线索,那些人似乎没有来处,亦没有去处。”男子答道。
“哦?”明二略略沉吟,然后对那男子道,“不用再查了。”
“公子?”
“我想……我知道是谁。”明二略有些犹疑,复又淡然一笑,“这没事了,你下去吧。”
“公子,既然知道是谁,那就请告诉属下,以作防备。”男子道。
“不用。”明二语气温雅其意却坚,“你退下忙你自己的事去罢。”
“是。”男子退下。
“明婴。”男子正要出门时明二又唤住他,“让明落来一下。”
“是。”明婴应道。
明婴退下后,房中静悄悄的,明二看着肩上的伤,敛了笑容,空濛的眸子闪过一丝寒光,过了那么片刻,复又温雅如常,抬手抚上肩膀,喃喃自语道:“看来这次倒想到一块去了,真没想到啊,这江湖上竟还有一个你这样的对手。呵,不错,不错。”抬头抚上伤口,唇角渗出一抹淡笑,冰冷无温。
赶了三天路,宇文洛、宁朗终于到达易城。
两人此刻才想起,兰七可没有说在易城哪个地方相会,易城这么大,哪里去找兰七呢?站在大街上,你看我,我看你,各自茫然。
“要不,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宇文洛提议。
“好。”宁朗点头。
两人四顾看了看,左前方不就有一家客栈么,当下便往那边去,可才走了几步,斜对面忽走来一人,径直走到两人面前,唤住他们:“请问两位是宇文公子、宁公子吗?”
两人停步,看看这人,不认识。
“什么事?”宇文洛开口,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家主人有请两位。”那人答道。
“你家主人姓兰?”宇文洛还来不及发话,宁朗已先开口了。
“是。”那人点头。
宁朗脸上一喜,宇文洛赶忙问道:“你家主人在哪?”
“请两位公子随小的来。”
那人前头领路,两人跟着他走,约莫半刻的样子,到了一条很繁华的街上,两旁店铺林立,人流如潮。
那人领他们进了一座酒楼,爬上二楼,到了一处题着“菡兰阁”的房间前停步,只听得里头隐隐约约的乐声。“主人就在里边,两位请进。”那人说着为他们推开门,自己却不进去。
宇文洛、宁朗踏入房中,里头的声音便清晰了,门又在身后关起了。
“梦觉云屏空,杜鹃声咽隔帘栊,玉朗薄幸去无踪……”
琵琶弦动如雨,一女子和着曲子娇脆的绵绵的唱着。
宇文洛、宁朗面面相觑,半晌后,硬着头皮往传出歌声的房间走去,隔着一道屏风,里面还有一间房,推了门,便见满室的阳光烁目,片刻后,两人才看清房中情景。
房间甚是雅致,当中一张圆桌,桌上美酒佳肴,酒桌的左侧三步远处,一风犹颇佳的中年女子坐于凳上拔弄着琵琶,一约莫二八年华的清秀女子则立于她身侧袅袅而歌。
“……一日日,恨重重……”
而靠窗的软塌上,兰七一身淡黄男装,闭目半倚,仿完全沉迷歌中,明朗的阳光穿窗而入,洒了他满身,本应朗朗华耀,可他周身依是那令人既畏又慕的妖魅。
“……泪界莲腮两线红。”
歌声终于止了,兰七睁眸,明朗的阳光顿时一暗。
“好曲,好歌。”
“多谢公子夸赞。”两女子躬身行礼。
兰七目光转向门边呆站着的宇文洛、宁朗,勾唇一笑:“你们终于来了。”起身,走到桌前,“亏得本少早备好酒菜,却是久等不见。”
“我们不知道上哪去找你。”宇文洛回过神道。
“呵,是本少疏忽,忘了说地点。”兰七笑,“站在门边干么,快过来,不然都要冷了。”
两人忙走了过去,落座。
“你们喜欢听什么曲?”兰七又问道,“这位大娘的琵琶弹得极好,这位姑娘不但人美而且歌也甜。”说着目光看向那两名女子,目蕴风流。
宇文洛跟过去看,果然,那两名女子被兰七目光一看,脸上顿涌上薄薄红云。当下道:“我们对这些不通,七少若喜欢自便就是。”
“这样么……那便算了,你们去吧。”兰七挥手屏退两人。
“是。”两女子退下。
房中只剩三人时,宁朗看着兰七,神色迷茫且困惑:“你现在是女扮男装吗?”
“呵呵……”兰七闻言轻笑,玉扇一张,碧眸斜睨着宁朗,“本少本就是男儿,怎会是扮的。”
“可是,那天你说你是女的!”宁朗重重的道。
“那天是女儿,可现在本少是男儿。”兰七依然笑语从容,没有一丝窘态。
“人怎么可能一会儿是男的一会儿是女的!”宁朗叫道,目光盯着兰七,脑中闪过一丝灵光,“难道……”
兰七挑眉。
“难道你真如江湖人说的那样,是妖怪变的,所以可男可女!”宁朗冲口而出。
“嗯?”兰七碧眸眨眨,然后喷声大笑,“哈哈哈……天啦,宁朗,宁朗,世间竟有一个你……哈哈……”
唉……宇文洛掩目叹息。
“你……你若是个男的,我们的亲事……”宁朗被兰七笑得面红耳赤,可是该说的事还是要说的。
“世兄放心,本少会娶你的。”兰七马上接口道。
“娶……娶……我……”宁朗结巴,惊恐的瞪大眼睛,“你真的是男的?”
“当然。”兰七点头,然后忽地靠向宁朗,宁朗赶忙后仰,以避开那张妖美如魔的脸,兰七却是步步紧逼,终是俯近他耳边,诡异的低声的道,“难道……你要本少脱光了衣服给你看?”
“砰!”惊吓太大,宁朗一头栽倒在地,后脑勺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上,痛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虽则如此,他犹是挥摆着手,连连叫道:“你不要脱衣!你不要脱衣!”
兰七看着地上的宁朗,愣了愣,片刻后他仰头大笑,“哈哈哈……本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啊……哈哈哈……”
宇文洛再次叹气,然后扶起地上的宁朗,“吃饭吧,路还远着呢,得吃了饭才有力气走啊。”你遇上兰七少,这辈子的磨难估计是漫漫长途,多吃些饭才有力气承受啊。
“哈哈……”兰七还在笑着,碧眸看过宇文洛,目中却有一丝异色。
这一顿饭对于宁朗来说是食不知味,对于兰七来说是吃得前所未有的愉快,对于宇文洛来说不过是多叹几声气罢。无论怎样,总算吃完了,三人也都吃得饱饱的。休息了片刻,宇文洛提议,不如现在就上路,均城离易城不远,只要半日就可到,晚上他们可宿在均城。
兰七没什么异议,于是结了帐,三人出了这“菡兰阁”,才踏出门,旁边的雅房也吱呀一声开了门,走出一人来,廊上几人很自然的相互看一眼,然后各人脸上惊讶的、欢喜的、别有深意的笑相继涌起。
“原来是二公子。”宇文洛率先打招呼。
“二公子也在这里吃饭?”宁朗欣喜的问道。
“好巧哦。”兰七碧眸微挑。
“真是有缘。”明二公子一脸雅笑,不染纤尘。
“二公子怎的一人?早知二公子就在隔壁,我们也好一桌共饮嘛。”兰七一边说着一边亲热的伸手去拉明二的手,只不过手伸得太高了点,倒要落在明二的右肩上了。
“在下访完朋友正要前往英山,想不到竟又在这里与几位相遇。”明二也伸出手要与兰七的相握,只不过伸得稍稍过了点,倒要握住兰七手臂了。
然后,很自然的,落向肩膀上的手被一只手握住,握向手臂的手也被一只手握住了,四手相握,两人正要来一番知己相投情浓义重,可刹那两人同时一震,抬头,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多年前,似曾相识的一幕瞬间涌上脑海。
“原来是你!”两人顿时色变。
原来是你啊!
明二和如春风的笑薄了几分,兰七笑如春水的眸冷了几分。
“怎么啦?”宁朗惊讶的看着这两个言笑晏晏亲热非常的人,拉个手要拉这么久吗?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亲热了,长天山庄里两人似乎相交淡淡。
宇文洛看了看那握在一起的手,青筋暴起啊,赶忙出声道:“二公子既也要去英山,就和我们同路如何?”
“嗯……好呀。”明二答道,“只不知七少可愿意呢?”
“本少求之不得呀。”兰七笑答,“一路上正可与二公子讨教几招。”
两人终于松开手,袖垂下,掩了抓得变了型的手。
这样也不错,有你在身边……
两人看着对方各自笑得温淡又意味深长。
六、何谓正邪(中)
于是四人一起上路。
这一路行来,宁朗打跑了五拨拦路盗匪,救了一位上吊的大婶,把兜里所有银叶都给了一个破落村庄里的村人,又为一个断腿的姑娘接好了腿,还帮一个老大爷挖了一口井……善事义举做得可是不少。
而每每宁朗做这些事时,兰七总一边看着一边笑着,偶尔会说一句:累不累?可得着什么好处了?美人可有以身相许?大婶大爷可认你做了儿子?
每一次,无一例外的,面对兰七短短一句调笑,总会以宁朗的满脸通红及无语以对结束。
明二也是微笑看着,有时那空濛的眸子看宁朗片刻,然后轻声赞一句:心善仁怀,又或是侠肝义胆。
每一次,面对明二的赞美,同样以宁朗的满脸通红及无语以对结束,还会加一点:宁朗有些疑惑的眼神。明明自己做了好事,可怎的在这位二公子面前总觉得矮了一截?感觉上,似乎所有的好事都是二公子做的,自己也就是个听人跑腿的。
至于宇文洛,除了偶尔会帮帮宁朗外,大多时候会掏出怀中那厚厚一叠书本大小、又柔又软看不出什么材质做成的闪着银光的纸及同样闪着银光的笔记录着什么,目光时而三人间打着转,时而沉沉望向浩浩苍穹,犹有些稚气的脸上嵌着一双睿智成熟的眼睛,令明二、兰七也不敢轻视了。
这一日,四人到蒙山脚下。蒙山位于云州、华州、玉州三州的交界处,它并不高,比起有天下第一高山之称的苍茫山,它的高度连其十分之一都不足,但它是皇朝最长的山脉,东西走向一共绵延一千六百里,翻过蒙山,他们便进入祈州地界,英山便在祈州西部的王域平原上。
正是午时,太阳正炙,四人在山下歇息了一会,吃了干粮喝了水,便开始爬山,希望晚上便可到达祈州,找家客栈好好洗洗,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这几日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餐风露宿的,虽说四人都是习武之人,打小练武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宁朗更是从小生活在浅碧山上,本不惧这等生活,只是几人毕竟出身世家,虽不至天天锦衣玉食的,但至少也是瓦房软铺热饭的,这么样日日过着的倒真是不习惯。不过令人惊奇的却是兰七,看他衣饰华美,本以为是最精致讲究的人,谁知对于喝山泉吃野味宿草地竟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是比任何一人都要更为娴熟悠然。
刚爬了一刻,猛地听得一声刺耳的金戈之声,四人脚下一停,侧耳凝听,风中断断续续的送来人语声。
“是大哥!”宇文洛最先叫起来,脚下一掠,已迅速飞去。
“大哥!”宁朗也追着去了。
明二、兰七看着跑远的两人,又看一眼对方。
“江湖多有不平呀。”明二颇有几分感概的模样。
兰七玉扇一摇,道:“二公子仙家仁怀,当应该理理这不平事呀。”
“有七少在前,岂敢掠美。”明二淡雅微笑。
“二公子太看得起了,本少非二公子可比,乃妖邪之道,从不做予己无利的蠢事的。”兰七玉扇摇得好不潇洒,碧眸斜睨着明二,那眼神很明白的表示本少就是在说你呢。
明二微笑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很真诚的道:“七少怎如此说呢,宁朗侠心仁厚,做事皆出赤诚,怎会是蠢事呢。”提醒着兰七少,这一路行来做他口中蠢事的可是与他有婚约的宁朗宁少侠。“况七少身为未婚人,定与有荣焉,不是吗?”有道是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呢。
“唉……”兰七玉扇一收,摇头惋叹,“宁朗怎比得二公子的横波美人,那真真是容色无双蕙质兰心啊。”
宁朗和秋横波相比?明二公子头皮一麻,脚下后退一步,道:“你我也去看看如何?不知宇文大公子今日又做了什么震惊江湖的大事。”
“也是。”兰七碧眸一闪,点头。
两人脚下移动,几个起纵,便已追上了前行的宇文洛、宁朗。
飞掠了约莫四、五里远,前方树林里金戈之音更重,林中人影绰绰,便是人语声也清晰了。
“宇文沨,你素日没少杀我随教中人,今日既落在了我等手中,也是老天有眼。”
“呸!魔教恶人小爷我只恨平日杀得少了!”
“真的是大哥!”宇文洛听得分明,脚下更是加速,一把冲进树林里。
林中,宇文沨一人独对六名白衣人,手中赤龙鞭真个若龙蛇狂舞,招招狠辣,可对敌的六人分明也是高手,不但攻守有度且配合默契,大刀若雪利剑如冰,将宇文沨围在中间,走不得也攻不出,明显的落在下风,而圈外却还围着六人,虽袖手旁观,可看那模样,分明是准备随时出手的。
“魔教之流果就只会些低下手段,若敢单打独斗,小爷定一个个送你们去见阎王!”虽说被围攻情况不利,宇文沨却犹是口舌锋利。
“我们随教做人做事只禀‘随心所欲’四字,可不像你们这些好汉英雄要打肿脸充胖子。”围观的白衣人中有一人似为首领,出言回敬,“可以既轻松又痛快的杀了你,我们干么要舍易求难呢。”
“哼!卑鄙!”宇文沨口里说着手下可没一丝放松,一招一式皆是夺命的狠厉。
那随教首领眼角余光瞟见林中奔来的身影,又看看那越斗越狠的宇文沨,手一挥:“速战速决!”
顿时围在圈外的另五人也飞身加入围攻,宇文沨立见险况,眨眼间,肩上、背上已各挨一刀,身上顿见嫣红。
“大哥!”宇文洛才入林中便见兄长受伤不由惊叫,“我来帮你!”身一闪,便扑向那些随教人。
“笨蛋!你来干什么!还不快走!”宇文沨此刻已被随教高手围攻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长鞭挥动,也是左右难支,已知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不想此刻却见幼弟飞来,心神一惊,手下一松,顿时腰上又挨了一剑。
“大哥,他们这些人以多欺少,我当然要帮你!”宇文洛手中银笔一挥,笔直点向最近一名随教高手的双手,其势甚猛,那高手忙闪身躲过,宇文洛便借这一刹功夫,迅速飞身落在了宇文沨身边,和兄长背靠背对敌。
“你……”此刻的宇文沨却是又惊又怒又担心。
那一日他一怒冲出长天山庄,虽秋长天派秋臧极力挽留,但他是绝拉不下脸再留在长天山庄的,所以还是走了,本打算回家再苦修武功,他日要再找兰七一雪耻辱,谁知路上听到“兰因璧月”被盗的消息,守令宫首次踏入江湖,召开英山大会商讨寻令一事。于是他便暂不回家了,打算来英山看看情况。
不想却被魔教跟踪寻仇至此,面对如此多、杀人从不讲理由的随教人,他自知今日在劫难逃,可他宇文沨死也要死得其所,绝非束手引颈之人,拼死也得再杀几个魔教恶人,偏偏这个时候宇文洛却来了,还不自量力的要帮他,这不等于是要白白多送性命么!他平日虽不大喜欢这个武功低微不务正业很丢他们宇文世家脸面的弟弟,可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若牵累了他,死后也不得安心啊!
“你……你快走!”宇文沨长鞭一挥,将一名随教人挡了挡,吼道,“我不要你这废物管,快走!”
“大哥……”一片好心来帮他却还是被叫“废物”,虽说平日被他叫得多了,可此刻宇文洛却倍感委屈,可要叫他走却是不能的,“我是你亲弟弟,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走!”话音还未落尽,“啊!”一声惨叫,他左臂上被刺了一剑。
“大哥!”宁朗一见宇文洛受伤不由焦急万分,“我们快去帮忙!”
一声招呼,他便要冲去,可才一抬步,眼前玉扇一拦,耳边听得兰七一声“慢!”,不由转头:“怎么啦?大哥都受伤了,我们快去帮他们。”
“这个打打杀杀的事可得有个出手的理由的,万一误杀了可是挽不回的。”兰七却是不紧不慢的道。
“你没听到刚才他们的话吗?这些人都是魔教的人,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们当然要帮宇文大哥。”宁朗急道。
“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兰七斜睨着那边的围斗。
“啊?”宁朗想不到这种时刻兰七竟问他这种问题,他只想快点去帮助大哥,当下答道,“当然是做好事的便是正,做坏事的便是邪。”
“那你又怎么分辩他们谁做的是好事,谁做的又是坏事呢?”兰七扬扇指指那边。
“随教的人都要杀宇文大哥,当然是随教的坏。”
宁朗抬步便想冲,兰七玉扇一收又挡在了他面前。
“可是你也听到了,宇文大公子也杀了不少随教中人,他又怎么算得好?所以随教人要报仇也在情理之中。”
宁朗被兰七这话问住了,呆了下,道:“他们那么多人打宇文大哥一个人就不对。”
“这也可以理解啊。”兰七碧眸转转,“他们一个打不过宇文沨,动手了不过枉送一人性命,所以才会集合多位高手,就好比老百姓一个人搬不动一块大石,许多人一起便可以了,这个道理我想你也懂吧?因此这也不能说是随教的人的错。”
“这位公子的话太合我的心意的。”那边随教的首领听得这边的对话不由向兰七望来,满脸激赏,“以公子的灵慧应该入我们随教才是。”
“呵,多谢赏识。”兰七摇摇玉扇风度翩翩。
随教首领对上那双碧眸不由一怔,呆了片刻,转回头,却是一脸的惊疑。
“我……”宁朗迷茫的看着兰七,然后转头看向被围斗中的宇文兄弟,眼神渐渐清明、坚定,“我只知道我要帮大哥,因为他是好人!”
说罢不再理会兰七,身形一动,闪电般跃出,手一拔,银枪挥出,却是作剑使,一点银芒竟有锐不可挡之势,只一式便逼退一人,左掌一探,似掌似拳,一下又揪飞了一人,瞬间便到了宇文兄弟身边。
“好功夫!”那随教首领看着不由赞赏。
“咦?”兰七、明二皆是惊奇,想不到宁朗看起来笨笨的,功夫却是高得出乎人意料之外,宇文兄弟得了他相助,顿时缓了口气,精神一振,出招便有力多了,很快便逼退了几人,很有几分杀出重围之势。
六、何谓正邪(下)
随教首领看了片刻,眉头微皱,道:“随波逐流。”
话音落下,那些围斗的随教高手已各自移动数步,似组成了某种阵法,然后场中景况顿生变化,原本甚是激烈攻击的随教高手忽一个个缓下攻势,而宁朗三人当然是趁此机会迅速出招攻击,却招招落空,随教高手仿化一股流水,无处着力,遇阻而绕,当宁朗三人攻势稍停,他们又化急流瞬息至前,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宁朗三人弄得手忙脚乱,险相环生。
一旁看着的兰七笑笑道:“二公子觉得何为正,何又为邪?”
明二同样笑笑:“七少又觉得何为侠,何为义呢?”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脸上的微笑略略加深,眉梢眼间一片嘲意。
兰七又斜睨了一眼那边,唇角一勾:“二公子难道不出手相救?”
“身为侠道中人,遇魔教为害,怎有不出手之理。”明二温文笑道,说罢移步走去,边道,“宇文兄莫慌,在下来救你!”那声音温雅清亮,那步态优雅从容,林中顿似有春风轻拂之感,那随教首领望之也不由暗赞好个标致人物!
“滚!本公子宁死也不要你救!”只听得宇文沨一声怒吼,手中长鞭又加了几分气势。
“在下虽非圣贤,但焉有见死不救之理。”明二宽仁为怀是以并不生气,依往那边走去。
“用不着你慈悲!给我滚开!”宇文沨怒吼更响,却明显中气不足,想来已有些气力尽了,可话却说得更狠,“明华严!若要我受你之恩,我宇文沨宁可自尽于此!”
“这……”明二脚下顿住了,显然犹疑了。
“宇文大哥?”
“大哥?”
宁朗不解,宇文洛也被兄长此举弄糊涂了。虽说又加入了一个宁朗,而且武功高得出乎意料之外,但那十一名随教高手是实实在在的高手,无论招式还是功力几可入一流之列,再加上他们运用阵法相互配合,他们三人此刻实已难支撑了,明二公子肯出手相助,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怎的宇文沨却要说狠话逼开明二呢?
“假仙就是假仁假义,明知道这样说那个骄傲的大公子会拒绝的,借刀杀人之计倒是用得好。”兰七自语道。抬眼看看战局,不过一会功夫,宇文洛身上又添两道刀伤,宇文沨更不用说了,宁朗也好几次差点伤到,眉头不由微微敛起。
“宁朗,你要本少帮你吗?”他淡淡问道。
“要!”宁朗这声答得又快又响。
兰七微笑,脚下一动,正要往那边跃去。
“你要出手?”那随教首领猛然唤住他。
“嗯。”兰七瞟一眼随教首领。
随教首领看了他一眼,然后出声道:“住手!”
这一声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不过随教的人都还是住手了,跃出圈子。圈中宇文兄弟伤痕累累,宁朗喘息不已,皆是惊疑不定的盯着那些随教人,明二、兰七也有些疑惑的看着那随教首领,按理、按随教素来习性,他们怎么会主动罢手?
“看在你的份上,今日暂且放过他。”随教首领目光落在兰七身上,准确的来说是落在兰七那双碧如幽潭的眼睛上。
“哦?”兰七垂眸一笑。
“走。”随教首领也不多话,手一挥,便领着众随教人飞身离去,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而林中几人则将目光移向了兰七,而兰七则看着随教人消失的方向,摇摇玉扇,笑得邪魅又自得:“想不得本少竟这么有面子,连任性妄为的随教人也会网开一面啊。”
“你……枉你身为白道世家之人,竟与魔教中人为伍!怪不得人人道你妖孽!”宇文沨怒目指责。
“哦?本少怎的与他们为伍了?”兰七眼角一跳,睨向宇文沨。
“若不是……他们……怎么会说看在你的份上?!”宇文沨喘息着道,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呵……”兰七嗤笑一声,“说实话,本少觉得与随教为伍也比和你这自尊自傲自大毫无自知之明的宇文公子为伍要好。”一边说着一边摇着玉扇踱着方步,“本少本就被称为‘碧妖’,便是和这‘魔教’为伍又如何?妖魔本就是一家嘛,宇文大公子你又能奈我何?”
“你……”宇文沨气急却也气竭,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哥,你的伤怎么样?”宇文洛赶忙打断,蹒跚走到宇文沨面前,其实他也多处受伤,两兄弟此刻身上都是一片红。
“大哥,你也受伤了。”宁朗则关心着宇文洛。
“没事,都是皮肉伤,没动筋骨。”宇文洛皱着一团脸咝咝吸着冷气道。其实心里只想哭。太痛了!痛死了!可若在大哥面前落泪了,估计会被他剥皮抽筋。
“快坐下,我给你看看伤口。”宁朗赶忙扶住他。
“在下这里有金创药。”明二道,一边向宇文沨走去,“宇文兄,在下替你看看伤处罢。”
“我们宇文家也有药,不用你们好心!”说罢眼睛顺带瞪一眼兰七,然后闭目调息,不理他人。
“大哥……”宇文洛有些无奈的叹气,看看兰七又看看明二,心头更沉的叹息一声,两个都在这里,难怪他反应这么大啊。
“那用我的伤药吧,是下山时师父给我的‘紫府散’。”宁朗小声道。
“紫府散?”宇文洛眼睛一亮,便是宇文沨眼睛也睁开一道缝。
“紫府散”与“佛心丹”乃风雾派始祖韩朴留下的独门秘药,“紫府散”是外伤灵药,“佛心丹”则是解毒圣品,千金难配,江湖中虽人人想有却极少能得,想不到宁朗竟拥有这治癒外伤的圣药,你叫这怕痛又怕吃苦的宇文洛如何不惊喜。
“嗯。”宁朗点头,从怀中掏出一瓶药。
宇文洛接过拔出塞闻了闻,惊喜的道:“真的是‘紫府散’呢,太好了,我不用痛那么久了。”
“没用!”宇文沨从鼻孔里哼一声,他最瞧不起这个弟弟这副样子,明明是武林世家儿女,却因为怕吃苦而懒得练武,以至不过一个三流身手,真是丢尽宇文家的脸!“你怎么会有紫府散?”这次问的是宁朗。
“大哥,宁朗出身浅碧山,当然会有。”宇文洛却代宁朗回答了。
浅碧、风雾两派因为创始人的渊源,百多年来交好,同为武林两大擎天支柱,浅碧门人拥有风雾派独门圣药并不奇怪。
宇文洛看看一身被刀剑割得破破烂烂的衣裳,当下干脆褪了衣裳,好方便上药,只是刚要解里衣时,猛地想起一事,然后抬头看向兰七,这……要不要回避下?
兰七手一抬,玉扇半遮了容,一双蛊惑的碧眸看着宇文洛,魅声道:“宇文世兄想要本少帮忙上药?”
噌!这一次是宇文洛的脸红了,赶忙低头:“不用,不用。”
“呵呵……”兰七轻笑,玉扇之上,碧眸波光眩人。
“大哥,我给你上药。”宁朗扒开宇文洛的衣裳,将伤药敷在伤处。
那边,明二徐徐走近宇文沨,在他身前蹲下来,温和的道:“宇文兄,你流了许多血,再不上药,只怕加重了伤势。”
“不……”
宇文沨才要开口,明二手一抬,按在他的肩上,便再也动弹不得半分,张口,却觉喉间一紧,怎么也无法吱声。
明二公子依是很温雅的笑笑,道:“宇文兄还是不要逞强好,虽说江湖儿女不怕流血不怕痛,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应珍之惜之。”
那样的笑容,那样的语气,看在他人眼中真如春风怡人,可看在宇文沨眼中却是厌恶至极,奈何怎么也无法反抗、反驳,只能任其摆布,肚子里一股火气无处发,偏生兰七却还不肯放过呢,往那火上又浇了几瓢油。
“宇文大公子怎比那大姑娘还矫情,上个药还要别人哄着求着的。”兰七摇着玉扇踱到宇文沨面前,微弯腰,俯视着他,“能得‘谪仙’明二公子服侍,你不知这江湖上会有多少人羡慕你吗?”
宇文沨猛抬头,那目光绝对比刀利。
“唉,也亏得明二公子一片仁心啊,瞧瞧这血淋淋的伤口,真是多啊,真是可怕呀。”兰七一边说着一边摇头,碧眸中毫不掩饰的惋惜、怜悯与轻视,“唉,这随教人端是狠辣,竟敢在宇文世家的大公子身上动刀动剑,竟敢伤得大公子体无完肤,真是可恶啊。”
宇文沨双目死死盯住兰七,喉间一甜,一缕鲜血从嘴角流下。
“啊?”兰七顿作大惊失色之样,劝解道,“大公子,随教虽可恶,但你也别太过生气了,伤了自个身子可不划算。下次碰着,本少帮你出头。”
“噗!”宇文沨一口血吐出,怨恨的瞪一眼兰七,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上了。
“宇文兄!”帮他上药的明二不由一惊,忙扶起地上的宇文沨,手一搭,按在脉上。
“大哥!”
“宇文大哥!”
宇文洛、宁朗也奔了过来。
“不用慌,只是暂时晕过去了。”明二安慰道,扶着宇文沨移靠在一棵树上。
“唉,大公子身体太虚弱了,又流了那么多血。”兰七同情的叹着气。
“七少!”宇文洛猛地唤道。
“嗯?”兰七转头,碧眸斜睨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
那一眼看得宇文洛心头一寒,要说的话忽地说不出了。刚才兰七那一番话他听得清楚,句句皆是讽刺兄长,他听着也不舒服,更何况最后竟还将兄长气得吐血晕过去,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可心头那一丝火气碰到兰七目光时便熄成了灰。
那一眼,太冷!
“我大哥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对七少多有冒犯,还望七少看在我的份上,不予计较。”宇文洛很认真的看着兰七道。
“哦?”兰七偏首,碧眸看着宇文洛,深幽如渊,仿似要吸人魂魄,“宇文洛是什么人物,本少要另眼相看呢?”
“宇文洛很想当七少的朋友。”宇文洛目光不退缩的迎视着兰七。
“哦?”兰七唇角微勾,玉扇摇了摇,道,“若本少要在你和宇文沨之中杀死一个,你是愿意本少杀你还是杀你大哥?”
“啊?”宇文洛瞪眼。
“呵呵……玩笑。”兰七玉扇掩唇一笑,然后转身走开了。
七、折钗之趣(上)
“药上好了。”明二上完药,看看宇文沨眼皮一动,知他要醒来,手一抬,点了他的睡穴,“让他睡一觉休息一下。”
“多谢二公子。”宇文洛捋起袖子为兄长擦去脸上的血迹。
“在下给他上的是明家的金创药,药效可能没有紫府散好。”明二也在树下坐下,“希望他醒来后不要怪在下多事。”
“怎么会,大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宇文洛赶忙道,也在他身旁坐下。
明二看他一眼,笑笑道:“在下故意给他上明家的药,想让他多痛几天呢。”
“啊?”宇文洛一呆。
“呵呵……”明二轻笑出声。
“呵呵……”宇文洛也笑,“二公子原来也说笑的。”
“若你与你大哥中真的只能留一个,你会如何选择?”冷不妨明二问道。
宇文洛闻言抬眸看向他,那张俊雅出尘的脸上只有淡然微笑,没有其他表情,垂首,半晌后幽幽道:“让大哥留下。”
“喔。”明二脸上淡笑依然,没有赞赏也没有讽刺。
“大哥是宇文家的希望,若大哥死了,会有很多很多的人伤心。”宇文洛目光盯着脚下的草轻轻的慢慢的道,“我死了,不会有很多人伤心的。”
明二看着身旁垂着头的少年,树荫里看不清表情,可也能感受到那种黯然与落寞。
“宇文家的希望应该是你才是。”
“啊?”宇文洛猛地抬头,惊鄂的看着明二,刚才自己听错了罢?
“或许习武的天赋上你远不及你大哥,可是……”明二抬掌拍拍他的脑袋,“在在下看来,这里远远胜于你大哥。”
“我?”宇文洛不敢相信。
“兰七少是什么样的人,他待你与待你大哥,何悌天壤之别。”明二那空濛的眸子遥遥看来,看得宇文洛心头湿湿的软软的,“你有这样的智慧与眼光,他日成就必在你兄长之上。”
“明大哥……”宇文洛眼眶发热,鼻头发酸。
从他出生至今,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也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过他。
宇文世家枝繁叶茂,优秀的子孙很多,他的大哥宇文沨更是被父母、长辈、亲友们寄予了宇文家的未来,而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微不足道的让人失望的幼子。他并不妒忌大哥,也并不想要与人相比相争,这么些年来他笑对那些轻视的、怜悯的、不屑的目光,怡然自在的做着他自己。
可此刻,这个甚至可说是陌生的明二公子不过短短一语,却令他生出一种委屈、心酸、苦涩……这一刻,复杂的、莫名的想哭。
原来,他还是希望有人能正眼看他的。
“呵……叫‘明大哥’了?”明二轻轻一笑。
宇文洛万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没关系。”明二温和的道,“明家兄弟姐妹很多的,多一个也无妨。”
兰七摇着玉扇随意走着,不知不觉中便出了树林,前方是一处斜坡,坡下山石嶙峋,再往下看去,丛丛树木,一直延至蒙山脚下。
蒙山一半还没有爬到呢,而离江湖之巅又有多远呢?
微微眯眸,抬头仰望,不过是一片眩目的白光。抬手,玉扇遮上一角,便看清一片澄透的蓝空。
听得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也不回头,问:“宁朗,若这世上本少和你只能活一个,你怎么选?”
有那么片刻静悄,然后身后传来虽轻但很肯定的声音:“你活。”
“呵……”兰七轻笑,收手,阳光顿时刺得满眼白晃晃的,眯起双眼,唇一弯,淡淡道,“真容易。”说出口真容易啊。
“我……兰……兰……”
兰七转身,碧眸看着局促的宁朗,问道:“你叫本少‘兰兰’?”
“不是。”宁朗马上答道,“我是……我是……”眼一对上那双妖异的碧眸,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只不过是看他一人走来,不由自主的便跟过来,想要唤他,却不知道要唤什么。
兰残音?似乎太过生疏了。
兰七?以他们身份不太合适吧。
残音?是不是太过……亲热了点?
于是开了头,便不知以何为继。
兰七碧眸一眨,道:“天下姓‘兰’的太多了,若有另一个姓‘兰’的或名字里有个‘兰’字的人也在此,还道你叫他(她)呢,本少可不高兴。”
“那叫你……什么?”宁朗眼巴巴的看着他。
“不如……”兰七摇了摇玉扇,走近两步,凑近他耳边,轻轻的带着诡魅,道,“你叫本少‘音音’吧,这样才显得咱们未婚人的亲密呀。”
噌!宁朗一张脸马上通红,身子迅速后退,傻愣愣的看着兰七,重复道:“音音?”叫一个男人“音音”?
