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轩儿不怕。”水灵灵娇声哄着强做勇敢的璃轩,明显感觉到他心里的恐惧,心中一阵疼痛,“有母后在,任何人也伤不了你。”
璃轩呆呆地抑望着近在咫尺陌生而熟悉的容颜,闻着清雅熟悉的淡淡体香,感受着她略微冰冷去温暖人心的体温。
心防,悄悄松懈。
片刻后,猛然撞上水灵灵柔软的身体,不再有抗拒的扑入她怀中,低声呢喃着、哽咽着,压抑着啜泣。
“母后,母后……轩儿好想母后!您终于回来啦!母后,母后,不要再离开轩儿了,好么?”真挚的委屈水眸,饱含泪水,卑微哀求着,哪有一国储君的威风八面。
不要再离开?
水灵灵心中一痛,斜了眼不远处拖直地面的明黄,阖上了眼,不可能的,他们之间只可能存在一个。
沉默无语,水灵灵紧紧抱住怀中不断颤抖,诉说着不安的璃轩,倔强的抬起头,不让泪水划落脸庞。
稍后,水灵灵冷声傲然道:“歌舞精髓在于意境,若无心绪跳舞,不如不舞。”硬邦邦的话,如草原上打狼用的棒子。
这句话,算是解释她从未在宫中展露过歌舞才能的原因,更是直接拒绝皇帝想要她为在场将领歌舞的圣旨。
不少人为之气结,皇后的态度太过嚣张,太过狂妄,太过目中无人,却无一人能奈何的了她。
皇帝聍冷扫水灵灵一眼,袖中铁拳紧攥着,瞥了眼远处舒相笑得一脸得意,恼恨异常。
原来他调回西垂边疆两万最精锐的将士,加上手上两万羽林军,为的就是舒相在莫都拥有的两万御林军、十万禁卫军抗衡,谁曾想到,当被被他变相发配到边疆想弄死的舒菲烟不仅活着回来,甚至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掌控了他好不容易谋夺的征西二十万大军。
这一年时间来,他先是选秀,明着充实后宫,实际是拉拢朝中有势力的大臣。
再是开恩科,大力选拔年轻优秀才俊,顶替朝中官位,不让舒相的人抢了先机,瓜分他手中的皇权。
接着暗中主导舒相党派与长孙右相党派中人频频发生冲突,斗争白热化,促使一些官员离奇死亡,借查案之名打落另一党派的跟随者,让年轻才俊顶替他们的位置,进行进行换血,削弱两相手中权利。
最为重要的,则是暗中做手脚,铲除段野衫、姜浮礼,提拔真正忠诚的大理寺卿包勇民的长子包安邦为征西将军,合并并西军十万,收编长孙右相门生征蜀将军萧裴郎、舒相党派追随者平秋将军狄仁方各自挥下的五万将士,使征西大军壮大为拥有二十万将士的军队,争夺两相手中兵权。
然而,他的精心筹谋安排,却被这个叫舒菲烟的女人破坏,致使征西大军成为摇摆不定的中间力量。
看舒相笑得满脸得意,想来他是认为,他的女儿能完全掌控他大莫皇朝的征西大军。
做梦。
他不会让这个恶梦成真的。
包安邦是包勇民的儿子,忠君爱国信念自小灌输,怎可能听从一个女人的命令呢?
要拉拢包家父子,他有的是办法。
去年,被告犯了杀人奸淫罪,打入莫都大牢,证据确凿,只待秋后问斩的包勇民次子包安民。
入秋前突然有人揭露包安民并未犯杀人奸淫罪,乃被人栽赃陷害,他马上命人着手调查,不消多日,查明真相,包安民无罪释放,之后晋封为羽林军统领,掌握莫都两万羽林军。
而栽赃陷害包安民之人,乃舒相党派的追随者,他随便找了个蒙蔽君王、谋害忠良的借口,将那人满门抄斩,削弱舒相党派势力。
无人知晓,原先如山铁证、证人确凿口供,包安民顺利脱罪出狱,是他暗中命幽婉阁做的,他不会让包家任何一人死在任何党派的手里。
经过多年筹谋安排,一年多或明或暗的争夺,舒相手中的权利被他解一半,长孙右相的势力也减少不少。
一切如他棋盘上早已定好的路线发展着,唯一的例外就是她——舒菲烟。
她打乱了他的布局,不管是西垂边防还是后宫。
他可没蠢到像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嫔妃一样,以为是新进宫的秀女揭露出“皇后淫乱后宫”一事的真相,这一切揭露的太过顺利,分明是有心人巧妙安排。
能有如此玲珑剔透心思,能安排下如此精巧布局的,后宫之中,除了舒菲烟那个女人还能有谁?
只是他没想到,她那样沉得住气。
在宫里时半句辩解也没有,行动也不采取,却策划了一系列行动,在她离宫之后惊天动地展开,甚至拉出了躲在幕后的苟勒。
若非他早一步下手,不知她是否会发沉,此事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呢?
在见识了她无与伦比的智慧后,他十分好奇。
她竟能从乌鲁国第一猛将卡瑟咨手上逃脱,甚至毒到整个帕城,当众射死卡瑟咨,与西垂边防众多将领一起出谋划策,定下谋略,不但解除西垂边防危机,更逼乌鲁国割地赔款,岁岁朝贡,着实厉害。
今日清晨,他就率领文武百官、后宫嫔妃在皇城城楼上等待大军到来。
没人知道,他远远看见一骑红尘在黑压压玄色军队中的那种震撼,虽是一人,气势却不逊色两万将士。
进了皇城,她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冷漠且狂傲,隐隐令他动怒。
入了圣天殿,即便坐在他身旁,她更没有瞧过他一眼,所有心思都放在她儿子的身上,小心的抱着他,温柔地呵护着他,她对她儿子的温柔,让他莫名不快。
不明所以。
不过是个中上姿色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她会引起他情绪的变化?
瞧瞧她,经过一年多沙汤洗礼,脸蛋皮肤比过去黑了些,粗糙了些,眼神比五年前她出现在来仪宫时更为冷漠,刺骨的寒冷毫不隐藏,身材……
比五年前,玲珑了许多,不仅个子长高不少,也丰满了不少。
隐约记得五年前的她,不过到他胸口高度,如今已直逼他嘴角,端庄华贵的朝服大婚时穿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出曲线,如今胸前已高高耸起。
便如此,比起后宫嫔妃,她委实不能比,却不知为何,他迟钝地察觉,他的视线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没有直视,仅是眼角余光,却无时无刻不捕捉着她的一举一动。
此刻听到她的拒绝,皇帝聍心中生怒,她竟敢拒绝他?
在他面前,她竟没心绪起舞?!
好!
好得很!
狠狠攥紧铁拳,皇帝聍强压下满腔怒火,不叫人察觉分毫,当然,他的怒火绝对不可能瞒过两个人。
一个是水灵灵,不过水灵灵所有心思都放在璃轩身上,向来不在意皇帝她,怎可能去猜测皇帝心里想什么?她只是能抢在皇帝对他们母子动手前,粉碎他的阴谋就好了。
另外一个,自然是皇帝聍心中最喜欢的女人——贵妃骆凡心。
面露隐忧,贵妃迷惑惶恐地凝视着皇帝,自进入圣天殿以来,他没看到她一眼,他所有的主力皆集中在皇后身上。
为什么会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悄悄产生,却马上被忧心重重所取代。
皇帝为什么生皇后的气?
他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吧?
“母后,你以后还会去边疆么?”璃轩稚气的声音在圣天殿里响起,不知不觉中打破圣天殿里沉寂的可怕的安静,“以后要去,带轩儿一起去好么?”
水灵灵隐隐失笑,说道:“母后不知道以后是否会再去边疆,不过边疆很危险,轩儿不能去。”
“危险?”年纪尚小的璃轩不能明白“边疆”意味着什么。
水灵灵“嗯”了声,慢慢向璃轩解释道:“边疆有很多坏人,战争随时发生,每次发生战争,就会有很多人死掉。而且边疆十分寒冷,将士们经常缺衣短粮,要忍着冻、挨着饿跟敌人作战。如果输了,天下百姓就没好日子过,所以轩儿绝对不能去边疆。”
边疆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什么样的危险都可能发生,她决不让她的儿子,面对那样的危险。
但是,这是她第一次向璃轩讲述世间险恶,尽管说的很浅显,她觉得,他该开始学会面对现实了。
自她在皇城下第一眼看见璃轩时,她就隐约觉察出他的变化。
他是胆怯,变得畏道畏尾,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笼罩着他。
她确信,这种变化与贵妃无关。
这变化,完全来自于他的你皇!
当她拉着他的手,走进圣天殿,走到皇帝身旁时,她明显感觉到他不自觉地颤抖,发自内心的害怕。
所以,她没让他坐在太子该坐的地方,而是将她抱在怀里,坐在凤椅上。
有谁敢叱问她?
无人敢。
朝廷上,无人敢挑衅舒相的权势,后宫,无人敢挑战她的威严。
“他们会冷会饿?”璃轩哀声低喃道,低着头,似乎有些感伤,片刻后抬起头,望着一旁堆积如山的贺礼,那些都是今天他生辰文武百官送来的贺礼,“母后,那些贺礼都是给轩儿的么?”
“是。”水灵灵顺着璃轩的目光望去,眼中飘过一丝疑惑,缓缓道。
“那轩儿可以任意处理那些贺礼呢?不会有人骂轩儿么?”
“当然可以。”水灵灵斜了身旁明黄一眼,冷声道,“母后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敢说轩儿一句不是。轩儿想怎么处理这些东西都可以!”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璃轩脸上一喜,伸出一只小胳膊圈住水灵灵颈项,“母后,轩儿很喜欢那些贺礼,真的很喜欢。轩儿不喜欢忍冻挨饿,轩儿把那些贺礼送给边疆将士们,这样他们是不是就不用忍冻挨饿啦?”
这下别说水灵灵惊得说不出话来,圣天殿里无一人不惊得目瞪口呆。
那些贺礼件件珍品,价值连城啊,太子眼睛贬也不眨一下的,就送给边疆将士?
他知不知道,那些贺礼价值啊?
西垂边疆将领一个个感动的眼眶发红,不少朝廷重臣更是满脸诧异、惊喜、欣慰,太子不过五岁,还是个初懂人事的奶娃娃,却拥有一颗仁爱之心,将天下百姓的富祉系于心上。
第九十章
仁君啊!
三岁看终生,太子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代仁君的。
天下之福。
大莫之福。
“是!”水灵灵欣慰地点点头,眼眶隐隐发红,哽咽道:“轩儿乖!轩儿真是个好太子!”
璃轩的话,不在水灵灵的计划之内,却让她明白,今日一举,或许会成为璃轩日后的保命符。
深吸一口气,水灵灵神情一凛,郎声吩咐道:“来人,传太子口御,将今日太子的收贺礼全部兑换成军饷,送外东南西北四面边疆将士,让所有将士穿暖袄、吃饱饭!”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齐齐跪拜声,臣服声,振聋发聩,回荡在偌大的圣天殿。
这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比较晚,一片雪花飘落的迹象也没有,依旧艳阳当空。
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刀刮般疼痛难忍,隐隐有些疼痛罢了。
水灵灵的心,却被凌迟着,一刀一刀,狠狠地在心头割着,割着它鲜血淋漓,割伤了她的眼,涌水泪水无数,湿了脸庞,割痛了她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
凝视着璃轩小小身躯一道道浅浅青紫,小心翼翼地为他擦着药,生怕弄疼了他。
“母后,这……这些是轩儿自己贪玩儿不,不小心摔出来的,你……你别哭啊!”璃轩不知所措的举着小手,为水灵灵擦去满脸泪水,却怎么擦也擦不完,不禁急了。
圣天殿的宴会,直到入夜才结束。
宴会一结束,他母后就抱着他,匆匆赶回凤暄宫,命人用暖炉将内室烤得暖烘烘的,冷着脸扒下他的衣服。
自己贪玩儿摔不小心摔出来的?
哈!
怎么可能!
他是太子啊!
他的儿子是太子啊!
即便再不得宠,有太妃保着,有贵妃护着,走到哪儿不是前呼后拥一大帮奴才陪着的,怎么可能让他摔得满身青紫?
就算是学武,也不可能伤成这样!
放眼皇宫,有谁有能耐伤了一国太子,周围没有人敢吭一声,甚至连她儿子本人,也拼命掩饰着?
惟有一人。
惟有一人——当今皇帝——他的父皇!
流着泪,水灵灵施展兰花拂穴手,快速而轻柔的为璃轩擦药。
即便没有下雪,内室里的暖炉也抵不住寒冷的入侵,璃轩身上青紫布满,若以寻常速度,等她为他擦完药,他想不得着凉都难。
兰花拂穴手最大的好处,就是出手极快,动作极其轻柔,往日坚敌时能抢在敌人尚未察觉之前封住敌人穴道,用兰花拂穴手对付豆腐,就算她在最嫩的嫩豆腐上戳点上千百次,豆腐也不会有任何损伤,完好如初。
上完药,为他穿上衣服,塞入暖融融的被褥,水灵灵沉声问道:“轩儿,告诉母后,这些伤怎么来的?如果你坚持自己摔伤的说法,母后就让所有跟在你身边伺候的奴才人头落地。”第一次,对自己儿子拿出皇后的威严,在这种情况下,水灵灵心痛如刀绞。
璃轩一瑟缩,他早知晓,他瞒不过他的母后。
小时候的他,尚不懂事,只知道母后对自己永远是和颜悦色的,即便面对父皇那些不怀好意的嫔妃,也从没跟她们大过声,红过脸,在他懵懂无知的心里,母后永远是温柔可亲的。
而这一年多时间,跟在贵妃义母身旁,看的多,听的多,想的多,经历的多后,他才知道,他曾经以为永远和颜悦色的母后,是真正的皇后。
她不大声说话,她不红脸,不是她性子好,而是她风淡云轻使出的高压手段,令所有嫔妃愤恨且畏惧,不敢与之交锋。
母后说话做事,从来都是直截了当,她从不隐藏她的性格,她不主动招惹任何人,但有人惹招惹了她,她必十倍奉还,一次性将招惹她的人至于死地,永除后患。
父皇不喜欢母后,不仅是因为舒相大人的关系,更因为母后不出手则已,出手必要人后悔终生的行事作风。
一年多来,他看着父皇的那些嫔妃是怎么欺负贵妃义母的,看着贵妃义母是怎样一步步退让的,看着他的父皇是怎样的宠爱贵妃义母,怎样的讨厌他、讨厌他远赴边疆的母后,看着父皇嫔妃怎样脸上笑容满面、暗地里勾心斗角,看着她们跃跃欲试想除他而后快。
所有他不曾想过、不想见过、不曾听过的,一切的一切,以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让他无法忽视,无法逃避,无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终于,他知道他的母后将他保护地有多好,多周全,也知道了他的母后,其实是多么强势的人,不象他想象中的那般与世无争。
或许,他的母后曾经是与世无争,可皇宫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逼得她强势。
纤眠姑姑曾经无意中说过,在他出生前,在母后刚进宫时,是何等的淡定淡然、超脱世外,后宫嫔妃之间斗个你死我活,她从未参与,亦不干涉,直到有了他,和他无缘得见,一出生便夭折的皇妹,他原本想置身事的事,才搅进这些永无至尽的斗争中去的。
他的母后,一直在尽已可能地保护他,而他的父皇……
“母后,轩儿听过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些……是轩儿应该学会承受的。母后不要再难过了,轩儿不疼,真的不疼!”在圣天殿时,他第一次清楚感觉到父皇母后之间的暗涛汹涌,更清楚 的明白,他的父皇母后对彼此,早已超过“两看两相厌”的境界,大有不斗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之感。
他不想。
他真的不想啊。
他希望父皇母后和平相处,希望有个完整的家,希望父皇能喜欢自己,抱自己,亲自己,而不是每次看见他的目光,深沉晦漠如海,想吞吐噬他般,憎恨。
是的。
他的父皇,憎恨他。
尽管他不曾说过一个字,也不曾表示过,但他感觉的到,他憎恨他。
为什么?
他不知道。
听到璃轩这样说,水灵灵不知该欣慰他长大了,还是该心痛他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这些。
多年来,她尽可能的保护他,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为的,就是不想他再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谁知……
若是瑶瑶活着,她或许不会把精力放在璃轩身上,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擦去满脸泪水,水灵灵万分笃定道:“他让你忍冻挨饿了,对么?”
“不……”璃轩神情慌乱。
他的父皇不打他,不骂他,只是微微颔首,他便要接受变相的无故责罚。
“不需要否认。”水灵灵冷笑一声,“从你说出不想边疆将士忍冻挨饿时,母后就猜到了。轩儿,你不过五岁,身为太子的你,过的是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日子,怎么可能知道忍冻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呢?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你怎可能发出那样的感慨?”
再者,她离宫时一个奴才不带,甚至连纤眠也没到,威胁太妃,对贵妃下毒,跟舒相通气,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儿子。
这么多有权有势有宠的人护着,他怎么可能受到伤害?
每次她收到的飞鸽传书,皆没提过璃轩受到伤害,这只有一个可能,不是纤眠也不知道皇帝对璃轩下手,就是纤眠碍于皇帝身份和璃轩受到的是变相伤害,惟有这两种可能,她才可能对此事只字不提。
此时的璃轩,已非当时水灵灵牢牢保护在羽翼下的璃轩,对人情世故已有一定了解,也学会了忍耐伪善,却终究年龄太小,听水灵灵一语道破,脸上顿时闪过一派惊惶之色。
含泪涩笑,水灵灵不知说什么才好,粉拳紧攥,压抑着心头汹涌怒潮,抓过璃轩狠狠抱在怀里,力道之大,恨不得将璃轩嵌入她身体里。
“没事了,母……”
“啊——”
“滚!”
“皇上息,啊——”
“皇上……”
“娘娘,皇上来……”
“皇上,主子已经安置了,您,啊——”
“噼里啪啦”
外室传来无数尖叫声,划破寂静长夜,留下一道永远难以弥补的伤痕,亦挑起水灵灵好不容易勉强压下的满腔怒火。
璃轩感觉到水灵灵在发抖,愤怒地发抖,忙抓住她的手,恳求道:“母后,求您别……”
来不及了。
璃轩话未说完,皇帝聍便一脸盛怒杀了进来,水灵灵蓦然回头。
“啪”
“母后?!”
“主子!”
“皇后娘娘!”
“皇上!”
所有人,凤暄宫里所有人都看见了,看见怒火滔天的皇帝,冲进内室二话不说,抬上就打了皇后一耳光,打得皇后重重摔倒在地。
“贱人!”这话,出自皇帝聍之口,带着惊天怒火,以及一丝丝难以察觉亦不愿承认的心痛。
当着所有人的面,大莫皇朝的皇帝,不仅打了大莫皇朝的皇后,还骂她是“贱人”,这,意味着什么?
沉寂。
重如仄山的沉寂,压抑着所有人。
璃轩被皇帝聍突如其来的怒火骇住,吓得只会哭,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想扑下去看看他的母后,却不敢。
不敢,不是畏惧皇帝聍的盛怒,而是惊恐水灵灵浑身散发出来的凌厉且死寂的杀气。
不仅仅是璃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忙不迭悄悄往外挪动脚步,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纤眠暗自焦急,早在白日,水灵灵回宫换朝服时,她就感觉到她的愤怒,她看着太子的目光,是那样的心痛,那样的愤恨,那样的无奈,若非太子千岁节在即,只怕她当场就要发难于凤暄宫所有奴才。
入夜回宫后,水灵灵更是急不可奈喝退所有奴才,,将太子抱进内室,传了无数疗伤化淤消肿之类的药膏入内室,声峻冷冽的神情,叫她胆寒。
此刻,皇帝怒气冲天得冲入凤暄宫,一言不发打了水灵灵一耳光,更辱骂她,瞧她此刻气势,只怕此事不能善了。
这可如何是好?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帝后失和,计划该如何实施呢?
091章
“站住!”一声沉喝,如闪电般,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劈向众人,劈断他们的退路。
站起身,慢慢回过头,随手一擦,抹去嘴角的鲜血,水灵灵凝视着璃轩,目光哀伤却坚定:“轩儿,母后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百般维护他,因为你想要一个爱你的父皇,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对不起!母后给不了你,真的给不了你!母后可以尽自己所能去满足你想要的一切,唯独这一点不可能。除非……给你换一个父亲,或许那样,母后能换给你一个完整的家,给你一个爱你的父亲……”
深吸一口气,死下定了决心,水灵灵继续说道:“你长大了,你说你要学会承受,那么,学着面对现实吧!记住母后现在说的每一个字,天底下,没有什么比现实更为残忍的东西了。睁大你的眼睛,竖起你的耳朵,用你的心,去感受一下残酷的现实吧!”
说完,水灵灵不再看璃轩一眼,转过身去面对暴怒中的皇帝聍,眼神如冰,气势如虹。
这是她第一次在没有被逼迫的情况下,主动注视他。
冷哼了一声,水灵灵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颤抖的太过厉害,说道:“如果,我是贱人的话,娶了我这个贱人的你,不是比我更贱么?你犯贱啊!”
不是“臣妾”,是“我”,不是“皇上”,是“你”。
抽气声此起彼伏,一双双震惊的眼珠子,笔直地瞪着她,无法相信,一向行事谨慎的皇后,竟敢当着众多奴才的面,骂皇帝“贱”、“犯贱”。
天下谁敢辱骂皇帝啊?
天下谁敢当面辱骂皇帝啊?
天下谁敢当众当面辱骂皇帝啊?
无一人敢。
除非天下易主。
皇帝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黑眸如黑宝石般闪烁着夺目光辉,致命的光辉。
“贱人!你竟然敢……”
“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一脸的桀骜不驯,无半点侮辱帝王的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感。
牙齿发抖,手指发抖,全身发抖,她感觉到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部位不再发抖,可她却觉得兴奋。
真的好兴奋啊!
原来骂人是如此痛快的一件事情,难怪天下无数人皆有骂人的嗜好。
“贱人!”皇帝聍也气得不住发抖,忍不住又是一巴掌挥向水灵灵。
“还想打我?”水灵灵不抬眼,伸手扣住皇帝聍的手腕,一使劲,迫使他无法动弹,“做梦!”
猛然一推,皇帝聍不曾想到看似纤细的水灵灵力大如牛,不住倒退几步,跌坐在身后毛离顺的身上,若非脑子里最后一丝理智不断告紧,提醒她,他是皇帝,是她儿子渴望的父皇,她想一把推得他筋骨禁断而亡易如反掌。
缓步上前,水灵灵居高临下的俯视皇帝聍,冷声道:“三更半夜跑到我的地方来发疯,所为何事啊?让我猜猜,这个鬼地方能牵动你的心思的人不多,白天还好好的,半夜就发疯……哼,骆凡心挺有本事的嘛,与你同床共枕夫妻多年,居然瞒了你一年多。”
水灵灵猜得没错,皇帝聍突然怒气冲冲来凤暄宫,的确是为了贵妃,亦是他刚刚知道他心爱的女人中了她的毒。
月月红每次发作的时间,是子夜时分,这个时辰,皇帝聍平日早已睡下,爱皇帝超过爱自己的贵妃,怎么可能让皇帝知道自己中毒。
若是皇帝知道她中了皇后的毒,势必连累太子,平日里皇帝就很不喜欢太子,多方刁难太子,若是让他知道了,太子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若非今日皇帝借太子千秋节在圣天殿为西垂将领接风洗尘,闹得太晚,看到了她毒发的模样,皇帝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中毒。
当然,皇后下毒一事,不是贵妃告诉皇帝的,而是她身边伺候的贴身宫女迎春,见皇帝撞见她毒发,当下哭着求皇帝向皇后要解药。
于是乎,才有了皇帝聍怒火滔天闯进凤暄宫掌捆皇后之举,但无人料到,皇后竟然敢当中辱骂皇帝、推到皇帝。
被水灵灵一顿冷嘲热讽,皇帝聍猝然冷静下来,面色阴沉的可怕,严重不再是暴跳着的熊熊怒火,却是更诡异难测,如大海般的诡谲。
凌厉帝王的气势展露无疑,皇帝聍慢慢站起身来,阴霾地凝视着水灵灵,看着她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惊人的怒火燃烧的甚至比他更为炽烈,而且,这刺眼的怒火中,似乎夹杂了深沉的恨意。
她恨他?
是恨他多年的冷落么?
哼!
像她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即便她不是舒相的女儿,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跟他的凡心,一个纯洁如天上白云,一个肮脏的如地上的污泥。
“滚!”一个字,冷如冰,硬如铁。
早已吓软了腿的奴才,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内室。
主子的事,看到一眼听到一句,就是死,他们可不想这么死了。
笑颖强撑着颤栗的身子,想将璃轩抱离风暴中心。
“哐”
一只古董花瓶,粉碎在她脚下,距离璃轩上有一丈远的位置。
忧心忡忡的瞧了一眼早已吓得不动的璃轩,笑颖万般无奈的挪了出去,在皇后回宫第一时间,她就猜到皇后会生气,皇后威怒至此,完全不将九五至尊的皇帝放在眼里。
“解药。”皇帝聍不跟水灵灵废话,命令道。
方才,他是被怒火冲昏了头,失去冷静,才做出那等不明智的事。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过些日子,等将舒相连根拔除,他必要她为她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解药?”水灵灵失声冷笑,“最痛的日子还没到,你就心疼了?你心疼她,你可曾心疼过你的儿子?他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他今生唯一的儿子啊!
他为何如此待他?
即便是再仇视她,敌视姓舒的,璃轩也是他的亲骨肉啊!
092章
“朕没时间陪你发疯!快给朕解药!”皇帝聍口气隐隐软了几分。眼睛,却不敢直视水灵灵眼角隐藏的泪光,可一想到贵妃痛苦扭曲的娇颜,态度不由得又强硬起来。
他的儿子?
他是他儿子么?
“你心里除了骆凡心,难道就不能分一点点给你的儿子么?你心里只有她,只有她……没有轩儿!从来就没有过轩儿!”想了想,水灵灵摇了摇头,不想流泪,泪却不受控制,喷薄而出,潸然泪下,“你要杀我可以,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也要置于死地?为什么?”她忍不住竭力嘶吼,吼声传遍整个凤暄宫,划破九霄黑云,留下无法弥补的伤痕。
多年来,压抑在心头的伤痛,瞬间涌上心头,再也克制不住。
皇帝聍心惊,眸中闪过一抹惊慌以及不可置信,忙沉喝道:“皇后,你的端庄上哪去了?朕命令你,不准在发疯了,否则……”
“否则怎么样?罢黜了我?还是杀了我?你敢么?你能么?你敢拿你的皇位、大莫的江山来换我一命么?你,没种!你,不敢!”水灵灵斩钉截铁的嗤笑道:“在舒隆革没有垮台前,你根本不敢明着动我和我的儿子,所以你就来暗的!”
“轩儿和瑶瑶在我肚子里三个月时,你命人送来一碗毒药,叮咛必须看着我喝下去!却不想我把她送给了骆凡心,你亲手打翻了它。”
“轩儿出生时,你抽走凤暄宫所有太医嬷嬷,导致瑶瑶一出生就夭折了。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女儿!是你杀了我期盼已久的女儿!”
“骆凡心的儿子死了,你就抢了我的儿子给骆凡心,你心疼骆凡心失去儿子,却抢走别的母亲的儿子,你想过被你抢走儿子的母亲应该怎么活么?”
“轩儿满月时,在舒隆革强逼之下,你为他庆祝,却让人在烟花里暗藏毒药,害他中毒,若非救得及时,他早就死了!”
“轩儿周岁时,白兰抱着他到湖边玩,你命侍卫偷袭白兰,让他们两个同时落水,若非白兰水性好,竭力抱住轩儿,他早就死了!”
“轩儿两岁时,你授意别的嫔妃的宫女拿龙手酥给轩儿吃,谁想到被凤暄宫馋嘴的小宫女吃了,当场七窍流血而死,如果不是他当时不饿没吃,他早就死了。”
“轩儿三岁时,你暗命侍卫抱着他上树掏鸟蛋,让侍卫假意失手,将轩儿从树上扔下,若非当时我在场,展游怕是不会就轩儿。如果当时我不再,他早就死了!”
“轩儿四岁时,你让人往凤暄宫放了一条毒蛇,如果不是清风舍身救主,他早就死了!”
“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呵!我什么都知道,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是你暗示茗勒,让他安排人手,制造‘皇后淫乱后宫’这场好戏的!我也知道,你故意在那天巧遇轩儿,带他到湖边捉他母亲的奸!我还知道,衍喜宫暗室里的两个人是你派人下手杀的。我还知道,后宫的留言是你故意放出去的!我还知道,姜浮礼没有撒谎,的确是你下密旨,要他弄死我的!姓莫的,你以为一切神不知鬼不觉,那是你自以为是!你会在我身边安插眼线,我就不会了么?”几乎完全丧失理智的水灵灵,不顾一切的嘶吼道,吼出她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吼出伪善皇帝的虚伪真面目。吼出无人知晓的事实真相。
“我以为我如你所愿,离开皇宫去边疆,帮你稳定边疆,你会带轩儿好一点,结果呢?你冻他饿他打他……”
“朕没有打他!”皇帝聍下意识否认,他再恨璃轩,也不会动手打一个才五岁的孩子。
他不是暴君。
“是啊!你没有亲手打他。你需要亲自动手吗?你是皇帝啊!皇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多的是人为你效劳,后宫里,你一个眼神,多少嫔妃香消玉殒,是你亲自动手的么?不是!朝堂上,你一句话,多少人满门抄斩,是你亲自动手的么?不是!沙场上,你一道圣旨,多少将士马革裹尸,是你亲自动手的么?不是!你怎么会亲自动手打轩儿呢?只要看见你,就够他诚惶诚恐胆战心惊了。”
水灵灵越吼越大声,越哭越伤心,越看越仇恨,理智、沉着、冷静,早就流失殆尽。
这就是帝王。
凡事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要直接或者间接的下令即可。
天下多少人,做了皇帝的替罪羔羊,被正气凛然的皇帝处死啊!
皇帝似乎忘了,或许从来就不记得,那些人,是听他命令啊!
震惊!
不安!
质疑!
恐慌!
惊骇!
无数复杂的感情,汇成奔流不息的洪流,淹没了皇帝聍,吞噬了璃轩。
皇帝聍没有想过,真的没想到过,他所做的一切,巨细靡遗,水灵灵全部都知道,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当这里选的面,嘶吼给所有的人听。
他,似乎……伤了她……也伤了璃轩。
望着璃轩完全石化的小脸,充满稚气的小脸蛋上,泪水横流,心底闪过一抹内疚。
他,是不是做错了?