“对呀。”兰七点头,“本少准许你叫‘音音’,这可是普天之下唯一殊荣哦。”
音音?那不是比叫“残音”更亲热?宁朗的脸火烧似的热了。
“叫一声听听。”兰七走近一步。
宁朗后退一步,窘迫的看着兰七。
“叫嘛,宁朗,咱们可是这世上最最亲密的‘未婚人’哦。”兰七再近一步。
宁朗赶忙后退一步,“那个……那个……”
兰七看着宁朗那羞窘、惶急的模样便不由的欢笑:“哈哈……宁朗啊,有你这个未婚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你可要记下了,本少还等着你叫哦。”说罢笑着往回走去,留下宁朗呆呆站在原处,半晌后才醒悟又被兰七戏耍了。
休息过后,五人重新上路,宇文沨伤处实在多,虽都未伤着筋骨,但也都皮开肉绽的,不方便走动,便由宁朗背着行走,宇文沨当不肯做这无能之辈,明二公子便很爽利的点了他的穴道。宇文洛伤势较轻便自己走着,兰七有时会好心扶一把,但一路他做得更多的还是时不时的讽刺一下宇文大公子,又或是戏弄一下宁朗,将两人都弄成大红脸,一个是气的,一个是羞的,一路走来倒是极热闹。
因有伤患的关系,脚程便慢了,本应傍晚时就到祈州的,五人却直至戌时才到,好在山脚下便有一个小镇,五人找了家客栈要了五间房,吩咐小二将饭菜、热水送到各自房中,吃了热饭菜又洗了热水澡,几人倒床便睡。
身怀绝技的大侠也是人,人都会累的。
第二日,五人也没急着赶路,考虑到宇文兄弟的伤,决定在此休息两三日,反正时间充足。一起用过早餐后,宇文兄弟不便于行,留在客栈养伤,兰七则说要去小镇四处逛逛,拉着宁朗同行,宁朗又拉了明二一起。
皇朝帝国此刻正是太平盛世,所以只是山脚下的这么一个小镇,却也颇是宽裕,镇中心更是热闹的,长长的数条街道,家宅店铺交错而落,街上老老少少脸上皆洋溢着一种安乐知足的祥和。
三人一路慢慢走来,看街上的人群店铺,而街上的人则是看他们。
前边并行的两人,一个一袭青衫雅洁如青莲,一个深紫长衣邪美如妖花,看青衫的忘忧忘俗,看紫衣的失魂落魄,皆不是这小镇该有的人物,而身后跟着的那个蓝衣少年,容貌虽不及前边两人,但眉宇间透着一种他人难及的明澈清朗,令人见之可亲。这样的三人走在这简朴的小镇上,怎能不令朴实的小镇人呆立相看呢。
这里走走那里停停,差不多将小镇逛了个遍时,兰七在一家酒楼前停步,楼里甚是喧华,想来生意极好。
“有些饿了,咱们在这吃午饭罢。”说着回头瞟了瞟两人。
明二一笑没有反对,宁朗连连点头,于是三人入了酒楼,早有机伶的小二迎了上来,大堂里早坐满了客人,三人便上了二楼选了张靠窗的桌,点了菜,品着小二奉上的香茶,才抬头随意扫视了一眼周围。
这一抬头便碰着了几道灼人的目光,痴迷、爱慕与恼恨、忌妒。
比之楼下的满堂宾客,楼上的人要少些,只有四桌客人,自然也就安静些。正对面那桌坐着四人,分别是两男两女,男的英俊,女的娇俏,皆是年纪轻轻,锦衣华服,一望便知出身富贵,那灼人的目光便是从那桌望来。
对于那些目光,明二视而未见,宁朗则低头喝茶,兰七却是唇一勾,目光在宁朗、明二间扫视了一眼,玉扇一张,道:“二公子,你看对面有两位很漂亮的姑娘。”
被点到名的明二只好放下茶杯,配合的抬头看一眼对面,然后颔首道:“七少说的是,两位姑娘杨柳之姿桃李之容,甚是难得。”
两人这话一说,对面那两位姑娘顿时面生红云,又是羞涩又是欢喜的垂下头,而那两名男子则冷哼两声,目光狠利的盯了兰七、明二一眼。
对于那两男子敌意的目光兰七视而不见,摇着玉扇,风仪潇洒,“二公子,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你我两人至今未娶,而现今却正好碰上这花容月貌的两位姑娘,可不就是那‘千里姻缘一线牵’嘛,不如我们一人求得一位回家如何?”
“咳咳……”宁朗一口茶没吞利索呛得直咳。
明二正端起茶杯的手几可不可察的抖了抖,然后脸上展开那很合宜的浅笑并恰到好处的带出一分无奈:“七少果然风流多情。”
“那也是因为娇花醉人啊。”兰七口齿含笑目蕴风流,眸光在那两位姑娘间来回流转着。
两人这一唱一答的颇有几分唐突,那两位姑娘也不由有些羞恼的抬头看向两人,可当目光一触及两人,那三分恼意顿化了个精光,只余四分羞意六分甜意,不过一旁的那两名男子却是完完全全的恼怒。
“啪!”银色锦衣的男子一掌拍在桌上,霍地起身,怒瞪兰七与明二,“放肆!竟敢出言轻薄师妹!”
“二公子。”兰七摇摇扇唤道。
“嗯。”明二端起茶杯应了一声,然后啜一口茶。
兰七玉扇一指对面桌,道:“你看好端端的两朵鲜花,偏偏旁边却堆着两堆臭气冲天刺人眼鼻的牛粪。”说罢连连摇头,惋惜不已。
牛粪?明二含在口里的那口茶便再也不香了,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你?!”另一名着蓝色锦衣的男子也拍桌而起,横眉怒视,“你活腻了是吧?!”
“宁朗。”对那男子的叫嚣兰七不予理会,玉扇点点埋头喝茶的宁朗。
“嗯?”宁朗抬头疑惑的看他。
“你穿蓝衣多好看呀,朗若明空英挺不凡。”兰七晃首赞道,“偏有东施效颦,糟踏啊糟踏。”
“呃?”虽然听得兰七的赞美,宁朗这次却没有脸红,目光看看淡笑怡然的兰七,又看看对面……已是怒焰炽腾啊!
明二目光移向窗外,入目的是一株高树,青葱翠绿,颇为怡心,咽下了口中的茶。
对于兰七的挑衅,那蓝衣男子岂会甘休,踢开凳子大步走了过来,站在他们桌前,也不说话,居高临下的盯住兰七,抬起手掌,然后猛然拍向桌面,劲道十足,掌风飒飒。
那时刻,兰七一手摇着玉扇,一手端着茶杯低头饮茶,仿似没看着桌前的人,而宁朗则是两手捧杯呆看着霍然跑到他们桌前的蓝衣男子尚未反应过来,只有明二正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放去。
掌与茶杯同时落在桌面。
掌落时,砰然作响。
杯落时,悄然无声。
桌,纹丝未动。
明二淡然抬眸看向那蓝衣男子。
七、折钗之趣(中)
蓝衣男子却是瞬即变色,震惊不已的看着明二。兰七言语挑衅令他气愤难忍,但他出身名门正派,怎么也不能做那持武凌人之事,看兰七、明二模样,只道他们是平常的富家公子,本只想一掌震碎桌子,吓唬一下,谁知……这一掌拍下,木桌分毫未损,而他的手掌却是从指尖到掌心到手腕,整个毫无知觉!不是酥麻无感,而是从手腕以下已不是自己的一般!
“师兄?”对面桌的三人看出其间微妙出声相唤。
“你……”蓝衣男子惊疑不定的看着明二。他是什么人?刚才那一掌用了他五成功力,绝对可将木桌震个粉碎,可此人不过杯一放,便将他那一掌之力化去无痕。
“这位少侠,在下的朋友素来爱说笑,今日乃是见两位姑娘容颜如花,心生仰慕故玩笑两句,还望海涵。”明二看着他微微一笑,言语温和,彬彬有礼。
“我……”蓝衣男子对着明二那怡人淡笑怎么也说不出狠话来。
明二移首望向对面桌,“望姑娘与少侠雅量海涵。”
那三人被那双空濛笼雾的眸子一望,不由自主的点头。
“在下替朋友道歉,请少侠饮一杯茶。”
明二另倒了杯茶移至蓝衣男子置于桌面的手掌前,杯触及手掌的那一刻,蓝衣男子顿觉得一股热流从指尖流向手腕,瞬间,手掌恢复了知觉。呆了片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再恨恨瞪一眼兰七,抬步走回去了,隐隐听得师妹低声怪责师兄太莽撞。
“唉……”兰七摇扇叹息,“这么无聊的小镇好不容易找着了一点有趣的事啊。”
明二给自己的茶杯注满水,淡淡道:“七少喜欢玩不要殃及他人就行。”
兰七扇一合,看着明二,颇是怅然与委屈:“二公子,本少乃禀着朋友有乐同享之道,见如此偏僻之地有如此娇人又与你我相遇,实合书上所说的才子佳人陌路相逢,正可谱一段风流佳话,你怎可糟踏本少的一番心意呢。”
明二瞟一眼兰七,“这风流韵事甚合七少这等风流人物,在下就不争这名声了。”
“唉呀,你我一路同行,当然任何事都要同进同退。”兰七玉扇一张,很是真诚的看着明二。
“当着未婚人的面如此之为,七少是否也太不尊重人了?”明二目光看了看宁朗。
“嗯?”兰七被明二话一堵,移首看向宁朗。
宁朗被明二看着,觉得真的有几分委屈,可一被兰七目光一盯,却是紧张万分。
“宁朗。”兰七唤一声,慢慢移过身子偎向宁朗。
宁朗连忙后靠,赶在兰七开口前道:“我看他们不是坏人,你就……”顿了顿,后不知如何措词,本想说“你就不要耍弄他们”,可又怕说得太直扫了兰七面子。
“哦?”兰七眼一眨。
宁朗看了看对面那四人,做师兄的正热心的为师妹布菜,而师妹却依时不时的瞟一眼这边,“他刚才虽然生很大的气,可也没有动手打你,只是拍了桌子,所以不是心恶之人,而且他生气也是因为他很喜欢他的师妹,你就……你就也别气他瞪你了。”
“你倒是很清楚么。”兰七碧眸转转,看看对面,正碰上那师兄忌恨的目光,唇边沟起一朵浅浅的笑,“喜欢师妹么……呵呵……”那轻轻的笑引得其他桌客人都望了过来,触及那张妖美的脸那双邪魅的碧眸,心头生出一股又热又冷的感觉。
“你……你想做什么?”宁朗脱口问道,心头生出不好的预感。
“想到了更好玩的。”兰七笑得格外的欢。
明二眉头几不可察的动了动。祸精!
三人吃过饭回了客栈,兰七、明二都说有些累回房休息去了,宁朗则到宇文洛房中寻他说话。
还未敲门,便见房门打开,宇文沨大步跨出,脸上隐带怒意,径自回了隔壁自己房。
宁朗见宇文洛在房中坐着,便关上门,走至他身旁坐下,问道:“大哥,宇文大哥怎么啦?”
宇文洛伸伸懒腰,道:“他说明天上路,不要和二公子、七少一起。”
“啊?”宁朗惊讶,“为什么?你同意了?”
“我当然没同意,伤都没好利索,他又不知结了多少仇家,万一半路上人家寻仇,我岂不要陪着他死。”宇文洛缩了缩脖子,“至于原因嘛,咳,还不是因为那区区虚名。”
“呃?”宁朗疑惑。
宇文洛执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才道:“你知道前朝末年有‘四公子’之说吗?”
“这个知道。”宁朗点点头。
宇文洛挑眉看看他,道:“连你也知道呀,看来‘四公子’真是名传千古呢。”
“他们为天下,天下自然记住他们。”想起百多年前的古人,宁朗心中有着敬仰。
“嗯。”宇文洛深有同感的点头,“皇朝为开国之君缔建古往今来最为辽阔强大的帝国,玉无缘助他平定天下却不取名利孑然远去,丰兰息、丰息一人两身份,前者为着天下苍生而放弃王位与半壁天下,后者一统武林给予百年平静,这样的人确实少有,确实令人敬仰。”
“宇文大哥生气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宁朗不解。
“还不是因为‘四公子’这名号。”宇文洛颇不以为然,“也许是出于对前人的敬慕,武林中素来爱在出色的年轻一辈中评选所谓的‘武林四公子’。花家大公子、桃落梅鸿冥、列家三爷列炽枫,再加大哥,曾并列为‘武林四公子’,可是这两年明二公子及兰七少相继露面江湖,声名崛起,于是便重排了‘四公子’,偏这些好事之徒,竟只选了二公子、七少及列家三爷,把其他人全排除在外,说皆不及此三人不能与之并列,是以宁缺其一也只评出了‘武林三公子’!唉……”宇文洛重重叹出一口气,“这样的事,你说我大哥他能不气不恨?更何况他还是那样骄傲的性子,所以对着二公子、七少他怎会有好脸色,又怎肯受其恩,并与之同行呢。”
“这个……”宁朗想了想,以宇文沨那性子来说,确实是令人难堪的事,“那怎么办?宇文大哥难道明天要独自上路?”
“呵……不会。”宇文洛有些狡黠的笑笑,“所谓请将不如激将,我只说一句‘难道大哥怕了二公子和七少’,他便乖乖的应了一起去英山。”
“这么容易?”宁朗鄂然,那么厉害的宇文大哥竟然也听大哥的话。
“而且我说,若他不和我同路,我就把他受伤的事宣告江湖,哈哈……”宇文洛笑得甚是得意,“若让整个江湖都知道他受二公子、七少之恩,估计他宁肯上吊自杀。”
“他是你大哥,你这样……他要是……”
宇文洛一瞪宁朗,“我从小就被他欺负!”言下之意,我此刻趁他受伤略略报复下不算什么。
“呃……”宁朗无言,只是暗自思量:我怎么从小就没被师兄他们欺负?若此话被兰七听着,估计会回一句:那是因为你被欺负了也不知道。
那一日下午,兰七都没有出房门。
临近薄暮,休息了半天的宁朗和宇文洛走出房门松动松动筋骨,却见长廊前宇文沨正倚坐栏前,看着廊外夕照青山,两人不由也走上前去。旁边又一扇门打开,明二走了出来,看到他们三人微微一笑,都未言语,一起立于栏前,沐着绯红的夕辉,看那青山镀残艳,听那山鸟归巢鸣,甚是宁静和谐。
“吱嘎”一声,又一扇房门开启,几人回首,本是初秋夕照暮色沉郁,却刹时春光重回,万千紫芍尽绽,丽色无边。
“哦,都在这呀。”
那声音极轻极清却带着一丝惑人的迷魅,浅浅的笑瞬息夺了夕辉的艳色。很多年后,几人都能清晰的忆起这一幕,忆起那身紫衣,忆起那双碧眸,忆起沐在绯阳中明艳无伦的身影。
“你……你又变成了女的。”宁朗瞪目看着一袭深紫长裙犹如紫芍玉立的兰七。
宇文洛却是警惕的看着兰七,又看看身旁的兄长,就怕是她又生出了什么主意要整治兄长,幸好兰七并未注意这边,而兄长一眼过后迅速回首,看着楼外的青山,仿并没见着兰七这么一个人一般。
明二神色如常,上下打量兰七一番,道:“七少果然得天独厚,竟一身兼具阴阳两者。”
“唉呀,怎比得二公子天上谪仙之躯呢。”兰七淡笑如常,玉扇掌中一点,缓缓走向廊栏,身姿纤长,步伐轻盈,却是风华尽在情态百种。偏首,碧眸盈盈落在宁朗身上,“宁朗,你喜不喜欢我这样?”
宁朗心头一跳,脸瞬间变红,“我……我……”
兰七摇开玉扇,从下巴缓缓上移,一点一点遮住唇遮住鼻遮了半张容颜,只留一双在紫衣的映衬下更添一份魔魅的碧眸,专注的深幽的看住宁朗,轻轻问道:“你喜欢吗?”
神魂那一刻仿被那双碧眸束住,宁朗痴痴的看着她,道:“我喜欢。”
唉!宇文洛看着宁朗,心头重重叹息,但盼……目光移向那妖美无伦的人,但盼她能存一份怜悯。
“唔,我也喜欢你这样答呢。”兰七抬头勾唇一笑,转身,碧眸看向明二。“二公子,你看这晚霞夕阳多美呀,不如咱们出去走走?”
明二讶然的挑了挑眉头,然后淡然一笑道:“七少有雅趣自赏就是,在下俗人就不扰兴了。”
“二公子不去?”兰七侧首。
“在下不去了。”明二答得和气又干脆。
“此去英山路途遥远啊。”兰七摇摇玉扇颇有感概,碧眸波光流转渗着三分诡异,别有深意的看着明二,“就不知还有没有此等闲心可赏夕阳呢。”
明二闻言笑容略略一僵,然后缓缓颔首道:“嗯,七少这话甚是有理。既然难得此景,那就一起去看看这蒙山暮色吧。”
“二公子果然知情识趣。”兰七玉扇一合敲在掌心,很是赞赏。
“那也是七少风雅所动。”明二万分谦和。
“那咱们走罢。”兰七满意点头,领头走去,走了两步忽顿住,回头道,“二公子,兰七明明是女儿身,你总是‘七少’相唤,会引人误会的,不如你唤我……”碧眸瞟瞟宁朗,慢声道,“唤我‘音音’如何?”说罢不待人家答应便抬步而去,无视身后各人脸色。
宇文沨背身而立不知何模样,宇文洛却是一脸惊愣的看着那走远的紫色背影。
明二嘴角微微抽搐,暗中搓了搓手臂上的疙瘩,然后神色自如的跟了去。
宁朗立在栏前,呆呆的看着两人走远,回想起兰七刚才的眼神,那双碧眸中明明白白的玩笑与戏耍。
当着未婚人的面如此之为,七少是否也太不尊重人了?
午时明二的话在脑中响起,仿如一拳重重击在心上,闷痛闷痛的。
“宁朗。”宇文洛抬手轻轻拍在他肩上。
“尊重一个人,也要先眼中看入了这个人吧?”宁朗喃喃道。
“宁朗,你怎么啦?”宇文洛担心的问道。
宁朗回神,偏头看着宇文洛,问道:“大哥,你说她到底是男是女呢?”
宇文洛无言,只是目光触及宁朗的眼睛时心不由沉了沉。
七、折钗之趣(下)
明二、兰七走出客栈时,正碰上店小二驱赶一老一小两名乞丐。
“大爷,施舍点吧,孩子都三天没吃了。”那老乞丐一手端着一只破碗,一手牵着那矮小得可怜的小乞丐低声哀求着。
“滚开!别弄脏了地!”小二叱道,怕弄脏了手,只是抬脚用鞋底连连踢着老小两人,踢得那骨瘦如柴的两人几个踉跄跌倒在地,脏黑得看不出原色的碗也摔成数片。
明二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身旁风声作响,“啪!”很响亮的一个巴掌狠狠摔在小二脸上。
“谁……”小二猛而回头,却顿时呆住,忘了痛忘了怒,只是张大嘴呆看着。
“要我砍了你两条狗腿吗?”那双妖邪的碧眸此刻冷若冰潭。
小二依只是痴看,未有反应。
兰七眉一皱,袖一扬,一声“滚!”那小二顿时身子凌空,砰的摔开丈远,突然的剧痛令他清醒,站起身来,看看门前的两人连声痛呼也不敢。
明二扶起那一老一少,从袖中摸出一片银叶递给老人,指指客栈大门,“堂堂正正去吃一顿。”
“多谢公……公子,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老人流着泪连连叩谢。
明二侧身躲过礼,移首看向兰七,空濛的眸子带出几分稀奇:“七少怎的如此生气?”
兰七一愣,瞬间恢复如常,笑道:“唉呀,还不都是因为这小二欺负老弱嘛,兰七身为侠道中人,岂有不出手之理。”言罢碧眸一溜明二,自始至终却不曾看一眼那一老一小。
明二听着,觉得这话甚是耳熟,正要答话,却听兰七咦的一声,目光望向前方,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两丈外站着四人,正是吃午饭时遇着的那两对师兄妹,想来是来这投宿的,此刻师妹的目光惊喜万分的落在自己身上,师兄的目光却是惊艳痴迷的看着兰七。明二挑了挑眉头,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兰七碧眸如水,一一从四人身上流过,然后一拉明二衣袖,甜甜软软的唤一声:“明……郎。”
明二身子一颤,蓦然觉得初秋提早转入深冬。
“明郎,你看那位姑娘头上簪着的紫玉钗多漂亮呀。”兰七犹是连连扯着明二的衣袖,玉扇遥遥指着那位粉衣师妹头上的玉钗,一脸羡慕喜爱之情。
明二不动声色的拉了拉衣袖,看看那位粉衣师妹,又看看一副娇娇女儿态的兰七,“你确定你喜欢那支紫玉钗?”见兰七转头看他,微微绽一丝雅笑,俯近她耳边,蚊声道,“难道不是喜欢裂帛折钗之趣?”
“唉呀,明郎你真是我的知心人。”兰七玉扇一摇,侧首遮容,半张容在扇外,绽着那蛊惑众生之笑。
明二不为所动,很文雅一笑,问道:“还要去看蒙山夕照吗?”
兰七装模作样的看看天色,道:“唉,时辰不早了,申时都快过了,咱们也该吃晚饭了。”说罢,碧眸一溜那两位师兄,留下一抹勾魂浅笑,转身回去了。
明二淡淡向那四人颔首,然后也回身走了。
高楼上,宁朗、宇文兄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各人一份心思。
第二日,宁朗洗漱了后下楼吃早餐,却见明二、兰七、宇文兄弟早已在楼下围桌而坐了,各式早点摆了一桌。
“宁朗,就等你了。”宇文洛招呼他。
宁朗忙走了过去,“你们今天好早。”
“昨夜没有鬼魅魍魉骚扰,睡得甚香,所以起床便早了。”明二一边舀粥一边道。
听得这话,宇文洛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又转首看了看兰七。
兰七手中把玩着两支紫玉钗,脸上一直笑容不断,唇角几分趣意,听得这话,也只是抬起眼皮淡淡瞅了明二一眼。
宁朗目光触及兰七指间的紫玉钗,不由一怔。
“宁朗,你看这紫玉钗是不是很漂亮?”兰七笑盈盈的问他。
宁朗目光绞在玉钗之上,嘴动了动,却怎么也答不出“漂亮”,更问不出“哪里来的”。
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几人抬头,却是昨日那两对师兄妹下楼,行到楼梯中,都看到了楼下坐着的五人,也同时看到了兰七手中的紫玉钗,四人顿时色变,两位师兄互瞪一眼,那神色颇有几分恼意,两位师妹目光盯住师兄,神情却是复杂得多,恼、怨、恨、怒皆有。
兰七看着四人绽颜一笑,转而看向明二,一手摊着两支玉钗,一手摇了摇他肩,娇声问道:“明郎,你说这两支紫玉钗我戴哪支好看?”
那一刻,两位师兄与两位师妹的目光都转向了兰七,前者紧张,后者妨恨。
捧着粥碗的明二抬眸看了一眼肩上那只绝对纤美如玉的手,再看了一眼那似水晶透明的指甲,无毒,昨日的承诺看来有效,鬼魅魍魉没了,层出不穷的暗算没了,这一路终可有“闲心”。
当下微微一笑,绝对的优雅温柔,空濛含雾的眸子专注的看着兰七,道:“这身紫裙已令你美到极至,无需再有锦上添花。”
这话一出,宇文兄弟瞪目结舌,宁朗鄂然不已,便是兰七也是一愣,似也没料到明二会有这么一句,但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她笑如花开,甜甜的道:“明郎真会哄人。”
“哼!”几声冷哼,师兄恼恨的看着明二,师妹牙根发酸的瞅着兰七。
“明郎,那这两支玉钗怎么办?”兰七纤指扲着那两支玉钗询问的看着明二。
明二抬手撩开她鬓旁飘落的发丝,多情又从容,“下次我为你选一支碧玉钗,那样才衬你这双独一无二的眼睛。”
堂中身影闪过,是那两师妹夺门而出,而那两个师兄,却依是目光依恋的看着兰七。
兰七碧眸流盼,一汪春水醉人,“那我扔了这钗了。”
这一刻,师兄也站不住了,脸色时青时红,一跺脚,追着师妹去了。
当人走远,兰七再也忍不住伏桌大笑起来:“哈哈……”
明二眉头淡淡一挑,看着大笑不已的兰七,问一句:“七少玩得可尽兴。”
“哈哈……好玩极了。”兰七指尖一动,手中那两支紫玉钗便折为四段。
“他们估计是初入江湖的雏儿吧。”宇文洛看着门口喃喃道。否则便是不识得兰七,至少也要知道这双独一无二的碧眸啊,出师门之前难道不曾被交待,宁惹万敌也不要惹一碧妖吗?
“宁朗。”兰七转首,“这就是你所说的‘喜欢’哦,真是太可笑的东西了。”
“难道你就因为这个才……才这样做?”宁朗震惊的看着她。
“对呀。”兰七答得爽快,碧眸中是全然的妖邪与任性,“我本来以为会是多好玩的东西呢,谁知这么不堪一击,唉,失望。”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宁朗脸胀红,眼中顿冒火气。
“哦?你看来很不高兴呀。”兰七碧眸微微一眯,就那么轻轻淡淡的瞟一眼宁朗,宁朗顿时心头寒意掠过,没来由的,觉得眼前的兰七蓦然遥远,远不可及。
兰七指间拨动,将手中紫玉断钗弄得叮铛作响,“师兄很喜欢师妹,喜欢到连别人看一眼也不高兴,喜欢到师妹看一眼别人也生妒意,可是……”食指与拇指捡起一根断钗缓缓抚着,然后细细的粉尘飘落,片刻间,那根断钗已化成桌面上一小撮粉尘,“那这又是什么呢?”兰七再捡起一根断钗抚着,看着那微尘坠落,漠然道,“原来不过是因为没有看到更好的而已,而且不过是表面的色相便已可令他们神智昏馈!”
宁朗顿时无言。
兰七目光再瞟一眼旁边神色自若的明二,“便是那师妹,不也为二公子意动神摇的么,二公子似乎没有做什么不轨之事呢。”
宁朗看向明二,明二正往每人碗里舀粥,察觉到宁朗的目光,他抬眸看一眼他,那目光温雅出尘,任谁也会心生好感。
“宁朗。”兰七碧眸幽深幽深的看着他,无人能看清那双眼中有什么,“所谓的喜欢钟情是很浅薄的东西,不过是一时片刻的欲望罢了,就如我们看桃花漂亮,可我们看牡丹更漂亮,这世间没有什么天长地久,更没有什么永心不变的!”说罢,手一抬拍在宁朗脑门上,“看我对你这个未婚人多好啊,这样的江湖经验都亲身传授哦。”碧眸魅惑,笑容妖邪,又是那个令人又爱又怕的兰七。
“我……我不……”我不会这样对你的。宁朗想这样说,可是对着那双他看不透的碧眸,他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人,平常的身材,平常的面容,大步走至兰七身前,一礼,道:“主人,您吩咐的马车已备好,在门外侯着。”
“好。”兰七点头,甩袖起身,“走了这么久的路也有些累了,咱们不如坐坐马车吧,也方便宇文公子养伤。”碧眸斜眺宇文沨一眼,然后抬步往门外走去。
“大哥,我们去拿行李。”宇文洛赶忙一拉兄长往楼上走去,不给他动怒、拒绝的机会,一边招呼着宁朗,“你也快整理下。”
只有明二依坐于椅上,目光看着空空的门口,仿是看着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唇边慢慢浮起一丝淡笑。
没什么行李的,不过就是几件衣服,宁朗捡在一起扎成一个包裹,房门推开,宇文洛走了进来。
“宁朗。”
“嗯?”听得唤声宁朗抬头。
“你……”宇文洛斟酌着如何措词。
“大哥,你要说什么?”宁朗看着似有些难以开口的宇文洛。
宇文洛抬头,对上宁朗那又黑白分明的眼睛,心头一热,道:“宁朗,你……把七少当成亲人吧,当成兄弟姐妹当成朋友都好。”
“嗯?”宁朗疑惑的看着宇文洛。
“宁朗,兰七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她离你太遥远了。”宇文洛声音中有着难以掩藏的叹息,“这一路走来,或多或少你也看到了,这世间的人和事予她来说,不过是兴之所至供以玩乐戏耍的,她那样的人,心性很深,不是别人可以捉摸得到的,便是有真意,你也触不着的。”抬手拍拍他的肩,“宁朗,我不想你以后伤心。”
宁朗没有答话,只是睁着他那双很圆很大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宇文洛,那神情似迷茫似呆愣,仿佛不能明白又仿是彻底明白。
“宁朗,我们虽然只是结义兄弟,但我心里你比亲兄弟还好,我希望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宇文洛很真诚的看着宁朗,“在你心中,人和事只有好与坏之分,这么简单多好啊,简单的人才是最快活的。”
八、花影扶疏夺天韵(上)
马车很大,光是驾车的马便有四匹,一色的枣红骏马。上了马车,便见兰七已换了男装斜倚在榻上,马车里依然很大,也很舒适,中间是过道,两边与正对面都是半膝高的横榻,上铺着厚厚的锦垫,垫上再铺有竹席,两边的横榻又以小几隔成了四格,几上还备着茶水点心果盘。兰七占了正当中的横榻,宇文兄弟坐了右边的,明二、宁朗便坐了左边的,一人一席地,刚刚好。
因并不急着赶路,所以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行得甚是稳当,窗儿开启着,再垂下竹帘,透了气又遮挡了尘,几人或坐或躺,甚是舒服,而到了饭时自有人送来,茶水点心更是没有歇过,宇文洛暗赞自己聪明,跟着兰七上路果是智举,这食住行全有人安排妥当,毫不用自己操心。
明二一路皆盘膝闭目静坐,宇朗时而呆看着某处,时而展开手脚睡得香甜,兰七也罕有的没再戏耍几人,一直闭目倚着似睡非睡的,更难得的是宇文沨对着两个他极厌恶的人竟能忍下一声不吭的,不是打坐调息便是闭目睡觉,一路上闲得无聊的倒只有一个宇文洛。如此这般,竟是一过数日,白日里躺在马车上慢悠悠走着,晚上便寻家客栈休息,第二日再上路。
真真是平静而无味啊。宇文洛敲着手中笔感叹着。但盼能发生了点什么,否则他对着这全武林人人关注的明二公子、兰七少怎么也不能日日记着他们的吃喝拉撒吧?
正在宇文洛无聊至极时,猛听车外马儿嘶鸣,车夫一声“吁!”马车停了,然后便听得一个十分急促又很有力道的声音道“继续赶路,别说见到我了!”接着车门“嘎”的一声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快速闪入,又反手关上车门。
车内五人全睁眼了,看着这不速之客,彼此看着皆是一怔,大家都是熟人。
“七少。”车夫在门外唤着,想来这人闯得太快,估计车夫都没反应过来便给进来了,这时正懊悔不已呢,七少是不容人犯错的。
“你赶车吧。”兰七淡淡吩咐一句。
“是。”门外车夫应一声,然后马车继续行走。
兰七从榻上坐起身,碧眸晶灿灿的看着这有些狼狈的闯入车中的黑衣人,语气轻松又愉悦:“唉呀呀,这不是列三爷吗,真难得竟看到你这副模样,你这是在躲谁啊,这天下谁这么厉害竟能让你怕成这样的,向来不都是你闻着名儿找上门去的么,今日怎么轮到你躲避厉害人物了呀?”
这不速之客正是列家三爷列炽枫,他目光看一眼明二,动了动嘴角算是招呼,漠然的扫过宁朗,停顿了那么片刻算是认识,再看一眼宇文兄弟,几不可见的点点头,算是见礼,然后几个跨步走到兰七坐着的榻前,将小几移至中间,毫不客气的坐下,堂而皇之的占了一半位置。
宇文洛顿时敬佩不已的看着列炽枫,这普天之下便是明二公子也不敢如此啊,他竟然可以理所当然的理直气壮的占了兰七少半壁山河啊!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隐隐的似乎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列炽枫眉头一皱,抬头看向车中几人,宇文沨已经闭目重新躺下,宇文洛目光炯炯的盯住自己似发现了什么罕有物儿,宁朗有些呆愣的看着自己还没回过神来,明二闭目养神,盯着明二片刻,嘴唇动了动,然后转回头,看着兰七,道:“我不在这里。”
兰七眨眨眼,“你要本少帮你的忙?”
列炽枫不语,冷冷的瞅着兰七,可那模样显然是如此。
“欠本少一个人情哦。”兰七笑得欢快,碧眸里尽是得意与算计。
“哼!”列炽枫鼻孔里哼一声不再言语。他当然知道这举手之劳跟明二说才是正经的,可是有兰七在,又岂能让你轻松如意,倒不如直接求他的好。
马蹄声渐响,然后只听得车夫一声急促的“吁!”,马车又停住了。
“两位姑娘,因何挡道?”车外传来车夫的问话。
兰七碧眸一亮,兴趣十足的盯住列炽枫,压低声音道:“竟然是姑娘?呵……列三爷啊,难道你惹了什么风流债?”
列炽枫看一眼兰七,那眼神是从眼角瞟出的,薄唇里吐出极低极短的两个字:“赶走。”
“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黑衣男子经过?”车外传来一个女子的问话,口气十分干脆,想来是个爽利女子。
“呵呵……本少去看看。”兰七起身,开了半扇门,走出车厢,便见大道中矗立着两匹黑色骏马,正挡在马车前,马背上两名年轻女子,他一看,笑了,“想不到啊想不到,荒效野道的却可遇着如此美女。”
那两名女子没想到车门打开走出的却是这样一个邪美摄魂的年轻公子,紫衣玉扇风采绝伦,连带这荒辟野道也顿生华彩,那双眼睛专注的看着自己,仿是十分的有情,不由得有些心襟动摇,暗想着若能得这样一双澄碧如玉的眸子长远情深相望那必是人生极至的幸福,却不知哪个女子能有缘得伴。这样碧绿的眸子真是举世罕见呢……碧色的眸子……两人猛然一惊,瞪大眼睛看着马车上沐阳玉立的人,那双比世间任何碧玉还要莹澈的眼睛,那摇曳生风的白玉扇,那周身流溢的妖邪之气……是他!