不!
当即否认。
他没有做错。
他怎么会做错?
是舒菲烟,是她先对不起他的。
是她未进宫尸身在前,是她生下别的男人的孩子在前,是她迫害他心爱的女人在前,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都是她的错!
如果当初她不贪恋权势,如果当初她不嫁进宫为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全是她的错!
“解药!把解药给朕!”皇帝聍也吼道,是恼羞成怒?还是否认事实?
“可以!”经过一番痛苦嘶吼的水灵灵,似乎冷静了下来,“等轩儿身上的伤完全消退了,解药自然会双手奉上,月月红真正的威力,你们都还没见识到,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吧,看看你唯一在乎的女人,怎么在你面前像条疯狗一样咬死自己,吃了自己!祈祷吧,祈祷轩儿身上的伤快点好!呵!呵……哈哈哈哈……”
093章
流言,悄悄的在后宫里传开,也悄悄的在朝堂上散布,甚至连莫都百姓,也躲在被窝里和自家那口子嘀咕几句。
凤暄宫里所有的奴才,一个个嘴巴闭得死紧,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事情传扬出去,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他们没说,事情又是怎么传扬出去的呢?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后宫,更没有永远的秘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何况那夜,极度激愤的水灵灵不顾一切的嘶吼,吼的所有的严守在凤暄宫外的侍卫全部都听得一清二楚,暗藏在附近打探消息的眼线,自然也听得清楚。
事情,就是这样传扬出去的。
不用于以往的,是没有一个人敢拿到台面上做文章,除非他们活得腻了。
只听见皇后的嘶吼,没有听见皇帝的否认声,平日里皇帝对待太子的态度如何,众人心知肚明,怎么可能掂量不出皇后说的话几份真几份假呢?
对于当晚之事的留言,皇帝没有出面否认,也没有承认,皇后更是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终日待在凤暄宫,照顾太子璃轩。
那晚之后,太子璃轩大病一场,一病两个月不起,急坏了皇后,下旨太医院,若是救不了太子,要太医院所有的人陪葬。
“本宫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孤单的,他想要的,渴望得到的,他活着的时候不能为他做到,死了也绝不让他带着半点遗憾走。”这儿是皇后的原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想要的是什么?渴望的是什么?
那夜皇后声嘶力竭告诉了所有的人--------父皇的爱。
皇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皇后与皇帝,已经彻底撕破脸皮。
这代表了什么?
舒相与皇帝,两大势力公然对抗?
也许吧。
在众人来不及窃喜之前,来仪宫出事了。
静谧的夜,任何声响都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何况声响出自来仪宫。
一夜凄厉惨叫。
惨绝人寰。
是贵妃的声音。
凤暄宫冷笑一声。
皇帝亦没有再踏入凤暄宫一步,整夜陪在来仪宫,聆听着让他痛彻心扉的惨叫声。
这就是月月红真正的威力,他见识到了,贵妃见识到了,来仪宫所有的奴才也都见识到了------形如疯狗般啃食自己的贵妃。
往日,每到半月之期,远在西陲边疆的皇后,都会派人送来解药给贵妃,不让她尝试月月红真正的威力,如今,她回宫了,为了太子,她……
翌日,贵妃抱病,一连三日,未前往凤暄宫请安。
直到第四日清晨,憔悴不堪的贵妃,带着浑身的上,脚步虚浮的到凤暄宫请安,探望躺在病榻上的太子璃轩。
皇后手段几何,后宫所有的嫔妃终于亲眼见识到了,也感受到了,各个嘘若寒蝉,不敢再在皇后面前搞什么小动作,连一直表现的飞扬跋扈的英充容,见到皇后如老鼠见了猫似的,比过去在凤暄宫当差时更恐惧皇后。
想当初,在凤暄宫当差的二等宫女菊英,在皇后离宫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就摇身一变,变成了正六品的宝林。
一年来,皇帝似乎忘了有她这么个人,将她弃之不顾,直到那晚和皇后在凤暄宫里大吵一架之后,突然下旨晋封英宝林为正二品充容,位列九嫔之末,一下子连跳四级,让其他嫔妃又是眼红又是嫉妒。
人逢喜事精神爽,突然被晋为充容的英充容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每日晨昏请安时,竟对皇后旁敲侧击说话,若非皇后忧心太子的病,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据说,英充容从凤暄宫一名小宫女变成宝林那晚,负责照顾太子,而太子在那日之后着了凉,小病数日。
经过太医精心调养,太子璃轩的病终于痊愈,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粉嘟嘟的脸颊抽瘦,明媚的笑眼不在明媚,染上点点忧愁,变成成熟稳重忧郁,不似个五岁的孩子,亦不在每日想见他的父皇,如他的母后,从来不正是他的父皇一样。
病愈后,璃轩每日跟着征西大将军包安邦学武,学者怎么保护自己,当日在圣天殿时,征西大将军为了感激太子对边疆将士的恩典,请命负责教导太子武功,皇帝迫于无奈恩准。
他的母后已和他的父皇彻底撕破脸,朝廷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母后保护不了他一生,他不能再让母后提心吊胆了。
他明白,他的母后之所以对贵妃义母下毒,因为贵妃义母是他父皇最在乎的人,唯有控制住她,才能钳制住他的父皇,才能保住他的小命。
望着母后从来没有绽放过璀璨笑容的凄哀脸庞,望着包将军眼底深深地无奈怜惜担忧,他知道,报将军是母后为他挑选出来保护他的人,甚至有能耐牵制他的父皇,逼他父皇投鼠忌器。
母后难道会不知道,越是这样,他的父皇越视他如芒刺在背么?
聪慧如母后,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吗?
不可能。
除非……
惊慌失措寻找。
母后不在凤暄宫。
她会去哪?
凤暄宫里伺候的奴才,一个不少?
跌跌撞撞,急急忙忙,他向御花园旁的湖泊奔去。
清幽淡香,寒梅迎风绽放,一身铮铮傲骨,如他的母后,宁可站着死,也不可倒着生。
左顾右盼,晃晃寻觅,忐忑不安。
“你……你这个不孝女!”苍老粗噶的声音传入璃轩耳朵,不停的颤抖着,似乎压抑着不可抑制的怒火。
好熟悉的声音。
璃轩本想听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可此时他必须先找到母后,他要确定一件事情。
“哼!”一声冷很,宣告着浓浓的不屑。
母后?
璃轩本来离去的脚步猛然止住,脊背一僵,慢慢转过身去,透过无数枯枝败叶,他似乎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
“本宫不孝?舒相大人,本宫孝不孝顺,似乎与舒相大人无干吧?舒相大人差人送信邀本宫至此,难道只为说这个?恕本宫不能多陪。”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真的是母后?
璃轩一惊:母后在和舒相说话,舒相不是母后的父亲,他的外公么?为什么母后的口气那么差?
他一直清楚,母后与外公之间似乎有矛盾,偶尔几次见面,母后都是冷这张脸,似乎外公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般。
怎么回事?
下意识的,璃轩悄悄挪动身子,躲在枝叶浓密柏树后,蹲下身子,压低呼吸静静聆听。
“站住!”舒相怒火涨红了脸,一手抓住水灵灵的手,“少在我面前本宫长本宫短的!烟儿,你……”
“闭嘴!”水灵灵“啪”一声,拍掉舒隆革的手,一分力没用,却拍肿了他的手,冷声道,“你没资格叫我烟儿!除了我娘,没有人有资格这么叫我!”
“你!”舒隆革气的差点一口气吊不上来,很喘了几口说道,“我是你爹!”
“你不配!”水灵灵嗤之以鼻。
“我不配?”舒隆革气得跳脚,忍不住怒吼道,“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能进宫?你以为凭你自己的本事,可以成为一国之母?”
淡笑一声,水灵灵目光森冷地凝视着他:“进宫?皇后?如果不是你抓了我娘,用我娘的命逼我,我会进到这个人吃人的肮脏的地方么?一国之母?哼!不过是个张开大腿供皇帝泄欲的妓女罢了!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
“你你你……”舒隆革不曾想过,象征着权势的皇宫在水灵灵眼里是个人吃人的肮脏的鬼地方,更不曾想过,高高在上一国之母的身份,在水灵灵眼里竟是一个低贱的妓女,一时间惊诧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难道世上有比嫁给一国之君更体面的丈夫么?我为你安排了那么好的锦绣前程,而你……”
“我不屑!”水灵灵恨声道,“或许在天下女子眼里,嫁给皇帝是一生的荣耀。但是,在我眼里,嫁给皇帝比做一个千人压万人骑的妓女更可耻!什么皇帝?不过是个软弱无能,连自己手中权力都被你夺走不敢吱声的废物!什么皇后?不过是个用身体去交换情报的妓女!”
未进宫之前,她对皇帝没有一丝一毫的看法,因为事不关己。
入宫之后,她唾弃皇帝聍,如此软弱无能的帝王,臣子抢了他的权利,逼他娶皇后,他竟然乖乖招办,半点魄力也没有。
自小就与残阳相处惯了的水灵灵,导致她看待男人的眼光以残阳为标准。
男人可以阴险狡诈,可以翻脸无情,可以心狠手辣,却绝不能软弱无能。
过去的残阳,上头虽有老阁主压着,虽隐忍藏锋,却绝不任人摆布,他要的,没有人敢跟他抢,他想做的事,没有人敢阻拦他。
而皇帝聍呢?
虽喜欢骆凡心骆贵妃,却硬着头皮娶她为后。
娶了她为后,却不知忍辱负重,径自冷落她,将贵妃置于险境。
明明想杀了璃轩,却出手软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样的帝王,怎么能让水灵灵欣赏?
若皇帝聍真有本事,即使杀了她,杀了璃轩,纵使她再恨他,也敬佩他,敬佩他是一代枭雄。
可惜,他没这个本事。
不仅没这个本事,还想保住他一代明君的美名。
就是看穿了他的心理,水灵灵才在那天晚上那样肆无忌惮,嘶吼给所有人听。
她知道,事情一旦闹大,闹得人尽皆知,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好名声,为了稳住舒相,一定不敢对凤暄宫里的人下手。
不然,他绝对不会放过凤暄宫里的任何一个人,必会将他们赶尽杀绝。
旁人死了不打紧,若是她精心安排留下来保护璃轩的人死了,那就麻烦大了。
幸好,如今包家父子皆在她掌控之中。
璃轩大病后不久,包安邦以探望太子之名,曾经到凤暄宫请过安。
在圣天殿时,西垂将领为了感激璃轩馈赠军饷,主动请旨教导璃轩武功,包安邦有这一重身份,想进入凤暄宫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当她看到他,看到他眼里的不可置信、不得不信和深沉哀痛时,他就明白,他一定会豁出命去帮她,帮她保护璃轩的。
不仅仅是他,西陲边防的二十万将士,他们都会想尽办法保全他们的太子的。
094章
若有朝一日,皇帝真的要明杀璃轩,东南西北边防将士,会成为他的一大阻力,若是他暗杀璃轩,届时就会谣言四起,闹得大莫人心惶惶。
一个连自己儿子都能残忍杀害的父亲,一个从不间断暗杀自己儿子的父亲,能值得天下人信任么?
人心一旦不稳,四边邻国趁机入侵,大莫皇朝即使不土崩瓦解,也要风雨摇曳,如在狂风暴雨中行驶的海上船只,前路茫茫,稍不留神,便有船沉人亡的灭顶之灾。
她本来不想这么做的,这么做太冒险了,万一皇帝孤注一掷,璃轩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皇帝在皇城上收买人心的行为,在圣天殿里塑造出一代明君的形象,对她对璃轩极为不利,目前征西大将军还在她掌握中,若等舒相垮台,等皇帝处死她后,征西大将军必然被皇帝完全掌握,届时璃轩就没有人能保护了。
所以,她才兵行险招,在皇帝明君的形象没深入人心之前,彻底破坏粉碎他。就算众人现在不说,但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只要稍有风吹草动,怀疑的种子就会长城参天大树,到时,纵然他有再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
舒隆革惊异。
他不曾料到,在水灵灵的心理,是这样看待“皇帝”、“皇后”的。
妓女?废物?
难怪多年来她始终不曾争宠,对皇帝偶尔的宠幸表现的避之惟恐不及,甚至逼皇帝做出永不临幸凤暄宫的承诺。
原本,他带了一肚子的怒火而来,要来质问她,质问她为什么不聪明的和皇帝撕破脸。
他等待多年,已经等不下去了,近年来,皇帝一连串的动作,不断削减着他手中的权利,他手中的兵权,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被皇帝削减了近一半,在朝野的市里,也被蚕食。
他本以为,水灵灵手里控制着征西大军,他不会输,谁想,她居然拒绝拒绝交出征西大军,甚至扬言如果他在敢威胁她,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你不想要你娘的名了吗?”舒隆革再次用晚香威胁道,他知道,晚香是水灵灵的软肋,一击必中,多年来屡试不爽。
“我娘的命?”水灵灵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冷笑一声,“我娘还活着么?如果我娘还活着,今日种种都不会发生,我会秉持刚进宫时的冷眼旁观原则,任他们闹个天翻地覆、你死我活绝不插手,除非他们主动来招惹我。如果我娘还活着,我当初绝对会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不会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苦,不会让他们和我娘一样,成为你们手中的工具。现在你还敢告诉我,说我娘还活着么?早在我进宫三个月时,她就死在连玉那个贱人的手上了!”
“你……你胡说什么?”舒隆革硬声否认,底气十足。
来此之前,他就吩咐心腹在周围巡视,打发走经过这里的人,故而他不用担心大声说话会隔墙有耳。
哎---一声叹息,心,慢慢沉没:“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六年前的那天,我失踪一夜上哪儿去了吗?我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当着皇帝的面,打他的嫔妃么?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又哭又闹的,要杀死腹中的骨肉么?事到如今,你在否认有什么意思?”
“你……”舒隆革不敢置信,半晌才沉沉叹气道:“果然!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呆在宫里呢?你不是不想进宫么?怎么?你也跟那些没用的女人一样,看上他了?”在水灵灵进宫后,他安排不少女子进宫,去争宠,可他们在得到皇帝的宠爱前,就死了,不是死在后宫的勾心斗角中,就是死在她手上。
“是啊!我不想进宫,但是我不能走……”因为逼她进宫的不仅仅只有舒隆革一个人,还有曾经的主上,“如果我走了,谁来替我娘讨回公道?如果我走了,谁来替我娘报仇雪恨?”如果她走了,幽婉阁势必面对皇帝和舒老狗双方联手,纵然幽婉阁实力在雄厚,也难以承受住朝廷方面齐心合力的联手铲除!
皇后离开后皇宫,皇朝之辱啊!
“你要报仇?连家覆灭的事,真是你暗中策划的?”舒隆革多年来一直在猜测,却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谁策划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连家毁了,下一个覆灭的,就是大莫皇朝的第一门庭-----舒家。”很快,用不了多久,顶多不超过三个月,舒家就会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她已经等了六年了,她不想再等下去了,也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你要毁了舒家?”舒隆革惊骇,“别忘了,你也是舒家的人,毁了舒家,你以为皇帝会放过你呢?”
“我不需要他放过。”惨淡一笑,笑的那般苍白无力,如蛛丝终究躲避不过狂风暴雨的侵袭,“我要的,只是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只要轩儿好好活着,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反正我早活在地狱里了。”在地狱里,苦苦挣扎了十六年,她不想再挣扎。
知道她恨他,一直都知道,却不知道,她的恨那么深,那么沉,深沉到宁可跟他同归于尽,也不愿意冰释前嫌。
她竟然倔强至此。
“你配做我父亲吗?”水灵灵含泪笑道,目光落在幽静湖面,望着荡漾出一圈又一圈涟漪的湖面,平静问道:“你抱过我么?你疼过我吗?你关心过我吗?在我蜷缩在角落忍冻挨饿的时候,你又在哪里?那时候我还不到四岁!我能不恨你么?”最后两句话,她是怒吼出来的。
“我不该恨你么?我清楚地记得,四岁时,我被连玉砸出家门,砸的我五脏六腑俱裂,砸得我卧床修养一年,才慢慢好转过来,为什么她当时不在用力点?干脆砸死我算了!你知道救我的人是怎么样的恶魔么?你知道这些年来我过着是怎样非人的生活么?你知道我是怎么样熬过来的么?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知道,你找到了我娘,抓了我娘,骗了我娘,逼我成为你手中的棋子,逼我走进这肮脏不堪的鬼地方,成全你的荣华富贵,成全你的权倾朝野,成全你的弑君篡位!”
“我不该恨你么?如果不是你,我不回来到这里,不会再大婚之夜被皇帝强暴一整夜!我不需要面对遥遥的死!你知道么?我怀胎八月,用命去换的女儿,却连一次都没抱过,一眼都没看过就夭折了!我做了好多好多衣服,一针一线,亲手缝制。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拿过针线,可我整整做了五个月的衣服,瑶瑶没穿过一件就走了,我却连她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不该恨你么?如果不是你比我入宫,我永远不会嫁人,我从来没打算过要嫁人……如果不是你比我入宫,瑶瑶不会死的那么惨,轩儿不会一次又一次的遭到暗杀!不会渴望父亲疼爱却注定得不到……”
“我不该恨你么?去失去了那么多,你却杀了我娘!你让我永远失去了母亲!原本,我打算乖乖的待在凤暄宫里,埋葬我的一生,换取我娘的平安无事……而你,却连我最卑微的希望,也硬生生掐灭……”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斗争,为什么要把我牵扯在内?为什么要杀了我娘?为什么杀了我的女儿?为什么要暗杀我的儿子?我是最无辜的!就算我千错万错,就算我罪有应得,可瑶瑶是无辜的,轩儿是无辜的啊!为什么你们不放过他们?为什么?”水灵灵再次歇斯底里。
六年了。
她压抑了六年的伤痛,在这短短的三个月内,被迫害她至此的两个罪魁祸首逼迫喷涌而出,逼迫的她再次潸然落泪。
她不想哭,真的不想哭。
流泪,解决不了任何难题,只能显示自己的软弱无能,让敌人更加嚣张狂妄。
可她控制不了。
陈压在心底多年的伤痛,如同一条毒龙,一旦给它突破屏障腾飞的机会,它不翻云覆雨腾飞于九天之上,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所以,你毁了连家,毁了我多年精心布置的局面?” 舒隆革嘶声道,“告诉我,段野衫的死,是不是你设计的?”
“是!”大方的承认,无需否认,“如果不杀了他,征西二十万大军就是你的,大莫皇朝的兵权基本上在你掌握之中,若我不让皇帝的人夺取兵权,他怎么和你抗争?征东十万大军在诚亲王手上,皇帝虽然夺了你手下十万大军给他,但征南十万大军和征北十万大军却被你牢牢掌握在手上,他根本没有实力与你对抗。”就连莫都的兵权,大部分也长我在他手里,若是他向发动兵变,皇帝连还击之力也没有,即便有幽婉阁暗中助他。
她不仅杀了段野衫,还将他在征西军中的势力铲除的一干二净,离开西陲前,亦将伺候了她一年多的绿菊灭了口,她不会让她进宫,监视她,威胁她的儿子的。
“你恨我,难道你就不恨他么?”舒隆革不相信,总是他不了解水灵灵,他也笃定,他身体里流着的是他舒家的血液,不可能不恨伤害过自己的敌人。
“我不恨他。”水灵灵怔悚片刻,敛睫思索片刻,才道,“恨一个人太累,太累……这辈子,我恨你一个就够了。至于他……憎恶……我憎恶他……”轻描淡写的口吻,如鸿毛飘落在水面,仅能荡出一圈细不可见的涟漪。
恨,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情,需要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感情做前提,才能产生。
未进宫前,她曾一度欣赏过皇帝,虽然他软弱无能,朝廷大全被舒相掌控在手中,但拥有三千佳丽的他却只对骆贵妃一人好,全心全意地保护着贵妃。
有了身孕后,面对那碗堕胎药和那碗红糖虾仁牡丹花粥,她第一次体会到强烈的憎恶,无与伦比的憎恶。
对皇帝,她从未有过丝毫期待,从未有过丝毫幻想,从未有过丝毫渴望。
十年地狱生涯,将她对危险的感觉磨练的十分敏锐,存在一丝一毫的危险的事务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与此同时,她对人的感觉退化到比婴儿更迟钝的地步,外接任何事物都无法对她产生丝毫影响。
在她对他产生与旁人不同的感觉前,他就做出伤害她的事,使她倍加受伤,深感绝望。
憎恶,由此而生。
而对舒相,这个与她有着血缘之亲,却残害她母亲,摧毁她一生,牵连她孩子的男人,不可否认,在牙牙学语时,在蹒跚学步时,在不懂世事时,在被人欺负时,就对他抱有着期待,存在着幻想,渴望过父爱。
十年地狱生活,她思念最多的就是他的母亲,而每次思念母亲时,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无法忽略他的存在,十年的刻意忽略,多年来因为他受到的伤害,她怎么能不恨他?
“不曾期盼,何来仇恨。”嘴角抽出一个冷涩弧度。
“我憎恶他……我不想见他……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不想闻道他身上的龙涏香……不想被他触碰……所以,我选择和你同归于尽、玉石俱焚……”水灵灵喃喃自语,神情透着深深迷惘,“我想瑶瑶……非常非常想,我想,现在去黄泉路上找她,应该不算晚吧……”至于璃轩,她已经为他安排好一切,以后的路,要靠他自己走下去。
她,不可能陪他一辈子。
舒隆革忍不住颤抖,一身富态的肥肉不停轻颤着,不知在恐惧什么。半晌,他才沙哑着声音问道:“为了毁灭舒家,你宁可抛弃一只小心保护的儿子?”
“……是……”水灵灵缓缓承认。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舒家不再,皇帝势必不会放过他们母子,唯有她死,才能名正言顺将璃轩托付给贵妃,唯有贵妃才能保住璃轩,否则,她绝不会给贵妃解药,当初也不会救她的命。
“你以为舒家不在了,皇帝可能放过我的外孙、你的儿子么?多年他暗杀过太子多少次,你比谁都清楚!你居然宁肯相信他,也不肯相信你的亲爹?”舒隆革似乎被水灵灵的一往无前不畏生死的冲劲骇住。
“呵,”嘴角隐隐一抽,她不需要他放过,早在他那样对待她的女儿后,她就反扑了,多年来,成效显著,她会逼得他不但不敢杀她的儿子,而且千方百计的保全她的儿子,“璃轩姓莫不姓舒。你若篡位成功,可能放过前朝的太子么?再说,皇帝一直处心积虑暗杀璃轩,是为了铲除你的势力,是为了逼我自尽,若你我都不在了,他怎么会难为璃轩?毕竟,血浓于水啊!”强忍着极度的恶心,水灵灵逼自己说完最后几句话,掉头匆匆离开,再留在这里,她会忍不住作呕的。
璃轩僵硬着精瘦矮小的身躯,一动不动蹲着,蹲在原地,似感觉不到冬末的严寒,目光,紧随水灵灵渐渐远去的背影,似乎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
永远不再回来……
一只凝视着水灵灵的璃轩却没有注意到,水灵灵离开前,似乎有意无意的,敲了不远处茂密矮树丛一眼,那里,一抹明黄衣袂,隐隐飘动……
095章
一道闪电,如蛟龙出海,带着天崩地裂之势,划破天际,瞬间白昼,随即黑暗更显浓重。
轰隆雷声,不绝于耳,夹着石破天惊之力,却是万物复苏。
绵绵春雨,透着缠缠绵绵的情意,与疾电惊雷截然相反,自相矛盾却和谐自然的混为一体。
瘦小的身躯瑟缩一下,下意识想抱住旁边温暖坚强的娇躯,伸出的手,却在距离温暖源泉一寸处硬生生停下,慢慢缩了回去,蜷缩着身子,缩在棉被另一端,浅眠着。
水眸,盈盈睁开,熠熠生辉,黯然片刻,闪过几分挣扎、几分不舍,旋即阖上,悠悠吁了口气。
御气成剑,凌空点穴,瘦小身躯一颤,然后恢复沉寂。
轻巧起身,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生丝掐边夜行服,覆上水晶缠丝面罩,走向窗前。
脚步凝滞,回眸凝视,转身,回到华丽凤塌旁,俯下身子,在他轻蹙细眉间落下轻轻一吻:“轩儿……保重……”
说完,头也不回,闪身飘出窗去,飞掠在天空,俯视身下巍峨鬼森的一切。
华贵宫殿,鳞次栉比。
白日,它们彰显着至高无上的权势。
夜晚,它们代表了阴森可怖的地狱。
血腥味,漂散在风雨中。
杀喊声,隐隐穿透雷电。
她知道,开始了。
开春前几日,她的一席话,逼得他们不得不提前动手。
晚一刻,失去的不是机会,而是整个大莫的江山。和自己宝贵的性命。
绵绵细雨,濡湿夜行服,勾勒出她的玲珑有致,亦显出她的纤细瘦弱。
不疾不缓,向御天殿飞掠而去。
此刻,是她一生中最后宁静的时刻,她想多享受片刻。
待明日太阳升起时,不管结果如何,她已化为尘土,消失于世间。
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那般的快,任她怎么放慢速度,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她已经来到兵变现场---御天殿。
懒洋洋躺在御天殿顶上,俯视下面人头攒都得两方人马,嘴角勾勒出一个冷漠的弧度。
若非这两方面人,她都想杀之而后快,却迫于形势不得不出手保一方,此时她必然会待在御天殿顶上看够好戏。
兵变,自她有生以来,尚未亲眼见过,一直是只闻其名的。
风雨中,雷电交加下,两方人马,剑拔弩张的对立着。
皇帝手上兵马不过四万,两万御林军,两万征西军,舒相手上却有十二万兵马,两万控制皇宫的御林军,十万禁卫军。
从数量上来看,舒相无疑是稳操胜券,但御林军、禁卫军多年来镇守莫都,缺乏实战经验,将士又养尊处优惯了,怎抵得上刚从西陲边防回来,杀气腾腾的征西军精英呢?
征西军精英,各个皆是一等一的好手,可一个当是十个,再加上和御林军人数上的劣势,各个自是抱着孤注一掷必死浴血奋战,其士气自比御林军、禁卫军高出许多。
横尸遍野。
哀鸿遍野。
血流成河。
箭雨扑面。
御天殿前遥无尽头。汉白玉墙上流淌着鲜血,渲染着皇宫的血腥华贵。
绵绵细雨,柔弱无力地洗涤着人性的贪婪无耻。
伸了个懒腰,舒展下筋骨,戴好面罩,水灵灵缓缓起身,斜长影子暴露在月光下,暴露在众人眼前。
狭长月光,朦朦胧胧的映照着,透着恍恍惚惚之美,似迷雾中隐隐显露身姿,错觉般令人不可置信。
素手轻扬,濡湿长发在夜色中划出半个优美弧度,嘴角浅浅笑花,孕着嗜血之美,如地狱罗刹,优雅出场。
惊呼声响起。
包安民一时间不知道将箭对准御天殿上的黑影好,还是对准对面的敌军好。
包安民一乱,手下的御林军不免跟着乱。
是远处手握重兵的的人危险,还是近在咫尺的敌人危险?
包安邦屏息凝视片刻,暗自揣测她的身份。
皇帝聍更是目光森然,瞥了眼御天殿上曼妙身影,继续眯眼望着远处疯狂叫嚣的舒隆革。
高手举起,一挥。
叛军箭雨扑面而来,趁着御林军不知所措之际。
战场上,千分之一秒的分神,皆可导致一场战争的失败。
御林军匆忙回身,无数盾牌举起,失去先机,怎么挡得住叛军的箭雨?
白影疾驰,似柔软厚云,如孱弱流水,却坚韧似铁,隔绝箭雨侵袭。
白影一扬,无数支箭尽数反弹回去,禁卫军盾牌来不及防范,眨眼间不少将士中箭。
待一阵箭雨过后,两方人马目瞪口呆地望着傲然屹立眼前之人,不知她是何时从御天殿顶上下来的,更不知道她是怎么站到征西军、御林军前面去的,更令他们惊诧的,是她身侧两条白绫,似有三丈之长。
包安邦微微闭了闭眼,胸口一痛,佯装若无其事站在皇帝聍身旁,严密保护着。
保皇派朝臣纷纷站在皇帝身旁,彼此递着眼神,猜测着眼前突然出现,以保护姿态站在他们面前的女子的身份。
双方人马僵持着。
叛军本想射死她,熟知她武艺奇高,身法诡异,箭未到达她身前一丈距离,她手中白绫早已挥断利箭,折成数截化作暗器,一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刺回叛军体内,盾牌防守不及。
除非万箭齐发,对准她,但若万箭齐发,势必将射箭兵卒暴露在御林军的利箭下,盾牌掩护不及,故而双方僵持着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聍神色幽然,似全神贯注,又似神游九霄之外,沉默无言。
一时间,数万将士就这么僵持在斜风细雨,聆听着春雨的轻柔细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嘶哑着声音怒吼道:“皇上,你为君不仁,竟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微尘今日要替天行道,诛杀你这没有人性的暴君。”
能说这话的,必是当朝左相舒隆革无疑。
皇帝聍冷哼一声,并不说话,一旁早有人替他回骂回去。
“舒相,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不仅不为皇上分担忧愁,竟带兵逼宫,意图谋反,你该当何罪?”
“姓舒的,流言蜚语不足为信,你用此为名带兵逼宫,贻笑天下,还不快快退下,请求皇上饶你一命!”
“老匹夫,你养的女儿危祸后宫,对皇上不敬,你领兵谋反,更是其心可诛!众将领听令,速降这厮拿下,皇上自然重重有赏!”
“老贼!早前,你教唆你妹妹毒死皇上生母,意图谋害皇上,又唆使皇后散布流言重伤皇上,此刻更是举兵谋反,你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御林军、禁卫军众将士皆受了你的蒙蔽,才铸成今日大错,你还不速速前来领死!”