“原来是七少,幸会。”两女子回过神来。
“能见着两位美人本少也深感荣幸。”兰七笑得风流潇洒,反手指尖弹在车门上,“如此美人,错过可惜,你们都来看看,比之‘秋水横波绝妩媚’毫不逊色呢。”
车里听得此言首先动了的是宇文洛,他两眼一亮,然后一把扯起兄长,又拉起宁朗,“我们去看看。”说这话时眼睛看着的却是明二,明二睁眸,对上宇文洛期盼的眼神,淡然一笑。
车厢前甚是宽阔,站四、五人还绰绰有余,车夫早跳下车一旁侯着。
四人出得车门,目光触及马背上的两名女子,然后由衷同意那句“比之‘秋水横波绝妩媚’毫不逊色”。
马背上两名女子皆年约十七、八岁的模样,一个着一身红色短装,生得十分明丽,眉目阔朗,一看便知是个性格干脆爽利的女子,而旁边的那一位则着一身淡粉衣裙,修眉秀目灵蕴一身,令他们自然而然的想到一个词———风姿天成,前几日在蒙山脚下遇着的那个粉衣师妹也很美,可此刻见着了她,顿生云泥之别,有如瓶中绢花对比天上和露栽的那株碧桃。
“原来是她。”宇文洛脱口道。
他这一声不大不小,正够在场的各人听个清楚,那两名女子向他望来,一怔,然后淡粉衣裙的女子微绽一笑,有如三月桃花漫开。“原来是宇文家的两位世兄。”那声音柔柔细细,似一道涓涓细流缓缓淌出,说不出的怡心怡肺。
“扶疏怎么在此?”宇文沨冷傲的脸上也现出惊异。
“宇文大公子,原来你在这。”旁边的红衣女子却是十分开心看到宇文沨,“我和小姐正在追列三爷呢,谁知一眨眼就不见了,大公子刚才可有看到列三爷经过?”原来是一对主仆,不过看样貌,倒更似一对姐妹花。
“你们在追列三爷?”宇文沨眉头一动,“出了什么事吗?”
“他……”
“容月。”
淡粉衣裙的女子秀目一瞟红衣女子,她顿时止声。
“扶疏,到底是怎么回事?”宇文沨追问道。
淡粉衣裙的女子看一眼宇文沨,然后柔声细语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列三爷偷走了我一样东西。”
“什么?”宇文洛惊呼出声,极度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淡粉衣裙的女子,“列三爷偷了你的东西?他竟然会偷东西?!”
相信这话是在场几人都想问的,那红衣女子眉头跳动,睁大眼看着她的小姐。
“‘花影扶疏乃天姿’果然是风韵无双呀。”就在几人震惊呆愣之余,兰七忽然出声赞道,“本少近来真是眼福不浅,见识了横波绝色,而今又一睹了扶疏天韵,啧啧,老天爷还真是厚待本少呢。”
这两名女子正是武林另一大美人花扶疏与她的侍女容月。
花扶疏转眸看向邪美绝伦的兰七,又看了看一旁风神如玉神仙姿态的明二,一时也生意动心驰之感,暗中敛敛心神,抿唇笑道:“扶疏今日可一并见着兰七少与明二公子,那才真是三生有幸。”
“啊,原来你就是明二公子呀。”红衣的容月眼睛一亮,盯住了明二,“江湖传言说你是谪仙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才知没说假话。”
“在下俗人一个,江湖谬赞,让两位姑娘见笑了。”明二抱抱拳,温雅笑道。
“你若都当不得‘谪仙’,那这世上也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当了。”容月却是爽快接口道。
“容月姑娘。”兰七摇摇玉扇,插口道,“难道本少便比二公子差这么多?就不能得个什么神什么仙的名号?”
容月转眸盯在兰七身上,然后一样爽快的道:“七少还是那个‘碧妖’的称号更合适,同样的,这世上也绝无第二人配得起这称号。”
“哈哈……”兰七轻笑出声,“容月姑娘说话真有意思,不过……”玉扇掩唇,碧眸流转,波光诡魅的看向容月,“如果让你在本少与二公子中选一个,你更喜欢谁呢?”
被那双举世无二的碧眸那样专注的看着,容月吞了吞口水,马背上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靠了靠,道:“说实话,我绝对选二公子,绝不敢喜欢七少。”
“哦?为什么?”闻言兰七皱起眉头,一副恼意,“难道本少就真的比不上二公子?”说着碧眸睨一眼身旁淡笑从容的明二。
“不是的。”容月再次吞了吞口水,有些胆颤心惊的,“七少没有哪一点比二公子差,只是我……我看着你很害怕,我就怕一不留神便一头栽进了地狱里,然后万劫不复了。”
“啊?”兰七一愣,然后玉扇指着容月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个妙人……真真妙……本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哈哈哈……”
“容月素来口没遮拦,还望七少大量。”花扶疏柔声道。
“说起来……”兰七玉扇一收,笑容一敛,那面上便带出了三分寒意,碧眸似漫不经心的瞅着容月,“这妖魔之类向来睚眦必报,些些小事许会十倍百倍的奉还呢。”
“不会吧?”容月惊呼,瞪着眼睛看着兰七,“你不会就因这么几句话而要报复我吧?”
“容月。”花扶疏轻唤一声,目光却落在兰七身上,“七少何等样人,怎会与你一般见识,他不过是与你开玩笑罢,不必大惊小怪的。”
兰七挑起眉头,眸光缓缓淌过花扶疏,然后重绽笑容,道:“北夺天姿,南绝妩媚,果然不错,没有辜负这等容颜。”
花扶疏闻言没有客套谦虚一番,只是极淡的一笑,倒似理所当然的接受了,目光一转,落在宁朗身上,带着几分疑问的神态,道:“这位少侠扶疏还不曾见过,请问是?”
“我是浅碧山的宁朗。”宁朗被花扶疏那剔透的目光一望,不由有些局促。
“浅碧……少侠是兰州宁家的人吗?”花扶疏细声问道。
“是。”宁朗点头。
花扶疏微微笑道:“花、宁两家也算世交,扶疏唐突,唤声‘世兄’可行?”
“好……好的。”宁朗脸一红,有些不大习惯被这么美丽的少女含笑注视。
“那请问宁世兄刚才可有看到一位黑衣男子经过?可有看到他往哪个方向去了?”花扶疏继续问道。
八、花影扶疏夺天韵(中)
“呵呵……”
花扶疏刚问完宁朗还不及答话便听得兰七轻笑出声,玉扇轻摇,微微仰首,阳光落入碧眸,有如碧湖映日,折射一片华灿,炫得人目迷神荡。
“扶疏姑娘既然要找列三爷,那不如就与我们同行一起去英山吧,此次‘兰因璧月’失踪,全武林关注,想来列三爷定也会前往,姑娘去了英山自然能找着,再且,姑娘与这位宁世兄看来甚是投缘,一路也可多与相处,而本少若能得美人一路相伴,自是无上乐事,这一来便可一举数得呀。”
“七少有一点却是说错了。”一旁的明二忽道。
“哦?”兰七碧眸闪闪,看着明二。
明二回看兰七一眼,神色淡定,然后移眸看向花扶疏,极温雅道:“列三爷素来独来独往,不问世事只求武道,这英山不一定会去,不过上次长天山庄聚会时花大公子也在,而且说好与秋长天前辈一起上英山,扶疏姑娘和我们同去英山倒是可与兄长相见。”
花扶疏目光触及明二的眼睛,不由怔了一怔,兰七少的碧眸世间无双,可明二公子这双眼睛也是独一无二的。那双空濛的眸子中含有温仁,却又笼着一层轻雾,迷蒙的带着渺渺出尘之气,便有千山万水之隔,难怪人要叫他“谪仙”,确是如仙遥远。
“是呀,扶疏姑娘,既然列三爷偷了你的东西,那便与我们一起去英山,到时与‘兰因璧月’一处说,让天下英雄都为你搜寻列三爷,那他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出来。”兰七瞟一眼明二,然后含笑看着花扶疏。
“不了。”花扶疏目光定定看着马车片刻,然后移开目光慢条斯理道,“只因列三爷拿走的那样东西实在重要,扶疏必得尽快找着他,所以不能与几位世兄同行,还望见谅。”
“那太惜了。”兰七顿生惋叹,“本以为能得两位美人同行呢,那样这漫漫长路必会生色许多。”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不担搁姑娘要事,有缘再见。”明二温文抱拳算是别礼,礼罢转身打开车门向兰七等人道,“我们也该上路了,这一路上走走歇歇也浪费了不少时间,大会在即,莫要迟到才好。”
从大开的车门望去,车内景况一目了然,除了木榻小几茶点果品再无他物。花扶疏自是看清了,又细声细气的道:“扶疏有事要拜托几位世兄。”
“何事?”宇文沨扬起一边眉头。说实话,对于这位美名满江湖的世妹,他从来敬而远之。
花扶疏挽了挽疆绳,慢慢道:“还烦几位世兄替我向各方武林朋友打探一下,并传出话去,若有谁能帮我找着了列三爷,我便将容月嫁给他。”
马车上几人同时怔住,各自惊奇的、有趣的、玩味的看着花扶疏,这位美人言行一派柔风细雨似的,偏说出的话总是令人惊奇莫名。
“小……小姐,你怎么可这么说!”容月却是不同意了,“若找着列三爷的是个七老八十连牙都掉了的老头,难道你也要把我嫁了?”
“江湖人最重信诺,如果真是个老头找着了列三爷,那我当然会把你嫁给他。”花扶疏一派安然。
“你……你……”容月大急,赶紧对着宇文沨道,“宇文大公子,你可要快点找到列三爷,我不要嫁给没牙的老头子!”
这话一出,马车上的几人又是一愣,然后便听得“呵呵”轻笑声,兰七摇着玉扇,碧眸玩味的在容月、宇文沨之间流转着,两人被他这一看,心头顿时悚然。
“七少,你这么看着我干么?”容月受不住那目光。
“容月姑娘貌美如花,不如本少去找了列三爷来,然后姑娘便嫁与本少可好?”兰七一脸微笑很是情深的看着容月。
“我……小姐,我们快去追列三爷吧。”容月一扬马鞭,落荒而逃。
花扶疏瞅一眼风流不羁的兰七,又看看冷傲不变的宇文沨,淡柔一笑,“扶疏先告辞了。”纤掌轻轻一拍马头,马儿顿时飞起四蹄,驮着佳人转眼便消失了影儿。
“难道嫁给本少很可怕吗?”兰七看着花家主仆消失的方向,满脸惆怅。
“七少。”宇文洛唤回他的目光,“难道你忘了你已经订亲了?”
兰七目光调向宁朗,眨眨碧眸,“唉呀,一时被美人缭花了眼,差点忘了,宁朗,你不会生本少的气吧?”
“啊?”宁朗一时未能反应。
“怎么说咱们未婚人也是才见不久啊,一时未能适应也是情有可原么,宁朗,难道你真的生本少的气?”兰七甚是无辜的看着宁朗。
“我没有生气。”宁朗这回听清了马上回答。
“呵……”兰七玉扇一合敲在掌心,满意的笑笑:“本少就知道宁朗最好了,怎会是小肚鸡肠之人。”
未婚人当着自己的面和别人调笑调情更而说要娶别人,这样生气了便是小肚鸡肠?宇文洛无语。
“我们也走罢。”明二先入了马车。
“宇文大公子,你不去找列三爷吗?容月姑娘还等着呢?”兰七目标又转向了宇文沨。
宇文沨的回答是转过身进了车厢。这一路来,他知道无论是动手还是动嘴他都斗不过兰七,所以采取的应对策略便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倒没有再生状况更没有再被气得吐血。
兰七倒没有恼,径自一笑,也入了车厢。
宁朗犹怔怔站着,脑中想的却是刚才那位容月姑娘的话。
……绝不敢喜欢七少……我怕一不留神便一头栽进地狱……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宁朗呢喃一声。
“你说什么?”宇文洛没听清,推着他,“快进去吧,要上路了。”
“喔。”宁朗回神。
入了车厢,却见兰七忤在榻前,而本来不见了的列炽枫却正舒服的卧在榻中睡觉,小几早被他移到了边上。
“他刚才不是不见了吗?”宁朗奇怪的看着列炽枫。
对于宁朗的简单头脑,宇文洛已见惯不怪,指指车顶,解释道:“壁虎功。”
“喔。”宁朗明白了。
“列炽枫。”兰七玉扇戳戳榻上躺着的人,“给本少起来。”
“别吵,我几天没睡了。”列炽枫闭着眼挥挥手。
“你全占着,本少坐哪?”兰七眉头跳动,玉扇带上了几分真力。
列炽枫高大的身子往里移了移,腾出窄窄一道地儿来,“躺、坐随你。”
兰七眼角不住抽动,手一扬,玉扇看似轻飘飘的敲在列炽枫肩上,却敲得列家三爷闷哼一声,终于睁开一道眼缝儿。
“这车是本少的,这榻是本少的。”兰七挑高下巴。
“你现在想和我比试一场?”列炽枫冷冷的问道。
兰七碧眸一瞪,说不出话来。
列炽枫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眼神亮如刀锋,紧紧盯住兰七,完全不似一个几天没睡的人,“和你尽全力比试一场,这是列某至今没能做成的两件事之一。”
闻言兰七抓扇呻吟:“又是这个。”
“不比就别吵。”列炽枫很简单的丢下一句,便重新闭上了眼。
“列炽枫!”兰七咬牙看着舒服躺在榻上的人。
榻上的人闭目不动。
“本少怎么会认识你?!”切齿之声滋滋作响。
而这一刻,宇文洛对列炽枫已不只是佩服那么简单了,简直是崇拜起来!这让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的兰七少竟然也有无可奈何的人?列炽枫,你真是太行了!
兰七转身,目光盯在宁朗身上,嘴角一扯,一个很冷的带着几分诡异的笑容绽出:“宁朗,咱们既是未婚人,那躺一处也没什么。”
“啊?”还站在门口的宁朗顿时全身一僵。
“宁朗和我一块坐就行了。”宇文洛忙拉着宁朗在他那儿坐下。
“嗯。”兰七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潇洒的在宁朗的榻上坐下。
马车晃动,终于重新上路,宇文洛赶忙从怀中掏出纸笔,记下刚才所见所闻,宁朗规规矩矩的在他身旁坐着,宇文沨闭目打坐,明二倒上一杯香茶,兰七拈起一枚果子往口里送,车中一片和谐宁静。
片刻后,车中忽然响起十分不和谐的声音,宇文兄弟、宁朗听着倒也没觉得什么,倒是明二和兰七有些讶异的闻声转首,明二瞅了一眼后继续喝茶,兰七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喃喃的几近尖锐的念道:“他……他竟然打鼾?!”
“这有什么,我大堂兄那鼾声才厉害呢,他睡着时整座院子都在震动,隔着四五里地依如雷贯耳。”宇文洛不以为然的道。
“是啊,以前在山上和师兄们睡时,每晚都会听到鼾声。”宁朗也道。
“可是……他竟敢在本少的车上打鼾,他竟敢在本少面前打鼾!”兰七抬脚一把踢在列炽枫腿上,“给我醒来!”
列炽枫一动不动,鼾声如雷。
“列炽枫!”兰七又是一脚,
榻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睡得十分香甜,鼾声一声接一声,绵绵不绝此起彼伏。
兰七抚额呻吟:“好吵!”
“心静自然神静。”一旁的明二放下茶杯。
兰七无力趴在隔在他与明二之间的小几上,睨着他,“二公子,难道你也打鼾?那可是破坏你仙人形象的。”
“在下无此习惯。”明二淡淡道。
“男人睡着一般都打鼾。”宇文洛瞅着兰七试探道,“七少难道一次也没有?”
“当然没有!”兰七坐直身子,“唰!”的摇开玉扇,一派凛然,“本少潇洒风流姿仪翩翩怎会做如此没品之事!”
“哼哧……哼哧……”列炽枫的鼾声甚是有节奏。
“天啦!”兰七双手抚住耳朵十分痛苦。
宇文洛定睛看着兰七,然后转头问:“宁朗,你睡着打鼾不?”
兰七听到了,碧眸马上瞪向宁朗:“宁朗,你若打鼾,本少一定休了你!”
“我不打。”宁朗赶紧摇头。
“可是他打!”兰七玉扇一指列炽枫,然后抱头趴在几上,“难道这一路都要听着他的鼾声?”
明二指尖叩叩小几,有几分好奇的道:“不知道睡穴、哑穴对打鼾有没有影响?”
他话一落,兰七便跳起来,玉扇一伸,便快如闪电的在列炽枫身上连点了两下,顿时,如雷的鼾声止了。
“还是二公子有办法。”兰七玉扇敲敲掌心,安静了,开怀了。
“这……”明二公子有些不忍,“睡梦中点人穴道,不大厚道吧?”
兰七碧眸一眨,心里暗骂一声“假仙!”,面上却是一派无辜,“不是二公子教本少的吗?”
“在下只是疑问。”明二公子也很无辜。
“本少只是顺着二公子的话做。”兰七更无邪。
宇文洛眼睛瞪啊瞪啊瞪,最后生生压住冲到喉咙口的那声“虚伪!”,低头,继续他的《武林沧海史》。
宇文沨大公子继续他的打坐,对车中一切冲耳不闻。
宁朗也盘膝而坐,修炼内功。
八、花影扶疏夺天韵(下)
马车一路往北,加了个列炽枫也等于没有加人,他从那日睡下便没有醒来,不吃不动,若非还有呼吸真要当是个死人了。其间宁朗曾担心是不是因为兰七点着了他的睡穴与哑穴令他一直沉睡不醒,曾在兰七不在车上时试图解穴,怕一直点着他的穴道令其血脉不畅而有个三长两短的,奈何兰七的独门手法他没法解开,后来还是明二公子贵手一抬,解了。但列炽枫依然安睡如故,连鼾声也没有。宇文洛也忍不住好奇,试着用喊、推、扯、捏、拍、掐、抓等数种方法想要弄醒榻上的人,却皆是无功之为,最后在明二公子一句“列家内功心法独特”下作罢了。
这么过了五天,在一个几人都昏昏欲睡的午间,列炽枫忽然睁开了眼睛。
“啊,你终于醒了。”宁朗最先发现,不由惊喜的叫道,总算松一口气,不用担心这个人会一睡不起了。
列炽枫瞟一眼宁朗,淡淡点头,算是答谢了宁朗的关心,然后手一伸,便将兰七刚端在手中的那杯茶抢了过来,一仰头,喝光了,空杯一摊,示意再倒一杯,他睡了这么久很渴的。
兰七碧眸一睁,微笑,笑得十分的和气,从袖中一摸,掏出一个白玉瓷瓶:“可以服侍列三爷乃本少前生修来的福气,所以这瓶天下无双的‘黄泉水’就请三爷喝了吧。”说罢,拔出瓶塞,就要往空杯里倒去。
黄泉水?宇文洛打了个寒颤,瞌睡虫一下跑了个精光,人也清醒了。那可是毒人即死的东西!
列炽枫手腕一收,避开了那瓶“黄泉水”,眼睛看着兰七,冷冷淡淡吐出几字:“妖性难改。”言罢左掌虚空中一探,明二与兰七间的小几上的茶壶飞入他手中,轻悄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列兄的内功又精进了。”明二看一眼道。
“列大哥。”宇文洛很热络的唤一声,不必套近乎,他已自动将之纳为兄长,要知道这是能让兰七少也无可奈何的人呢,这么厉害的人不趁机拉拢拉拢关系那真是枉费爹娘生他这么聪明伶俐。
列炽枫自顾喝茶。
宇文洛不以为意,向他的方向靠了靠,一脸的好奇:“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
对于宇文洛的话列炽枫冲耳不闻,喝完茶,目光盯住明二,“二公子,我们比一场如何?”
“列兄想要找高手比试,此去英山必可得偿所愿。”对于列炽枫执着的眼神明二公子一样视而不见。
“我说你。”列炽枫眼睛一眨也不眨。
明二目光瞟瞟兰七,道:“前不久我们才琴刀合奏过一次,这次列兄不如找七少比划一下。上次长天山庄,小弟虽有向七少请教几招,却有沧海一粟之感。”
列炽枫一听这话,眼睛顿时更亮了,移眸盯住兰七,“我们比试一场。”
“没兴趣。”兰七少潇洒的挥挥手。
“列大哥。”宇文洛再接再厉,“扶疏姑娘说你偷了她的东西,不知是什么东西能令大哥垂青,我们对这个很感兴趣。”
列炽枫依然不予理会,目光转到了闭目打坐的宇文沨身上,沉吟片刻,宇文沨似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睁开眼,对上那双亮如雪刀的眼眸。
“五年后你的‘赤心掌’可大成,到时我们比试一场。”
“好。”宇文沨爽快答道。
列炽枫目光再移,这次落在宁朗身上,打量了片刻,浓黑的眉头动了动。
宁朗被他这样一盯却是浑身不自在。这个人坐在这狭小的车厢里,却似一柄宝刀,顶天矗地锋芒尽显,总叫人不寒而栗,更别提他的目光,那样冷利静默的,好似剥皮剔骨般,将他从里到外细细查看了一番。
“十年后劲敌。”列炽枫很平淡的语气道出。
这话一出,宁朗呆愣,宇文沨侧目,明二淡笑,兰七摇着玉扇眸光深幽。
“列大哥,他们要和你比那都是五年、十年后的事,我们说说现在的事,你到底拿了扶疏姑娘什么东西?”屡被忽视,宇文洛毫不气馁。
列炽枫目光终于落在宇文洛身上,宇文洛赶忙全神贯注洗耳恭听。
“资质平平,四肢不勤,武技一途,一生二流。”列炽枫毫不客气评价。
“列大哥,我不是问你我的武功,是问你扶疏姑娘的事。”宇文洛很想捶几下列炽枫的脑袋,奈何无胆。
“宇文世兄,你干么一直追问列三爷呢,不如问本少吧,本少知道他偷了扶疏姑娘什么东西。”对面兰七笑道。
“哦,是什么?”宇文洛当下转头。
“你想想啊。”兰七碧眸诡异的看着列炽枫,笑得万分邪魅,“一个年轻美丽未婚的女子说一个年轻英伟未婚的男子偷了她很重要的东西,不但亲身穷追不舍还要广传天下,你说这能是什么东西呢?”
“是……”偷心———这两个字存在宇文洛心中已很久了,此时呼之欲出,可碍于侧边那道冰冷的目光,他只有含在喉咙里,就盼着兰七少快点将这个答案说出,好让他舒一口气。
“偷情!”兰七干脆利落的吐出两字。
一时车中一片静寂,只闻喘息声,列炽枫、宇文洛、宇文沨、宁朗、明二全都瞪目看着兰七。
“咳咳……咳咳……”宇文洛忽然惊天动地的咳起来。
宁朗回神,赶忙拍着宇文洛的背:“大哥,你怎么啦?”
“咳咳……”宇文洛使劲咳着,咳得满脸通红双目流泪。呜呜……他没怎么,只不过被喉间一口气呛住了。
“嗯,七少不觉得‘偷心’更为雅致些?”片刻后,明二很温雅的开口道。
“没有‘偷情’明确深刻。”兰七挥挥手拒绝更改,“你没看到宇文世兄咳得惊天动地的,列兄这一段佳话定会令他一生难忘的。”
我是会一生难忘,但跟你兰七再如此长久相处下去,我总有一天会莫名呜呼的!这一点我也记下了。宇文洛流着眼泪暗自道。
列炽枫瞪着兰七很久很久,然后平缓气息,不予计较,一转头,却见宇文洛趴在小几上,银色笔纸,正记着什么,不由眯起了眼,“你在干什么?”
那声音冻得宇文洛手一抖,差一点掉了笔。
“唉呀,列兄……”兰七拖长声音唤着,很是好心的解释,“你还不知道吧,这位宇文世兄以记录武林大小事为己任,其志要撰写一部武林史书,此刻当然是忠实的将列兄与扶疏姑娘‘偷情’这一段千古佳话记录于史,以供后世瞻仰。”
“毁掉。”列炽枫很简单的吩咐,并且伸出手来。
“诶!”兰七玉扇一拦,“这‘偷情’两字出自本少之口,本少还想要留名千古呢,岂可毁掉。”
“列兄,明二也觉得这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应该让后世知晓,列兄除了刀与武外,还有情。”明二也很诚恳且文雅的道。
列炽枫看看一脸笑容的两人,又看了看紧张的抱住纸笔的宇文洛,还有那盯住他防备他突然发难的宇文沨 、宁朗,收回了手,眼睛看着宇文洛,一个很冷屑的眼神,“三流。”
不过一会儿便从二流降到了三流。
我不是!宇文洛心里喊着。
他知道列炽枫肯定把他当成那些写着乌七八糟的东西的三流文人了,他宇文洛要做的是武林史家,不是香艳文人,他才不写那些浅薄无味的东西的。可是……他不敢说,因为旁边有明二、兰七盯着,他们一定是要他把这‘偷情’两字记下来的。呜呜……宇文洛觉得委屈。
“我走了。”列炽枫起身。睡饱了,又摆脱了难缠的花扶疏,既然明二、兰七不与他比划武功,那也就没必要呆在这里了,和九曲肠沟的人一处,累!不如去找高手比斗一场来得痛快。
“唉呀,列兄,此地离英山已不远矣,就与我们一起去看看嘛,也好让江湖英豪瞻仰一下‘炽日神刀’的风采啊。”兰七腿一伸挡住了道。
“没兴趣。”列炽枫回一句兰七原话。
兰七眨眨眼,然后转头看向明二,两人目光相碰,瞬间,各自交换一笑。
“列兄,‘兰因璧月’失踪乃武林大事,你我同为武林一份子也该尽尽心力。”明二温雅的劝说,“听说风雾派掌门发出掌门信令号召所有散布天下各地的风雾门人全力查探此事,此等急公好义之为实为我辈楷模,而今次英山大会上风雾掌门定会亲往,我们这些晚辈正可一睹其风采。”
“风雾派掌门?”兰七一挑眉头,“就是前‘兰因令主’洺空洺大侠吗?”
“嗯,就是这位洺大侠。”明二点头,“《碧落赋》被誉为武林第一绝学,乃风雾派不传之秘,百多年来也仅四位练成,这位洺大侠便是其中一位。”
列炽枫抬起的脚顿住了。
“唉呀,那这位洺大侠岂不就等于武功天下第一?”兰七一脸惊慕的样子。
列炽枫的脚落回了原地。
“可以这么说。”明二点点头,“听闻这位洺大侠最是提携后辈的,到时一定要向其请教一二。”
列炽枫冷星似的眸子中掠过一丝光芒。
“对啦,列兄,此次英山大会令兄———苍云庄主列炽棠应该也会去吧?”兰七忽地转头问向列炽枫。
闻言,列炽枫眉锋一锁,脚又提起了。
“这么大的事,苍云庄主当然也会去的。”明二又接道,“而且听闻此次浅碧山派出的是掌门弟子。”
“哦?”兰七碧眸一转,看着宁朗,“宁朗,听说你那掌门师兄年不过三十,却已将浅碧派八十一套剑法学会了四十八套,是不是真的呀?”
“啊……我下山时,师兄说已经会五十套了。”宁朗老实答道。
“五十套?”这一下宇文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宁朗,“你那掌门师兄是什么做成的?竟然会五十套剑法,常人一生能学会十套便已是天赋异禀了!”
列炽枫脚又落回了原地,目光调向了宁朗。
“师父说师兄既是天才也是蠢才。”宁朗憨憨的摸摸头,似乎对说师兄是“蠢才”甚有些不好意思,“他除了剑法一学即会外,其他所有武功都学不会,抱括轻功、内功。”
“那没有内力光有招式有什么用。”宇文洛顿时扼腕叹息。若没有内力与轻功相辅,那么再高妙的剑招便也只是一个不堪一击的花架子。
“所以师父输了十年功力给师兄,又每五年给师兄服一颗‘凤衣丹’,师兄差不多有四十年的功力。”宁朗道。有了内力自然也就有了飞腾跳跃的轻功。
“什么?!不但输了功力还给他吃‘凤衣丹’?!”宇文洛此刻却是妒忌了。那“凤衣丹”多么珍贵的东西啊,若加上“苍涯丹”那几乎便是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了!
“师兄是浅碧山的第一高手,师父说只论剑法,他也不是师兄的对手。”宁朗很有些骄傲的模样。
“你师兄会去英山?”列炽枫猛然发话。
“应该会去吧。”宁朗答道,“这几年师父已不大理世事,所有的事都是师兄在打理。”
“说到这,本少忽地想起一事来。”兰七忽然道。
“七少想起何事?”明二很顺溜的问道。
“你们说,扶疏姑娘找不着列兄,会不会也去英山看看热闹呢?”兰七碧眸眨呀眨,一脸疑问的看着列炽枫。
列炽枫额上突起一道青筋。
“可能去,也可能不去。”明二笑得一派风清云淡。
列炽枫重在榻上坐下,冷星似的眸子扫一眼各自淡笑怡然的兰七、明二,道:“你们倒是很有灵犀。”
顿时,兰七、明二脸上的笑僵住了。
九、齐上英山(上)
八月八日傍晚,兰七一行终于抵达位于英山脚下的檄城。
百多年前的东朝末世,英山脚下的檄原上,风国女王风惜云曾率风云骑与东朝大将军东殊放所率的禁卫军在此激烈战斗过,那时这里是一片杳无人烟的荒芜,那时这里被战士的鲜血染红,掩埋了无数英魂的骨骸,是苍凉悲怆之地,但百多后的今天,这儿是一座繁荣兴旺的小城———檄城。
“后日才是英山大会,本少先去会会朋友,几位世兄请便,咱们英山上再会。”
入了檄城,才下马车,便有一乘软轿接走了兰七。
“二公子,大小姐令我等来接你。”
兰七刚走,便又有一顶小轿近前。
“那在下先暂别各位。”明二一抱拳也走了。
剩下宇文兄弟、宁朗面面相觑,只想这两人也太无情了,亏得一路同行这么多天,现在竟抛下大家自己走了。
“我们先找家客栈吧,列大哥和我们一起……”宇文洛边说边征求列炽枫的意见,谁知一转头,却已不见了列炽枫的人,“呃?他人呢?”
“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宁朗也奇怪。
三人站在大街上左望右瞧的,哪里还有列炽枫的影子,正失望着,前方却走来一行人,当先的是一位极威严的中年人,宇文兄弟一看,不由喜忧交加。
那中年人与他身后的几人看见了他们,也是一愣,“你们两人竟在这里。”
宇文兄弟上前,齐齐躬身行礼道:“爹爹。”
后边宁朗看着这一幕,暗想着:原来是大哥他们的爹爹,和宇文大哥长得真像,大哥反不像了。
“嗯。”宇文家的掌门人宇文临东点点头,“你们从哪里来?沨儿,我听说你在长天山庄很是失礼,到底怎么回事?”
“爹爹,这话说来可长着了,咱们不如先找家客栈落脚吧,孩儿很饿了。”宇文洛却抢先道。
“你就知道吃,吃了也没见长进!”宇文临东竖起了眉头看着小儿子。
“确实很饿了么。”宇文洛垂头嘀咕着。
宇文沨瞟一眼弟弟,道:“五弟这一番江湖历炼长进不少,明二公子、兰七少、列三爷都视他为友,爹爹该高兴才是。”
“哦?”宇文临东闻言面露稀奇,他这个武功低微的小儿子竟可与明二、兰七、列三这等年轻一辈中的顶尖人物结交,不由嘉许的点点头,目光一转,落在宁朗身上,“这位是?”
“他是孩儿的结义弟弟,浅碧派门人,兰州宁家少主宁朗。”宇文洛赶忙介绍,一并将出身交待清楚,省得父亲再问。
“宁朗拜见宇文世伯。”宁朗上前见礼。
“嗯,不必多礼。”宇文临东仔细看看宁朗,然后再次点头,道,“洛儿,你这位兄弟可比你强多了。”
“是么。”宇文洛闻言很是高兴,父亲是难得称赞他的朋友的。
“爹爹,天色不早了,先找家客栈落脚吧。”宇文沨道。这么多人矗在大街上太过引人注目。
“嗯。”宇文临东颔首。
几人找在一家客栈要了几间房,又在大堂里要了一桌酒菜,填饱各自的肚皮。其间,宇文临东询问宇文沨在长天山庄之事,宇文沨只说技不如人败于兰七少手下,至于长天庄失仪,他日会向秋前辈赔礼。问到宇文洛时,一样简单回答,说离家后遇到宁朗意气相投结为兄弟,后来听说了“兰因璧月”丢失一事,便一起来英山看看热闹,路上很巧的遇着了兰七、明二、列三,承蒙关照坐了兰七的马车一路同行,到了檄城又各自有事散了。至于随教找宇文沨寻仇,他见大哥只字不提便也没有说了。
吃完了饭,天便已全黑了,宇文临东叫上宇文沨进他的房间,估计是还有事要说,宇文洛见没叫自己落得轻松,先前便要了一间大房和宁朗同住,此时两人便回了房,要了热水各自洗了澡,倒在大床上,打算好好睡一觉,谁知却是睡不着。
“宁朗,咱们说话吧。”宇文洛重点了灯。
“好。”宁朗起身盘膝坐在床上。
宇文洛又提了茶壶茶杯放在床头小几上,然后也爬上床盘膝坐下。
“大哥,你以前来过英山吗?”宁朗问道。
“没有。”宇文洛答道,一边倒了两杯茶,“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英山大会呢,后日英山上武林各路英雄齐聚,那场面定比长天山庄更为壮观。”
“是啊,后天也许可以见到师兄了。”宁朗想起又可见到久别的同门师兄心里十分欢喜。
“对了,宁朗,我有一件事要问你老是忘了。”宇文洛递给他一杯茶。
“大哥要问什么?”宁朗接过茶问道。
“武林有传闻,说你们宁家与浅碧的创始人都出身前朝王室,是真的吗?”宇文洛一边问一边取过纸笔,时刻不忘己身大任。
素来不长心眼的宁朗也静默了片刻,才轻轻答道:“可以这么说。”
“哦?”宇文洛眼睛亮了起来,目光紧紧盯住宁朗。
“我们家有一份族谱,每一位子孙出生后都会记名于上,由每一代家主保存。爹爹在我四岁时送我上浅碧山学艺,离家前他给我看了族谱,指着第一个名字教我认‘宁静远’三个字。爹爹说,宁家的每一位子孙都应该知道自己的来处。”
“啊,我知道他是谁!”宇文洛兴奋的叫道,“他是东朝开国七大将之一,后来被始帝分封宁国为王。”
相较于宇文洛的兴奋,宁朗却是很平静,“嗯,始祖虽是东朝开国功臣,但二百多年前的礼帝年间,另一位祖先却是东朝的叛臣,他挥军杀上帝都想取代皇帝,后被景帝集结六国大军镇压,那位祖先最终事败自杀身亡,宁国便也被其他国瓜分不存,宁氏一族满门诛斩,只有少数逃脱。”说起家族这段惨痛往事,憨朗的宁朗神色也有些沉穆。
“这个我也知道,史书上有。”宇文洛道,捅捅宁朗的胳膊,“那后来呢,宁家又怎么入了武林的?”
“逃脱了的宁氏族人都是罪人之身,便都改姓换名,就这样过了许多年,到了东朝末年,宁氏后人中有一对兄弟投入丰国之王丰兰息座下,大哥叫任穿雨,弟弟叫任穿云,他们兄弟本想助息王平定乱世一统江山建一番丰功伟业的,谁知眼见半壁山河已入掌中,息王却弃位归隐,两兄弟鸿图壮志尽数落空,又不愿再侍二主,对于天下谁家也就不再关心,被息王安置在浅碧山后就在那住下了。”宁朗说至这歇了下。
“这个我也知道,这对兄弟就是息王的军师任穿雨及墨羽四将之一的‘穿云将军’任穿云,他们都是史书上留名的人物。”宇文洛两眼晶灿灿的看着宁朗。他的结拜兄弟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啊,祖上竟然全都是些名留史册的大人物啊!“后来呢?快说啊。”
“大哥,我渴了,先让我喝口水。”宁朗咕噜咕噜几口喝完一杯茶。
“喝完了吧,快说。”宇文洛眼巴巴的看着宁朗。
“嗯。”宁朗继续道,“后来新朝建立,他们兄弟俩也就不必再隐瞒祖姓,弟弟任穿云恢复原姓回到了宁氏一族的祖地———原先宁国的王都———现在的兰州,在那里娶妻生子,延续到今日便是我们宁家了。而哥哥任穿雨却说‘任’姓也庇护他们许多年,因此便没有改姓依用原名以作感念,他一生鸿愿尽成云烟,心灰意冷之下便不愿再回故地也不再理天下事,依就在浅碧山住着。浅碧山本是风国王室休养行宫,守护此宫的乃风国女王座下第一高手折笛,他们两人同住浅碧山,又同为遗臣,再加上风息两王的关系,所以他们就成了好朋友。折笛一身武功世所罕有,又收了许多的徒弟,任穿雨本有经国之才却无用武之地,因此便帮着折笛打点行宫教导徒弟,久而久之,便成了浅碧派。”说完赶紧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原来宁家和浅碧派就是这样来的。”宇文洛恍然大悟,“难怪百多年来宁家、浅碧总是共同进退有如一家,其实本来就是一家人么。”
“是啊。”宁朗喝一口水才道,“宁氏的子孙大都会送去浅碧山学艺,代代如此,所以情份一直延续。”
宇文洛赶忙记录下,一边又问道:“诶,你说兰七少和明二公子为什么一定要列三爷来英山呢?”
宁朗想了想,道:“因为‘兰因璧月’失踪了,他们希望列三爷也能出一份力。”
宇文洛闻言抬头瞟一眼宁朗,摇摇头,“也只有你才会这样想。”
“难道不是这样的?”宁朗疑惑。列三爷不是被明二公子那一番学习前辈义行、为武林出力的恳切的言词说动的吗?
宇文洛记录完毕,将纸笔一搁,很不以为然的道:“我看啦,不如说是兰七少和明二公子很想看列三爷为难的样子。”
“呃?”宁朗瞪目,有些不信。
宇文洛摇头,很是叹息的看着他,“头脑简单呀。”过了片刻,又问道,“你看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朗又想了想,才道:“好人。”
“这么简单?”这回宇文洛瞪目。
“二公子是个好人啊。”宁朗很肯定的点头,想了想却不知道有什么言词可以表过,只好说,“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好,是一个很好的好人。而且在蒙山时,宇文沨大哥那样对他,他也不恼还出手相助,又为大哥疗伤,不管七少言行多么令人难以接受,他都能从容有礼待之,他实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宇文洛闻言也连连点头,“是如此,只是……”
“只是什么?”宁朗有些不解宇文洛那一脸的迷惑。
宇文洛想了想,道:“从仪容到言行,他简直就是天下人人所向往的,每一个人都会希望自己是他那样的人。有世家门第,有俊美出尘的仪表,有绝顶的武功,有聪明的头脑,还有令人折服的气韵风范……”说着说着他有些迷惑的移眸看向宁朗,“宁朗,你也是很好的人,我看你就看得明白,可是二公子我却怎么也看不清,他太完美了,这反令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真实?”被他这么一说宁朗也很迷惑了,“他是真正存在的啊,而且我们同行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都有碰到过他啊,明明是有血有肉的人么。”
“不是这个!”宇文洛挫败的垂下头,“和你说果然是白费工夫。”
“大哥……”
“算了,睡觉吧。”
两人熄了灯躺下,不一会儿睡意袭来,沉入了梦乡。
今夜的檄城里,有许多的人晚睡的。
城南某处宅院里便还亮着明灯一盏,灯下兰七正极细致的翻阅着手中的册子,三步外躬身立着一人。
“兰暐,这半年来,做得不错。”兰七看罢放下册子。
兰暐暗中松了一口气,道:“谨遵七少吩咐,不敢有差。”
“嗯。”兰七点点头,摇开玉扇,目光落在兰暐身上,“你跟本少是最久的,自知本少原则,办好了事有赏,办差了事……”尾音慢慢一拖,后面的没说了只是淡淡一笑,片刻后才道,“此次兰旻有跟着本少一起出来,她便留在这里帮你罢。”
兰暐闻言猛然抬首,惊喜又不敢置信的看着主人,“七少!”
兰七倒似没看到兰暐激动的模样,放开玉扇端起桌上的茶杯,吹开茶面上的一片茶叶,慢条斯理的啜一口,然后才很轻柔的开口道:“听说老五来过檄城?”
兰暐心头一跳一惊,前一刻的狂喜瞬间消失,站直了身,看着兰七,从容又平静道:“兰暐从来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七少。”
“呵……”兰七轻轻一笑,碧眸中浮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不过是问你一下,怎的如此紧张。”
“七少。”兰暐一撩衣袍双膝一跪,“六年前兰暐就立誓效忠七少,这一生都不会变。”
“兰暐。”兰七玉扇掌中一点,然后伸手扶起兰暐,“起来。”
兰暐起身。
“本少用了你便不会疑你。”兰七依是邪邪的笑,可碧眸中没一丝玩笑之意,“不过,本少不喜欢你自以为是的善意的欺瞒,懂吗?”这“懂吗”已带出一丝寒意。
“懂。”兰暐垂首。
“嗯。”兰七满意的点点头。
房中有片刻的安静,兰暐垂首站着,兰七坐在椅中把着着手中的玉扇,碧眸看着桌前燃着的那盏灯,半晌后似是自主自语的道:“只剩那么几个人了偏生还不安份,非得赶尽杀绝才老实么。”
那声音很轻淡甚至是温柔的,可话里的那份残冷无情却令兰暐暗里打个寒颤。跟了他六年,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见识过,那个孩子不就是踏着一路鲜血才有了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悠容吗?没有那些血,那孩子又怎么可能活下来。
“兰暐。”
“嗯。”兰暐赶忙回神。
“明日去帐房取三千金叶,兰旻既要留下,当然要置办一下。”兰七淡淡的笑道。
九、齐上英山(中)
兰暐此刻方敢肯定这份惊喜,深深一礼,“多谢七少成全。”
“无需谢。”兰七摆摆手不甚在意,“本少从不做善事,这不过是你效力的报酬。”
兰暐心里感激,却也不再多言。
“明日……”兰七再次开口。
“七少吩咐的已一切准备。”兰暐接口道。
“不。”兰七摇头。
兰暐疑惑的看着他。
“暂不要动。”兰七碧眸中转动,“本少另有打算。”
“那……”兰暐虽心存疑团但也不敢多问。
“等本少下山后再说。”兰七缓缓摇开玉扇,嘴角衔着一丝极诡异的笑,“本少这次遇到了很有趣的对手,可要好好陪他玩玩。”
“兰暐遵七少吩咐。”
“嗯,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兰七摆摆手。
“是。”兰暐退下。
兰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整座宅院都一片静悄悄的,房中兰七指尖勾划着玉扇边儿,灯光下,碧眸中幽光闪烁,如子夜之下的大海,很美却又带着莫测的险。
“英山么……应该很精彩,呵呵……”自语与轻笑声在夜里悄悄的散去。
城西的某处大院却是灯火通明的热闹。
一桌丰盛的酒席,屋内环绕着侍候的仆人,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面貌平凡气质端庄的少妇,坐在客位上的却是那俊雅出尘的明二公子。
“这些酒菜是特地为二弟准备的,可还喜欢?”少妇为明二斟满一杯酒。
“多谢大姐。”明二优雅道谢。
“自家人还这么客气。”明家大小姐明悦慈嗔怪的看一眼明二。
明二笑笑,“大姐这一向可好?”
“还不错。”明悦慈放下酒壶,抬手拈起筷子替明二布菜,“姐姐有你这样一个弟弟,谢家只差没将我当菩萨供起来。”
“那就好。”明二端起杯吮一口酒。
明悦慈抬眸看着他,慢慢道:“知道我很好算是彻底甩下一个包袱吧?”
明二闻言抬眸看她,一脸的不解。
明悦慈淡淡一笑,“我只是很庆幸我和你同一个娘生出来,庆幸娘死前肯为我求你一个承诺,所以我才有今日之福。”
明二讶异的挑起墨黑的长眉,“大姐怎有此话?你我一母所生,小弟我当然要护你。”
明悦慈摇摇头,瞅着明二似笑似叹,“华严,你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
明二有些无奈的看着胞姐,“大姐这是怪小弟这么久没来看望你吗?”
“哈哈……”明悦慈仰头笑起来,“华严啊……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在明家活得如此悠然吧。”
“大姐自出嫁后便未回过娘家,家里人很挂念,爹和大娘也常提起呢。”明二看着长姐,脸上一派温情。
“挂念?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明悦慈冷笑一声,“明家,那个地方我此生是再也不愿回的。”
明二只是淡然一笑未再多言,专心吃起饭来,毕竟,这一路行来,日夜皆是要提起十二分心神的应付那防不胜防的兰七少,已很久未曾如此舒服轻松的吃一顿饭了。
明悦慈看着眼前这被誉为“谪仙”的弟弟,看他吃饭,看他挟菜,看他喝酒……从一根头发到一片衣角,都是那么从容不迫优雅出尘。她与他竟是同父同母的姐弟?多么令人不敢相信,他们……差得何其远啊。
“明家还是那么的热闹吗?”明悦慈忽又开口道,脸上带着一丝讽意,“还是热闹得像个戏园子?”
明二咽下最后一口饭,又喝了一小碗汤,然后从容放下碗筷,看着长姐很温和的笑笑,“家里还是很热闹,上月爹爹又为我们添了一位十八弟,只可惜两天便没啦。”
“哦?”明悦慈眉一扬,“才两天?竟没让活上十天吗?”
“唉,可怜啊。”明二长长叹息一声,一脸惋惜与遗憾,“好不容易又多了一位亲人,却才两天……唉!”
“还不够啊。”明悦慈却是摇头,“若换作我,便根本不会让他出来。”眼一斜,看着明二,“若换作二弟,又如何?”
“小弟当然希望家里人越多越好。”明二一脸温柔的淡笑,“这些年来,家里人是越来越少了,太安静了。”
“人少了,便不热闹了,玩起来便少了很多乐趣对吗?”明悦慈笑盈盈的盯着胞弟。
明二不语,只是空濛的眸子中迷雾更深了些,脸上的笑更缥缈了些。
“英山上有很多的人,那应该很好玩吧?”明悦慈替他再斟上一杯酒。
明二端起酒杯,缓缓送至唇边,然后又缓缓放下,道:“英山上大姐莫要理。”
“嗯?”明悦慈眉一动。
“因为……”明二转着手中杯,脸上慢慢绽开一抹淡淡的雅雅的微笑,“遇到了一个很不简单的人,这一次……或许会是前所未有的好玩。”
第二日,一日无事。宇文洛和宁朗便站在房间的窗前,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因着英山大会,檄城里的武林高手可说是一抓便有一大把了,那街上随便走动的一个也可能是名满江湖的一方豪杰,宇文洛便指着窗前每一个经过的、他知道的人向宁朗介绍着,顺带的又解说了许多江湖掌故奇人异事等等,这一天过得也不算无聊。
八月十日。
这一天,檄城醒得很早,天蒙蒙亮,街上便已有许多的人走动,他们都向着一个地方———西门———而去,那边通往英山。
宇文家这一帮人倒不必起这么早,宇文家堂堂六大世家之一,英山之上自有为他们留有一席,他们只需按时到即可,因此当他们打点了一切走出客栈时,檄城里的武林人基本已走了大半。
出了檄城西门,站在英山脚下仰望山上,只见层层树木,有绿有黄有红,看不见山顶更看不见守令宫。
宇文洛看着这样的景色,道:“听说在前朝时,英山本来叫‘落英山’,草木不生,全部是褐红色的泥土与巨石,山形十分奇特,远望有如花开两重的褐红花朵,因此才得了‘落英’之名。当年落英山一战,东大将军七万禁军全军覆没,风云骑伤亡惨重,那时何等的惨烈,而今日却是草木满山群英聚会之地……时间或许才是这世间唯一万能的,它可令一切都发生转变。”
“快走罢,偏你有这些无聊的感概。”宇文沨越过他跟上父亲。
“英山原来并不高啊。”身后的宁朗却道,“我们浅碧山比它要高了许多。”
天下武林向往的英山,原来并不高大壮伟,也非风景秀丽,只是一座很普通的高山。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宇文洛一边走一边道,“在武林人眼中,英山就等于苍茫山,是人人心中绝无可代的‘王山’!”
“嗯。”宁朗对这些不怎么在意,脑袋转向了后方,边走边回头看着。
“你在望什么?”宇文洛斜眼瞅着他。
“我……”宁朗脸不知咋的便热了,“她……他们没看到。”
“你说七少和二公子他们?”宇文洛看了看前后方,“也许早就去了,也许还没动身。”
“喔。”宁朗回头。
“宁朗,他们的事无需你关心的。”宇文洛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太过憨实的结义兄弟,“他们自己都会处理得好好的,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嗯?”宁朗眨眨眼睛。
“唉,算了。”宇文洛叹气,觉得自认识宁朗后他差不多变成个小老头了,“你这样的人,便是兰七也会不忍吧?咱们走罢。”
“喔。”宁朗抬步跟上,却见前方宇文沨他们已经离得远了,“大哥,我们快点罢,世伯他们都走好远了。”
“别急。”宇文洛拉住宁朗,眨眨眼睛,有些得意的笑道,“我故意的。”
“呃?为什么?”宁朗看着宇文洛。
“呆会到了山顶,我爹他是什么人?六大世家之一的家主,到时定会有很多的人打招呼,那时他定会要跟别人介绍他的‘犬子’,然后便要被每一位武林人士扫上一眼,那滋味能好受吗?”宇文洛皱着鼻子道,“所以咱们落后些,不和他们一道,呆会找个好地儿只管看热闹就是了。”
“这样也好。”宁朗想想也有理,他也不喜欢被很多人盯着看,“不过呆会儿他们看不到我们不会找吗?”
“放心,我爹有我大哥在身边,哪会想起我。”宇文洛满不在乎的道。
“喔。”宁朗点头没有再说话。
“还有啊,呆会儿山顶上,若七少他们没有叫我们,我们也不要主动去招呼,知道吗?”宇文洛叮嘱他。
“这又是为什么?”宁朗不解。一路同行这么久,大家相处如友,朋友相见怎么可以不招呼一声?而且兰七还……
“英山上的人可是更多的。”宇文洛鼻吼里哼了哼,“难道你想长天山庄一幕在这再现一次?七少那样的人可没什么不敢做的,但凡是人不敢为的估计他做得会更开心。”
宁朗猛地打个寒颤。
“你想想这一路上,你被他戏弄得还不够?”宇文洛斜眼瞟着他,“你想让全天下……”
“我不认识他!”宁朗赶紧摆手表态。
“知道就好。”宇文洛点点头,继续上山。
宁朗跟在他身后,抬手摸了摸背上的银枪,娘亲说订亲的信物是宁家祖传的一柄手掌长的银枪,可是……
戏弄,不过是戏弄罢。
辰时,宇文洛、宁朗终于抵达山顶。
英山形如一朵卧于王域平原上的花朵,花瓣开两重,在花瓣的中心是一个湖泊,清澈的湖水映着天空便成了湛蓝色,在这湛蓝之中矗立着一座小小青峰。湖外,一座黑、白为主,金、朱为辅的宫殿围湖而立,结构简单,却装雕壮丽,予人庄严肃穆之感;而湖心青峰之上却嵌宫宇一座,遥遥望去,不过小小一影,却有一种慑人的气魄扑面而来,有如高高在上俯视着山河万民的王者。
那时,正是朗日当空,万物皆沐一片明辉之中。
“这便是守令宫么。”宇文洛站在瓣顶之上,睁大眼看着前方的武林圣地。
“这就是英山守令宫呀。”宁朗也生出感概之情。
英山没有浅碧山高大秀丽,眼前的守令宫也没有浅碧宫那么深广雅丽,可就是有一种浅碧所没有的雄怀壮阔。
宇文洛将眼前景况深深打量,然后忍不住赞叹:“英山确实平常,可其上却有万千气势,这湖泊,这宫殿,这山峰,这树木……都很普通,可聚在一起,却是恢宏大气又蕴素雅秀丽,光是这等眼光这份心思已足见‘白风黑息’之不凡!”
“是啊。”宁朗也道,“大哥,其实没有登上英山之前,我心里奇怪着呢,为什么这座山会成为武林人心中的圣地。”
“嗯。”宇文洛点头表示同感,“为什么不是天下第一高的苍茫山?又为什么不是天下第一险的天璧山?皇朝的万里江山里不知有多少从名到景皆远胜英山的山脉,可此刻站在这里,我却明白了。”
“而且……”宁朗凝着眉头
“而且什么?”宇文洛回头问他。
“看着这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宁朗努力的想着言词,想要表达出此刻心中所感,“心里觉得很害怕,又觉得胸怀一下子宽广了许多,可又有一种很……似乎是很伤心,不,不是伤心,是……”宁朗想了想,最后颓然望向宇文洛,“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很舒服又很不舒服,诶,也不是舒服和不舒服,是……”
“我知道你心中是什么感觉。”宇文洛打断他,转头,望向那大气简朴的守令宫,“是一种敬畏,却又燃起斗志,意气风发却又生莫名悲怆之感……”
“对,对,就是大哥说的这种感觉。”宁朗忙不迭的点头。
“那是因为这里有着武林人向往的最高之处。”宇文洛抬手遥指,“守令宫守护着武林至尊信物,而在守令宫之上……看到了么,那湖心青峰上的宫宇,那里才是这个圣地之中的圣地———微月宫———从‘白风黑息’以来每一代武林帝主所居之处,百多年来除武林帝主再无他人能入的神圣之地!更且……”宇文洛垂手,目光转向远方,看层林峰起,“百多年前风王与东殊放落英山一战,这里埋葬八万多人性命,这里收殓了八万多名战士的英魂,这里乃惨烈之地,所以我们敬畏,所以我们胸怀斗志,所以我们又感伤悲壮……”
“所以才说英山是英魂聚敛之地,也因此‘白风黑息’才选此地筑建武林圣地吧。”遥想前人往事,宁朗心中也生敬叹之情。
“嗯。”宇文洛的目光又望向了那些武林英豪,“他们以‘兰因璧月’成就了武林百多年的平静,至今日依有这么多的人崇敬向往着他们,他们也该英灵有慰,只是……”
宁朗静静等待。
“今日的武林却已非昔日。”宇文洛最后只是落下这么一句感叹。
“昨日已去不可追,今日既来且珍行。”宁朗忽然来了句很深沉的话。
“咦?”宇文洛很稀奇的看着宁朗。
宁朗脸一红,道:“这是大师兄很喜欢说的话,在山上听得多了便记得了。”
九、齐上英山(下)
“喔。”宇文洛也没取笑他,“你能记得并且懂得便是难得。”
宁朗脸依红着,“大哥,今日的武林当然不同昔日的,人事皆有改变,但是我想,两位前辈,嗯,不对,很多的前辈留给我们的这个武林,我们这些后辈自然会继承,除恶扬善,行侠仗义,我们一定会继承的。”
宇文洛怔怔的看着他片刻,然后笑道:“其实有时候你也不笨。”
“大哥,你……你也这样笑话我!”宁朗神色一窘。
“我没笑话你。”宇文洛神色一正,紧接着却又咧开嘴露出尖牙笑起来,“平*****老是傻话连篇,忽然间这么大智大慧起来,真令人惊奇。”
“我……”宁朗窘着脸。
“好了,咱们先去找好地儿吧。”宇文洛摆摆手,算是放过他,转头开始打量着这守令宫周围的环境。
守令宫前是一处可容纳数千人的遮顶广场,广场连接着守令宫前长长的宽阔的环形回廊,廊中整齐的摆放着数十张大椅。此刻广场上已聚有许多江湖英豪,而宇文临东父子一到,果就如宇文洛所讲,正被群英包围着招呼寒喧,宇文临东红光满面谈笑风生,足见其心情十分畅悦,而宇文沨立于人群中依是十分显眼,英姿冷傲,神采飞场,站在宇文临东身边,确是虎父虎子,若换上宇文洛,那大概便是虎父犬子罢。
“跟我走,我找到好地方了。”宇文洛手一扯宁朗。
宁朗跟着他穿过广场上的人群,踏上回廊,往左走了一段,便到了回廊转弯之处的一个延伸出来的小小亭子,这里离广场已有一段距离,立于亭中却可将广场上的一切尽收眼底,而且所有的人都聚在那边,这里甚是安静。
“呆会大会开始,这些个武林高手说话全是中气十足的,不用担心听不着他们说话,可我们说话却不会有人听见,多好。”宇文洛一边说着一边在廊栏上坐下,“咱们武功低,人微言轻的,只需在此看热闹即可。”
“嗯。”
两人坐在栏上看着广场那边,渐渐的便看出些眉目来,广场十分宽阔,但中间从上至下却有丈许宽的地方无人站立,左右两边却是站满了江湖豪杰,倒似是他们自动空出了一条从山下通往守令宫的走道来。
“黑白果是分明呀。”宇文洛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纸笔,准备记录下今天的武林盛会。
“什么黑白分明。”宁朗的目光却在广场的最前方搜寻着。
“你看看,广场的左边全是白道中人,右边全是黑道中人,这难道还不叫黑白分明么。”宇文洛指指广场,然后又指指回廊,“你再看看廊上的椅子,最中间那张是不是特别的高一些,然后左右两边的却是一致。这中间的肯定是守令宫的宫主之位,左右两边便是黑白两道的大人物的座位,比如说四派六世家之主。”
“喔。”宁朗看看,果然如此,“如果大师兄会来,那我爹爹估计就不会来了。”
宇文洛回头看他一眼,“浅碧、宁家倒真是好成一家了,这等武林大事也只来一方就行。”
“我师父说,我爹爹是有史以来宁家最懒的家主,这辈子做过的最勤快的一件事就是用五天时间娶到我娘亲。”宁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师父还说,历来宁家子孙上浅碧山学艺也都会在十岁以后,只有我四岁就上了浅碧山,那都是因为我爹爹懒得教。”
宇文洛听了很稀奇的看着宁朗,“你爹爹竟是这么有意思的人。”
“大哥,秋前辈他们来了。”宁朗忽指向广场前。那边秋长天、南卧风领着花清和、梅鸿冥一块到来,然后便见宇文父子迎了上去,各白道英雄也围了过去。
“可惜秋小姐没来。”宇文洛却有些惋惜看不到武林大美人。
“啊,我大师兄来了!”宁朗忽然激动的拍着宇文洛的肩膀。
“啊?哪里?”宇文洛目光赶忙从秋长天那一处移开。
“那边,穿着黑衣的。”宁朗指给他看,“还有三师兄、五师兄。”
宇文洛望向那边,然后疑惑的转头看着宁朗,“你是说那三个穿着黑色道袍的人?”
“是啊。”宁朗点头。
宇文洛又看了看那三人一眼,然后回头瞪着眼睛,“他们怎么是道士?”
“他们自小就出家了呀。”宁朗也奇怪的看着宇文洛,“难道你不知道浅碧派有道家弟子与俗家弟子?”
“不知道。”宇文洛很理所当然的点头。
“可是……”你不都号称江湖万事通么,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宁朗为着自己的脑门着想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浅碧派会有出家为道的弟子?”宇文洛很是不解。
“那是因为祖师任穿雨出家当了道士,他那一脉的弟子便有许多也出家了,然后传承下来,浅碧派也就有了出家与俗家两类弟子,只是出家的少些,而且他们都很少下山涉足尘世,只潜心修行钻研武道,也因此出家弟子虽少,但历来都是浅碧派修为最高的,历代接任掌门的也多是出家弟子。”宁朗解说道。
“原来这样啊。”宇文洛恍然大悟,然后为自己开脱道,“因为出家的弟子很少出江湖,所以江湖上也就很少有人会提起浅碧派有出家弟子一事,所以我才会不知道。”
“嗯。”宁朗认为这也是原因,“浅碧派除了掌门外还有一位掌令宫主,历来都由俗家弟子中选出才能最出色者担当,凡是与江湖有关的大小事基本上掌门都会派这位掌令宫主出面,所以江湖上很多人都将掌令宫主当成了掌门。”
“噢,原来还有这些内情。”宇文洛明白了,一边又赶紧记下,省得以后江湖再误会。
“这次大师兄竟然肯出山,我也很奇怪呢。”宁朗却望着师兄们道。
宇文洛这才好好打量着那三位浅碧山的师兄,片刻后很是惋惜的道:“可惜,可惜,看他们都是年纪轻轻英姿朗朗的,怎么就出家当了道士呢!”
“他们从小就出家的。”宁朗再解释道。
“哦,原来是小时不明被骗的。”宇文洛再次惋惜。
“不是的。”宁朗忙为师门解说,“浅碧有一条门规,出家弟子是可以还俗的,可是师兄他们说俗世太麻烦,还是出家轻松自在。”
“噢,原来是大有慧根。”宇文洛赶忙改口。
他们说着时,广场上忽的一静,人人目光皆往前方望去,有的人甚至有些畏缩的后退了些。因广场下是长长阶梯,以他们的位置看不到,再加人群阻挡,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来了,令群雄如此反应。过了片刻,才见一行人踏上广场,当先的是一轻纱蒙面的女子,虽不见容貌但身形窈窕仪态万千,身后跟着六人,其中一位竟是当日在蒙山向宇文沨寻仇的那位随教首领,但见他们目不斜视从容穿过人群,一直走上回廊,然后那名女子在右边第一张大椅上落座,其余六人则立于她身后。
“难道是随教教主?”宇文洛一看那女子在右边第一张椅上坐下便不由激动,如果守令宫主坐最中间,那么在他的左边坐的很可能是白道第一派的风雾掌门,而右边自然就是黑道第一派随教之主,“不对啊,随教现任教主是随轻寒,他是男子呀。”
“那她是谁?”宁朗当然更不会认识。
“啊……可能是他们的副教主。”宇文洛猜测着。
正在此时,广场上的群英忽然骚动起来,那神情看来甚是雀跃,一个个皆是伸长脖子满脸堆笑。
这次来的是谁?宇文洛全神贯注盯住广场边。
难道是兰……明二来了?宁朗也莫名的紧张起来。
两道人影施然而现,当先的是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书生,素冠白袍,没有剑眉星目,十分平淡的五官,可嵌于一张脸上便是清扬如画,年华正盛,一双眸子却是浮华沉淀后的宁静与悠远。本来看秋长天仪表堂堂气质尔雅,可此刻见着这书生,却觉得秋长天不过尔尔。而他身后半步跟着的人,宇文洛、宁朗一见便惊叫出声:“兰七?!”
那人一身白衣,干净无暇,可那身姿那容颜分明是兰七!那个一身妖异的兰七少怎会有如此干净的气质?!而且那么温顺的跟在人身后,微垂首,淡敛眸……不对!
宇文洛、宁朗两人回头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中看到震惊:那个人的眼睛不是碧色的!那个人没有兰七那双独一无二的碧眸!
两人再看回那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的眼睛是黑色的,是纯粹的没有一点杂质的黑色。
广场上的白道英豪一个个迎上前去,那些黑道豪杰也是移首注目,秋长天、宇文临东、南卧风等人也是满面笑容的走向那书生,只听得一声声响亮的呼唤:“洺掌门!洺大侠!”
“原来是风雾派的掌门。”宇文洛听得众人的叫唤恍然大悟,一脸敬意的望着那书生,“这样的气度也只有他才有。”
“好年轻呢。”宁朗看着那个被誉为武林第一人的风雾掌门。
“看模样确实年轻。”宇文洛点头,“可他成名都二十多年了,年纪和秋世伯应该差不多。”
那边秋长天等人与洺空见礼后,一个个皆是满脸惊疑的看着他身后的那名年轻男子,他们当然也看出这人不是兰七,可容貌实在太像了。而回廊上在蒙山曾见过的那名随教首领似乎也惊奇这人的相貌,俯首在蒙面女子耳边轻语几句,然后便见那女子也抬眸望了过去。
“在下风雾弟子凤裔,见过各位前辈、各位同道。”那人终于抬头,那一双纯黑的眼睛平淡的看向众人,那一刻,不光是面前的秋长天等人,便是离得远的宇文洛、宁朗也觉胸口一窒,仿似坠入了暗无天日的渊底,那样深绝无望的黑暗。
凤裔只是抱拳一礼便垂手静静站在洺空身后,不再看他人,围在他们身旁凡是有与兰七见过面的人都很想问问他与兰七有没有关系,但看他那神色,便一个个都问不出口。
“凤裔一直在雾山修行,今次乃第一次下山踏入江湖,日后还得各位多多照顾。”洺空向众人笑笑。
“洺大侠客气。”众人抱拳,目光却依绞在凤裔脸上,他却是毫无所动一派漠然。
“凤裔。”一名穿着黑色道袍面貌温良的男子走近唤了一声。
凤裔抬眸看一眼,然后嘴角微微勾起那么点点弧度,算是笑容,“任杞。”
“原来你大师兄认识他。”宇文洛叫道。
“大师兄五年前有去过风雾派,可能他们那时认识的。”宁朗道,“不过从没听大师兄提到过他。”
“哦?”宇文洛正疑惑,目光忽然又被一人吸住,“宁朗,快看那人,知道是谁不?”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昂然踏上广场,坚毅深刻的五官,极冷峻的神情,身后跟着的数人也是英伟不凡。
“一定是列三爷的大哥。”宁朗一看那人便道。
“对,他们俩一看便知是兄弟。”宇文洛点头,一脸的兴奋,“苍云山庄的掌门列炽棠也到了,今日英山真是龙虎齐聚风云际会啊。”
“明二公子还没到。”宁朗却道。
宇文洛回头瞅他一眼,“你其实是关心七少怎么还没到吧?”
宁朗被宇文洛说破心事不由红着脸低头。
宇文洛看他那模样不由皱了眉头,可转眼又暗暗叹了口气,道:“放心吧,这么热闹的地方他怎么会不来。”
陆陆续续的又来了许多的黑白两道英豪,看得宁朗目不暇接,看得宇文洛兴奋异常,一支笔更是没有停过。辰时近末,广场上的众人各自见礼寒喧再一番推让后,回廊上的大椅终于迎来了主人。
宇文洛目光细细扫过回廊上端坐的那些人,能够坐在那里的都是名声武功震慑一方的人物,他们可以高高在上俯视着廊下广场站立的那些人,而站立的那些人是满怀崇敬与羡慕的仰视着他们。“他们为这一席之座又付出了多少代价?”他喃喃念道。
“什么?”宇文洛声音太低,宁朗没有听清。
“唉呀,二公子,我们不会又迟到了吧?”
正当众英豪差不多皆已到场之时,一道清魅的声音忽然传来,勾动每一个人心底的那根魔弦。
“七少不是说沿途景佳需得缓行吗?”另一个声音却是清如涧水和如春风,将每一个人心底的躁动抚贴平整。
“难道不是因为二公子一路的雅论引得我们流连?”那清魅的声音反问道。
“你们一路说得还不够吗?”另一个冷冽的声音陡然插入。
然后便见三道人影悠然走来,广场上众人望去,不由连连惊叹,好出色的人物!