“下作的东西,你……”
水灵灵缓缓抬手,身后叫骂地起劲的官员赶紧嘘声,各个颤抖不已,以为她要大开杀戒,不想她懒懒打了个哈欠,似乎甚感无聊。
江湖仇杀,往往互相撕砍,哪来那么多废话。
尤其是杀手杀人,要的就是干净利落,废话如此之多,武功再好的杀手也得死。
一旁对皇后心怀敬意的征西军早在那些大人辱骂皇后时心怀不满,如今瞧他们各个怕死的模样,忍不住抿嘴偷笑,若非时间地点不对,或许他们早一哄而上,把辱骂皇后、只会坐高堂享清福的大人们罩上黑口袋,劈头盖脸痛打一顿,丢弃荒郊野外喂狼去。
皇帝聍一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背影,似乎想从那背影身上瞧出点什么,却始终没有如愿。
“舒相,先皇之后舒皇后毒死朕母后、意图谋害年幼的朕、皇弟、恋太妃,以后妃身份干涉朝政!你多年来把持朝政,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害死大莫多少忠臣?你克扣军饷,致使边疆多少将士忍冻挨饿与敌军作战?你克扣赈灾粮款,致使多少受灾百姓枉死?你私通敌国,图谋大莫万里河山,今日更是带兵逼宫,即使朕容得了你,天也容不了你,大莫的百姓更容不了你。”皇帝聍沉声慷慨激昂道,其气势之威严,其风范之威仪,着实令水灵灵刮目相看,她不曾主动了解过他,更不知道他在朝堂上是何等模样。
每次见到她,她总是受伤,若非要防范着他,她连一丝注意力也不愿意花在他身上。
“朕以朕的皇位承诺,御林军、禁卫军将士若此刻放下兵刃追随朕,以往之事,朕一概不究。若谁能取下贼相首级,一律连晋三级!”历代帝王,最重视的莫过于皇位、皇权,此刻皇帝聍以自己的皇位发誓,绝不可能违背,何况他许下的连晋三级的承诺,叫御林军、禁卫军不少将士动心。
犯上作乱并非一般兵卒愿意,他们不过是听命于各自的将领,何况当今皇帝年轻有为,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是以为难得的明君。
皇帝聍执政多年,自是明了那些作乱将士的心理,故开出如此条件,果然见有人面露犹豫迟疑之色,心中一喜,脸上却不表露。
舒隆革一见有人动心,赶紧说道:“哼!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三番四次暗杀,自己结发妻子都能设计陷害之人,哪有诚信可言!”
舒隆革这话,无疑戳中皇帝聍的软肋。
皇帝暗杀太子,设计“皇后淫乱后宫”,不管哪件事,都是可以令大莫皇朝天下大乱的,而他偏偏这两样都做了,不仅做了,而且让皇后在激愤异常的情况下,歇斯底里全吼了出来,闹了满城风雨。
皇帝聍沉下脸来,一言不发,阴沉的脸,叫人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周围保皇派老臣一听此事,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纷纷斥责舒相,说皇后妖言惑众,恶意中伤皇帝,舒相推波助澜,意图颠覆大莫皇朝,弑君篡位。
雨,依旧下着。
皇帝聍脸上,皆是雨水,暗淡无波ideas黑眸,深邃幽沉,许久,他才淡淡道:“舒相,你似乎忘了,朕的发妻,是贵妃,而非舒皇后。”身侧,铁拳紧攥,似隐忍,似压抑,痛苦无限。
他说的是“舒皇后”,而不是“你的女儿”,此刻,他终于承认了她是他的皇后。
众人一片哑然。
皇帝说的没错,舒皇后的确不是皇帝的发妻,只是一个凭借世家背景抢占了正室位置、后来居上的皇后。
舒隆革气结。
第九十六章
远处天空“哧溜”轻响,炸出淡褐色烟雾,青烟袅袅,转眼既逝。
“哈!哈哈哈哈……”一阵丧心病狂的狂笑声自舒隆革嘴里暴出,渲染着他的张狂得意,浑浊老眸更是暴出数道精光,黑夜中,电闪雷鸣下尤为刺眼,“小皇帝!老夫早说过,你斗不过我的!你的姨娘,你的发妻,你的嫔妃,已经尽在老夫掌握中!哈哈……若是你乖乖投降,看在轩儿年纪尚幼的份上,老夫可以考虑饶你一命!哈哈哈哈……”
眼角一挑,水灵灵自然认得那烟花,也明了它代表的含义,却不知皇帝在听到这样的噩耗时,会有什么样的反映?
喘息着,皇帝聍脸上布满震惊和不可置信,他早猜到舒隆革会向他的后宫下手,御天殿前御林军两万皆在,十万禁卫军却只有半数,他以为那五万禁卫军仅是去夺去取城门,不想这老匹夫竟派了一万禁卫军悄悄潜入后宫。
天空一闪,亮如白昼,映照出舒相狂妄扭曲笑脸和皇帝聍激愤怒颜,如两尊森罗地狱里杵立的鬼怪神像,阴森可怖,着实骇人。
颤抖着,皇帝聍竭力克制着,却无法阻止身体不自觉地颤抖,恍然间,他似乎明白那夜他的皇后为什么会一边颤抖一边嘶吼,激怒到了极点却必须隐忍不得爆发就是这般模样么?
包安邦望着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伊人背影,在皇上耳畔低语道:“皇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皇后娘娘费尽心机要保护太子,不惜亲身出现在战场上,与自己的亲生父亲敌对,若是此刻皇帝软弱退缩,岂不让皇后一番苦心付之东流?
若说以前,他还能同时效忠皇帝皇后,这两个注定敌对的君主,此时,在看见皇后以惊人之姿出现,以雷霆万钧之势站在他眼前,感觉着她身上散发出死寂的杀气,感受着她对太子浓烈如火的母爱,体会着皇帝对太子冷酷胜冰的无情,他怎可能不帮她?
此刻,他效忠的人是舒皇后,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用柔弱肩膀抗起万斤重担的舒皇后,而非一国之君的皇帝。
若有以后,他效忠的人是太子璃轩,舒皇后唯一的儿子,亦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不是皇帝。
“杀——”怒声嘶吼,染着刻骨铭心的噬心之痛。
皇帝聍知道,他下令的一刻,便是他姨娘、妻妾命丧黄泉的一刻,可他必须如此。
身为帝王,他可以牺牲一切,也必须保住他的江山,他祖宗留下的基业。
这是他的责任!
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声令下,双方大军如脱缰野马,奔驰前冲,如出鞘利箭,纵横挥舞,奋命砍杀着眼前敌人。
身影疾驰。
白绫狂舞。
所过之处,残尸遍地。
空中,炸出无数雪花,如火梅花,点点沾染白绫之上,渲染出三丈红绫,弥漫着死寂的血腥。
包安邦静静地站着,站在皇帝聍身边,手执大刀,一刀一个,砍死妄图靠近皇帝的敌人,而他的目光,始终紧锁那道曼妙身影,看着她越来越远,看着她带着覆灭世界的杀气,一步一个脚印,稳步向舒相走去。
没人靠近她。
因为不能。
她绝顶的武功,她残厉的杀人手法,她冰冷如机械般的杀气。
此刻的她,似乎没有意识,只是个杀人的机器,不停的杀人,不断的杀人,不顾自身安危,任周围无数敌人刀劈向她,不躲避,不退缩,仅是红绫狂舞,如血蟒肆虐横行,勒断脖子、穿过胸膛、拦腰横斩,将世间最为柔软之物,化成刚强不折利刃杀戮,慢慢靠近舒相。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舒相。
包安邦悄悄凝望着她,不曾发现,周围亦有人注意着她,不止一人。
怀疑着,猜测着,愤怒着,愧疚着……
隐约,哀戚哭声随风送来,被漫天嘶杀声淹没。
渐渐,胭脂水粉,香飘远处,娇柔哭声越来越靠近,靠近御天殿。
不多时,十来位衣裳不整女子出现在撕杀战场旁,悲戚嚎哭着,呼救着,娇滴滴的绝美容颜因恐惧而紧缩,扭曲了她们原本的美。
舒隆革及追随他的朝庭重臣惧惊,望着对着自己不停哭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的众多女子,她们身后,皆是蒙面黑衣人。
她们,是皇帝的嫔妃,亦是他们中不少人的家眷,此刻她们纷纷向自己的父亲兄长呼喊求救,尖锐娇音划过杀戮漫漫沙场,拨动叛乱将士的心弦,使他们再难集中注意力。
“幽婉阁主,你背弃信义!”半响,舒隆革爆吼道,粗嘎的声音,不停地喘息着,指天怒骂着。
黑影横掠,负手立于御天殿上。
云影,遮掩住月光,散下一片阴影,遮住他的容貌,叫人看不清他的容颜,只朦朦胧胧感觉到他混身散发出阴狠气息,那么不甘,那么愤怒,那么仇恨。
他在不甘什么?
他在愤怒什么?
他在痛苦什么?
无人知晓。
更无人知晓,他的目光,从一开始便锁定无边杀戮中那抹曼妙淡薄身姿,看她用她华美的舞姿,漫舞着人生最后一场绚烂奢华的杀戮。
十六年。
他的目光从十六年前便锁定在她身上,直至今日,依旧无法移开。
哪怕,她求他违背心意,去帮助他的情敌……
哪怕,她求他违背心意,去照顾她为情敌生的儿子……
哪怕,她求他违背心意,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为了保护她的儿子,从容赴死……
她,本该是他的女人。
她的儿女,本该喊他爹爹。
她的一生,本该陪伴在他身旁。
而如今……
若非舒隆革那个老匹夫,那条老狗也不会发利用她称霸武林的鬼梦,他的女人,不会躺在别的男人床上,颤栗着接受强暴。
冷哼一声,残阳一言不发,近乎贪婪的将她华美曼妙身姿尽收眼底,烙印在心。
待黎明日出之时,便是她化作世间尘埃,消散于风中之际……
皇帝聍默然地凝视着,凝视着为他保家卫国的将士,目光,始终没有瞧过那漫天狂舞红绫之人一眼,亦没有瞧见她以雷霆之姿左忽右闪,逼近舒隆革,更没有瞧见她与舒隆革暗中培养的死士展开殊死搏斗。
不愧为大莫最精锐的兵卒。
虽不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水灵灵心底一声叹息。
即便经历过沙场征战,看过他们是怎样与敌军进行殊死抗争的,却不曾试过,以一己之力,对抗茫茫无尽将士。
一个人,纵使武功天下无敌,出手狠辣世间无双,到了沙场千军万马中,却也无什么大用处,能勉强保命足以。
舒相身为叛乱首领,自是保护地固若金汤,想要靠近他身边谈何容易,纵然她手中三丈红绫灌以内力,化作巨蟒狂舞,护得她完好无损,将周围靠近的将士立斩手下,女子天生体力上的弱势也难使她支撑许久。
若非两军混乱大厮杀,先前皇帝的话、那些嫔妃的哭喊声使叛军军心大摇,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向舒相走去。
皇帝聍默默回头,暼了眼屹立于御天殿顶上之人,使了个眼色,目光淡漠如水,丝毫没有胜利近在眼前的热血激动,仿佛,这一切,他早已预料到,预料到有人会双手奉送上。
奉送上他想要的,亦,奉送上他不想要的。
最后贪恋一眼,身形一展,如大鹏展翅,消失于天际。
风雨中,残留一句话语飘散如烟。
“老狗毁本座的唯一,本座怎能让他得偿所愿!哈哈……”
事情,还没完呢!
有的黑影杀手手起刀落,几颗美丽而扭曲头颅滴溜溜滚落在地,被人当成皮球踢来踹去,更有甚者将人头当成暗器,向舒隆革掌握的军队砸去,一砸一个准。
有的直接伸手挖出脆弱的心脏,硬生生掐爆,声响清脆有力。
有的剑影数道,一具具没有眼耳口鼻手脚的人彘挣扎着蠕动。
有的拦腰一斩,上下身分离的嫔妃们因过度痛苦五官完全扭曲,哭喊着想将流的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肠子塞回上半身,拖住自己的下半身,哭嚎着请求救助。
满地殷红,粘稠血腥刺激的鼻息。
在场将士,各个都是铁铮铮的汉子,战场撕杀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然而,望着那一张张闭月羞花的绝美面容变的扭曲而狰狞,娇滴滴的美人成了血肉模糊的残肢,于心何忍……
“哇”
终于,有人忍不住呕吐起来,仿佛是一声号令,不少将士跟着呕吐打做,淅沥沥的雨水,将污秽物冲刷的到处都是,御天殿起弥漫着各种令人窒息的恶心气味。
这,是杀鸡儆猴!
儆的,又是何人呢?
纵身后跃,幽婉阁高手消失于黑夜之中,寻觅无方。
舒隆革望着步步逼近的女子,努力睁大眼睛,希望透过绵绵细雨,望穿她面罩下的容颜。
针孔大小的水晶缠丝面罩,将她的脸保护的严严实实,只有里面人看得清外面事务,外面的人绝不可能看得出面罩下的容颜,就连想看清她的眼睛也难如登天。
脚步声如雷,整齐作响,急疾向御天殿逼近。
身旁追随着者大喜,忙对舒隆革附耳道:“大人,咱们的援军来了。”
舒隆革一惊,忙喝道:“你们将防守城门的将士也调遣过来了?”
众人忙应承说是,气得舒隆革涨红了脸,低声大骂他们愚蠢。
防守城门,为的就是不让赶来救驾擒王的军队进城,如今他们却傻乎乎地将镇守城门将士调来,若是救驾军队这时候赶到可怎么办?
众人一听,顿时恹了头缩着脖子,一三角眼倒生男子说道:“大人,若是杀不了皇帝,守住城门又何用?若是杀了皇帝,凭借大人手中兵权,再加上黄袍加身,还怕前来救驾之人不‘诚心’归顺么?”
舒隆革闻之,心中大石放下大半,自古以来,成者王,败者寇,他若杀了皇帝登上大宝,何需惧前来救驾之师呢?
面上顿时拨开云雾见晴日,朗声狂笑道:“总将士听着,本相援军已到,尔等不必再做无谓抵抗,此时弃械投降,本相定不怪罪,若执意顽固抵抗,休怪本相心狠手辣!”
此话一出,保皇派脸上一寒,皇帝聍也不禁冷了脸。
四万大军对抗七万大军本以困难,若是五万援军一到,届时……
第九十七章
包安邦赶紧大声道:“我等忠肝义胆,怎会惧尔等跳梁小丑!将士们,为了大莫的安定,为了能回去见我们的家人,冲啊!”后半句话,是当年舒皇后在西陲边防时常说的话,征西军一听,旧事涌上心头,想着在家等待自己衣锦还乡的家人,各个红了眼,奋力砍杀。
他们要回去,回去见他们的家人,带着满满的荣誉回去,而不是背着一辈子抬不起头的耻辱回去。
舒相党派追随者疯狂叫嚣着,狂笑着,讥讽着。
皇帝聍再也压不住心头奔涌怒火,这怒火,他压抑了近一个月,早已到了火山即将爆发边缘,此刻叛军一激,他怎能再忍得住?
抽出随身宝剑,指着五十丈外的舒相怒吼道:“狗贼!今日朕必亲手斩杀了你!”
回应他的,是舒隆革嘲讽的蔑笑。
“末将平西将军关野岷前来救驾!”一声段喝,高大身影从天而降,立于满面喜色追随者眼前,他身后,是杀气腾腾的平西军,方才轰隆脚步声,便是他们,“来人,将一干忤逆犯上之徒拿下!”
局势瞬间变换。
叛军心头大乱,行动不再迅捷,出手难以刚猛,被蜂拥而至的平西军砍瓜切菜般杀死在地,血染御天殿。
“不可能!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舒隆革神色癫狂大叫着。
平西军早前编入征西军,后来皇帝封寒门出生的正四品射声校尉关野岷为平西将军,重新从征西军中划分出来,又从他手上夺做数万将士,编入征西军。
此刻平西军应在西陲边防与征西大军一起镇守边疆,怎到了莫都?
而且一路上过关过卡,竟没传来半点消息?