那是三名年轻男子,左边的一袭青衣素淡如荷,容如冠玉,唇齿含笑,明眸轻雾,眉蕴雅韵,不染半点红尘;中间的深紫长衣,眉如墨画,眸如碧潭,玉扇轻摇,风标绝世,却敛尽天地邪魅于一身;右边的人一身黑衣,剑眉星目,容如雕刻,背负宝刀,周身一股不敢轻掠的锐气。这样的形态神韵完全不同却又风采相当的三人走在一起,顿时将满场的英豪之气尽掩。
十、守令宫主(上)
“原来他们相约一起来的。”宁朗道。
“相约?”宇文洛眉角抽搐,“倒不如说很不巧的路上碰着,碍于旁人他们不得不‘欢喜’同行。”这一路上,他可是看多了他们之间的明褒暗刺,虽说这世上有很多才智相当的人会志趣相投惺惺相惜,可也有些会是相看两生厌的,否则这世上如何有“天敌”这一说的。
这一刻,全场的人目光都望向这三人,有的赞赏,有的欢喜,有的不屑,有的漠然,有的恼憎……各有所思各有打算。
“英雄出少年,江山代有人才出。”回廊上,洺空看着广场上有如鹤立鸡群的三人赞赏道。
秋长天颔首表示同感,“以后的江湖是他们的。”
“这三人被列为‘武林三公子’,此刻看来,再无比肩之辈。”南卧风也感概道。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宇文临东却是脸色一变,秋长天看到了,接道:“今日的江湖不比我们那时,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是出类拔粹的,你们看此次英山大会各家各派多派出的是下一任掌门或家主,想我们这个年纪时还在江湖摸爬打滚,而他们却已是独挡一面了。像临东兄你家大公子,一根赤龙鞭纵横江湖,更兼如此年轻赤心掌却已近大成,真的让我们这些人不服老都不行了。”
一番话说得宇文临东绽开了眉眼,“长天兄谬赞了,不过历来便是后浪推前浪,这些年轻人如此出色,你我便是退也退得甘心。”
宇文沨立于宇文临东身后,眉间冷傲依旧,脸上无喜无恼,目光望着前方,却无焦点。而站在洺空身后的凤裔此刻脸上却是一片死灰色,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兰七。随教的人自兰七现身便齐齐移目过去,然后各自点头。
“果然很热闹呀。”兰七笑吟吟的扫视着广场上下,而被那双碧眸扫到的人皆暗敛心神,移目他处。
“在下明家明华严,见过各武林同道、前辈。”明二微笑抱拳,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温文而恳切,令人觉得这一礼好似专门对着自己,无不是气顺心怡。
“原来是‘谪仙’明二公子啊。”不认识的惊叹倾慕。果然是出尘如仙呀。
“二公子好久不见。”
“二公子好。”
认识的人人抱拳回礼雀跃招呼。
“呵。”兰七玉扇遮唇,低低笑道,“二公子就是有名家风范,礼仪周到令人怡心呀。”
“哪里,只是在下幼承家教,遇人不可无礼。”明二微笑低声回道。
兰七玉扇下的唇角僵了那么一僵。敢暗讽本少没有家教!玉扇一合,双手抱拳,望向众英雄,团团作礼,绝对的诚恳且风度潇洒,“本少兰家兰残音,排行第七,若诸位武林同道、前辈不嫌弃就唤一声‘兰七’即可,英山大会本少向往已久,今日能有幸参与盛会并能一睹列位英雄风采实是欢欣不已,日后还望列位江湖同道多多照看。”
“原来他就是‘碧妖’兰七!”不认识的惊讶与感叹。竟然有人生着碧绿色的眼睛?
“岂敢,岂敢,七少近来可好?”认识的赶忙抱拳问侯,生怕晚了一点点便得罪了这妖性难测的兰七少。
“见过七少。”有人惶然回礼。糟了,这兰七少今日这般有礼该不会是又生了什么邪恶的主意吧?
“这两孩子真有意思。”回廊上洺空看着广场上的那两人含笑道,目光一转,落到列炽枫身上。
列炽枫瞟一眼一旁礼仪周到言笑晏晏的明二、兰七,鼻吼里哼出一道冷嗤,一抬步,懒得再理会两人,直直穿过广场向回廊走来,满场的武林英豪尽如道旁草芥般不予一睇。
有人恼怒,有人惊鄂,有人疑惑。这是谁?这么大的谱儿!
回廊上整整二十一张大椅,当中的那张大椅还空中。
右边第一张椅上坐有随教的那名女子,第二张坐了乌云寨的寨主魏阆,第三张坐了通天谷的谷主申岭,第四张坐了宸夜楼的楼主童渝,第五张坐了祈门门主祈颜,第六张坐了短刀帮的帮主辛鉴,第七张坐了九天阁的阁主江九天,第八张坐了百妍宫的宫主眉如黛,第九张坐了大盗艾无影,第十张坐了妙手空飞儿。
而左边第一张椅上理所当然的坐着风雾掌门洺空,第二张坐了秋长天,第三张坐了南卧风,第四张坐了宇文临东,第五张坐了浅碧大弟子任杞,第六张坐了苍云庄的列炽棠,第七、八张却是空着,第九张坐了花清和,第十张也空着。
而各掌门家主带来的弟子门子皆立于他们身后。
列炽枫径自走到第十张椅前,大刀金马的坐了下来。
“炽枫。”列炽棠唤一声小弟,那眼神很明白的告诉他,那不是他的位子,站到他的身边去。
“没人坐。”列炽枫很简短的一句,然后抱臂闭目,不再理会他人。
“炽枫!”列炽棠再唤。
“列庄主。”坐他身旁的任杞温和出声,“宁伯父不会来此,就让列二侠坐又何妨,不过是一张椅子。”
列炽棠再瞪一眼列炽枫,然后转头向任杞一颔首,表示谢意。
“宁朗。”小亭里宇文洛打量了回廊上的那些大人物后唤道。
“嗯。”宁朗目光还在广场上。
“那边有你一个座位呢。”宇文洛指指回廊上,“差点忘了你是宁家少主,你爹不来你就是六大世家之一宁家的代表。”
“喔。”宁朗随口应一声,没在意。
宇文洛很是不满意他的反应,转头看他,却见他目光紧紧盯在广场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浅笑风流的兰七,不由得手一抬,一掌拍在宁朗脑后。
“咝……痛。”宁朗抚头回首,“大哥,你干么打我。”
“我看能不能打醒你。”宇文洛没好气道。
兰七、明二与广场上众英见礼招呼过后,便也往回廊走来,待到近前,两人看清廊上诸人之时,兰七一怔,明二讶异。而回廊上没有见过兰七的人此刻看清他的容貌不由也是惊诧不已,目光来回在他与凤裔间转着。
“哥哥。”
那一声极是轻柔,却整个广场的人都清晰入耳,那双碧眸盈盈看着他,仿似整个世界都只他一人,那样的专注与深挚,那脸上是所有认识兰七的人都从未有见过的柔情与纯澈。
原来他们是兄弟,难怪如此相像。那一刻,有人心中感叹,原来兰七也会这么对一个人。一时许多人顿生艳羡。
可是凤裔却未如众人所想那般热切回应弟弟,他一张脸惨白如纸,一双眼绝望而灰败的看着兰七,他唇微张却无声,只是哆嗦着,就连身子也在颤抖着,仿佛那一声“哥哥”是世间最利的宝剑,穿肠过肚,割心裂肺!
凤裔与兰七长得如此相像虽已令很多人猜测他们是亲人,但此刻由兰七口中亲自承认,依让许多的人惊憾。每一个人都很惊异的又是恍然大悟的望向兰七与凤裔,包括向来只对绝世武功与绝顶高手感兴趣的列炽枫,整个英山上唯一神色平静的只有风雾掌门洺空,他那双沉静悠远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兰七,带着淡淡的叹息。
“凤裔?残音?诶,我早就应该想到啦!”宇文洛双掌一击道。
“想到什么?”宁朗还未从惊震中回神。
“听说百多年前有一位很有名的歌者,名叫凤栖梧,她极善曲艺尤工琵琶,琵琶名曲中有一曲《凤裔残音》被誉为绝唱,便是这位凤栖梧感怀自身身世而谱出的。”宇文洛兴奋的解说道,“我一听他们的名字就应该想到他们是兄弟,他们俩的名字肯定是根据这琵琶曲而来的,他们这般相像定是双生子,只是……”他略略一顿,有些疑惑看向宁朗,仿似要从他身上寻得答案,“七少有一个如此相像的双生哥哥,为何兰家从未提过,江湖上也从没听人说起过呢?”
“别看我,我一样从没听过。”宁朗赶紧摇头,“爹娘也没有和我说过。”
“哦?”宇文洛目光再转向回廊上神情各异的凤裔、兰七,“这可真是奇怪的事。”
他们说话时,明二、兰七已与洺空等人见礼毕,然后两人走向那空着的第七、八张椅,那自是为他们明、兰两家所留。
座椅前,明二谦让的摆摆手,“七少请。”
兰七“刷!”的摇开玉扇,斜睇明二,笑着,“二公子也请。”说罢身子一转,便在第七张椅上坐下。
明二笑笑,在第八张椅上坐下。
至此时,参与大会的武林各路豪杰已基本到场,只等大会的主人———守令宫的宫主了。
兰七眼睛四处转着,碰上随教那些探究的目光,一笑,然后很自然转向下一处地方。
明二的目光则是望向洺空身后的凤裔,从见到兰七起,他便面若死灰,此刻依然,眼睛无神的盯前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想不到七少竟然有这样一位哥哥,若非这双眼睛,都要以为是同一人了。”他笑吟吟道。
“双生子像也没什么稀奇的。”兰七很平淡的道,“我们自小就分开了,也没想到竟还会有再见之日,平日也就没跟人提过,自然少有人知。”
“哦?”明二眼睛转回看着兰七,“怎的自小便要分开呢?曾听闻双生子感情特别深厚,应该是舍不得分开才是。”
十、守令宫主(中)
兰七回头,碧眸看着明二,“二公子如此关心,倒令本少惶然呀。”
“你我相交一场,关心也是理所当然的。”明二笑容温雅。
“本少深为感动。”兰七碧眸微漾唇角微弯,“听说令尊娶有十二位夫人,二公子也是兄弟姐妹众多,不知相处可还和睦?”
“多谢七少关心,明家虽子嗣众多,却还兄友弟恭姐妹相亲。”明二雅笑如常。
“那可真是难得。”兰七言若欣慰,其意却憾。
两人言笑晏晏,神态亲切,又并坐一处,有如瑶台双璧,辉映生姿,令人望之,怡目怡心。
“原来这妖和仙放一处也并不突兀,蛮赏心悦目的。”宇文洛看着那边感叹道。话音落了半天,却不见宁朗反应,不由奇怪,转头看他,果见他一脸失落的望着兰七。宇文洛正想一掌拍向他,将之唤醒,不知怎的,心头一软,竟是不忍,闭了嘴,埋头记录起来。
他和凤裔是双生子,凤裔是男子,那他……那他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她?娘亲应该不会替他与一个男子订亲的?他……她……她怎么都不看一眼……她竟然连看都不看……宁朗正暗自沉郁之时,冷不妨兰七忽转头望向这边,目光相碰,宁朗心头猛然一跳,惊得他往后一仰,差点撞到一旁的宇文洛。兰七微微一笑,然后又转回头去,可宁朗却是瞬间全身放下了什么东西,说不出的轻松轻快起来。
“今日能得武林同道齐聚英山,守令宫不胜感激。”
猛然间,一个苍劲的声音忽然传来,令每一个人都抬首敛神,那声音辩不出方向,仿从四面八方而来,极响亮有力,从每一个人耳边传入心底,却又不会令人生出不适。
“守令宫的宫主终于来了。”宇文洛顿时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了,“不知这守令人到底是何模样?”
回廊之后那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随着宫门的开启,在场之人顿觉一股冷肃之气迎面扑来,皆目不转睛的看着宫门。门终于大开,从外望去,半明半暗,一眼望不到尽头,没有听到脚步声,却见一道身影从阴暗中……飘来,那人足有沾地,却给人一种飘浮于上之感,未有丝毫声响的飘过来,当那个身影走至门前沐在光明之中时,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惊鄂不已!
那是一个身量形貌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肤色苍白,黑发垂肩,静静站立,面对广场上千百江湖英雄的目光,他一派镇定,眉宇间还似有若无的绽着一丝厌倦与漠然。
那一刻,广场上下静凝一片。
这就是守令宫的宫主?所有人心头皆如此问道。
“这就是守令宫的宫主?”
却想不到有人真正问了出来,在一片静寂中,这一声惊讶的自主自语是那般的响亮清晰,打破了这一片僵默,所有人都循声望去,看到了稍远的小亭中两个稚气未脱的朗朗少年。
宇文洛太过震惊下脱口而出,却招来群雄侧目,不由有些窘迫,幸好众人只是看他们一眼便又将目光转回了守令宫主身上,细细打量起这样貌稚龄的少年来,实不敢相信这人就是这神秘莫测的守令宫的主人,就是这守护“兰因璧月”百多年的守令宫的宫主!
虽说英山上已开过无数次的武林大会,每一代武林帝主都是从守令宫接过至尊信物“兰因璧月”,并且有许多的武林帝主选择住在守令宫之上的微月宫,但是百多年来守令宫的主人却从未在世人面前露过面,露面的都只是守令宫的宫人,由他们奉令,由他们侍奉武林帝主。无人知守令宫宫主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是何模样,也因此,守令宫宫主真容被列为武林最神秘的十件事之一。
世人能知晓的是,守令宫的宫主武功绝对的高强,比起历届武林帝主,绝对只会在其上而不会在其下,这从百多年来从未有人能从守令宫盗走“兰因璧月”、守令宫外死去的无数不轨之徒便可知晓。只是他们万万也没有想到,守令宫的宫主会是这样一个十多岁的稚子!
那少年飘至回廊正中,面向广场群英,抱拳,“老夫戚十二,添为守令宫第十二任宫主,守护‘兰因璧月’已四十余年,今日才得与武林同道一会,幸甚。”
这话一出,顿时又将广场上千百豪杰震闪了神!
老夫?四十余年?人人皆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守令宫第十二任宫主。
“这……这不是真的吧?守护了四十余年?那他该多少岁了?”宇文洛看着那少年模样的戚十二喃喃念道。
“难道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这回事?”宁朗也是一脸惊疑。
戚十二却无视众人的惊震,自顾说道:“‘兰因璧月’被盗乃老夫守护不力,待圣令寻回后老夫自会一死谢罪,今日在场皆可为证。”
他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虽有许多人对于圣令被盗一事内心有许多责难,更有些人不安好心的,却没有想到这守令宫主竟会在众人还未发难之前便许诺一死谢罪,这等慷慨凛然偏说得轻描淡写,完全不似在谈论自己的生死,而守令宫百年声誉又令他们不敢置疑所言。
“唉呀,你死了多可惜。”兰七却是喃喃道,“本少可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老之容颜,至少也要把这奇妙的功夫传给本少后才可以去死哦。”
他的声音极低,但显然也没刻意隐藏,所以近旁的人比如挨着他坐的明二便听得清清楚楚,眼眸一转,看着兰七,便带出几分戏谑,“七少如此在乎容颜,倒令在下意外,原以为只有女子才会怕老呢。”
兰七碧眸一眨,极是纯真的看着明二,“本少容颜俊美绝伦,乃天下地上绝无仅有,若此老去,岂非要令天下人伤心。”
明二微笑着的唇畔有些抽搐,那张妖异邪美的脸近在咫尺,一时忽觉得万分的碍眼,一时又觉若真的凋零甚是可惜。转头,移目,看向那不老的守令宫主。
“守令宫召集天下武林同道聚于英山,乃是想集大家之力寻出盗令之人,找回圣令以安武林。”戚十二又道,“因此,今日只为此事不谈其他,还望众英雄不吝其力。”
众人想想,倒也在情在理,要追究守令宫失令之责固然重要,但寻回武林圣令却是更为重要。一时不由议论纷纷,这“兰因璧月”到底给谁盗走了,又为什么要盗走,如今又在何方……广场上下顿时喧哗一片。
“诸位。”
正在众人议论不停之时,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顿时令众人止了论声,齐齐望向发声之人。
回廊之上,洺空长身而立,面向广场众英,“诸位同道,圣令被盗,大家同为武林一份子皆有责任,寻回圣令更是你我不容推御之事,但大家毫无头绪的找寻只会浪费人力心血,因此大家安静下,请戚宫主详细说说当日情形,再看看可有留下什么线索。”说着转身看向戚十二,“戚宫主看呢?”
“嗯。”戚十二淡淡点头。
“洺大侠说得有理,我们听你的。”这一声说得甚是齐扎,说完后广场上便是一片安静。
“不愧是武林第一人,说话果然有份量。”宇文洛连连赞叹佩服。
“这位戚宫主真的很老了吗?”宁朗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守令宫的宫主为什么百多年来从不与世人接触呢?他为什么会保持着这十来岁少年的模样?是吃了什么药还是练了什么功夫?”
“我也很想知道。”宇文洛连连点头,“你看他看起来比我们还小,却老气横秋的自称‘老夫’,听起来还真是别扭。”
“那是七月十二日晚……”
戚十二缓缓开了头,却忽然顿住了,目光遥遥的落向远方,手负身后,半晌未再说一个字,广场上等待的众人等了片刻,还不见他说话,不由又是纳闷又是不耐,有些想要叫嚷几声,可看看回廊上那些掌门家主一个个皆是耐心十足的等待着戚十二,便也咽下了喉间的火气。
宇文洛听着不由暗自感叹,七月十二日被盗了令,七月十六日人便到了长天山庄,这动作可够快的,守令宫的人可真是神人呐!
“那一晚没什么好详细说的,守令宫殁三百五十六人,而他们……与其说是盗令不若说是夺令,用五百二十七条性命为代价夺走了‘兰因璧月’。”
戚十二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丝毫情绪夹杂其中,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面无表情的讲述着。
可那一刻,所有人心头一颤,整个广场、整个守令宫都是静默的。
三百五十六……五百二十七……那是整整八百八十三条性命!就在那一夜没了!
那一夜,在这英山上,在这守令宫,发生了些什么,他们无从得知,可是……那必是惨烈的、血腥的、残酷的!
百多年以来,英山守令宫在所有武林人心中,那是比皇宫还要守卫森严的地方,那是比铜墙铁壁更牢固的地方,可是……有五百二十七人以血以性命冲破了这个守令宫,从这里夺走了武林最神圣的东西!
百多年……已经一百三十年啦,自“武帝”韩朴之后,守令宫守护着“兰因璧月”已整整一百三十年啦!这其间有多少窥欲着的人,有多少上山夺令、盗令的人,那些人或逃或死,皆是失败告终,而为了守住这圣令,守令宫又付出了些什么代价?武林中从未有人想过,从未有人深思过,仿似守令宫做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看不到便以为没有,可此刻,当这守令宫宫主亲口说出‘殁三百五十六人’时,他们忽然才想起,才明明白白感受到,守令宫曾有过的辛劳与惨痛,曾付出的那些鲜血与生命!
可是即算他们付出了三百五十六条生命,可他们依然没能守住他们守护了一百多年的东西,这予他们又是何感受?
“待圣令寻回后老夫自会一死谢罪。”
守令宫的宫主对着所有武林人是这么说的。他要谢罪的是这江湖还是盘绕在这英山之上的幽魂?
这一刻,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所用的武功、所用的毒药都是从未见过从未听过的。”戚十二又开口的,他的眼睛依然不看任何人,只是遥遥的望向前方的虚空,“他们留下的五百二十七具尸首,我们已经仔仔细细检查过,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全部都是陌生的人,而且都是一流高手。”
戚十二的目光缓缓调回在广场上轻轻一飘,又落回虚空,“守令宫虽不过问江湖之事,但对于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以及举凡稍有名气、实力的高手都了解得非常清楚,无论是医人的灵丹妙药还是死人的穿肠毒药,只要是曾经出现过的,守令宫便会存有记录,但是对于那一夜出现的人、他们用的武功、毒药,在武林中确是从未有过的。”
十、守令宫主(下)
“如此说来,岂非一点线索也没有?”洺空望向戚十二。
“有的。”戚十二回头,他的眼睛终于看向人,“可那线索却不知该说是他们故意为之还是无意留下。”
“哦?是什么?”洺空问道。
戚十二招一下手,便有一名守令宫人从宫内走出,手捧一块约莫一尺见方的碧玉,径自走到戚十二身前奉上玉,然后便退下。戚十二看着手中碧玉片刻,然后递给了洺空。
洺空接过,这是一方通体碧绿毫无杂质的美玉,触手清凉,莹润通透,足见玉质之佳,价值非凡。他目光细细扫过,当移至左下角时,脸色一变,眼睛定定看着手中碧玉。
“洺大侠,是发现了什么吗?”秋长天等人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出声相问。
洺空点点头,然后将手中碧玉递给秋长天,秋长天一看也是脸色一变,沉吟了片刻,递给了南卧风……如此传递,当碧玉传到兰七手中时,他看着这方莹透碧玉不由一喜,“真漂亮呀,本少喜欢。”手指摸摸,转头看着明二,“二公子喜玉冠束发,这等美玉若雕成玉冠戴在二公子头上,定更能衬出二公子的高雅风范。”说罢递给了明二。
绿冠?绿帽?周围几人听着不由忍俊不禁
明二接过碧玉,看一眼兰七,脸上露着一份人人看得明白的浅浅无奈,就好似是大人对于小孩的恶作剧的无可奈何。于是,众人又觉得这明二公子确有雅人风范,而这兰七少倒真是妖行妖言任性得很。
明二目光凝在碧玉的左下方,兰七轻轻靠过,玉扇掩着唇笑道:“很有趣是不是?”
斜睇一眼兰七,明二不动声色,将碧玉递给花清和,花清和看后本想递给列炽枫,奈何列家三爷闭目养神,摆明了对于外界一切毫无兴趣,于花家大公子只好将碧玉递给身后的家人,让之送往右边回廊众人观看。
洺空自看过碧玉后神色间便是一片凝重,敛着眸,显然陷入沉思中,而看过碧玉的人也皆是惊疑不定,想要出声发问,可一见洺空神色便皆止了声。
那方碧玉右回廊的众人看过后又传入了广场上众人手中,那些人可没回廊上掌门家主的涵养与耐性,一个个皆忍不住嘀咕议论起来,广场上顿时嗡嗡作响,倒似捅了那马蜂窝似的。
兰七看那碧玉在那么多人手中传来传去不由大大惋惜,“多好的玉啊,却叫这些人一个个摸来摸去,糟踏了啊。”
明二淡笑道:“七少如此心疼这方碧玉,莫不真想做一顶玉冠戴戴?”说着望向兰七的碧眸,“说来,这碧玉实是很衬七少的眼睛。”
假仙!睚眦必报的假仙!可他兰七少是什么样的人,岂能落于下风,玉扇一摇,绽眸微笑,流光滟潋,全天地的春色都在他的眸中,“玉冠倒未有兴趣,但玉钗却甚是欢喜。”说着身子微微靠向明二,低低的、蛊惑的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笑谑着,“曾记得二公子说要赠本少一支碧玉钗的,不如就烦二公子从这方碧玉上取材雕一支送与本少吧?”
明二翩然一笑,春风也不及他温柔,声音也低低的轻轻的足够兰七听清,“男子送钗予人,古往今来只会送予情人或妻子,明二对于分桃断袖实无兴趣,难道七少……”
话至此便止了,可那话中未尽之意又岂是听不明白的。兰七顿时打个寒颤。分桃?断袖?情人?夫妻?和这个人?碧眸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不染纤尘被誉为神仙姿容的脸,只觉寒意甚重,身子瞬间后退了几分,目光一转,正看到不远处小亭中那个老实的孩子,缓了口气,恢复从容潇洒,“二公子乃是谪仙,难道也会循于俗规不成?”
明二也侧首看向小亭里的宇文洛、宁朗,目光相遇,微微点头一笑,未再言语。
碧玉的左下方有半个浅淡的掌印,是印着拇指至中指这半边,印得甚是奇特,平常人若在什么东西上留下掌印,无论深浅,都会是整个手掌皆印上,而这掌印却是掌身印得极浅淡,只有指尖、指骨与掌骨相接的关节处印得极深,上下两排六个深窝印入一分,乍一看倒是三根绳串着三串珠,可这掌若印在人的身体上,那么那六个深窝便会是色泽淡红,有如枝上绽着的红蕾!
不明白的在疑惑着问:“这是什么?”
明白了的震惊且不敢置信的道:“怎么会这样?”
广场上又是一阵嗡嗡作响。
宇文洛此刻有些后悔了,这小亭是视野极佳甚是安静,可是那方碧玉在广场上传来传去却无人想起要给他们俩看看。
“到底那玉上有什么?”宁朗忍不住发问了。
“我要知道就好了。”宇文洛一撇嘴,“等一会吧,看看他们怎么说。”
良久后,洺空终于站起身来,伸掌虚空中按按,顿时广场又止了嗡声安静如默。
“想来诸位都已看清玉上的掌印。”洺空的声音悠长平和,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也许已有一些人看出了那掌印是用什么手法留下的。”
“洺大侠,这不是真的吧?”有人忍不住出声问了。
“那是真的,能留下那枚掌印的只有‘惘然掌’,那是我们风雾派的独门武功。”洺空答道。
“什么?!”全广场震惊了。
留下那枚掌印的是风雾派独有的“惘然掌”?那……难道说这“兰因璧月”是风雾派夺走的?可是……略有头脑的再想想,不对啊,这“兰因令”就是洺大侠他自己送回守令宫的,他怎么会又派人夺走了,这不合情理啊。而且,风雾派贵为武林第一派,天下谁人不敬仰崇服,有必要夺这“兰因璧月”吗?有必要付出五百二十七名高手的性命来夺吗?再且,洺大侠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但风雾派绝未有夺令。”洺空这一句话掷地有声,平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
“那这夺令一事到底是何人所为?又为何会风雾派独有的武功?”一声莺语清清脆脆的响起,“放眼江湖,能有这个实力从守令宫夺走圣令的实在不多,不过风雾派倒是真真拥有这份能耐。”随教的蒙面女子一双秋水眸盈盈看着洺空,看不着她的面,却能感觉她此刻定是笑容满面的,“洺掌门可否为我等解解惑呢?”
“对啊,洺大侠,为什么这碧玉上会有风雾派独有的‘惘然掌’掌印呢?”有人也问道。
“就是啊,既然是风雾独有的武功,那必是江湖其他人不会的,那留下这个掌印的肯定是风雾派的人啦!”也有人这样认为。
“难道风雾派出了奸妄之徒?”有人猜测。
“说起来,风雾派乃武林第一派,除了他们,我们哪一派里能挑出五百二十七名一流高手?”有人在发泄素日的怨愤。
……
面对广场上众人的议论与猜测,洺空眉头皱了皱,然后展平,静静的看着,静静的听着。
“诸位。”秋长天站起身来。
广场上稍稍静了一些。
“风雾派有没有夺令,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秋长天扬声道,“玉上为何有‘惘然掌’掌印,这件事洺大侠定比我们更想查清楚,我不妨先听听洺大侠怎么说,然后再作定论。”
南卧风也站起身来,道:“诸位同道,风雾派百年声誉不容抵诲,洺大侠为人大家心中皆是有数,所以暂停妄猜。而且,江湖上一派中能挑五百二十七名一流高手的也不止风雾一派。”他目光转转随教,又看看任杞,“浅碧与随教同样为江湖大派,他们要从门中找出五百名一流高手同样非难事。再有,英山上是死去了五百二十七名一流高手,若风雾、浅碧、随教一下失了这么多的高手,我们能不知道吗?”
众人一听,也甚是有理。
“洺大侠,你倒是说说这玉上为何会有风雾独门掌印呢?”有人率先发问。
“洺大侠,这‘惘然掌’真的只有风雾门人才会吗?”也有人问。
那方碧玉已被守令宫人从广场上取回,洺空伸手接过碧玉,抬手抚过那半枚掌印,然后很清楚明白的道:“这掌印确实是风雾派‘惘然掌’所留,这套掌法历代以来皆只传风雾派弟子。”
“啊?”众人又是一惊。如此说来,难道真是风雾门人所为?
“方才初见这掌印,洺某心中也是惊讶至极。”洺空又继续道,“后来细细的想了一下,便想起敝派云掌门的一宗往事来,或许这可解开这枚掌印之迷,也可以说明为什么他们留下的这五百余具尸首我们从未见过。”
“是什么事?”有人追问。
“洺大侠快说呀。”有性急的人道。
洺空抬抬手,示意众人莫急,依旧缓缓道来:“敝派第四代掌门云潮乃天纵英才禀赋极高,是继祖师之后第二位练成《碧落赋》的人,这套‘惘然掌’便是他所创。有一年他游历英州时遇到一位云姓少年,云掌门与他一见如故很是投契,再加这少年也姓云,于是便与之结为了兄弟,以他自创的‘惘然掌’为礼,传给了这位云姓少年。”
“噢……”有人明白了,“这世上除了风雾派以外,还另有人懂‘惘然掌’。”
“那就是说这云姓少年的后人有可能来夺令了?”有人发问。
“我风雾弟子绝不会对英山对守令宫对圣令做出丝毫不敬之举。”洺空语气坚定,“但是否这云姓少年的后代所为,这也要查证后才可知,不能妄自猜测便作评定。”
“那洺大侠可知这云姓少年的来历?”南卧风问道。
“云掌门的手札中曾提过这少年来自东溟岛,除此外再无有提其他。”洺空微有些叹息。他也很想知道得更清楚一点。
“东溟岛?”众人齐齐愣住。
那是东溟海中心的一座岛屿,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但是几乎可以说没有人去过那个地方,只知道传说中那个地方仿如世外仙岛,隔绝尘世,不与来往。也曾经有人想要寻访,但皆是有去无回,有的说是葬身大海,有的说是留在了仙岛上,但都只是猜测,无人可以证实,也因此,东溟岛在皇朝人心中是一处神秘又可怕的地方。
十一、英山争妍(上)
“难道是东溟岛的人夺走了圣令?”怔愣中,有人冲口而出。
“难道我们要去东溟岛夺回圣令?”有人略有些兴奋。从没人去过的东溟岛啊!
“东溟岛的人为什么要夺走圣令?”有人不解。
“东溟岛与我们素无瓜葛啊。”有人疑虑。
“东……溟……岛……”戚十二一字一字念出,转首看向洺空,“多谢洺掌门。”
洺空看得清楚,那漠然的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忙道:“戚宫主,虽‘惘然掌’是有传给那云姓少年,但也不能百分百肯定是他,我们……”
“洺掌门宽仁之怀老夫懂得,可是若非东溟岛,又哪来那么多陌生的一流高手。”戚十二打断他的话,抬手指指广场,“此刻可说已聚集了全武林的高手,可要从中挑出五百名武功臻致一流之境的人却非易事,说句不敬的话,便是风雾派倾全派之力来夺圣令,守令宫也有自信护得了。若非那些人来得突然,若非他们武功怪异,若非他们阴险施毒,守令宫又怎会……”他蓦然收声,十指紧扣,面无表情的脸上终裂开一道细缝,溢出一丝深刻的悲愤。
戚十二身量形容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此刻他终裂了那冷漠的面具,露出悲恸之情,与那些孤苦少年没两样,想起守令宫殁去的三百多名高手,那一夜的血光与惨烈决非言语可形容,顿时,许多人忘了他的身份与年龄,生出怜悯之情。立于他旁的洺空便忍不住伸手拍向他的肩膀,温言安抚:“戚宫主……”
远看去,是一个大人在安抚小孩。可戚十二身一侧避开了洺空,抬首皱着眉头看着洺空,道:“洺掌门,老夫今年已七十有四。”比你都不知要大了多少。
这话说得极响,全场顿时一愣又是一静,然后“噗嗤!”一声,有人忍俊不禁,循声望去,却是兰七玉扇遮唇,轻笑不已。
洺空也不愧为一派掌门,一愣之后,从容一笑,向着戚十二抱拳施礼,“抱歉。”
戚十二淡淡点头,然后面向广场,扬声道:“今日召集众位,一是守令宫要就圣令被盗一事向诸位同道请罪,二是要借诸位之力寻出盗令人的线索。现得洺掌门之助,已可得知东溟岛与圣令被盗定有干系,守令宫不日即往东溟岛,必会将此事查个清楚,必会寻回圣令给大家一个交待。”
戚十二话音一落,有人出声相问了,“戚宫主的意思是说,守令宫要独自前往那神秘的东溟岛找寻圣令?”众人看去,正是那独行大盗艾无影。
“守令宫失了令,自然要去寻回来,这是守令宫的责任。”戚十二答道。
艾无影点点头,然后面向广场,抱拳道:“诸位同道,守令宫虽失了令是有失责,但百多年来守令宫不言不语守护着圣令这又是何等功劳?那夜圣令被夺又岂是他们所愿,他们是付出了三百多人的性命来保护的,只是奈何……”他说至此一顿,神色有些沉重,抬手抹了抹脸,又朗声道,“难道我们堂堂汉子就要看着守令宫孤身前往那险祸难测的东溟岛?‘兰因璧月’是我们全武林的圣物,守护它本来就是我们全武林之责,现在去找回它也应该是我们全武林之事!”
艾无影声音宏亮,郑重有力的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顿时有不少热血热肠的应声道:“艾大侠说的有理!不应该就让守令宫独自去寻找圣令,我们大家都去!”