这怎能不叫他大失惊色呢?
别说舒相吃惊,保皇派吃惊的人亦不在少数,除了包安邦满脸欣慰,其他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向他投以迷惑的目光?
包安邦忍住心痛,冷笑道:“舒相似乎忘了,末将可是负责教导太子殿下武功的。太子殿下虽是聪颖过人,到底年幼,末将深得皇后信任,哄骗太子取来皇后凤印把玩数月,太子焉有怀疑之理?”
包安邦自小得父亲包勇民教诲,宅心仁厚,若真是如此,他怎可能将此事大廷广众说出来?
由此可见,这番说辞必是有人事先编号,叫他此刻说出来的。
能让包安邦信任,又能神不知鬼不觉拿到皇后凤印者,会有谁呢?
水灵灵——皇后本人!
数月前,太子大病不起时,包安邦去凤暄宫探望,水灵灵就把凤印交到他手上,叮嘱他该怎么做、怎么说。
有凤印在手,平西军一路秘密前来,自然畅通无阻,亦不用担心有人胆敢告密。
众人皆知太子大病后性情大变,一些先前负责教导他的先生见了他无不微微畏惧,他对周围之人亦不像过去般忍让,太子该有的威严,他施展得淋漓尽致,惟独对包安邦,甚是喜欢。
日日跟着包安邦身后,随他学武射箭,强身健体,说是他的父皇母后皆不通,他要努力学好,日后好保护他们。
原本,包安邦的说辞众人皆信,可他最后“把玩数月”几个字一出,但凡 有脑子的,纷纷惊愕。
任是皇后再怎么宠爱太子,凤印不见数月怎可能不发觉?
况且数月前太子重病,怎可能拿凤印给包安邦?
除非……
心里几下一合计,答案呼之欲出。
包勇民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包安邦由不知自己闯下什么大祸,其他朝臣纷纷凝思苦想,猜测着原由。
惟有皇帝聍,沉着张脸,阴沉无比地暼了眼凤暄宫的方向,目光十分复杂。
舒隆革则是气得当场喷出一口鲜血,神情萎靡似苍老数十岁。
他真生了个洞悉一切的好女儿啊!
“冷凝。”低喝一声,不叫周围黄黄之人察觉,冷凝立即附耳上前,随后匆匆离去悄声吩咐附近死士几句。
身为一代枭雄,他活要活得轰轰烈烈,如若不能,他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她以为,他不会留一手么?
他为舒家保留了最后一颗火种,一颗足以燎原的火种!
环顾保皇派一脸喜色众人,嘴角浮现一丝蔑笑。
他可以死,但舒家,不会就此覆灭。
水灵灵闭了闭眼,若非正处于撕杀战场,稍一分神便有丧命之危,或许她会狠敲自己一顿拳头,怎么千挑万选,选了个没城府之人呢?
亏他还是个从二品大将军呢?
沙场上战术层出不穷,怎么涉及权势斗争,脑袋里尽装浆糊了?
当下胸口气愤异常,出手更是不留情,杀的心慌意乱叛军哀鸿遍野,跃起身子,直扑舒隆革而去。
舒隆革睁大眼睛,凝望着飞扑而来的水灵灵,炯亮老眸中倒映出她曼妙狂肆身姿,更倒映出她手中狂舞红绫。
红绫缚身,颈、手、腰、足,紧勒。
周围叛军忙万箭齐发。
身子一旋,用他苍老身躯挡去箭雨,万箭穿心,硬声撕裂,五马分尸。
“大人!”冷凝惊吼道,急急赶回来时,竟看到他侍奉一生的主子惨死,心头大震,纵声长啸,“啊——”
啸声噶然而止,身侧窄刀抽出,飞身向水灵灵攻去。
好身手。
水灵灵心中暗赞一声,眨眼间竟跟她斗了上百招,却仅是被她红绫震断三根肋骨。
冷月凝霜刀?!
在冷凝抽出刀与她交手之时,水灵灵便发现此刀奇特。
刀身窄断,仅一尺六存,刀背花纹诡异非同寻常,刀面寒光烁烁,刀锋更是锋利异常,吹毛断发,划过人体时,伤口凝霜,鲜血结冰,中刀之人即便不当场死亡,也难承受冷月凝霜刀的寒冷,活活冻死。
忆起江湖传闻,再见此刀锋利,可想而知,这刀便是江湖传闻中唯一能与幽婉阁残阳沥血剑匹敌的冷月凝霜刀。
想不到,此刀竟在姓舒的心腹死士手中。
呵!
水灵灵知他手中兵刃厉害,自是小心避开,不让冷月凝霜刀划到,拼尽全力用红绫挡住冷凝不要命地攻击,暗中巧施手段,一柄匕首顺着红绫飞舞,射入他的要害。
冷凝在与水灵灵初交手之际,便知水灵灵武功奇高,心思缜密,故而只与她拼内力,经过方才撕杀,水灵灵早接近油尽灯枯,怎经受的起他再来损耗,却万没料到,她身上竟暗藏匕首,更借着红绫被他劈断之际,匕首飞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刺入他要害。
喷出口鲜血,冷凝运上最后几分真力,狠狠掷出冷月凝霜刀,劈向皇帝。
“护驾!”
“小心!”
“保护皇上!”
包安邦猛地掷出手中大刀,意图掷落冷月凝霜刀,不想他用了多年宝刀遇上冷月凝霜刀如三岁毛孩遇见成年汉子般不堪一击,仅是微微改变锋头位置。
黑影疾驰,如疾风狂卷。
说时迟那时快,扑向皇帝,就地一滚,千钧一发之际救了皇帝。
“你……”抱着怀中冰凉软玉,皇帝聍似感熟悉,心头隐生温暖,下意识想抱紧她,不料耳畔隐约闷哼一声,血腥味悄悄飘散开来,头往后一仰,只见冷月凝霜刀正插在御天殿大门上,刀上染血。
“你受……”皇帝聍才说了两个字,只觉得身上一冷,抱在怀里的冰凉软玉已强行挣脱他的束缚,红绫横扫,扫到周围之人,长孙右相更是一屁股跌倒在地,滴溜溜滚下台阶,哎呦直喊疼。
红绫疾吐,拔出冷月凝霜刀,一通狂舞,待众人眼前红绫落地时,黑影早已不知去向。
一路殷红,幸得春雨未歇,更有愈下愈大之势,将血迹冲刷地干干净净,叫人嗅不出半点把柄。
封了穴道,冷月凝霜刀贴身藏好,水灵灵强撑着运功飞回凤暄宫。
宁静如初,似乎一切未曾发生过,若非亲身经历,或许她亦会认为如此,可左肩冰冷的刺痛提醒着她,血一般的事实,不容忽视。
飞身入窗——
长剑破空疾刺面门,迫不得已,抽刀一挡,长剑应声而断。
脚尖一抬,将长剑踢入暖椅上,厚实棉布,使断剑落地悄无声息。
冷月凝霜刀架在偷袭者颈项上,借着朦胧星光,水灵灵看清他的面孔:“展侍卫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本宫内室,该当何罪?”
“微臣胆子不大,却不知武功高强的刺客,竟是皇后娘娘。”展游冷声讥讽,瞧着她遮挡住容颜的面罩。
水灵灵这才想起,她面罩未摘,焦急出声暴露了自己身份,心中一凛,手上用劲。
“母后!”
稚子喃喃低呼,如五雷轰顶,轰得水灵灵脑子一阵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她隐瞒多年的秘密,终究让她的儿子发现。
肩上寒气缓缓蔓延至五脏六腑,惊急攻心的水灵灵再也坚持不住,软下身来,昏厥过去。
“血?母后,你受伤了?”璃轩忙上前扶住水灵灵,可他人小力弱,怎扶得住水灵灵,不由自主跟着一起往地上倒去。
展游及时出手抓住水灵灵,将她报上床榻,检查伤势。
“冷月凝霜刀?!”展游大惊,面色苍白。
曾经在江湖上行走过的他,自然是听晓过冷月凝霜刀的威力,不想大莫的皇后竟被冷月凝霜刀砍伤肩膀,寒气入侵五脏六腑,再暼见她手上握着寒气逼人的短刀,当下猜出这便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却不知皇后是怎么得到的。
璃轩不知何为冷月凝霜刀,却见展游脸色大变,忙压低声音问道:“展侍卫,母后怎么样了?你快救救母后啊!”
年纪虽小,但璃轩明白,有很多东西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否则母后方才也不会要杀他灭口。
展游好生为难,他是皇帝安插在凤喧宫监视皇后的棋子,今夜得知舒相带兵逼宫,本想潜入内室抓了皇后威胁舒相,谁知皇后竟然不在内室,独留太子一人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原本他转身疾走,想去通报皇帝,谁知太子竟准确无误叫出蒙了面巾的他,两人僵持了近一刻钟时间突然瞧见一道黑影飞身入窗,当即,他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手上长剑便刺了出去,哪知来人居然是芊芊弱质的皇后?而且受了重伤?
“展侍卫……”璃轩见展游犹豫不决,自然明白他心中顾忌,当即跪在他面前,双眸含泪哽咽道,“你了解做孤儿的感觉么?”
他没有父皇,他的父皇从来就没要过他,他只有母后,他只有母后了……
璃轩的话,象一柄利剑,刺进展游心窝里,他亦是孤儿出身,怎能不明白做孤儿的感觉?
身为太子,他的父皇在世却待他冷若冰霜,三番四次想暗杀他,惟有他的母后保护着他,若是皇后死了,那他……
第98章
后宫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怎么承受得起?
“太子快请起!您折杀微臣了!”展游再也顾不得君臣之别、男女之防,盘腿坐上凤榻,双手抵住水灵灵后心,“太子,内室有止血的伤药么?皇后需要止血!”方才,若非太子及时出声,他早已是皇后刀下亡魂。
璃轩熟门熟路到柜子里取来金疮药,前些日子他大病,凤暄宫里什么珍贵药材没有,母后亲自照顾他,更是将所有药材搬进内室,方便就近取用。
展游闭上眼睛,开始为水灵灵运功疗伤。
幸好他练得是纯阳童子功,与冷月凝霜刀的阴寒相克,可以将皇后体内的寒气通过伤口逼出来,若是寒气入心,纵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鸡鸣一遍。
水灵灵的身体不再隐隐寒颤,体温慢慢回升,惨白如金纸的脸色亦隐约恢复红润。
璃轩为母后上了药,包扎好伤口,换了件干净的月白小衣,让母后睡下休息,命展游将母后换下的血衣秘密烧毁,销毁证据。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水灵灵慢慢转醒,软绵绵地躺在凤榻上,凝视着满脸担忧的璃轩,哀伤道:“轩儿你……终究是知道了。”
原本,以水灵灵的功夫,点了璃轩睡穴他断然不可能提前苏醒,可水灵灵出手时考虑到他大病初愈,身子骨弱,下手轻微,这才导致他提前苏醒瞧见潜入的展游。
“母后……”璃轩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段时间,他受到的打击太多太大,多到他承受不起,大到他承受不了,许久,才哭出一句话,“你还疼么?”
嘴角轻扬,水灵灵吃力地摇了摇头,瞥见一旁局促不安的展游,冷月凝霜刀紧握,眸中寒光一闪。
璃轩忙挡在展游面前,恳求道:“母后,不要啊……”
他害怕流血,他不想看见母后流血,也不想看见身边的人流血。
“是展侍卫救的你,他不会告诉父皇的。”璃轩见水灵灵没有起身,赶紧代他保证,叫展游哭笑不得,却又心头一暖。
他在告诉他母后,展游是她的救命恩人,不可以恩将仇报。
他,的确是个好太子。
可惜,仁慈有余,心狠不足。
眨了眨眼,水灵灵无力道:“你三岁那年从树上落下,母后瞧见他眼里闪过不忍,否则,他岂能活到今天。”她怎可能留皇帝的眼线在自己眼前大摇大摆晃来晃去,并且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安全?
展游一怔,似乎忘却了此事,触及水灵灵森冷水眸,脊背不由一寒,惊出一身冷汗。
况且,身为皇帝的心腹,他出手救她,对皇帝是为不忠,若他将此事传扬出去,他绝对活不成。
“轩儿,母后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以后的路,你要靠自己走下去……学会分辨善恶是非,学会看人,学会保护自己,咳……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忍’!在你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之前,就算他要你吃屎,为了活下去,你也必须去吃!明,明白么?”展游将她体内寒气逼出大半,却有一小半依旧残留在体内。
罢了。
反正天明时分她就要死了,何必再浪费力气将寒气逼出体外呢?
不如好好休息下,以后再没机会和璃轩同睡一张床了。
展游惊诧,凝视着皇后,再瞧瞧无声啜泣的太子,他知道,皇后说的话有道理,更知道皇后说的“他”是谁。
“轩儿,以后别再叫我‘母后’了,叫我‘娘’,好么?”“母后”这个称呼,她不喜欢,她憎恶,它时刻提醒着她,她是皇后的悲愤。
“娘……”张了张口,璃轩哭着扑到水灵灵身旁,冻得通红小脸上尽是泪痕,惹得她一阵揪心的疼。
“乖!轩儿,陪娘睡会儿好么?娘好累,好累啊……”喘息着,水灵灵声音微弱。
璃轩嗯了声,抬手示意展游悄悄退下,脱了外衣,钻进暖融融的被窝里,抱着娘纤细的娇躯,过了今天,恐怕他再也没机会窝在娘怀里睡觉了,再也没机会……
X X X X
破晓时分,雨势渐收。
御天殿前血流成河的景象正慢慢消失。
一道圣旨飞入凤暄宫,惊炸凤暄宫,强行将身体孱弱的水灵灵从病榻上拖起,穿上厚实保暖的衣裳,若非璃轩陪睡在旁,只怕进来宣旨的太监会让她穿着月白小衣接旨。
“皇后接旨!”
尖锐刺耳的雌音吵得水灵灵头疼,眯着水眸,见宣旨太监居然没带着白绫或是毒酒前来,不知皇帝想玩什么花样,大为不屑冷哼一声。
“皇后接旨!”宣旨太监见皇后久久不跪,不由得高八度尖声道。
跪在身后的璃轩忙扯扯水灵灵衣裳,水灵灵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要杀要剐昔听尊便。我连死都不怕,还跪什么?”
宣旨太监怔忡,眼中轻蔑讥诮之色慢慢收起,请出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凤暄宫舒皇后心胸狭隘,残害后宫嫔妃,为祸后宫,念其伴驾多年,育有太子功在朝纲,免其死罪,今罢黜后位,贬为庶民,打入冷宫。钦此!罪妇舒氏,还不领旨谢恩?”
打入冷宫?
水灵灵哈欠打了一半,动作僵硬在半空,停顿片刻,一把抢过宣旨太监手中圣旨,一个字一个字仔细阅读。
“为什么会这样?”不可置信,他不是早想杀了她么?为什么不杀了她?
他的顾忌已不存在,他犹豫什么?
他在谋划什么?
宣旨太监以为水灵灵是害怕了,脸上不禁露出蔑视狞笑。
“他想怎样?”拍案而起,牵动伤口,黛眉轻蹙,嘤咛一声。
“母……娘!你别激动啊!”璃轩见他娘牵动伤口,忙站起身,小心搀扶着,“父皇他……”
“时间到了!”宣旨太监猛推水灵灵一把,横声道,“罪妇舒氏,还不快跟咱家走!”心里挺佩服太子的察言观色,圣旨才下,他就不再唤她“母后”,改口叫“娘”。
“放肆!狗……”璃轩还想再骂,却被水灵灵拉出,不许他出声。
太监,后宫里的弱势群体,却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得罪他们,比得罪嫔妃更糟糕。
璃轩不过五岁,怎是他们的对手?