“就是,‘兰因璧月’是我们全武林的圣物,我们都应该为它出一份力!”
“这百多年来守令宫确实为武林付出很多,我们不应该再让他们独自去那东溟岛!我们一起去!”
“对,我们大家一起去,东溟岛便是再可怕的地方,我们也要捅破一片天来!”
“东溟岛敢夺走圣令,这就等于狠狠打了我们全武林人一耳光,怎有不去打回之理!”
“那是,我们怎么能这么窝囊!”
艾无影一言击起千重浪,广场众英群情愤涌,要一起前往东溟岛,回廊上秋长天、南卧风等看得连连颔首,为此刻武林全体一心,甚为欣慰。
“这么多人一起去吗?”一道清脆的嗓音在众粗豪的嗓门中响起分外的鲜明,随教的那位蒙面女子站起身来,“大家如此齐心是武林之福,只是这么多人难道一窝蜂的跑去东溟岛吗?我们连东溟岛在哪都不知道呢。”
“这位姐姐说得有理。”百妍宫的宫主眉如黛袅袅起身,一双媚眼滴溜溜的扫视一眼广场众豪,顿时许多人心襟摇动。“东溟岛在大海之中,可不是咱们说走便到的地方,那可是要坐船的,咱们这么多人,得多少条船装呀。再有啦,一人一个主意的,到时只怕还没到东溟岛,这路上便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呢。”
“这一下可要热闹了。”宇文洛一听她这话不由嘀咕道。
“平日大家老说黑道的人怎么不好的,可今日看来,他们其实心地也蛮好的。”宁朗却另有所感,“你看,艾大侠就率先说出公道话,这两位姑娘也很热心的提意见。”
宇文洛握笔的手一顿,然后一敲宁朗的脑袋,“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了?等着看吧。而且那两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姑娘,我猜那年纪做姑妈还差不多。”
宁朗摸摸脑袋莫明其妙的看着宇文洛。
“眉宫主说的对。”九天阁的阁主江九天也站起身来,“此去东溟岛,一来不知前路深浅,二来这么多的人都去,那是一起坐一条大船去,还是各人去各人的?如果是一起去,那么这一路上大家都各自有主意,必会生出许多的矛盾,因此还是有个统筹谋划的好。”
江九天这话一说完,众人顿时明白了,各自交换眼色意见的,广场顿时又嗡嗡响起来。
回廊上兰七与明二对视一眼,各自一笑。好戏开场了。
“洺大侠,你觉得呢。”秋长天轻轻询问着洺空。
洺空看看广场上众英豪,然后淡然道:“这么多人去当然要选个拿主意的,只是……”说着微微一顿。
“只是什么?”秋长天问道。
“只是不容易。”洺空轻淡又隐晦的道了一句。
这么多高手在此,而统筹之人唯有一人,定会有一番争斗,这秋长天当能料到,只是看洺空神色,显另有所忧,要再问,可他显不欲多言。暗里思量,有洺空坐镇,今日英山上应不会有何大事发生才是,当下转向南卧风、宇文临东,与他们商议起来。
半晌后,广场上众人意见商讨得差不多,回廊上的掌门家主也拿定了主意。
“诸位。”秋长天扬声,“刚才几位同道所言极是,此去东溟岛险祸难测,我们人数又众多,是需要选出一位领御之人。今日大家齐聚英山,皆为江湖一方豪杰,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因此不如今日就在大家中间选一位你我皆信服的人,带领大家一起去寻回圣令。”说着转头望向右回廊那蒙面女子,“随教主以为如何?”
那蒙面女子咯咯一笑,道:“妾身随轻尘,只是随教区区副教主,这‘随教主’可是称呼咱们教主大人的,秋庄主莫要叫错了。”说着秋水瞳眸一溜兰七,然后落回秋长天身上,娇娇脆脆的道,“让我说呀,还选什么领御之人呀,直接就选出圣令的主人就行了,然后就让我们新的武林令主带领我们去踏平东溟岛迎回圣令,这既可扬名立威,又可一显令主的武功才能,多好的事儿,一举数得呢。”
随轻尘这话一说,广场上众人心中顿生念想,觉得甚是有道理,要选还真不如选武林令主。也有一些暗自嘀咕着:若非你们随教主莫明其妙的将“璧月花”送回守令宫,致使洺掌门退位送回了“兰因令”,否则这“兰因璧月”也没可能被人夺走呢!
“选武林令主?”秋长天没料到随轻尘会如此说倒是一愣,“这……圣令并不在……”
“秋庄主,这满江湖的现在谁不知道圣令不在呀。”随轻尘打断他的话,“可我们依旧可先选出‘兰因令主’与‘璧月尊主’呀,然后让他们统领着大伙儿去将圣令夺回来,这不比选出个什么领御之人来管着大家来得名正言顺的吗?”
“对,随副教主此话太对了。”乱发长须的通天谷谷主申岭一拍巴掌,“我老申除了听‘璧月尊主’的话,其他的一概当作放屁,你选了什么领御之人也别想指派我老申!”
“对对对,干脆就选武林令主吧!”顿时有人附合。
“就是,何必再选什么领御之人,反正都是要选令主尊主的,不如就现在选,反正大伙儿都在。”
“选出了令主尊主,让他们领导咱们,这也心服口服些。”
一时广场上附合声此起彼伏,谁不想当武林至尊呀,便是不能当,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秋长天等人皆望向洺空与戚十二。
戚十二与洺空相互对视一眼,片刻,洺空轻轻颔首,戚十二微微点头。
“既然诸位同道皆有此愿,那么今日便按往年规矩来选出‘兰因令主’与‘璧月尊主’。”戚十二扬声道,然后一挥手,守令宫里顿时走出数十名着白衣的宫人,鱼贯走向广场,手中皆持长杆。
“竟然可以看到真真正正的英山大会,真是太走运了。”小亭里宇文洛十分激动,“等一下就会诞生新的‘兰因令主’与‘璧月尊主’,竟然是我亲眼看着呢,太好了!”一边兴奋的说着一边热切的看向兰七明二列三凤裔任杞列炽棠等人,他们之中也许就会有一个是‘兰因令主’呢。
守令宫的人请广场前方的众豪退后了一些,然后自廊下起辟出了五丈之距,将手中长杆一插,密密排下,便形如篱墙,阻隔了人群,这空地便是现成的擂台了。
十一、英山争妍(中)
武林中人,当以武说话。
武林令主是需要才能、德行,但更重要的是他要有一身傲视群雄的武功!
当场地空出后,守令宫内又有人捧着一只漆黑的木盒来,走至回廊正前,开启木盒,露出一方叠得齐整的白帛来,上面隐可见墨色,而广场上众豪一见这白帛顿时紧张起来,一个个全神贯注。
“知道这是什么吗?”宇文洛问身旁的宁朗。
“不知道。”宁朗摇摇头。
宇文洛双眼放光,“那方白帛上记着此次参选武林令主的人的名字,凡名字不在白帛上的,此人便是名声再响武功再高,也不可以参选。”
“哦?那是为什么?为什么名声武功高的人也不可以?”宁朗问道。
宇文洛解释道:“虽然武林分为黑白两道,白道便是你我身处的名门正派,做人做事但讲一个光明磊落侠义为本,黑道则多做见不得光的行当,但无论是混哪一道,皆有一个范筹,不能‘背道无义’,这是江湖的准则。如果你丧尽天良德行败坏,那你的名字绝不会在这白帛上,上有名者,那皆是得到守令宫认同的人,也代表此人有资格参选。”
“白帛上有名字的可以参加,没有名字的不可以参加,那……这没名字的岂不会心里很不服气?”宁朗虽单纯,可也知道有的人不是那么好讲话的。
“心里不服气当然会有,但此人绝不敢质疑守令宫的。”宇文洛道,脸上慢慢涌出敬佩,“守令宫从不涉入江湖事端,只在这英山上守护着‘兰因璧月’,所以权利、名誉、金钱这些东西诱惑不了他们,他们一直保持着清明公正,全武林皆尊重敬服,而这一百多年以来,那么多代令人心服口服的武林令主早已证明了守令宫的清正。一百三十多年啊……多么的不容易!”
宇文洛目光看向那少年模样内心却已苍老疲倦的守令宫主。百多年的时间,劳心劳力忍受孤寂无怨无悔毫无所求的守护着这枚“兰因璧月”,这要何等的毅力与恒心!他们付出鲜血与生命的代价守护在这英山上,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令他们如此?守令宫或许才是这个武林最神秘的一族,他们才是武林第一的……人!
戚十二拿起白帛看了看,然后上前一步望向众英道:“此次本无打算选出武林令主,是以几位原定为仲裁的同道并未到场,现也不及再请,因此……”他目光看向洺空,又询问的看向随轻尘,得到两人首肯后,再次扬声,“今日大会便由老夫及洺掌门、随副教主做仲裁,不知众位同道可有异议?”
这话一出,众人只是思考了片刻便齐声应道“好!”。三位仲裁,守令宫乃中立,随轻尘为此次参会的黑道各派中地位最高的,她做仲裁也代表着她绝不会再参与尊主之争,对于这一点无论黑道白道皆无异议,而洺空乃上代令主此次自不会再角逐,且他行走江湖已二十多年,为人品性便是黑道中人也挑不出一根刺来,必是最公正的人,所以这样的三人做仲裁实是再妥当不过了。
戚十二见众人一致同意,当下点点头。然后守令宫人便展开白帛宣读人名。
“浅碧山任杞,苍云山庄列炽棠、列炽枫,宸夜楼童渝,明家明华严,祈门祈颜,兰家兰残音,通天谷申岭……”
一个个名字读下来,广场上静静的听着,当有自己名字时,一个个雀跃不已。
宇文洛、宁朗也安静听着,听着听着,两人不由惊奇对视:竟然也有我们的名字?!
“大哥,好多的人呢,这要是大家一个个来比试,岂不要上月时间?”宁朗越听眼睁得越大。
“也不用那么长的时间,最长的一次就是角逐第三代武林帝主之时了,那一次用了十二天,最后明贞前辈与江渡云前辈两人还是不分胜负,群雄没得法了,便同尊两人为主,这也就是‘兰因璧月’一分为二之因了,有了第一代的‘兰因令主’与‘璧月尊主’。而最快的一次只用了一天时间,那是第二代武林帝主之争,那一次‘武帝’韩朴一人一剑横扫群雄,轻而易举的便登上了至尊之位,真是威风啊!”宇文洛说到这也忍不住敬佩又向往了。
“那这次会用多长时间?”宁朗对于前人往事倒不是很关心。
“长则十来天,短则一两天,难说的。”宇文洛道,转而又问道,“宁朗,上面也有你的名字,你会参加吗?”
“不会。”宁朗马上摇头,“我又不想当什么令主尊主的。”
“那就是嘛。”宇文洛转着手中笔杆道,“虽然守令宫宣布的名单挺长的,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参与的。有些人武功低微不会做自不量力之事,有些人则无心这名位之争,而有的就如你我这般既武功低微又无此心的,自然也就不会参加了。所以真正参加的人大都是那些既武功高强身后又有家族门派势力支撑的,当然,也有一些是单枪匹马杀出来的,并且凭着武功登上至尊之位的。”
当白帛上的名单宣读完毕后,戚十二扬声道:“江湖儿女爽朗坦荡,以刀剑交友,以武技相谈,无需扭捏作态,众位尽管将己身所学一展于普天豪杰面前,也领教一下天下群英的武技与风采。”他言罢,回转身,便在回廊正中的大椅上坐下,洺空、随轻尘、秋长天等人也一一坐下。
广场上顿时有片刻的安静,但很快便跳出一道身影,那人中等身材一脸彪悍,四面一抱拳,道:“在下谭庆,先来个抛玉引砖的,请大家指教指教。”
他话一说完,广场上顿时轰然大笑,有的更叫道“是抛砖引玉,没读书便不要掉书袋”,那气氛倒是轻松热络起来。
谭庆被大家这一轰,也干笑两声,“在下粗人知道这四个字便是难得了,列位也莫笑我,下来指教是真。”
“好,我来陪你练练。”一人跳出来道。
“要开始了,武林群英的大比试啊。”宇文洛赶紧握紧笔,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一双可盯紧场中的比试,一双可以将全广场的人的神色表情言行全看入眼中,口里犹在念叨着,“我真是生对时代了,可以看到这么多的英雄,又可以亲眼目睹他们的武功,我真是太幸运了!”
场中那两人已斗在一处了,你来我往打得激烈。
宁朗听着他那些兴奋的话,不由道:“这英山大会百多年来已举行很多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有这么多人的,他们也都会进行武功比试的,并不是现在才有啊。”
宇文洛眼角一抽,斜睨着宁朗,“你这木头怎能懂我的心情。”
宁朗闭嘴,不再多言。
宇文洛继续盯紧场中,每一招每一式看得清楚,一边评价着:“这两人的武功也不错,只是上次长天山庄已看过七少和二公子的比试了,相较下来这倒成儿戏了。”
回廊之上,兰七看一眼场中的比斗,然后转头望向列炽枫,只见他依然闭目养神,不由道:“二公子,秋家美人横波未到,怎的花家的扶疏美人也没来呢?这满场多是粗豪的汉子,看着实是无趣,若是有那样两位佳人到场,这英山定会添不少颜色呀。”
明二看一眼列炽枫,笑笑道:“列兄在此,扶疏姑娘应该会来的,或许迟了些,还在路上罢。”
列炽枫睁眼,右转首,冷冷的看着明二、兰七,神色间是万分忍耐。
兰七见他睁眼,笑吟吟道:“唉呀,列兄你醒了呀,你看比武都开始了,你却一直闭着眼,错过了各位大侠的精彩比斗那多可惜呀。”
“是呀,列兄是好武之人,怎能错过这等良机呢。”明二甚有同感。
列炽枫将两人上下扫了一眼,道:“你们俩若现在比试,我一定从头到尾眼都不眨一下。”说罢眼一闭,不再理会两人。
他还真是念念不忘啊。兰七、明二心中暗自吁一口气,目光相遇,各自一笑,一整衣襟,正身端坐了。列炽枫这武痴都这么在意的……哼,劲敌!
任杞听得这边言笑不由侧目看了几眼,觉得这三人甚是有趣,似友似敌的,气韵不同却是气势相当,心中不由暗生好感,想着待大会结束,定要好好结识一番。目光一顺,正瞅着了小亭里的小师弟宁朗,心头欢快,只是碍于此刻不便过去相谈,便一笑作罢。回头,眼角却瞟到了洺空身后痴立的凤裔。
他与凤裔乃旧识,因两派的交情,曾被师父派往雾山修行,在风雾派呆有半年时间,便是在那时候认识了凤裔。凤裔整日沉默少言,喜独自一处,静如深潭。他素爱交友,见到此等人物哪有不去结交的,只是他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看似有礼实则冷漠,似乎世间事没有什么能让他重视的,可说是从未见过他今日这等失仪失魂的模样。看了半晌,见他有时会往兰七这边看一眼,但更多的时候是茫然的望着前方的虚空。
他与兰七既是兄弟,为何从没听他提过,为何相见之时如此相异的反应?任杞暗自纳闷。
回廊上的人有的专注比试,有的暗自思索,有的心中计算,甚是安静。
而广场上却截然相反,热闹非凡。
一阵阵的叫好声,一阵阵的助威声。
你挥大刀,我扬宝剑,你掌烈如风,我拳猛如虎,你灵如猴跃,我轻如羽落,你招若连环,我式如河滔……
广场上各路英豪尽展一身武技,打败上一个对手,又被下一个对手打败,我下来了,你又上去了……但见刀光剑影拳吼拳哮,斗的人畅怀惬意,看的人激情豪迈!
这连番的比试,虽是精彩,但这些人的武功要和兰七、明二等相比还差得远,但宇文洛依然看得满怀激动。他上次有目睹了长天山庄的那一次盛会,可他觉得此刻的守令宫前,这才是真正的武林大会,这才是真正的群雄比试。
十一、英山争妍(下)
长天山庄如画优雅,可怎及这英山这守令宫之上的大气壮伟,来到这里的群豪可说囊括了整个武林,他们聚在这里,不论自身的武功高低,他们尽情一搏,他们尽展平生所学,他们尽力攀登目标,胜也好,败也好,已尽显男儿英怀本色!
又一场比试结束,胜利者是“佛手三千”金阙楼,接着上来的挑战者却令群雄既惊讶又兴奋。那是一位美人,一身道服,却不掩她桃李之容冰霜之姿,正是飞雪观的商凭寒。
刚才还英姿不凡的金阙楼,此刻一见商凭寒,顿时萎了几分气势。“你……你也要争这……武林令主吗?”他身材高挑眉目英俊,本是一个甚令人有好感的男儿,可偏说话却断断续续的,败坏了一副英雄模样,广场上的男儿看着他泄气,一些女侠却是吃吃笑起来,很是欢喜的看着他。
“我商凭寒想看看飞雪观的武功在这武林中到底能算第几。”商凭寒极冷淡的道。
她这话说得却不差,每一届的英山武林大会,明的是争夺武林帝主之位,暗的却也是武林排名之争。最高最强的不但是武林帝主,同时也是武林第一人,而那些落败的,却也在那些比试中知道了高低,所以那些明明知道争不到帝主之位的却依然要争,他们争的是武林名位。
“我……我不和你争,我走了。”金阙楼看着商凭寒呐呐的道,然后缓缓转身要离去。
“慢着!”商凭寒喝道,“你敢看不起我们飞雪观?!”
“没有。”金阙楼赶忙答道。
“那就是看不起我商凭寒一介女子?”商凭寒柳眉倒竖。
“我没有。”金阙楼又忙答道。
“那你干么不和我比试?”商凭寒本就冷俏的脸更罩上一层寒霜,“我飞雪观虽都是女子,可我们都不是什么软骨头,要别人相让的!我商凭寒但凭手中之剑一试,胜就胜,败就败,自己会担当!”说罢,长剑出鞘,直指金阙楼,“出招吧。”
“那……好。”金阙楼没法,只好一挽手中拂尘,“你要小心点。”
他这话一出,广场上顿时嗤笑数声,夹着几声极低的话语“这金阙楼可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心疼娘们到这份上了”。
商凭寒岂有听不到的,心中一厌,长剑一抖,便直刺金阙楼胸前,剑势极快。
金阙楼赶忙闪身避过,同时手中拂尘一卷架住了商凭寒的剑,商凭寒长剑一转便往他肩膀直削而来,金阙楼腰往后一弯,躲过了这一剑,再足下一移,人便闪至了商凭寒右侧,手腕一挥,三千尘丝便卷向了她握剑的手腕,可招到半途,忽想起这尘丝乃是软英所做,看似柔软,实则根根锋利异常,这落在商凭寒腕上,若是伤了她……一想到这,心头一窒,手腕便顿住了。可高手过招,岂容你胡思乱想左缓右慢的,只这么一瞬,商凭寒的剑便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哼!”商凭寒冷眼看着他,尽是不屑与厌恶。
“我……输了。”金阙楼轻轻道。
不过片刻,不过两招便分了胜负,顿令刚才一些败于他手下的人甚是气恼。
“喂,金大侠,你是不是看上这娘们了,所以故意相让的?”有人叫嚷道。刚才跟他过招时多英雄气概的,此刻看来就像个软脚虾。
“唉呀,人家怜香惜玉嘛,你这等粗皮糙肉的,便是划上百来刀也没人心疼的。”有人幸灾乐祸。
商凭寒听了,脸上的寒霜更是严了几分。
金阙楼也脸一冷,望向那人,道:“金某败了是金某自己无能,哪位不服尽可与商姑娘一战即是。”言罢转身退下。
商凭寒听得他这话,脸色倒是缓了几分,看他背影一眼,然后扫向广场群英,扬声道:“飞雪观商凭寒向诸位同道请教啦!”
广场上众人闻言有的心动,觉得这样一个纤纤女子能有什么能耐,要打败还不是易事,只是打败了这样一个人既得不了好名声,反可能被讥讽欺凌弱女子,于是有了几分犹豫,而有的却是根本不屑与之动手,认为刚才完全是靠金阙楼相让,否则哪能站在那里大放厥词的。
正在众人犹疑推托之时,一个娇娇媚媚的声音响起:“商家妹子人俏武功高,令姐姐好生欢喜,不如咱们姐妹亲近亲近。”然后人影一闪,一个婀娜的身影便落在了场中,正是那百妍宫宫主眉如黛。
众人一见,顿时眼前一亮。场中的两名女子皆是容比花娇,却是一冷一热,一清一艳,各有胜场,不少人看得心荡神醉。
这世上有许多男儿一见便惺惺相惜,也有许多女子初识便亲如姐妹,但是并不是全部。有一些人是相见生厌,有些人是一见相忌,尤其是美人与美人相见,大多都不会愉快的。
众英豪为这两位女子的美丽倾倒,可这两位美女眼睛看着对方时,却是同时心底冷嗤一下。一个不屑对方那副烟视媚行的模样,一个瞧不起对方那清高自傲的样子,只是一眼,彼此便视为敌人。
“妹妹生得真好看,这动起手来若伤着了妹妹,姐姐会要心疼的。”眉如黛一派温情。
商凭寒闻言冷笑一声,道:“你百妍宫在北,我飞雪观在南,我姓商,你姓眉,谁跟你是姐妹了。既然来了这英山,便手中见真章罢,不必啰啰嗦嗦的废话。”
“天下武林是一家,妹妹怎么的如此生份呢。”眉如黛听了也不生气,依是笑吟吟的,抬起皓腕,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来,“既然妹妹不喜多说,那姐姐我也就不客气了。”一个“了”字还含在口中,人却已动了,一抹金光闪着,直刺商凭寒双目。
商凭寒迅速后退,然后头一侧,闪过金钗,长剑扬起,也直刺眉如黛双眼,剑闪寒芒,一样的狠利快捷,眉如黛臂一折,金钗往回一收,“叮”的一声响,却是金钗架住了长剑,那钗头雕如梅花,长剑正卡在两片花瓣之间,商凭寒眉一皱,长剑一挑,脱开金钗,剑势一顺,直往眉如黛的一双娥眉剔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眉如黛咯咯一笑,柳腰一扭,足下横移,闪开了剑锋,再轻轻一跃,人迅速扑近商凭寒,手中金钗直点眉心。商凭寒见状赶忙收剑回护,又一声“叮”的脆响,长剑架住了金钗,却不是钗尖儿,而是正叩在那梅花瓣上。
“妹妹好功夫。”眉如黛娇娇一笑,商凭寒顿感一股压力从钗头传来,忙运功相抗, “卡”的一声,似有什么裂开之音,众人正纳闷,却只见商凭寒抚眼一声闷哼,紧接着又是一声凄叫,但见血光一闪,眉如黛迅速退开身来,独留商凭寒原地抚眼,那雪颜上一道长长的血痕。
“商姑娘!”金阙楼飞身过去,伸手却又不敢轻碰,只见她左脸上一道长约三寸的伤口,皮开肉绽血流不止,顿时心又痛又急,“你……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我的眼睛……”商凭寒长剑扔在了地上,双手抚着眼,神情甚是痛楚。
“你……你这妖女,竟然暗施毒手!你快拿解药来!”金阙楼愤然怒视眉如黛。
“哟,金大侠,你这话可不对了。”眉如黛娇媚的斜睨一眼金阙楼,把玩着手中金钗,那梅花钗头的花蕊是圆心的,此刻裂开一道缝儿,“我哪有使什么毒手。奴家我生有几分姿色,平日里老是遇到些好色匪徒,偏我又是一柔弱女子,比力气哪里是你们男人的对手,所以只好在这随身不离的金钗里藏了一滴‘彖草水’,原只是自保之为,谁知这商家妹子却老看我这金钗不顺眼,三翻几次的敲来砸去的,把这金钗给敲破了,很不巧的这水却落在了她眼里,这哪能怪我呀。”说罢甚是委屈的拭拭眼角,“这可是大伙都看得清楚的,我可没故意滴到妹子眼中去的。”
众人听着,心里想,这娘们忒是毒了些,对着女人手段都这么狠,男人都比不上。
这“彖草水”是一种毒草汁,沾肤即痛,何况是人最脆弱的眼睛,估计这商家美人儿这双眼睛八成会要毁了,而且脸上那伤……这张花容月貌大概也是毁了!女人的妒忌之心啊……许多人心里感叹着。
“你……你……”金阙楼被她一番话气得肺都要炸了,“你还说不是故意,那她脸上的伤怎么说!”
“那个呀……”眉如黛眼一瞟商凭寒那血淋淋的一张脸,心里甚是舒坦,面上却是一副愧疚,“商家妹子被‘彖草水’一浸便大叫了一声,吓得我手一抖,一个不小心金钗就划下来了,这……也不是故意的,若不是商家妹子自己……”
“喂,你明明是故意几次引商姑娘去敲你的金钗,这么多人都看着,你怎么还可以说瞎话!”眉如黛的话叫一个极是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回廊旁小亭里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胀红着脸大声道,“你金钗里的‘彖草水’弄得商姑娘眼睛看不见了,可你不但不住手,反而在她脸上划这么重的伤口,你心地太狠了!”
广场上众人哪有不明白眉如黛的用意的,除了金阙楼,没一个说出来,这是大家的一个共识,皆在这江湖行走,不管黑道白道,平日言行皆要留三分情面的,哪个心底里不会有几分龌龊念头的,何必揭了那层纱,让人难堪的,偏此刻,这少年却是毫不留情的说了出来,有的人心里大叫痛快,有的却不以为然。
“这位小兄弟。”眉如黛只是黛眉跳了跳,依神色如旧,娇笑盈盈,“你是要打抱不平吗?这高手比武瞬息千变的,我哪有可能算计好的,一切纯是巧合,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哦,我对商家妹子怜惜还来不及呢,又怎忍心伤她。”
“你说话真令人讨厌!”宁朗一听她这些话更是大怒,“你怎么这么坏!做了坏事不承认还要污蔑别人,你……你真是个坏女人!”
饶是眉如黛修炼日久脸皮儿厚,此刻却也要变色了。在这江湖上混的,哪一个不是成精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偏今日遇上了这么个二愣子,不识场合不饰言词的,就这么扫头扫脸的直言不讳,再一看广场上那些幸灾乐祸的脸面,心头顿是恼怒不已。
她脸一整,道:“小兄弟若有本事,不妨也来指教一二。”
“哼,你这样的坏女人,我才不怕你!”宁朗足下一点,人便跃起,两个起落,便落在了广场上,那动作快得令身后的宇文洛想对他交待几句都不行,只能暗自祈祷小弟不要遭了毒女人的毒手。
十二、炽日神话(上)
宁朗到了场中,倒先不动手了,反走到金阙楼和商凭寒身前,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递给金阙楼道:“这里是‘紫府散’,可以治她脸上的伤,这里是‘佛心丹’,你融在水里给商姑娘洗洗眼睛。”
“啊?紫府散?佛心丹?”金阙楼大吃一惊,这可是千金难求的灵药啊,他……他竟然一下两种都给了他一整瓶?
“是啊。”宁朗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不快点接过去治伤,“师父给我了我每样五瓶,这两瓶就送你吧。”
他这话一说,广场上众人顿时又羡又妒,平常人求一颗都难,他……竟然拥有五瓶!而且还这么随便的拿来送人,简直……简直令人气愤啊!
“多……多谢少侠!多谢少侠!”金阙楼连忙道谢,一把接了过来。
他虽不认识这少年,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未染一丝红尘污垢,可见心地纯善。
“不用谢。”被人道谢宁朗略有些不自在,摸摸头,见商凭寒强忍着痛不吭声,一双眼睛红肿不堪,脸上血流不止,不由担心起来,“你快去给商姑娘治伤吧,担搁久了不好。”
“嗯。”金阙楼忙扶了商凭寒离去,临去前狠狠瞪一眼眉如黛。
“小兄弟,你是哪派弟子?”眉如黛疑惑的看着眼前这稚气未脱的少年,目光一扫,看到了他背上的那杆银枪,心里约莫有几分明白了。
“我是宁家的宁朗,也是浅碧派的弟子。”宁朗回转身虎目瞪得圆圆的看着眉如黛,心中余怒未消,“你这么狠毒,怎么可以当武林令主统领江湖!”
原来是宁家与浅碧派的子弟,难怪有这么多的灵药。众人恍然大悟。
“咯咯……”眉如黛娇娇笑起来,“小兄弟觉得什么人可以当呢?”
“当然是好人才能当!”宁朗毫不犹豫的答道。
“是吗?”眉如黛媚眼儿一转,“那便让我看看小兄弟这样的人够不够格当这武林之主!”说罢手往头上又拔下一根金钗,两手各擎一根,满脸堆笑的看着宁朗,“小兄弟可要手下留情呀。”
“哼,我只是要打败你,让你不能当这武林之主,但我不会伤你的。”宁朗实话实说着。
广场上许多的人暗想着,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这高手过招哪能保证不伤毫发,那性命送了的都有,他却说不伤人,他是太笨了,还是真的武功很高啊?你不伤人,人家还要伤你呢!
“咯咯……”眉如黛面上笑得欢畅,心里却在切齿,这该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小兄弟这样说了,我就放心了。”
宁朗拔枪在手,堂堂正正的一施礼,道声“请。”
这一礼一声“请”倒真令许多人忍俊不禁,看他明明年纪甚小,却礼仪周到,中规中矩的,颇让一些人生出一种“小老头”的感觉来,甚是好玩。
眉如黛抿着唇,也道声“请”,却是玩笑罢。
“你是女子,你先动手。”宁朗摆好姿式道。
唉!已有人在叹息,这……这浅碧山教出的孩子都是这样么?家教好得让人哭笑不得啊。
回廊上,洺空、秋长天等大家之主却甚喜这少年的言行举止,任杞更是骄傲不已,兰七玉扇遮着脸,可从那双明亮的碧眸中可看出他在笑,明二、花清和等也是面带微笑。右回廊的人却是好笑又不耐烦的样子。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眉如黛话一落,两根金钗已直刺宁朗,一点咽喉,一刺前胸,出招迅疾又狠辣,顿时有人暗中替宁朗担心起来。
宁朗见之却是不慌不忙的将银枪胸前一竖,简简单单,却有高山巍峨之气势,眉如黛顿觉得攻路被封,忙撤钗换招,宁朗银枪却一顺,递向了眉如黛左肩,金光一闪,眉如黛金钗相交挡住了银枪。
广场上众人全神贯注比试,只见银枪举轻若重,一招一式皆为剑式,金钗轻盈灵动,时刺时挑,看得人眼花缭乱。皆暗暗想着,这眉如黛确有几分真本领,难怪能统御百妍宫里的众花娘子,而这宁朗,却更令人惊讶,如此年纪,武功却是高得出乎人意料之外,竟丝毫不低于眉如黛这样的成名人物。
众人看的还只是表面,与宁朗真正交手的眉如黛心里则更是惊震不已,这少年使的武功招式极是平凡,却招招实实在在恰到好处,数次与他银枪相碰,手中金钗几欲脱手飞去,足见其功底厚实,非平常高手可比,难道自己黑道一方魁首,竟要败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之手?
“小兄弟,打了这么久可累着了?”绵软酥骨的声音,靡媚入骨的笑容,广场上许多人心神摇荡。“小兄弟,我们歇一会可好?”那眼睛里仿似生着柔柔的钩子,钩得人神魂欲醉,不能自已。
媚术!有人暗自警醒。
宁朗一招“问君无路”正直逼眉如黛前胸,忽地眼前一花,眉如黛竟换成了兰七,含笑而立,柔情满面,心中顿时大震,赶忙撤招收回,瞬间只觉得臂上一痛,已被金钗刺中,定睛看去,却又是眉如黛立于身前,金钗如剑,直逼颈来,忙银枪反转,猛然又见兰七盈盈玉立,双手各握一股金钗,碧眸幽深仿似有无数话语要对他说,而自己的银枪却快要刺中她了,慌忙回手,银枪反在自己颈上划下一道口子,同时胸口一痛,神志便有些迷糊了,隐约听到大师兄、三师兄、五师兄的叫唤声,然后肩上一紧,似有人扶住了自己,仿佛还听到了兰七的声音……
那一天的那一刻,日后有人回忆起来,只说一句:世间无人轻功能快过兰家七少!
宁朗撤枪自伤、眉如黛金钗伤他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回廊上任杞只来得及一声惊唤,还未及站起身,眼前紫影一闪,再看清时那人已在场中,一手扶住了宁朗,而眉如黛却已摔出丈远。
“兰……兰……我不会伤你的……”
兰七扶住全身无力的宁朗,耳边却听得他轻轻的呓语,那么的轻,轻得以为根本没有听到,然后不知怎的,那早已冷硬了的心就那么软了一下,酸了一下,脑中有片刻茫然,不知是什么感觉。
“兰……七少。”眉如黛爬起身来,嘴角一缕血丝,一双媚眼此刻冷利的怨恨的看着兰七,“我与这位宁朗少侠的比试尚未结束,你却突然出手伤我,这可不符大会规矩!”她堂堂百妍宫主人,却被这样一个后进之辈甩袖一招便摔地不起,今日已是颜面扫尽,可也不能让他人如了愿!
“小师弟!”
“宁朗!”
此时宇文洛、任杞及浅碧派的三师兄谢沫、五师兄宋亘都奔了过来,一看宁朗闭着眼毫无知觉的模样不由急了。
“你这老妖婆,你用了什么毒手段让宁朗变成这样的?!”宇文洛愤恨的瞪着眉如黛。
这一声“老妖婆”却犯了眉如黛的忌讳。要知女人天生爱美,容不得别人说她老了丑了。眉如黛实则已年近四十,但修为颇深再加平日保养得当,因此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一点的样子,平日多得赞美倾慕,此刻宇文洛却当着全武林的面骂她老妖婆,顿时心头那火腾的蹭起了三丈高,一抹嘴角血丝,极是娇媚的一笑,无比轻柔的道:“我金钗上抹了‘化物散’,不是什么毒药,不会要他性命的,只不过……”眼角瞟到任杞、宇文洛一脸紧张的看着她,心下痛快,“只不过让他睡上一觉,顺便散了他一身功力罢。”
“你……你真恶毒!”宇文洛顿时大怒,握拳便要扑上去。
“这位少侠!”任札赶忙拉住他,“我们先要救宁朗。”说着看向眉如黛,不怒不躁的道,“眉宫主,请赐解药。”
“咯咯……”眉如黛又是一串笑声,“这是没有解药的。”
任杞一听,脸色也变了变。
“要她的解药干么,你们不是有佛心丹吗?”宇文洛压住怒气,提醒刚才还一派雍容此刻却一脸空白的任杞。
“‘佛心丹’是可解百毒,但这‘化物散’可不是什么毒药,你用再多的药也是没用的。”眉如黛却又是一句轻语击溃了他们的希望。
“你……如果宁朗真出了什么事,我一定……我一定……”
这一刻便体现出那家教太好的孩子的短处了,宇文洛恨恨的要说几句狠话,奈何脑中狠辣的言词贫乏,半天也没吐出句让人能胆颤心惊的狠话来。
任杞脸色更白了,眼睛看向宁朗,顿时又痛又悔,心痛着这个善良的小师弟,悔恨刚才就不应该让小师弟面对这险恶的女人。
“喂,老妖婆,我小师弟受了什么罪,我会十倍奉还的。”三师兄谢沫的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三师兄。”五师兄宋亘却是闲闲开口道,“这老妖婆若不交出解药,咱们就把她这脸皮剥下来,日后小师弟练个飞刀什么的总得有个靶子吧。”
眉如黛脸色连变了变,银牙差点咬碎。
这一刻,广场上的众人不再认为浅碧山教出的都是老实孩子了。
“让我看看。”一个极轻淡的声音传来,仿是春日最柔的风,入耳便散了满怀焦躁,转头,却见明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身后还有花清和、秋长天、南卧风。
兰七让明二接了宁朗,前踏一步,便站在了眉如黛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容妆虽有些狼狈神情却依然娇媚的百妍宫宫主,然后翩然一笑,和声赞道:“眉宫主如此风韵,本少甚喜。”
那一笑,仿似春风乍起,三千桃花绽开,千种风流万种风华尽在其中,广场上众豪杰女侠心醉神迷之时又心惊胆颤!
眉如黛本是绝色,一身的媚态令那些意志不坚的人一见便心猿意马起来,可此刻再看她,却不过是一名山野俗妇,怎及她面前那人的半点风流。那人是男子,却一身男女老少皆无人能抵的妖异邪魅,蛊惑沉迷中更生一种后怕……沉沦了便是万劫不复!
“七少遍览天下美人,奴家这等粗容哪堪入眼。”眉如黛也柔媚一笑。
“眉宫主的手段本少甚是佩服,也很欣赏,娇娇美人闯荡江湖原就是要比男人更狠更强才好。”兰七摇开玉扇,一派潇洒。
“多谢七少赏识。”眉如黛盈盈侧身,一双眼睛却是警惕的看着兰七。
两人言笑晏晏,倒似有一见如故之感,宇文洛看得可是很不顺眼的,伤的可是你的未婚人!“七少,这老妖婆他用那么毒的手段伤了宁朗,你怎么……”
兰七玉扇一合,在宇文洛眼前摇摇,示意禁声,他转头看着眉如黛,“这世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更何况你们黑道向来讲究不择手段,所以你这么做本少完全可以理解。”他玉扇敲敲掌心,碧眸只波光一转,眉如黛心头蓦然生出一股寒意。“只不过……”侧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宁朗,“他这么个人你一眼便可看得通透,却使出了这么绝的招,本少很不喜欢呢。”
本少很不喜欢呢……这话在眉如黛耳边响着,她却觉得那仿似是勾魂使者的勾魂咒一般恐怖!可说出这话的人依然浅笑风流,极平淡的道:“本少向来很喜欢那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欺我一分,我百倍奉还!’,所以,看在你是武林成名人物的份上,本少只出一招,你接住了,便从此作罢,你没有接住,那从今以后闻本少之名便退避百里。”
十二、炽日神话(中)
“你!”如此被人轻视是平生第一次,可那双世间独一无二的碧眸面前,她却由不得的畏惧了。眼眸一转,复又盈盈笑道:“七少这样做可是违反武林大会规矩的,我胜了这位宁朗少侠,自是迎接下一个挑战者,而七少刚才之举已令你丧失资格,所以……”
“眉宫主。”兰七打断了眉如黛的话,也打翻了她的如意算盘,“这武林大会本少下回还可再来,可你……本少却要你永不可再来!”
“你别欺人太甚!”眉如黛也勃然变色。
“只是一招。”兰七笑吟吟的看着她,左手轻轻抬起。
眉如黛顿时全神戒备着。
广场上千百英豪皆看得清清楚楚,看着那手缓缓的递出,极是温柔多情的,白生生的仿如聚雪而绽的梨花悄然飘来,清美中带着浸骨的漠寒之气。
回廊上端坐的洺空一见这招脸色顿然大变,睁大了眼,似不敢置信,又似极度喜悦。
守令宫前,所有人都在惊奇的注视着兰七,那样妖异的人却使出这样极清极寒的招式,人人都看着那只手,可人人却在那一刹那眼中失去了注目的焦点,耳边只听得眉如黛一声惨叫,眼睛下一瞬又看清了,只见兰七立于原地,临风含笑,眉如黛伏卧于地,全身颤抖。
刚才那一刹,发生了什么?众人心中同问。
兰七少刚才……那一招到底是什么?众人心中同震。
或许整个英山上只有洺空看清了,所以他扶在椅上的手在颤抖着,眼中尽是激动。
回廊上列炽枫早已睁开了眼,目光灼热的、兴奋的盯住兰七。
“你……你竟然……竟然散了我的功!”眉如黛喘着气缓缓抬头,怨毒不已的看向兰七。她这一抬头,满广场英豪哗然变色,原本娇美的花容,此刻却已雕零,一张脸枯黄憔悴,哪里还有刚才的绝艳风情。
兰七玉扇一张,淡笑宛如秋水,可吐出的话却令人胆寒,“本少还断了你四条筋脉,这一生你是永不可动武了。”
“为什么?”眉如黛嘶声叫道。
而此刻,明二正静静站起身来。
“怎么样?”宇文洛、任杞焦急的问道。兰七也不由侧首相看。
明二摇头,“什么药也没用的。”
“什么?”任杞、宇文洛叫了起来。
明二看看他们,又看看宁朗,略略沉吟,道:“如今只有一个法子,找一处静地,我替他把药性逼出来。”
他这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是了,明家的“无间指”连剧毒、内气都可驱出来,何况只是一点药性!
“太好了,小师弟有救啦!”任杞忙拭了拭额上的冷汗。若小师弟在他面前出了事,那不用师门惩罚,他自己就只有上吊自刎一途了!
“唉,傻人果然有福些。”谢沫、宋亘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大大松了一口气。
“守令宫是不让外人进的,所以我们去回廊后边吧,那边离得远,会静些。”宇文洛赶忙提议。
“嗯。”明二手一托,便将宁朗平托平掌,然后道,“我去即可,人多了反不好,你们如旧便是。”说罢双手平举,托了宁朗往回廊而去,众英豪目送他从容离去,青衫飘然,淡雅出尘。
兰七回头看住地上的眉如黛,只见她犹是不甘心的看着自己,当下玉扇一摇,半遮了唇,碧眸诡异的看着眉如黛,缓缓的低低的却满广场都听到了那如风的轻语,“因为宁朗是本少的未婚人呀。”
全场一静,前所未有的静寂。
然后全广场又瞬间热闹起来,有剧烈的咳嗽声,那是上次没有去长天山庄的此刻被一口气给呛住了的人,还有一些无奈的叹气声,那是上次已在长天山庄领教过兰七少狂言妄语的人,还有一些大嚷着“听错了吧”的,更有一些喃喃念叨着“老天爷”起来……
便是眉如黛也是一副呆愣的模样,瞪目结舌的看着兰七。
任杞、谢沫、宋亘更是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不敢置信的瞅着兰七。小师弟和他订了亲?他们怎么不知道?
可兰七却是玉扇一收,潇洒转身,往回廊走去,完全不管那些被他一言所惊的众人。
当众英从怔愣中回神时,眉如黛已悄悄领着百妍宫的弟子走了,没有人为她的离去而惋惜,武林是一个强者说话的地方,众人心底里倒是感谢她,让他们少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兰七少!
又有人走至了场中,又有人上前挑战,新的一轮比试又开始了,只是或许刚才兰七少那一招太过震撼了,场中再激烈的比斗,也总令人少了三分劲头。这种局面一直到夜宸楼的楼主童渝出手时才改变,他只出一剑,便令全场震惊,江湖中使快剑的有很多,可从来未曾出现过这么快的!
回廊上的任杞站起身来,他是学剑且爱剑之人,当遇到另一位绝世的使剑高手之时,又怎能忍得住不动心。
广场上众人一见他起身,不由皆兴奋的期待起来。风雾派是武林第一派,但浅碧派是武林第一剑派,其剑法之众,其剑招之奇,武林无派无人能出其右。而这位任杞,传闻中说他是浅碧派创派以来习剑天赋最高的弟子,年不过三十便已会五十种剑法,这样的人同样是武林绝无仅有的,他与童渝,这样的两位剑术高手的决斗又怎能不令人激动呢。
“浅碧派任杞请童楼主指教。”任杞对着夜宸楼楼主抱拳施礼。
“不敢。”童渝抱拳回礼。他的年纪看起来与任杞差不多,身形奇瘦,双目炯然有神。
“请。”双方显然都是懂礼之人,一个“请”字后,彼此的长剑也同时划出。
众人皆提紧了心口,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的比斗。
起先还能看清招数,童渝每一招皆快如电闪险如奇峰突现,令人防不胜防,而任杞却每一招皆平缓如流水却总是恰到好处的挡住童渝的攻击,可越往后去,看童渝,便只是一团不断飞跃的影子,那剑更是快得肉眼已无法看清,只见那剑光如练,闪耀炫目,剑气四溢,众人由不得的后退避让,一个个屏息静气。偏生那对手任杞却依是步态悠闲不紧不慢,每一招每一式皆似顺手拈来又仿似只是在自顾自的演练着剑招,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又过了一会,观看的已有些人心里有底,有些人还在目不遐接,有些人频频颔首,有些人惊叹不已,正在此时,忽然响起一声“我输了!”,然后剑光消散,童渝、任杞各立一方,细细看去,兵器无损,身无伤痕。
这……谁输了?刚才那声是……
“阁下远胜于我,童某认输。”童渝端端正正一抱拳。
“承童楼主礼让。”任杞抱剑回礼。
广场上却有许多人诧异着,根本还未分胜负,何以这童渝便要认输?有的更忍不住嚷叫道:“童楼主,都还没比完你怎的便认输?这不给我们黑道丢脸嘛!”
“这位童楼主的剑法之快之险江湖少有,可列前五。”回廊上秋长天赞道,“难得的是他出身黑道却未失赤子之心,胸襟坦荡,日后必能更上层楼。”
“嗯。”洺空点头,“他的剑法是不错,但也仅在剑之上,论到境界风范,任师侄已是登堂入室。”
“可不是。”南卧风也赞道,“浅碧派又出了奇才。”
已走回回廊落座的童渝无视广场上的赞赏或诲骂,将剑缓缓插回剑鞘。没有分出胜负吗……目光垂下,半露的剑身上有一条极细的浅痕,这……便已是败了,而且,自己已使出全力,却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深浅……这是一个可怕的人!
众人的惊诧还未完了便又是一回惊震,只见回廊上又走了一人下来,高大挺拨的身材,刀削似的完美五官,冷星闪耀似的瞳眸,只是走路,便已气势逼人,正是苍云山庄的列三爷列炽枫。
“我和你比。”列炽枫大步走到任杞面前。
身形略矮他半头的任杞抬首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好。”
“在下列炽枫,你是我目前为止见过的剑法最高的人。”列炽枫的声音沉厚有力,每一字都感觉是落在心头,能带起回响。
“在下任杞,阁下谬赞了。”任杞依旧微笑,无喜无骄。
列炽枫的眼中闪过真正的赞赏,眼前这个人是真正的修行武学的,已达别人一辈子也到不了的“心如水镜”之境!他后退三步,两人隔开一丈之距,从背上解下刀,左手平举,道:“请!”
任杞右手平举,剑横胸前,“请。”
列炽枫的目光看着手中的刀,缓缓的一寸一寸的拔刀出鞘,那一刻,广场上所有人同时感受到一股又冷又重的压力,仿佛是高山压顶而来,脚下却是无底深渊,人人皆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又惊险之感!
刀,终于全部拔出,朴实无华的刀身,列炽枫的眼猛然一抬看向前方,顿时许多人忍不住喉间“啊!”的一声颤叫,那一抬眸,仿是雄狮抬首,无敌的强者气势便扑面而来,功力较低的已不由自主的双膝发抖,艰难的往后退去。
“好气魄。”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沨忍不住赞道,也在这一刻,为列炽枫曾对他说过的那一句“五年后……你我比试一场”而心生荣幸与豪气。
任杞依然从容,只是注视着列炽枫的眼睛里添上一份奇异。
列炽枫右手擎刀,刀缓缓展出,离着数丈远的众人顿感觉到冷锋锐芒切肤而来,心底无法抑止的生出恐惧寒栗之感,这个人……太强太可怕了!若真正动起来手来……目光移向任杞,但见他依是一派淡然,心底不由也生出敬意,这个人同样强……
“我认输。”任杞忽然剑一垂,平淡又真诚的道。
“什么?!”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这……这还没开始呢?
列炽枫只是平静的看着任杞,似是理所当然,又似在等待他的解释。
任杞长剑回鞘,看着列炽枫缓缓道:“若我们此刻比斗数天数夜也不分胜负,你是否要一直比到胜负出来为止?为此便是有伤有死也在所不惜?”
列炽枫点头。
“那就是了。”任杞淡然一笑,“我是绝不肯为着一点胜负之事而伤人或送命的,我不及你对胜利的执着,那么必是我败。”他看一眼不言不动如山岳屹立的列炽枫,“再且,气势上我也不及你,所以一眼便可看到的结果,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力气来比斗一场。”
列炽枫盯着任杞看了半晌,脸上冷冷的看不出表情,心底里却在吼叫:怎么碰上的都是些这样的怪人!明二如此,兰七如此,现在连这个任杞也如此,好不容易碰到个能比划一二的对手啊!
“在下告退。”任杞抱拳一礼,然后转身走回回廊。
场中便留下列炽枫一人,对手走了,所以他的目光移向了广场上的千百英豪。既然来了英山,既然全武林的高手都在此处,那么怎么样都会找到对手的。
那些被列炽枫目光扫到的,有些畏宿后退,可也有些是挺胸而上的。来到这里,便为一搏,江湖儿女在世,求的便是一个畅快,更且可以和这样的绝世高手一斗,那是所有习武之人的梦想!
所以,列炽枫有很多的对手。
乌云寨主魏阆长鞭挥若龙蛇狂舞,列炽枫一刀如雷电天降,劈了那龙头蛇尾。
短刀帮主辛鉴百把飞刀飞如雪虹,列炽枫横刀而立,虹断雪碎如雨落。
桃落门梅鸿冥暗器疾如狂风密雨,列炽枫大刀一旋,气卷万千暗器尽入掌中。
通天谷主申岭内功雄厚气吞山河,列炽枫刀气纵横,败敌丈外。
……
十二、炽日神话(下)
至最后一个对手花清和败退后,广场上已静无声息,清风吹拂,树木摇曳,花瓣坠落,这些极微极轻的声响,所有人都可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注视着广场中矗立的那个人,已与这么多的高手交战,可他依然身躯挺直,双目炯炯,呼息不乱,仿如永不会疲倦的神人,黑衣如铁,似山岳伟岸巍峨。
那一日,英山之上守令宫之前,列炽枫一人一刀独战四十七名一流高手,神勇无敌,江湖,又生新神话!
“列兄大显神威呀。”明二回到座位看到的便是如此情景。
回廊上几人移目看向他,脸色微白,鬓角有汗,想来刚才定耗损了许多功力。
“多谢明二公子。”任杞赶忙抱拳道谢。
明二只是微微摆手示意,未再多言。
小亭里,宇文洛看着宁朗,捏了捏他的脸皮,问:“没事了?”
宁朗摸摸头,很老实的笑了。
列炽枫移目环视,等待着一下位对手,但是再无人上场,所有人都垂首屏息。
他目光再移向回廊之上。
右回廊的已尽败于他刀下,左回廊……他的目光盯住了兰七,紧紧的一瞬也不瞬。
兰七摇扇笑笑,很是惋惜的道:“列兄,本少今日已无资格比武。”
列炽枫嘴角微微一撇,目光转向明二。
明二甚是歉意的笑笑,极温和的道:“列兄想此刻与明二一决胜负吗?”
列炽枫眼中闪过一丝懊恼,目光再移,看向了洺空。
洺空笑笑,很明白的拒绝。他与戚十二、随轻尘作为仲裁是绝不参与比试的,这年轻人却依看向他,令他觉得有几分意趣。
列炽枫目光落向他身后的凤裔,奈何凤裔瞧也没瞧他一眼,漠然而立,再看向秋长天、南卧风,一样只是得到一个婉拒的微笑。
若站在那的是另一个人,或许宇文临东、秋长天、南卧风会下场一试,可刚才……他们已清楚看到了列炽枫的刀法,数十年侠名不易,何需毁于一旦呢!
只可惜……秋长天想到了明二,宇文临东想到了宇文沨,南卧风想到了梅鸿冥,唉,实没想到列炽枫如此厉害,今日……唉!
列炽枫目光再转向广场,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大哥,这么看来,是不是列三爷就是新的武林令主了?”虽刚才的比斗宁朗没有瞧着,但此刻看情形也大约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有可能。”宇文洛点头,“不过也很难说,根据以往的贯例,大会仲裁在所有人都比试过后,会从黑、白两道中各挑出武功最强的十人,然后让这二十人分两组再比试一回,两组最后各留下的那一位便是‘兰因令主’与‘璧月尊主’,而现在么……”
“列三爷好功夫。”一道极柔的嗓音猛然在这安静的广场响起,然后一个淡粉的身影仿如一片桃瓣轻飘飘的飞入广场中,轻盈的落在列炽枫面前。
众人一看,顿时看痴了眼,想着,这是天上的仙女吗?
独对千百高手也不见变色的列炽枫一见来人,眉头顿时皱起了。
“花扶疏想向列三爷讨教几招,还望三爷莫要嫌弃。”那令众英豪见之倾叹的正是武林两大美人之一的花扶疏。但见她粉裙及足纤腰如柳,眉目如画风韵天成,唇边绽着一朵馨人微笑,一干豪杰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那眼珠差点都脱眶而出。
原来这就是“花影扶疏乃天姿”的花扶疏,果然是天姿国色啊!人人心中感叹着。
回廊上花清和坐不住了,这列炽枫有多厉害他是亲自领教过了的,自家的宝贝妹妹可不能在这受了伤,正要起身招呼妹妹,明二却是转头望着他一笑,道:“清和兄莫急,列兄他岂会伤着令妹。”
花清和想了想,列炽枫确是朗朗正气男儿,应该不会欺凌弱女,当下便坐稳了,端看妹妹跑这来到底要干什么。
列炽枫只是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万千男儿都倾慕的美人,看得眼痛头痛。
“这英山上比武胜了得到的彩头是武林令主之位,但扶疏只是区区弱女子,又岂能做这武林之主呢,所以我们比武这彩头便换一种罢。”花扶疏无需列炽枫答应,自是柔柔道来,那绝美的花容令得广场上千百英豪无不愿拜于裙下以供驱使。
花扶疏那仿似用最柔最清的水做成的眸子深深的看着列炽枫,然后脸上缓缓的绽开一抹微笑,仿似一朵水莲花开,不胜娇柔。她轻轻开口,声音如清风缭耳,传入广场上每一个人耳中,“我和你比武,若我输了,我嫁你,若你输了,你娶我。”
全场一静,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的天啦。”宇文洛喃喃念道,“现在这满山的男人估计全都愿做列炽枫了,连我都想呢。”
“我没有。”宁朗更正他。
宇文洛白他一眼,懒得理会。
天降艳福!绝对祖坟上冒着青烟!
惊讶过后,所有人又羡又妒的看着列炽枫,这哪里是比武,这简直就是美人自动送上门来!而且还是这样的天仙美人!有的人羡慕得眼睛发红,有的人妒恨得一颗心又酸又痛,有人怨悔着爹娘咋不将自己生成列炽枫呢!
天啦,这武林仅有的两位绝世美人现在就要失去一位了!就要嫁作他人妇了……
“我拒绝。”一个冷冽沉厚的声音清清楚楚的说道。
众人惊得一个不慎牙齿咬在舌头上了,顿时眼泪汪汪,可还是忍痛瞪着眼睛互看:刚才听错了吧?然后齐齐移目看向广场上的那一男一女,男的英俊挺拨气宇非凡,女的柔如水莲清美绝世,真是天生一对璧人啊……
“三爷拒绝和扶疏比武,是看不起扶疏吗?”花扶疏神色未变依微笑如花。
竟然……真的拒绝了?!众人此刻目眦尽裂,懊愤得几欲吐血!这千百英豪求也求不到的好事他列炽枫竟然、竟敢拒绝了!
什么叫做榆木疙瘩?列炽枫就是!
什么叫做不解风情?列炽枫就是!
什么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列炽枫就是!
这样的美人……他竟然还看不上吗?
“唉,这样的美人连本少都心动啊,列兄竟然拒绝,他那心肠不是石头做的就是冰块做的,花世兄你说是不是。”兰七摇着玉扇叹息着,一边转头望向花清和。
“咳。”花清和干笑一声,不答,一团和气的脸也僵了僵。自家的妹子当着全武林人的面向一个男人求婚已够叫他这作兄长的吃惊,可更吃惊的却是被拒了,他们花家最宝贝的女儿、武林最美的女子竟然被拒绝了,列炽枫……你真是不识抬举!
列炽枫看一眼花扶疏,神色冰冷,“姑娘还是作罢了回家去。”
花扶疏毫不为列炽枫的冷淡所动,依是柔柔细细的道:“列三爷不与扶疏比武,那可算是输了哦。”
输了便娶我……众人想起这句,全部移目注于列炽枫,看他如何回应。
列炽枫浓眉凝在一块,目光中已透着十二分的不耐,“姑娘莫逼我。”
“逼你?”花扶疏秀眉一扬,神情语气却依是温柔款款,“从白州到南州,从南州到天州,从天州到英山,我一路追来,你一路避我如蛇蝎,我花扶疏就这样讨人厌吗?”秋水瞳眸幽幽看着列炽枫,略有些委屈,“若非你这般,我至于如此吗?我花扶疏就是喜欢你列炽枫,所以我要嫁给你,这有什么不对?”这话是问列炽枫,可她的水眸却扫向群雄,好似是问向大家。
她竟然……就是这样当着天下人的面直抒心意?!众人惊叹之余又佩服不已,顿时皆站在了花扶疏这边,埋怨起列炽枫来,能有这样的美人喜欢,那是多么幸运的事,他竟然如此相待,实是愚蠢且过分!
列炽枫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刀,众人顿时紧张起来,他同意比武了?这么想着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不分胜负,只分生死。”列炽枫看着花扶疏冷冷的吐出。
花扶疏斯文纤柔的神情终于裂开一道深刻的缝。
“姑娘喜欢,那是姑娘的事,莫出现在列某面前那你是喜欢百年千年万年也没无所谓。”列炽枫横刀于胸,冷酷犹胜极北之冰,“但你的纠缠只令列某烦憎,所以现在你要么作罢离去,要么便与列某生死一决。”他手一扬,刀在空中发出鸣啸,眼若天上寒星,那么的高那么的冷,“列炽枫心中眼中只有刀只有武,其它的不过负累!”
“炽枫!”列炽棠坐不住了,出声喝道。弟弟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对待一个钟情于他的女子,生生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了,而且还是武林世家之女,这么做岂不是令两家难堪么。
“列炽枫!”还有一位哥哥同样坐不住,花清和霍的起身,一个起纵,跃到了广场,一团和气的白胖脸上此刻也是倒竖眉头火冒双眼,“我妹妹对你一片心意,你却如此说话,你是人吗?!”
列炽枫只是冷冷转头看一眼花清和,那一眼的冷冽与煞气顿时冻得他再也说不出第二句来。“姑娘还要比吗?”
花扶疏痴痴看着他良久,然后一串泪珠无声滑落,脸上却绽开一朵令人心碎的微笑,轻轻的道:“原来你是真的讨厌。”那声音那么的轻那么的脆,仿似只要微微一掐,便会断了,便会消散于天地之间。广场上众英豪的心也在这一刻痛起来。
她此刻方才真正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他是世间少有,他是许多女子的梦中良人,可是他真的不需要……他不需要她,不需要她的心,不需要她的情,不需要这世间很多人都想拥有东西,似水柔情、如花美眷予他只是负累,他只需要他的刀,他的武功。
她是花家集万千宠爱的娇女,她是武林千万英豪恋慕的美人,但她只钟情他,她以为凭她……凭她花扶疏,她喜欢谁那谁还不是感恩戴德的上前来,却原来……一早她便会错了意,用错了心,她当他的逃避只不过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一种你追我躲的游戏,她自以为是的玩得不亦乐乎,却从未想过这世上是有人能真正拒绝得了她的!
不分胜负,只分生死!他已厌烦得愿一刀取命,以求解脱!
原来……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哈哈哈……
花扶疏忽然笑起来,流着泪笑得全身颤抖起来,可她的眼睛却一直的一直的看着列炽枫,看着那双冷酷的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张无情漠然的脸,看得眼痛,看得心痛,看得泪流不止,看得心碎如沫,看得……愿此生再也看不到!
“扶疏……”花清和担心的看着妹妹,伸出手擦着她脸上不断涌出的泪,柔声安抚着,“你别伤心,这样的人咱们还看不上呢,回家哥哥给你找一个世间最好的夫婿。”
“小姐。”一直听从吩咐躲在人群中的容月此刻也奔上前来,扶着情如姐妹此刻伤心欲绝的小姐,心头却是抑制不住的怒火,一抬头,瞪着列炽枫,“你怎么可以把我们小姐弄哭!你还是不是男人,竟然欺负女人!”
列炽枫并不理会,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花扶疏,那么伤心的却依美如芙蓉泣露的女子,心头有一丝丝的柔软与歉意,只是转瞬便消失了。他的追求很久以前便已确立,决非眼前的。
“哥哥,我没事。”花扶疏从脸上抓下花清和的手,扶住容月,转身,“容月,我们回家。”
“好。”容月赶忙答应。
众英豪目送她们离去,甚是痛惜,不断惋叹着,可目光看向那屹如山岳的男子时,却又无法怪责,反有一些心底生出一股敬意。能如此毫无回还余地的拒绝这样的绝世美人,在场没有一人能肯定自己也行,而能那么坚定的孤身朝着目标进发的心志,在场也没有一人能大声宣称自己能做到的。
该说他愚,还是说他智?
十三、棠棣之华(上)
回廊上诸人看着广场上的那一幕,心头也是各自一番思量。洺空神色略有些恍惚,或是想起了某段往事,凤裔终于看了一眼列炽枫,脸上却浮起一丝怪异的笑,秋长天等人摇头沉沉叹息,兰七这一次没有调笑,只是淡笑着道了一句“美人勇气可嘉奈何郎心似郎”,明二则赞了一句“列兄心志非我辈能及”。
右回廊里也是有赞有叹。
戚十二站起身,扬声道:“今日比试至此刻止,列炽枫胜,可还有上前挑战的?”
广场上一片静悄悄。今日能到场都是江湖上能独挡一方的人物,自也有几分眼光,刚才列炽枫独战数十名高手那都是看在眼中的,自问不是对手,又何必自讨一份难堪。
戚十二等了半晌,见无人作答,再道:“既已无人再上,那么今日比武结果便是列炽枫……”
“慢。”列炽枫忽然打断戚十二的话,“在下今日之所以参与比试,只为与众高手一较武技,其它与我无关。”
众人又是一愣,便是戚十二也忍不住敛起了眉头。其他与我无关?难道他的意思是……这武林帝主之位也未放入眼里?他胜了这所有的人,却也绝不会当这武林帝主?
“列少侠此言何意?”戚十二决定问清楚的好。
“列某毕生追求仅有武学,今日能与众高手一较高低,已偿宿愿,再无他意。”列炽枫明明白白讲清。
区区美色不为所动可以理解,可是这全武林梦寐以求的至尊之位他竟然也能漠然推却?!
广场上顿时一片哗然。有的兴奋,自己还有机会。有的欢喜,江湖也有这等可贵男儿。有的愤怒,将一众豪杰全部打败却轻描淡写一句“再无他意”这将天下武林置于何地?有的无言,今日的武林大会出人意料的事太多了……那些感概那些叹息那些怒气那些喜悦混成一锅杂粥,滚滚的冒着白气,人人情绪激动啊。
戚十二、随轻尘、洺空也是愕然,显然没有想到列炽枫打败了这么多的高手却只是为了一较武技,而非为着至尊之位。虽说明日会再有一场较量,可在场的谁都明白,列炽枫已是“兰因令主”的不二人选!可是他……
兰七、明二交换一个眼神,彼此淡淡一笑。
“这位列少侠,你爱武之心我等可以体谅,但你此举却又将天下武林同道置于何地?这英山武林大会你当如儿戏吗?”最先开口的是随轻尘,她袅袅起身,步下一级台阶,环视广场群英,“今*****一人一刀便镇服群侠,若在百多年前,那你此刻便是无庸置疑的武林帝主。这里的每一位都是多年苦修才来到这个武林圣地的,为的就是一展己身才能武功,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为群雄之首,可你将他们全部打败了,然后丢下一句‘我只为一较高低再无他意’便撒手而去,试问,一个男儿连最基本的信诺与责任都不能遵守承担,你还有资格追求武学至高之境吗?”
“好!说得好!”广场上顿有许多人应和道。
回廊上众人也相应颔首,虽都为列炽枫的刀法武功所折服,但他此举却实是有些任性且对武林众侠、对这武林大会太过不敬了。
“今日的武林之主虽分有‘兰因令主’与‘璧月尊主’,那是因为一直以来从没有一个人可以战胜到最后,黑白两道总有旗鼓相当的对手,不得已才将‘兰因璧月’一分为二的,而现在终于又出现一个打败所有高手、可令所有人臣服的人,这正是天下武林同道共同希望的,经过百多年武林终于再现帝主,终于可让武林重回一统……”随轻尘微微叹口气,甚是失望的道,“这么多的人看着你,可你却是挥袖而去,这不是寒了所有江湖朋友的心吗?你这个名副其实的武林之主若走了,那么我们这些人怎么办?谁都是你手下的败将,又谁肯服谁?你难道想令这英山之上再掀血雨吗?”
随轻尘这一番话,可谓情理皆在刚柔并济更兼绵里藏针,众人同意的纷纷点头,不同意的心里嗤哼,却皆是不出声,看看这列炽枫如何应付,也看看这任性妄为的随教这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列炽枫沉吟着,片刻后,他抬头,目光冷冷的看向回廊,“那么你们便找出一个人来打败我。”
随轻尘闻言皱了皱柳眉,“列少侠这不是故意为难么,能与你一斗的皆败于你刀下,又去哪再寻一个比你更强的人。”
众侠心里懊恨着啊,若自己能打败列炽枫就好了,那就可以当武林帝主了,只是……看一眼那个黑衣男子,心里顿觉矮了一截,唉!
“有人的。”列炽枫目光直直看向兰七、明二,“兰七少与明二公子,我与他们比试数次,却从未分出胜负,我列炽枫习武至今,自问略有修为,却无法探出他们武功深浅,所以……”他将目光移向回廊正,看向随轻尘、洺空、戚十二,“所以他们中任何一个都可能胜过我,只需他们其中一人与我一战即可,这也是我此次来英山的最大目的。”
众人闻言又是惊又是叹,惊的是兰七、明二武功高得竟令这个扫荡群雄的列炽枫如此重视,叹的是这列炽枫到此刻念念不忘的还是与绝世高手的一场比试,这武林帝主之事根本未入他脑子。
随轻尘、洺空、戚十二相互看一眼,然后又看向兰七、明二,一个摇着玉扇好不逍遥,一个面色微白仪态优雅。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兰七一合玉扇,道:“刚才本少一时不慎违反了大会规则,因此已丧失与列兄比试的资格,唉,奈何,奈何啊。”言罢很是无奈惋惜的摇头叹息,甚为遗憾的模样。
而明二则起身抱拳温文道:“刚才为帮宁世兄驱除药性耗损不少内力,此刻便是出战,列兄也会觉得胜之不武的。”
众人一听,全明白,这两人都不会也不能与列炽枫比试的,目光一移,便见那黑衣男子严冰雕成的脸更冷了几发,寒星似的眸子里倒似添了两把火。
这可怎么办?守令宫前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所以广场上嗡嗡作响,回廊上三位仲裁皆凝着眉头面面相觑,其他们也交头接耳互换意见,最悠闲的莫过傲立广场的列炽枫、潇洒摇扇的兰七、端坐雅逸的明二,还有小亭里看热闹的宇文洛和宁朗。
广场上,正是一个问题千般思量。
刚才随轻尘的话没有说错,这列炽枫可是百多年来第一个独战群侠而不败的人,尊他一人为武林帝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可他却不愿当!那么便只得重比,这是每一个人都会想到的办法。但是,今日已是不可能,一来许多已参与比试的人耗损了功力,他们定不会同意现在就重比,再来时辰也不早了,所以肯定是在明天,而明天……明二公子肯定恢复了功力,再且,既然是重新开始,兰七少一样有机会了,他两人令列炽枫如此重视,那武功可想而知,明天自己也不会有机会的!所以思来想去,竟是想不到一个最好的最利于自己的办法。
又过了半晌,依未有人提出可行之办法,兰七玉扇敲敲椅靠,明二站起身来。
“洺前辈,戚宫主,随教主。”明二先向三人一礼,再抱拳礼向广场众豪,“各位武林前辈及同道,在下明家明华严,有几句话想说,不知各位可否一听?”