水灵灵心中迷惑,方才那太监推她时,偷偷将一枚小钢丸塞入她手中,不知意欲何为?
宣旨太监见太子大怒,忙赔笑道:“太子殿下息怒啊!奴才也是听从皇上的旨意,要不,您去和皇上说说?”话里意思,分明是讥诮璃轩不得宠。
水灵灵刚被罢黜,就有奴才敢讥诮璃轩,他以后在宫里的日子会怎样,可想而知。
冷瞪他一眼,凌厉杀气尽显,骇得他不敢再造次,佝着身子讪笑。
转过身,蹲下身子,水灵灵在璃轩耳边悄声叮咛道:“轩儿,记住娘的话!娘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不会让皇帝掌握主动权的,既然他此时不杀她,她再也不会留在皇宫里,她要走,要彻底远离这里。
“娘……”璃轩隐约明白娘话里的意思,扯着她衣袖哭道,“娘,不要走!不要离开轩儿,不要丢下轩儿!好么?呜……”
聪慧如他,在得知他娘身怀绝技后,明了她心意的他,怎猜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轩儿……”水灵灵万般为难,泪水盈睫,痛苦地摇着头,“娘必须走,在这里,娘会死的……”她已经忍受了六年的煎熬折磨,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亦不想再忍受了。
当着一屋子奴才的面,水灵灵意有所指哭道,众人不明前因后果,只以为她说的是再待在凤暄宫,皇帝会赐死她。
璃轩不甘地抱着他娘嚎啕大哭,许久,他暗中在她腰际轻掐三下,哭着哀求道:“娘,求你……”
水灵灵怔忡,不发一言,仅是抱着璃轩抽泣。
一屋子奴才陪着抽泣,在圣旨飞入凤暄宫时,他们就忙不迭开始哀泣,或许他们是在为水灵灵难过,或许他们是在为自己难过。
没了主子的奴才,会面临何种情况,他们比谁都清楚。
纤眠白兰更是哭得尤其伤心,笑颖亦咬着唇抽噎。
一时间,凤暄宫上上下下哭做一团。
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水灵灵推开璃轩,擦拭干净脸上泪水,沉声道:“轩儿,以后……照顾好自己!”
说完,水灵灵站起身子,大步流星走出凤暄宫,再在这里待下去,她真的会被逼疯的。
“娘……娘……”璃轩哭喊着,被白兰牢牢抱在怀里,竭力挣扎着,“不要……呜……娘……不要丢下轩儿不管……”他不想娘走,他不想失去娘,他只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啊。
出了门,春风迎面而来,没有丝毫温暖,尽是割面之痛。
抬眼,贵妃穿着锦衣华服,领着来仪宫所有奴才,手上提着沉甸甸的包袱,站在凤暄宫外,见到她,似乎有些尴尬。
不远处,站着一群妙龄少女,各个极目眺望,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其中不乏面熟者。
“嫔妾……”本着多年习惯,见到一身素衣的水灵灵,贵妃下意识行礼。
“够了!我已经不是皇后了,”水灵灵扫了眼身后冷清宫殿,“贵妃好生焦急啊!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么急也不是你的!”或许她曾经纯良,或许她真的心地善良,此时却迫不及待棒打落水狗,让她不屑鄙夷。
贵妃胀红了脸,不敢直视水灵灵如水晶般透明的水眸,在她面前,她似乎永远矮她一截。
跟在身后的伴夏赶紧道:“大胆罪妇舒氏,见了贵妃娘娘竟敢不行礼!来人哪!好好教教她!”
闻言,一旁孔武有力的侍卫赶紧上前,准备拿下水灵灵。
“住手!”凤暄宫里传出一声冷喝,飞奔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哪个狗奴才敢动手?你们眼里有本宫么?”
众人一见璃轩满脸怒气,慌忙跪下磕头,口称不敢。
“儿臣见过贵妃义母!”璃轩冷冷行了个礼道,“贵妃义母一大早带着奴才来凤暄宫做什么?父皇素来称赞贵妃义母贤德,宫里奴才各个知礼仪,懂分寸,怎么今日……”此刻,凝望着贵妃义母楚楚可怜的娇颜,他感到虚伪恶心。
贵妃慌忙道:“太子误会了!本宫并没有……”脊背一直,她颤抖着身子凝视着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水灵灵,忍不住屏息。
即使被罢黜了,她身上依旧带着睥睨天下的王者气势,叫她心惊胆战。
“骆凡心,你很爱皇帝是么?在皇帝没有其他儿子前,若是璃轩出了什么差错,皇帝可要断子绝孙啊。”耳语一句,水灵灵的声音刚好控制在惟有贵妃一人听的见她说话的音量。
贵妃猛然心惊,不明所以地凝视着水灵灵,凝视着她脸上似笑非笑的诡谲表情,心里一阵阵发憷。
她,这是警告?还是暗示?
嘴角浮现一丝佞笑,水灵灵头也不回,穿过看戏嫔妃,大踏步向冷宫走去,忽视璃轩瘦小身躯,笔直跪在身后,独自面对即将来临狂风暴雨的侵袭。
风中,隐隐传来讽刺之声。
“舒后?果然是输后!”
输后?
她输了么?
一抹淡笑,飘散于风……
第九十九章
金戈铁马,旌旗飘飘。
一路策马狂奔。
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由东垂边防凯旋而归。
八年征战,今朝终于歼灭喀萨国阴谋,副喀萨国边境向东推三百里,割地赔款,年年朝贡。
八年.
人生有多少个八年?
踩着莫都坚实的土地,他仰天长啸。
“本王回来啦——大莫千秋万载——”
澎湃心潮,如洪水爆发,淹没所有阴霾,暂时忘却一切。
甩开大军,独自策马狂奔回莫都。
八年征战,不仅带走了他八年韶华,亦带走八年前惊鸿一瞥佳人。
一别八年,想来,她已成亲生子……
心头隐痛。
谁会想到,笑傲战场无往而不胜的征东大将军,在八年前的惊鸿一瞥中,遗失了心。
山野精灵般的佳人,透着空灵之美的脸庞,漾着一丝清水浅笑。
仅次而已,便掠夺了他的心,使他八年来辗转反侧,郁郁难欢。
为了大莫江山的安危,为了皇兄皇位的稳固,八年来,即使他思念她思念到想抛下一切来莫都寻她,而他没有,依旧监守东垂边防,忍着刻骨思念之痛。
八年。
八年时间,他不仅稳定了边疆,更明白,原来思念一个人,是那般心痛,尤其是思念一个仅见过一次的姑娘。
杨柳河畔,风景旧曾谙,佳人却难觅。
敌声苦笑,他摇了摇头。
他如此思念她,她可知晓?
又或者,她是否早已忘却了他?
她那般美好,上门求亲之人必然多如过江之鲫鱼,而她,必然早早嫁得良人,从此相夫教子,琴瑟和弦。
他赠她的玉……
她还留着么?
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可能。
回忆她的模样必是个温婉可人姑娘,出嫁出怎可能带着陌生男子所赠玉佩?
掐灭心中最后一丝奢望,将八年思念深埋心底。
八年来,他悄悄派过不少探子,借着和皇兄传递消息的机会,打探她的消息。
而她,却如过眼云烟,消失无踪。
茫茫人海,寻觅不得。
马鞭一挥,策马向皇城奔去。
喀萨国为表诚意,派来亲王公主随行,前来大莫,以示永远效忠诚意。
此事皇兄虽已知晓,早早做好准备。
但他这受封亲王也要好好打点打点自己。
何况,四面边疆固若金汤,其他三国为保安稳,亦派了使者前来。
四国使者同时来朝,必须妥善准备,不失了体面才是。
宫里的奴才,慌慌张张忙碌着。
四国使者同时来访,纵使皇后早传下懿旨做好准备,宫人们依旧手忙脚乱。
对于这位皇后,宫人们意见颇多。
皇后闺名骆凡心,在皇帝还是太子时就是太子妃,与皇帝夫妻多年,依然恩爱有加,皇帝每个月至少有十天在她的凤暄宫里就寝,惹得后宫嫔妃妒恨不已。
骆皇后入宫多年,曾经为皇帝还过一子,谁想精心看护,十月瓜熟落地的竟是个死婴,差点被太妃朝廷众臣逼着按祖宗家法赐死,多亏了舒皇后怜其可怜,不仅免其死罪,还让皇帝晋封当时仅是贤妃的她为正一品四妃之首的贵妃。
说起舒皇后,宫里的老人们不无摇头。
舒皇后是当时权臣舒相的女儿,逼着皇帝娶为后的,自舒皇后入宫以来,皇帝仅在大婚之夜在舒皇后哪儿过了半夜,此后再没临幸过舒皇后。
幸好舒皇后肚子争气,半夜宠幸竟让她为皇帝孕得龙嗣,且与当时身为贤妃的骆皇后一起生产,产下龙凤胎,可怜小公主一落地便夭折了,小皇子被册封为太子,舒皇后被黜入冷宫后由骆皇后不定期着,在舒皇后被黜入冷宫不久后,皇帝就下旨赐太子入主东宫。
太子璃轩是皇帝目前唯一的儿子,许是应为是舒皇后所出,皇帝多年来对太子不闻不问,冷漠异常,任由宫里人欺负,若非骆皇后心地善良,两年来一直小心护着太子,只怕……
对于舒皇后,宫里嫔妃无不尖酸刻薄讽刺她为“输后”,奴才们却无不感叹她雷霆手段,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其能力魄力叫骆皇后望尘莫及。
当初舒皇后在时,虽不得皇帝宠爱,宫里举行大小宴会,无不在最短时间内打点得妥妥当当,叫人挑不出半点瑕疵,而骆皇后,前后礼部帮着,后有太妃助着,花了近三个月时间,依旧没有安排妥当。
事到临头,宫里依然手忙脚乱的。
亏得向昭容娘娘擅长打理这方面的事情,才没使大莫皇朝在四国使者面前出丑。
四国使者一同出使大莫可说是自大莫皇朝建国以为前所未有的,虽说他们是带着诚惶诚恐的心理来投诚示好的,可他们中不乏皇亲贵胄,并且各个面露高傲神情,眼底暗波涌动,似乎打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主意。
亏得身处官场之人即便是个三岁娃娃,也懂得看人眼色,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样的话,圣天殿里的盛大宴会一直在欢快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着,直到……
“为什么?诚亲王,本公主自问才貌双全,有哪点配不上你啊?”喀萨国塞敏娜公主涨红了脸,气呼呼道。
塞敏娜公主满脸羞愤,几乎咬碎满口银牙。
她皇叔门提尔当众提出两人联姻的建议,大莫皇帝双眸含笑,大莫皇后亦面脸喜色,恋太妃更是满面欣喜,显然这桩婚事是欣然所见,谁知诚亲王莫冉盛冲口拒绝,议事气愤难当,忍不住冲口问出来。
或放,在此之前塞敏娜对诚亲王,并无什么男女之情,对他的感觉停留在他是害喀萨国割地、年年朝贡的混蛋,却也明白两国交战胜败乃兵家常事的道理,但此刻诚亲王当众拒绝了她,岂不是成心让她脸面尽失,怎能不叫她又恼又恨?
塞敏娜公主这一问,将原本可以降低到一男一女之间的终身大事,提高到两国邦交的角度,使人无法避及。
“冉盛!”脸太妃微冷着脸低喝一声,无奈诚亲王一脸不为所动模样,让她焦急不已。
身为亲王,接受联姻是理所当然的,况且他已年近三十,府中却只有八年前留下的一些待妾,没一个妃子,成何体统?
况且这两年,皇帝的性子总是阴晴不定,越来越高深莫测,连骆皇后那卑贱的民女也安抚不了,莫冉盛当众拒婚,不仅驳了喀萨国的面子,也失了皇帝的脸面。
周围异样目光纷纷刺向莫冉盛,刺得他头疼,不得已,他灌了一大口酒,闷声道:“门提尔王爷,本王心中早有意中人,实在配不上塞敏娜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他虽是沙场武将,此时当众剖析自己的心事,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可能一生无缘再见的佳人,心头一痛,脸色更是黯然。
“是谁?”塞敏娜公主气呼呼问道,“把她叫出来,本公主不相信,本公主会比不上她!”在莫冉盛开口说话时,她就注意到他神色异常,似有忧伤之色,但被人嫌弃的羞辱感压在脸上,暂时忘却探讨莫冉盛脸色异常的原因。
门提尔忙扫了塞敏娜一眼,递了个抱歉的眼神给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聍,不知是他面前的玉珠作祟,还是别的,门提尔向来毒辣的眼睛到了皇帝聍面前,似碰上了冰山,无法窥见其内在本质。
一旁衣着华贵的俊美少年横了塞敏娜眼,无奈地摇摇头,他怎么有如此蠢笨的堂姐?
在自己国家天真烂漫不够,还要跑到打败他们国家,羞辱他们国家的大莫皇朝显示她的“单蠢”?
感受到一旁无语的关注,塞敏娜毫不示弱地扫了眼过去,悄声道:“若梵尼,把你的眼睛收回去!想当初是谁拉着我衣袖,求我带你来玩儿的!”
名叫若梵尼的少年,不屑一顾撇了撇嘴,低头喝酒。
莫冉盛听了塞敏娜公主咄咄逼人的话语,自是气愤难当,周围大莫待卫更是各个面带讥诮,败国公主,竟敢在大莫对他们的王爷出言不敬?
骆皇后悄悄凝视着与她三尺之隔的皇帝,猜不透他的心思,眼底浮现隐隐担忧。
幽深黑眸,精光乍现,浅呷了口成年佳酿,皇帝聍缓缓开口:“皇弟有意中人?皇兄也很好奇,不知是哪家闺秀,能掳获皇弟的心呢?”状似戏谑的话语,让恋太妃心里发憷。
皇帝聍两年来,一直以大莫江山社稷为最重,今日当众问这问题,不知他心里打算如何?
“对啊!快说啊!” 塞敏娜一见大莫的皇帝似乎也站在自己一边,赶紧喝道,要莫冉盛将人交出来。
说实话,塞敏娜对莫冉盛虽无什么反感,好感也没有丁点,却见不得有哪个女子比自己更为优秀,大莫的王爷拒绝娶她,言晴要娶另外一个女人,她女性的自尊大受打击。
莫冉盛凝视着对自己爱护有加的皇帝,瞧瞧对面满脸娇纵,洋溢着异国风情的艳丽脸庞,再看看周围坐着的文武百官,心底产生一抹反感,冷声道:“本,本王不知道她是谁……”
众人惊诧,有人狐疑地掏掏自己耳朵,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塞敏娜公主夸张地惊呼。
“本……八年前,本王奉旨去东垂边疆,才出莫者不久,邂逅了她,惊鸿一瞥,她优雅倩影从此印刻在本王心头,再也挥之不去。八年来,每次午夜徘徊,思念泛监成灾,每次面临生死,只要一想到她曼妙的倩影,想到她如一泓清泉,清爽而干净的美,似能洗尽尘世间所有尘埃,褪却尘世间所有烦恼!她的美,沾染着少许山野之气,不野性,惟是清新烂漫,仿佛是黎明十分第一口吸进胸腔的新鲜空气,充斥着身心,再疲惫的身心,在见到她的美时,尽数化为乌有!我见过无数清新美人,却没有一个及得上灵灵!原本阴郁烦躁的心情,在对上她淡雅柔美浅笑时,化做一缕春风,悄悄流走……我永远记得,她唇瓣绽露一丝清笑的模样,如山野精灵般空灵,如缥缈云烟般不可琢磨……”
“八年前,她仅是个即将及笄的小姑娘,如今……八年,八年啊……”八年时间,足够将世间所有妙龄少年,变成深闺美妇。
八年,他赢得了战争,却输掉了意中人,任心中悸动泛滥成如海浪汹涌相思,席卷了他所有思绪。
情然无声。
丝竹声声不绝的圣天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悄然无声。
为诚亲王话中形容的女子,为诚亲王的一片痴情,更为大莫皇朝与四国的邦交。
第一百章
古怪之声打破圣天殿的宁静,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喀萨国塞敏娜公主红着美眸不停抽泣着。
“好……好感人哦!呜……诚亲王,本公主一定会帮你找到那个姑娘的!只是,呜……天底下真有那样的姑娘么?”塞敏娜公主拿着绣花手绢,一边抽泣,一边擦拭泪水。
塞敏娜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众人共鸣。
的确,天底下真有那样的女子么?