众人举目望去,但见那人青衫如荷,临风而立,说不出的雅逸飘然,看着心头便是一片欢喜,当下皆道:“二公子请讲。”
明二又举目看向洺空三人,得到三人一致颔首后,才缓缓开口:“我们大家今日聚于此处,本是为寻回圣令,并非为武林帝主之位。之所以要选出武林令主是为在寻令途中有一个领御大家的人,可凝聚我们全武林之力,免我们若散沙一盘,可为我们全武林筹划谋算,免我们自毁城池。”他的声音既清又和,入耳便有如沐春风之感,众人听得既是舒坦又觉有理。
“东溟岛在东溟海之中,那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其中凶险不说大家也可明了,更兼他们夺走圣令其心不轨,我们前去定会有阻挠或陷井。所以带领大家的人,不但要武功高绝更兼有威德,才可让万众服一,还要有才智谋略,才可与敌周旋。”明二继续道,目光扫向广场,空濛含雾的悠远出尘,“而论到这几点我们自问又有几人能做到的?因此在下认为,与其匆忙选一位武林帝主不如推举几位有才德的前辈。”说着转头看向回廊上的几位掌门家主,“前辈们江湖风雨几十年,不知遇过多少险难,那些人生经验与阅历非我们晚辈可及,有他们带领大家,必会避免很多的危险及无谓的行动。”
众人一听,顿有些暗暗点头。
明二目光又看向场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列炽枫,微微一笑,道:“列兄的武功大家皆有目共睹,可列兄志在武学心无旁鹜,大家便是强迫了他当上武林帝主,只怕既是为难了他也为难了大家自己,所以今日不妨就当作大家一场武学交流,等寻回了圣令,那时大家聚这英山,重来比试选出真正的武林之主不迟。”
这话一出,众人想想,也是道理,这圣令还没寻回,便是选了令主倒显得有些有名无实,而且,若是……圣令就此一去不返……呸呸!
明二目光扫广场一圈,人人心中皆生出一种感觉,仿佛那双眼睛正隔着一层轻雾真诚的又祈盼的望着自己,不由自主的便愿向这双眼睛臣服。
“新的令主选出,可能还需一段时间才能令大家信服,但是……”明二目光望向洺空,“当今武林论武功声望谁能及洺前辈、谁又不对之敬服?”目光一转望向随轻尘,“随教立于黑道之首已近百年,何人不从?”再看向秋长天,“秋前辈的才德武林谁不不知、长天山庄每年又吸引了多少武林同道前往?”目光再转回广场,带着微微的叹息道,“我们明明有最好的领头人,为何还要舍近求远?当前最紧要的明明是寻回武林最神圣宝贵的‘兰因璧月’,为何我们还要在这里耗时耗力争斗不休?武林帝主是人人皆渴望的,但全武林的安宁却更是人人责无旁贷的!”
那一番话,说得众人无不惭愧垂首,便是有些心里不愿的,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
洺空看着那临风含笑从容优雅的年青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洺兄何故叹气?”他身旁的秋长天悄声问道。
“我在感叹,江湖此代多为龙凤之姿。”洺空道。
“哦,这是江湖之福。”秋长天却甚为欣喜。
却不知洺空心里还有一句没说出来:这些龙凤皆是耀目不凡,这小小江湖如何容纳?他们随意探探爪扇扇翅,这江湖便会风云突变波澜汹涌!
英山大会终于结束,这是继第二代之后武林史上历时最短的一次武林大会,仅用一天,也是唯一一次最后没有选出武林帝主的武林大会。
这一次,最令江湖轰动的便是“炽日神刀”列炽枫独战群雄却推御武林令主之位。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则是武林两大美人之一的花大小姐花扶疏钟情列炽枫却心碎而归。
最令人惊惧的是那个只出一招便散人功断人脉的“碧妖”兰七少。
最让人敬叹的是那个青衫淡泊数言即倾服全武林的“谪仙”明二公子。
最后大会决定,前往东溟岛黑白两道各分两批,白道第一批由秋长天统帅,第二批由洺空统帅,黑道第一批由随教统帅,第二批由九天阁主江九天统帅,而守令宫分为四批跟随黑白两道一同出海。
然后又是哪些人第一批,哪些人第二批,还要安排船只采办等,等到一切妥当,日已西斜了。
广场上的英豪侠女已散得差不多,少数一些还在拉拉家常话话近况的,回廊上的掌门家主却还有许多留下,如洺空、戚十二、秋长天、南卧风等人还在一处,估计还在商量着出海之事。
列炽枫走近兰七、明二身旁,冷冷的道:“明日该我如愿。”
兰七眨眨碧眸,道:“列兄,你看咱们都这么年轻,想要分个胜负那还不有的是日子。”
明二则笑道:“列兄难道不想在你我皆至顶峰之时再决高下?”
列炽枫一听这话果然眼睛一亮,然后点头,“我等着。”言罢便转身而去,不管身后花清和的怒视,不顾身后兄长列炽棠的呼唤,只是转身之间,人便已消失于广场上。
“我终于明白了。”宇文洛忽然喃喃说道,看着列三、兰七、明二立于一处之时,他忽然间隐约明白了。
守令宫召集天下武林聚于英山,到了这个武林至高之地,岂会有人不动这重选武林之主的心思,所以他们引来了列炽枫。他们与列炽枫相交已久岂会不知列炽枫噬刀痴武,见到了这么多的高手岂有不技痒的,他们也知道凭列炽枫的武功绝对是独占鳌头,他们更知道凭列炽枫的心性决不会当这个武林之主……他们要的就是这个局面,群龙无首!
所以他们两人皆因救宁朗而失去比武机会,救人或许是半真半假,但他们确是因此事而堂堂正正退出了,还博了个好名声。只因……他们不要在此刻选出一位武林之主,因为他们此刻还无十全把握可以胜了对方,而他们……是要做“兰因璧月”独一无二的主人,绝不要另一个人来分一半江山!所以让这场武林大会空闹一场,然后……等待下一次的武林大会,到时再一决胜负!而且此去寻令,凶险莫测,对手或许就此一去不返……
“好深的心计。”宇文洛轻轻念道,目光依不离那两人。
想通了这些,宇文洛心底未有反感,反对两人生出敬服。他出生于这皇朝盛世之年,没有眼福可一睹东末乱世之时那些风云人物而甚以为憾,可此刻,他觉得老天生他是有重任的,或许就是派他来记载这两个人的!这样的两人,容貌、才华、心智、武功、家世等等皆是旗鼓相当的人,他们将如何相搏?而以后这江湖又将是如何一翻风起云涌?
他期待着,他定一字不漏记下。
“大哥,你在说什么?”宁朗只听得宇文洛口里念念有词,却十分模糊。
宇文洛转头看向宁朗,想着这么简单的人还是不要了解那么复杂的事好。当下道:“没什么,只是感叹今天见到了很多高手。”
目光移向已有些空旷的广场,那里曾有一位高手傲然矗立,横扫群雄。列炽枫或许也知晓,但他无所谓罢。那个人眼中心中只有刀。
“小师弟。”直到此刻,任杞方能走至小亭来看看挂念不已的同门小师弟,“你可好了?刚才真是吓死师兄了,咦,怎么瘦了很多啊,是不是最近过得不好?”他上下打量一番数月不见的师弟,发现瘦了不少,不由得担心。
“小师弟,你没事了罢。”谢沫、宋亘也一块走来问着。
“大师兄、三师兄、五师兄。”宁朗此刻一见比父母还要亲近的师兄们,被他们一通关怀,顿时有些心酸有些委屈,眼眶便有些发热了。
“咦?”任杞一见他这模样不由疑惑,“小师弟,怎么啦?我看你不但瘦了,似乎还有诸多烦恼,来,给师兄说说,师兄帮你解决。”说着抬手揽过小师弟肩膀抚慰的拍拍。
十三、棠棣之华(中)
而谢沫、宋亘则面面相觑,小师弟这模样似乎是要哭了?难道你又欺负他了?不对啊,自小师弟下山,今日可是第一次见面。
“大师兄……”宁朗眼眶更热了,一个没忍住便夺眶而出,那心头的委屈顿时汹涌而来,扑到大师兄怀里,大声嚎哭起来,“大师兄……大师兄……”
“小师弟,这……你怎么啦?”任杞抱着怀中大哭不已的宁朗顿时慌了手脚,“别哭啊,来,告诉师兄出了什么事,师兄一定帮你。”记忆中这小师弟并不爱哭啊,除了有一次三师弟把他放生的野兔重抓了回来烤着吃了,还有一次五师弟嘲笑他尿床,还有一次六师弟抢了他时刻不离身的银枪,还有一次二师弟骗他吃黄莲……唉呀,仔细想来,这小师弟原来很容易哭的啊。
宁朗这一番嚎哭可吓傻了一旁的宇文洛,也引来了广场、回廊上还未离去的人的目光。
谢沫、宋亘却跳开了一段距离,小师弟哭起来可是厉害着的,远着的点比较好,省得鼻涕眼泪沾一身。
“大师兄……”宁朗抬头,指着兰七,“娘亲说给我和兰残音订了亲事,可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一想起这门亲事,顿时想起了这一路而来兰七的屡番戏耍,不由得更是伤心,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大师兄,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回廊上,兰七显然也没料到宁朗会有这一番举动,惊鄂过后便是甚为有趣的笑起来。
“这……”任杞头大了,转头看向兰七,“这个,看样子应该是男的。”
“可是……他有时候又是女的!”宁朗大声道。
“这个……”任杞目光再次望向兰七,那人长身玉立怎么看都是男儿,“小师弟,宁师婶到底怎么给你订亲的?这位兰七少应该是个男儿呀。”
宁朗哭道:“他换上女装时就是女子,大哥都说是女子。”
宇文洛觉得委屈,怎么这责任倒在自己头上了,明明是这兰七时男时女的让人迷惑。
“啊?”任杞头痛了,目光看一眼兰七,然后便转向了凤裔,那可是与兰七同胞而出的兄长,他总应该知道吧。
对上任杞询问的目光,凤裔一僵,缓缓移首看向兰七,兰七碧眸淡淡瞅一眼他,微笑如常,可那眸光却令凤裔心头一缩,那似在质问,你还要再背弃我一次吗?
他闭上了眼,那苍白的脸色那痛苦的神情,仿似有人在拿刀绞着他的心,任杞轻叹一声放弃了。
“大师兄。”宁朗还在哽咽着。
任杞很无奈,总不可能当众要这兰七少脱下衣服让人查看吧,于是只好问向本人,“七少,你是男是女?”
兰七玉扇一摇,风度翩翩,“本少朗朗英儿,任少掌门这话岂不是污辱本少。”
“好。”任杞得到答案松了一口气,扶起怀中的宁朗,“小师弟,你也听到了,他承认他是男儿了,在场有这么多人可以作证的,所以你就不用为亲事烦恼了。”
一旁的宇文洛听了连翻白眼,难道是有什么师弟便有什么师兄不成?任大师兄,你是没看到长天山庄一幕,是没看到这兰七少女装的模样,这事要这么好解决还用得着你这大师兄出马么,我这做义兄的早摆平了!
“他现在承认是男的,可等他一换上女装他就会说是女的了。”宁朗却依是伤心不已。
“怎么可能,男儿生得再好看穿上女装也不会好看,一看就知道是男人扮的。”任杞理所当然道。
“才不是,他穿女装一样好看。”宁朗再叫道,“大师兄,他到底是男是女?”
任杞抬头抚抚微痛的鬓角,然后调转头,向兰七道:“七少,既然你身为男子,那么和小师弟……嗯……也就不可能,我身为小师弟的大师兄,便作主为你们解除这门……嗯……亲事吧。”
“那可不行。”兰七玉扇“唰”的一合,“宁朗在长天山庄可是曾当着武林众多英雄许诺不解除婚约,对本少忠贞不二永不背弃的,所以本少又怎能做出如此无情之事呢,当然也要对他从一而终啦。”
这话若是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或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说,那必是情深意重令人敬佩,只时此刻由一个男子对着另一个男子说出,顿时令广场上还没离去的江湖豪杰们一个个打着冷颤冒着疙瘩。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分桃断袖龙阳之好?可当目光触及那紫衣碧眸妖异邪美的人时,一个个又纷纷乱了神思,暗想着那些传言,那时男时女的传言……碧妖……果然是惑人的妖孽!
秋长天、南卧风等早已有长天山庄一幕掂底,所以只是眉角抽搐一下,然后别转头去,别人家事自己是管不着的。而洺空则是今日第一次见到兰七,第一次领略碧妖言行,有些奇异,回首看一眼面色惨白的凤裔,再看回兰七的目光便带着一些怜惜了。
谢沫、宋亘看看众人,再看看兰七,觉得这事非常的棘手,还是不要碰的好,古人不是说沉默是金嘛。
任杞今日是第一次领略碧妖风采,他不似花清和、梅鸿冥等早心有准备,也不如洺空等早看淡了风云八风不动的境界,他其实也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还是一个甚少出门窝居山里的年轻人,所以他面对碧妖时明显的毫无办法,只是瞪目结舌的看着一番慷概言词的兰七少,然后看回身边的小师弟,这……该怎么办好?
还是明二一片好心,温言道:“任兄,这亲事既然是父母订下,那么还是让父母解决较好。”
“啊?对,对,对。”任杞连连点头,“小师弟,咱们不如回家找师父和叔父婶婶他们吧。”
“哇……大师兄你都不帮我。”宁朗又大哭起来,此刻的他,就是十九岁的大孩子。万能的大师兄今日不是万能的了,你叫他如何不伤心,想起兰七,心头便是酸便是痛,想起一路的那些戏耍玩弄,顿时委屈得不行,这些不向伴了十多年的大师兄哭诉那向谁哭去?
那边又摇开玉扇的兰七看着大哭的宁朗和忙着安抚他的任杞,一时神色有些恍惚,摇着玉扇的手渐渐止了,然后又猛然清醒,一合玉扇,向众人微一抱拳,道:“本少先告辞了,待出海之日再与各位会于英州。”说罢转身潇洒离去。
洺空身后的凤裔目光紧紧追着兰七离去的背影,眼中又现那种空洞绝望。随轻尘目光看看凤裔,然后调向了远去的兰七,抬手抚抚鬓角,眼中浮起一层淡笑。
兰七独自下山,脚下甚快,转眼便下了山顶,忽地一道人影闪至身旁,正是那日蒙山上遇到的随教首领,脚下一顿,但见他恭敬施礼,道:“七少,我家教主有请。”
兰七碧眸一凝,然后摇扇笑道:“不知随教主找本少何事?”
“七少一去便知,在下可以保证,教主绝无恶意。”那人道。
“哦?”兰七眨眨眼,“那带路吧。”
“是,请随在下来。”那人恭谨的在前引路。
兰七跟在他身后,转过几个山角,便见前边树林边站着随轻尘。
“不知随教主找本少何事?”兰七摇摇玉扇开口问道。
随轻尘抬眸看着兰七良久,然后抬手取下覆面的轻纱,露出一张极美的但已不年轻的脸,柔声道:“你应该叫我一声五姨。”
“哦?”兰七一挑眉头,露出一个介于疑惑与调笑间的表情。
“我想你自己心里一定很清楚吧。”随轻尘重将面纱覆上。
兰七不答,只是笑嘻嘻的道:“随教主、随轻尘、轻尘、随家美人,这些称呼你选哪一个?”笑完后很凉薄的加上一句,“本少没有亲人的。”
“你……”随轻尘显然略有怒意,但一碰那双幽波诡异的碧眸,顿时气短,只能轻轻一叹,道,“这也怪不得你。”
兰七只是绽开一个邪魅的笑容。
过了片刻,随轻尘才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什么时候想要随教了,便来拿罢。”
“哦?”兰七又是一挑眉头。
“大哥说你是最好的继承人,他选了你,然后随教所有教徒也都选了你。”随轻尘目光注视着兰七,微微浮起一丝笑意,“你这样的人,倒真真合我们随教的脾性。”
“是吗?”兰七唇角微微一勾。
“我的话便是这些了,什么时候想要便来找我。”随轻尘说罢再看一眼兰七,不再多留转身离去,那些跟随着隐在暗处的随教人片刻间也走了个精光。
兰七一人矗于林边,把玩着手中玉扇,片刻后,绽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慢慢道:“随教……呵……是块不错的肥肉。”笑容忽地收敛,碧眸一眯,“哪位想和本少亲近的,干么不现身呢。”
身后传来声响,兰七转身,却是一怔。
这人正是凤裔,但见他一脸惨白的望着兰七,嘴唇哆嗦,似要说话却怎么也无法说出来。
“原来是哥哥呀。”兰七摇开玉扇极是平淡的笑道,“我们许久未见,今日竟能会面,我实是欢喜呀。”
凤裔已面白如纸,眸中那绝望更深更切。
兰七只是摇扇笑看他。
宁朗哭够了也清醒了,抬头一看,猛然醒起这不是在浅碧山上,这是在英山,顿时又羞又窘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而宇文洛一见那边与秋长天等还在商议着的父兄,暗想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下一拖宁朗,跟任杞轻轻道声“先行告辞,山下再会”抬步便走,宁朗正好遂意。任杞此刻乃是代表浅碧一派,还有诸多事需与洺空等人商议走不开,只好让小师弟先走,说好了檄城再见。
宇文洛拉着宁朗下了广场,说上山走了正道,下山不如试试别的路,或能看到另一番风景,顺便也避开那些大批下山的人,宁朗没有意见,当下两人拐了另一条道,才走了一段,远远的便见前方有明二的身影,只道他也和自己一样要避开人群,忙快步跟了过去,明二却忽然回首,食指一竖,示意他们不要弄出声响。当下两人乖乖的将轻功提了个极限,悄悄跟上明二,转了几下,便见到了前方的兰七,听得兰七喝叱还只道自己行踪暴露,却不想前方又冒出一人,赫然是那相貌极似兰七的凤裔。
“哥哥怎的不说话?”兰七甚疑惑的瞅着凤裔,“哥哥脸色这般苍白,是身子不堪负担以至虚弱还是夜间被鬼扰了没睡好?”
这话可真毒!后边听着的宇文洛暗想。
凤裔依旧不答话,只是看着兰七。
兰七又是一笑,道:“哥哥若是身子不好,便回家来罢,我此刻已是兰家之主,哥哥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管说,我们乃同胞所出,娘肚里便呆一处,而今自也是我有的哥哥也有。”
凤裔脸色更白,白得透着灰。
“唉,哥哥一句话也不说,真是生生寒了我的心呀。”兰七长长叹息,“想来哥哥并不乐意见着我,既是如此,便先别过,哥哥若想回家,便回去罢。”说罢抬步转身欲离去,忽又转回头,笑道,“哥哥可还记得回家的路?”言罢离去。
“……”凤裔看着他的背影,张唇却无声,当那背影快要没入树荫深处时,焦急惶恐中终于脱口叫出,“……音……音……”这一声他藏了十多年了,到此刻他终于叫出来了,可树荫深处的那个身影只是微微一顿,然后绝然离去。
“……音音……音音……”那破碎的悲切的呼声依在继续叫着,可无人应答。
夕阳已渐渐落下,山中已显晦暗,晚风拂过,片刻阴冷。
藏在后面的宇文洛、宁朗却是大吃一惊,原先还有些怀疑的,可此刻看来这凤裔实实在在的是兰七的同胞哥哥。只是他们兄弟为何见面是如此一番情景?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之事吗?音音,宁朗念着这个名字,想,原来这名字是他哥哥叫的。
明二悄然无息的飘身走了,没有惊动宇文洛、宁朗。想起刚才那一幕,不由微笑,原来,这个对手是有一处死穴的。
“大哥,他那么难过,我们要不要过去……”宁朗看着前方那孤立的人影心头甚是不忍。
“不要。”宇文洛却马上答道,“他们……都不会愿意别人知道的。”可是以他们的武功,真的没有发现他们吗?也许真的没有,只因已忘身外。
“喔。”宁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身,“那我们……”
“怎么啦?”宇文洛见他神色有异不由也回头,却已不见身后有明二的身影。
“二公子他什么时候走的?”宁朗问。好厉害的呢,他们就在近旁都未发觉。
宇文洛摇摇头,看看犹立林边的凤裔,暗中叹一口气,轻声道:“我们下山去吧。”
“嗯。”
十三、棠棣之华(下)
两人悄悄离开。
天色渐渐阴暗,林边矗着的人却依是一动未动,目光呆滞的望着林荫深处,仿佛那人一直都在那里未曾离去,只要他轻轻唤一声,便会欢欣跳出,就如……就如往昔一般……
“音音。”
轻悄的唤一声,不敢太大,就怕惊扰了,会如昨日的幻梦一般消失无影,痴痴的看着那幽暗的树林,音音一定会从那里走出来的。
身后有微微的声响,心头猛然一震,“音音!”
回首,却是瞬间坠入暗渊,冰冷的黑暗扑天盖地的沉沉压来。
“凤裔。”洺空怜悯的看着他,晦暗中,那张脸惨白犹胜亡者。
“师叔。”凤裔喃喃唤一声,绝望的看着他,暮风里,那身子单薄得似一剪影儿,摇摇欲折。
“下山了。”洺空转身,不忍再看。那种绝望,那种生不如死,昔日也曾经历。
“好。”凤裔再回首看一眼林中,已阴暗模糊一片。
宇文洛、宁朗此刻倒没再悠闲欣赏沿路风景,一来刚才那一幕令心情有些沉重,二来暮色已浓还是赶紧下山的好。
“大哥,我们下山后还住原来的客栈吗?”
“当然要换一家,不然碰上了我爹和大哥可就不好。”
“喔,可我还想和大师兄、三师兄、五师兄说说话,明日我们去哪和他们会面?”
“明日再说吧,要寻他们很容易的。”
“那就好。”
宁朗放下心来,不再言语,看看天色渐暗,当下脚下加快,可走不了一箭之地,却猛然止步。
“怎么啦?”并行的宇文洛也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他。
“前面有人,而且我闻到‘紫府散’的药味了。”宁朗指指前边。
“哦?”宇文洛想了想,然后道,“前边可能是商姑娘和金大侠。”
“不知道她的伤势怎么样。”宁朗想起她那一脸的血。
“走罢,遇着了便打声招呼。”宇文洛抬步走去。
两人走了一段便隐隐听到流水之声,转过一个山角,便见前边一道山涧,涧旁一坐一站两人,大石上坐着的是商凭寒,石旁站着的是金阙楼。
“商姑娘,天色已不早了,我们也下山去吧。”只听得金阙楼柔声道。
“不急。”商凭寒的声音依旧冷冷的。
后边宇文洛、宁朗一见两人那情形不由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怕突然过去打搅了他们,面面相觑,最后悄悄退后了几步,退到看不见两人的地方,打算等两人离开后再下山。
“商姑娘,你脸上的伤……还痛吗?”等了片刻,才听得金阙楼轻声问道。
“一点点。”商凭寒冷淡的道。
“那就好。”金阙楼放下心来,“‘紫府散’果然灵效。”
商凭寒未吱声,一时四周一片静寂,气氛甚是有些尴尬,金阙楼脑中思来转去寻着话语,想了半晌却只道:“你的眼睛现在感觉怎么样?”
“看得见。”商凭寒口气依是冷冷淡淡的。
“喔。”金阙楼又松了一口气,然后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其实,他有满腹的话要和商凭寒说,可是……那些或许永远也无法说出来。
“金阙楼。”忽然听得商凭寒唤道。
“啊?在。”金阙楼听得商凭寒唤他的名字,不由欢喜,赶忙答应。
“我的伤你勿须担心,那姓宁的给的药很好,便是脸上日后留下疤……”商凭寒微微一顿,然后冷哼一声,“我总有一天会从眉如黛身上讨回来。”
“我帮你。”金阙楼马上道。说完了又有些懊悔,生怕惹她生气了。
难得的是商凭寒并没生气,只是转头看一眼金阙楼,目光深深的,半晌后,才道:“金阙楼,你这样跟着已有些年了吧?”
金阙楼一怔,然后醒悟过来,静了片刻,才轻轻道:“三年了。”
“三年了么。”商凭寒喃喃重复,“三年是不短的时光。”
金阙楼心头一跳,有些希翼又有些畏避的看着商凭寒。那张雪白的容颜上一道长长的鲜红血痂,还有些红肿的眼睛里依是一片冷淡。那脸上若留下了疤他也依然喜欢的,只是希望那双眼睛看着他时,能不再那么的冷厌……正暗想着,冷不妨那双眼睛一转,视线便对上了,心顿时漏跳一拍。
“金阙楼,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也知道,但是,你以后还是不要跟着我。”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金阙楼一呆,定在那说不出话来。
“我商凭寒不是那种扭捏作态的女子,若我喜欢你,那我还俗嫁你便是,可我不喜欢你,你这样老跟着我便令我厌烦,知道吗?”商凭寒的声音没先前那么冷,却也没有一丝柔情,“你若愿意做我的朋友,飞雪观随时欢迎你,若不愿意,那便相见如陌路。”说罢起身,看一眼一脸木呆的金阙楼,未再多言,只是转身离去。
山涧旁,流水淙淙,偶尔飞溅起几滴水珠,折射最后的淡淡的一点天光。金阙楼依呆呆的站在原地,朦朦胧胧里,只是一个模糊黯淡的影儿。
山角后的宇文洛、宁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天,很精彩,可这一天,也有很多的伤怀。
八月十一日,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兰七一早打开房门,便发现眼前是一遍红色。
门窗上贴着红色的喜字,廊上挂着红色的灯笼,来来往往忙活着的下人穿着红色的衣服,远处似乎还飘着红色的绸带……
“七少。”
一声呼唤后,眼前便又立着两个红色的喜气洋洋的人,一身新郎打扮的兰暐,一身新娘妆扮的兰旻。
兰七眨眨碧眸,“这是……要成亲了?”
“七少可以做我们的主婚人吗?”兰暐满是希翼的看着兰七。
兰七看看此刻忒是显得英伟的兰暐,又瞅瞅格外清秀娇美的兰旻,道:“听说成亲是要做很多的事要花很长的时间的。”
“七少。”兰旻一拉兰暐两人并跪于兰七面前,“您是我们俩的主人,只要您同意了,那么我们便是夫妻,所以兰旻不什么五礼也不要什么花轿酒席宾客,我们只要在您面前拜个天地就可以。”
“哦?”兰七挑起一边眉头。
“七少,我们也做了一些准备的。”兰暐很欢喜的指指院里院外的红色,“我们把这里妆饰了一下,然后家里所有人不分上下一起吃一顿酒饭便是喜宴。”
兰七抬眸再看了一眼这满目的红色,再低头看了看跪在眼前的一对新人,片刻后颔首道:“好。”
“多谢七少。”两人大喜起身。
兰七踏出门槛,正寻思着喜堂估计安在大厅里,却不想长廊上,两人对着他就是一拜,“兰暐(兰旻)多谢七少成全。”接然两人又对着廊外的一拜,“兰暐(兰旻)拜谢天地。”再下来,两人相视一眼,抿唇一笑,深深互为一拜。
拜完了,两人又回身对着兰七,这时有婢女端着托盘过来,盘上三只酒杯。
兰七看看捧至眼前的酒,再看看满脸欢喜望着自己的兰暐、兰旻,唇角一弯,端起一杯酒。兰暐、兰旻也各端一杯酒,道:“这是我俩的喜酒,七少,请。”
兰七仰头一饮而尽。兰暐、兰旻待他亮杯也各自一口饮尽。
“区原,今日是喜日,大堂里摆上酒席五桌,凡是此宅之人不分上下,都去喝喜酒!”兰暐扬声吩咐着。
“是!”区原应声。
“恭喜暐爷!多谢暐爷!”宅子里的下人纷纷上前祝贺致谢。
兰暐、兰旻两人相视而笑,那眉梢眼角掩不住的喜悦甜蜜。
如此便是拜堂成亲了?这样便是夫妻了?
兰七看着那对新人,又看看院中也一脸喜气的下人,不由一笑,赞赏道:“好!不愧是跟着本少的人,做事就是别具一格。”
兰暐、兰旻闻言看着兰七,不好言语,只是笑着,有些傻愣,却是快乐。
“今日是你们的喜日,便好好尽兴一日。”兰七移步向外走去,“将城南的庄子收拾一下,本少今晚住那边。”
“七少……”兰暐要唤,却见他只是向后摇摇扇,转个身便不见影儿了。
拜堂……夫妻……
大街上兰七摇着玉扇,眸光缓缓扫视着街旁,脑中却想着刚才一幕。兰暐、兰旻今日的欢欣可也算他的一份功德罢?只不过积了这德又如何,难不成等着下一世的回报?下一世……他不需要的,他只要今世,放开手脚恣意而为、随心所欲毫无顾忌的今世!
他们盼今日盼了很久,为此杀人、流血,那相视一笑中的柔情蜜意便消了往昔苦楚,那便算是平常人的幸福罢,夫妻相伴,生儿育女……离他却是那么遥远,也是他……不屑一顾的!那是最不可靠最虚幻的东西!
这世间,唯一可靠的,不过是腔子里的一股热气,以及手中握住的……
移着的脚步忽地一顿,转身,便见一人素冠白袍,立在丈外之处,眼神静远又带一点怜爱的看着他。
“随意走走竟然能遇着洺掌门,幸甚幸甚。”兰七合扇抱拳。
“不是巧遇。”洺空却是语气温和的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哦?”兰七扬起眉头,“不知洺掌门找本少何事?”
大街上人来人往,经过之时皆惊诧不已的看一眼矗立街中仪态不凡的两人。
“檄城的风景不错,我们边走边说如何?”洺空微笑道。
兰七一合玉扇淡淡颔首。
两人当下离开闹市往僻静处走去,不知不觉中便走到城东一处湖边,甚少有人,湖边柳丝垂水,湖上石桥如虹,倒是佳处。
兰七目光投在湖面上,静静等待,看看这风雾掌门有何要说的。
洺空的目光也落在湖面上,看着一圈一圈的涟漪在轻风的吹送下悠悠荡来,半晌后开口道:“你和凤裔分开有十来年了吧?”
“十一年。”兰七淡淡答道。
“人的一生也不过五六个十一年罢。”洺空目光一下变得更为悠远,似是忆起了某段往事一般的恍惚,片刻后才重开口道,“凤裔从上雾山起便是那样,十多年来都是那么过来的,从无一日安宁开怀的,过得很不容易。”
兰七不由转头看他,嘴角浮起一丝妖邪的浅笑,笑中含着毫不掩饰的冷诮,“无一日安宁开怀?那不是他自作自受吗?”
洺空目光依看着湖面,神色平和淡然,“你又不是他,怎知是自作自受还是另有苦衷?凤裔是我看着长大,你与他同胞而出更该清楚他的品性。”
“洺掌门今日是为着我们兄弟而来?”兰七玉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掌心,脸上一片淡淡的,“无需如此,哥哥若想回家,云州兰家永不会拒绝。”
洺空终于转头看着兰七,眼中无奈、叹息、怜爱皆有,“你知我说的不是此事,凤裔无法释怀便一生不得安生,他的结在你手中,你若肯解开……”
“呵呵……”兰七忽地一声轻笑,碧眸亮亮的却幽深如无底之潭,“我手中什么都没有,从我们分开那一刻起,我手中再无一物。”
洺空看着他半晌,才叹息道:“你这样决绝之性倒是很像你的师傅。”
兰七眼角一跳,碧眸甚是奇异的打量着洺空。
洺空再道:“其实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你的师傅近来可好?”
兰七不语,只是看着他,碧眸中幽光难测。
“江湖传言,说你从不用兰家的家传武功,却无人知晓你的武功来历。”洺空脸上淡淡的浮起一丝很温馨的笑容,“可你在英山上使出了的那一招,便不可能瞒得了我。那一招,普天只有三人能看出,而我却是其一。”
兰七看着洺空,半晌后没头没脑的吐出一句,“果然是你。”
洺空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让他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咬牙切齿的人竟然是你。”兰七摇头叹气。
“这么多年他还是这脾气吗?”洺空似觉好笑。
“我离开之时,他依是如此。”兰七又摇开了玉扇。
“你师傅呢?”洺空再问。
兰七抬眸瞅着他,淡淡的道:“不知道,我都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你若想知道不如自己亲眼去看看。”
“很多年……”洺空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许多,目光怔怔的望着湖面,眼神却是悠远无边的,“是有许多年没见了,真的该去看看了,或许这会是……”话音忽地止了,神思似乎飘远了。
兰七静静看他片刻,然后道:“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嗯。”洺空淡淡点头,“我知道的,要见你师傅就好比要见天上的仙子,那么的远,那么的难……”
兰因8226;璧月 作者:倾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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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9/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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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因。璧月 作者:倾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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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9/2009 postreply
12:3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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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这个倾泠月JJ太做作了些。最近那本〈倾冷月〉更别提了
-天涯宅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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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9/2009 postreply
14:4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