若有,还不早选进宫了吧?
扫视皇帝身边品级较高的嫔妃一眼,她们各有各的美,却没有一人具有莫冉盛所说的那种美,惟有凌修仪眉梢似乎沾染了点山野气息,却被她充满野性美的脸庞,华丽的衣裳,耀眼的首饰腐化,尤其是她面带得意之色抚着微凸肚子的动作,充满了对权势的贪婪。
一双幽暗的眼睛,瞥过凌修仪微微凸出的肚子,眼底浮现一抹佞笑,灰色漩涡悄悄形成。
门提尔仰望苍天,想不明白他的皇兄为何最宠爱单蠢无邪的塞敏娜?
若梵尼捂着嘴不住咳嗽,满眼佩服地望着塞敏娜美艳带泪的脸庞。
皇帝聍握住的九龙金杯,停滞在唇边,动作僵硬片刻,才一饮而尽,目光悄悄陷入沉思。
方才,听皇弟形容那女子时,他脑海中似乎闪过一道模糊飘远的身影,快得令他来不及抓住,便一闪而逝。
那,是谁的身影?
凝神思索着……
多年来,他脑海中不时闪过一道身影,模糊而飘远,他困惑,他茫然,他惶恐。
他困惑脑海中那道身影的身份,茫然不知如何找寻,惶恐不知是否该去寻觅。
下意识的,皇帝聍目光向凌修仪飘去,凝视着她充满野性美的娇颜,端详着她微凸的肚子,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做何感受。
心里的一角,似乎空荡荡的,仅仅是一个小角落而已,却让他莫名空虚,莫名彷徨。
“塞敏娜公主好生贤德啊!”略带尖锐的嗓音,软软夸奖道:“皇上,诚亲王为大莫江山社稷贡献甚多,您可要好好赏赐他一番啊!”哼!若真有这样的女子存在,岂不早选进宫?
嘴角扬起一抹不以为然的蔑笑,说话之人正是身怀六甲的凌修仪。
莫冉盛斜了眼夸张抱着肚子的凌修仪,眉如远山黛,眸似清流水,偏偏五官深刻化,嘴巴过大,嘴唇厚实,幸亏她五官组合的很好,搭配上米色肌肤,隐约带着不同于一般佳丽的野性美。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的皇兄才宠爱她的吧。
一丝狐疑划过心头。
他的皇兄,不是喜欢骆皇后那类温柔婉约、楚楚可怜的女子么?
多年来盛宠不减,为她对曾经的权臣舒隆革一再妥协退让,甚至被迫娶了舒隆革的独女为皇后。
听说废后舒皇后手段极为厉害,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后宫无数嫔妃惨死在她手上,朝廷里被她阴谋陷害的满门抄斩的大臣更是不计其数,西垂边疆亦有不少身居高位的武将死在她手上,而且,还盛传她淫乱后宫。
如斯可恶的女人,怎配得上他的皇兄?
可是……
远远瞧着骆皇后浮现隐忧的绝美脸庞,她似乎并不开心,难道皇兄变心了?
灌了口酒,莫冉盛不想去管,埋头喝着苦酒。
塞敏娜听了凌修仪的话,自动删除前面一句,忙抽噎道:“大莫的皇帝陛下,诚亲王那么痴情,您一定要帮他找到那个叫灵灵的姑娘啊!不然他会很可怜的!”
皇帝聍哭笑不得,但塞敏娜的话,无疑解决了他眼下棘手的麻烦,嘴角勾出弧度道:“既然如此,朕一定不会叫塞敏娜公主失望!皇弟,朕马上下旨帮你寻找那位灵灵姑娘,若是觅得佳人,朕定为你们主婚!”
莫冉盛大喜道:“多谢皇兄美意!多谢塞敏娜公主成全!只是……人海茫茫,臣弟除却知道那位姑娘名叫‘灵灵’,连她姓什么,住在那么地方也不知道……况且,事隔八年,恐怕她早已觅得良人……”若是如此,他怎忍心毁了她的幸福?
他无法想象,她空谷精灵般的脸庞上,若是落泪,会是何等凄楚残忍的景象。
“这有什么?喜欢的话,就去抢过来啊!” 塞敏娜公主不甚在意的挥挥手,似乎觉得莫冉盛在无病呻吟。
是男人,就应该把喜欢的女人抢回自己怀里才对。
皇帝聍眉梢含笑道:“若是那位灵灵姑娘尚未嫁人,或者独身,朕定为你们指婚,天下百姓定会祝福你们的!”皇帝一道圣旨颁下,有谁敢不祝贺?
莫冉盛喜出望外,忙起身离开座位,对着皇帝三跪九叩行了个大礼,可见他对那位叫“灵灵”的姑娘有多么喜爱。
恋太妃脸色白了下,似有不悦。
一旁乌鲁国使者嗤之以鼻,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大莫的亲王,竟是个痴情种,真是可笑!
一位妙龄姑娘站起身,欠身道:“大莫的皇帝,本公主此次随同使臣前来,乃有一事相求,还望大莫的皇帝应允。”
周围之人一惊,只见说话的是个衣着华贵的姑娘,瞧她面带三分煞气,嘴角勾出冷酷弧度,便知她是个心狠手辣之主。
大莫官员大多不知这位公主是何人,惟有少数人知道,她是乌鲁国的九公主,乌鲁国君王最疼爱的娅儿伦公主,乃嫡出的公主,据说,她在乌鲁国拥有自己的亲卫队,人数达到一万,却不知她此次随同乌鲁国使者不远万里来大莫,所求何事?
瞧她面色不善,难道,还想挑起战争?
皇帝聍笑道:“不知娅儿伦公主所求何事?”不直接答复她,是否应允。
娅儿伦岂看不出皇帝聍脸上并无笑意,冷哼一声,说道:“三年前,大莫的舒皇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毒倒帕瓦城所有人,杀死我乌鲁国三十万将士。三年前,本公主就很想见见这位传闻中巾帼不让须眉的舒皇后,此次难得有机会亲来大莫,希望大莫的皇帝能够应允。”狂妄霸道的口吻,不容皇帝聍拒绝。
三年的娅儿伦,不过十一岁,自小得到乌鲁国国君盛宠的她,嚣张狂妄惯了,她母后娘家的势力甚是庞大,导致她目中无人的性子,谁曾想到,他们乌鲁国的第一将军竟然败在大莫弱不禁风的女子手里,她怎咽得下这口气?
此前,听闻乌鲁国要派使者出使大莫,她哭闹着跟来,为的就是见一见那被黜进冷宫的舒皇后,谁知进了大莫的皇宫,却没见到舒皇后,憋了一肚子的气。
众人一呆,似寒风呼啸入圣天殿,卷走所有暖气,陡留一室寒冰,脊背僵直,头皮发麻。
自舒皇后被黜进冷宫后,便成了宫里的禁忌,任何人不得提起,谁知……
皇帝聍不动声色望着一脸强硬的娅儿伦,复杂深邃的目光,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如利剑般锋利,盯得娅儿伦心里悄悄发虚。
大莫的皇帝,果然厉害,出生皇室的她,居然有些害怕他似能看穿人心的目光。
其他三国使者虽觉娅儿伦公主态度太过嚣张,但对她的提议,却甚是认同。
“大莫的皇帝,听说舒皇后被黜入冷宫,不知可否让我等见上一面?”仡易国六皇子卡洛特笑道。
“舒皇后?那个名动五国的女子,不知我等是否有幸见见呢?”喀萨国门提尔亲王面露敬佩之色。
“我等出使大莫之前,国君曾说,想瞧瞧舒皇后空间是怎样的女子,还请大莫的皇帝应允我等所求。”高其国使者贝伏理说道,身为从二品枢密副史的他,掌管宫廷禁卫,是高其国皇帝的心腹。
舒皇后在大莫西垂边防调兵遣将,用二十万大军击溃乌鲁国三十万大军之事,早在三年前便传便五国,成为其他四国国君的心头大患,谁想仅仅一年光景,舒皇后被大莫的皇帝黜入冷宫,自此不再见天日。
四国使者齐齐开口,纵使皇帝聍千百个不愿意,也不得当面拒绝。
皇帝聍嘴角微微上场:“娅儿伦公主所求合情合理,朕怎会不应允呢?小顺子,召废后前来见驾。”一挥手,示意大内总管太监毛离顺前去冷宫通传。
冷风,凛冽如刀。
雨丝,飘飘渺渺。
飘雪,风起柳絮。
荒凉,遍地横生。
冷宫,冷清荒陌。
杂草,肆意横生,泛着枯黄,鹅毛轻覆。
茅屋,低矮残破,银光寒闪。
缺口,细细密密,冷风直灌而入,肆无忌惮,张扬着寒冬最后的余威。
单薄精布麻衣,轻裹纤细身躯,淡漠而宁静。
“哗啦”
破了一个大洞的门,硬生生撞开,三五个衣着棉衣太监直冲进来,带来满室冷冽寒风刺骨,呼啸于屋内。
横着眼,挑着眉,粗着声,太监们厉声道:“快起来,皇上召见你呢!”
纤细身躯,笔直背对他们,手中针线不停,仔细地缝制着小衣,童女小衣,对身后太监蛮横之声置若罔闻。
“大胆废后!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子?居然敢不起来,皇上召见,天大的恩赐,你想不要么?”
素手轻扬,手中针线依旧,敛眼低眉,漠然至之。
他自横来他自狂,她自漠然相待之,看他横行得几时!
“哼!小小一个废后勤工作,竟敢无视咱家,咱家可是六品太监,比起一个庶民,不知要高贵到哪里去!”说话的太监,手中拂尘轻扬,嘴角嗪着恶毒的笑,“拖走!”
话音落下,身后几个官品低于他的太监蜂拥而上……
“大胆!”
一声冷喝,自门口传来,苍老雌音,显示了来人的身份。
太监们忙回头一瞧,赶紧躬身谄笑道:“毛公公,这些小事让奴才来办就好了,怎劳动您老大驾呢!”
毛离顺可是大内总管太监,皇帝的心腹,别说他们这些卑微小太监,纵是朝廷一品大员,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毛离顺冷哼一声,宫中奴才见风使舵的嘴脸,他见多了:“全部退下。”拂尘轻扬,小太监们忙哆嗦着退了出去,顺便关上即将寿终正寝的木片门,狂风呼啸依旧。
毛离顺见他们退了出去,脸上傲慢之色一收,恢复面对皇帝时的卑微,走到纤细身躯旁,恭声道:“奴才参见舒娘娘!”
早在两年前,皇帝下旨罢黜舒皇后、贬为庶民之时,就不能再称其为“娘娘”,唤一声“废后”已是对她尊敬的很,而毛离顺此时却尊称她为“娘娘”,眼中尽是恭敬,无半点做作虚伪,委实叫人难以猜测出他的心思。
针线不停,清冷气息自身体内隐隐散出。
“皇上召舒娘娘去圣天殿见驾!舒娘娘,您就去见见皇上吧!奴才知道,这两年您待在冷宫甚是难受……如果您能得到皇上的眷恋,便可离开冷宫,娘娘,难道您不想离开冷宫么?”毛离顺手捧精致宫装,华美而保暖的裘衣,按理说冷宫中人渴望而不可及的。
而她,不屑一顾。
“娘娘,奴才知道您委屈!可您也要为皇上想一想啊,若非舒相大人咄咄逼人,皇上怎会如此待您?”毛离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算你不想见皇上,那太子呢?您两年没见过太子了,太子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您难道不想见见他?”
针线一顿,而后继续缝纫着。
第一百零一章
毛离顺知道话说到她心坎里,赶紧再接再厉道:“四国使者来访,皇上在圣天殿里召见他们,若是您不去,驳了皇上的面子,万一皇上迁怒太子可就不好办啦!娘娘,您舍得让太子受委屈么?您心里比谁都清楚,皇上不喜欢太子,如今凌修仪有孕在身,要是四个月后凌修仪产下的是小皇子,太子殿下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啦!”
收尾,咬断线头,纤细身躯转过身来,漠然面对毛离顺,清冷水眸中折射出一丝愠怒,嘴角扯出讥诮弧度。
叠好童女小衣,压在木板床上破旧棉絮被下,破旧棉絮被下,薄薄茅草铺垫,压着一整套童女小衣和几套男装小衣,叠放的整整齐齐。
取出男装小衣,略微整理下衣衫,捧着男装小衣,穿过毛离顺身边,漠然走向门口,迎接风雪的洗礼。
远远的,所有人望见一道白影缓缓移入,恰似一弯新月,披着清华月光盈盈,冷清了热闹不已的圣天殿,清冷气息悄悄在圣天殿里弥漫开来。
“废……”毛离顺才报了一个字,水灵灵已穿孔机过他身旁,目不斜视迈入圣天殿,漠视众人诧异的目光。
发梢肩膀,朵朵雪花晶莹,畏惧圣天殿里的温暖,化做滴滴水露,沁入单薄衣衫,逃个无影无踪。
“大胆废后!见了皇上,还不跪下!”周围传来粗嘎怒喝。
“娘娘,快跪下啊!”毛离顺紧张着肥嘟嘟的老脸,跟在水灵灵身后,“不然皇上龙颜大怒,可就不好办啦!”
“废后娘娘,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快跪下啊!”包勇民低声呼喊道,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废后舒菲烟对包家有救命之恩,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
无奈,对周围的声响,水灵灵置若罔闻,目光游离,扫视全场一圈,锁定在苍白了脸的太子璃轩身上,眼底浮现一抹淡淡温柔。
莲步轻移,彻底无视高高在上的皇帝。
“灵灵姑娘?!”惊喜乍响。
一道紫棠旋至水灵灵面前,伸手便要拥抱她。
身形一晃,水灵灵不道痕迹远离他拥抱的范围,冷着脸,沉着眼,凝视着他,淡漠冰冷的目光,似在瞧陌生人般。
然后,激动异常的莫冉盛没有丝毫察觉,一味宣泄着自己心头狂喜的情绪,忘却其他一切。
在她走进圣天殿时,他便注意到她。
一身粗布麻衣,却掩盖不了她清华飘渺的气质,如烟雨朦胧中的远山,隐藏在水雾之中,若隐若现,素颜朝天,三尺青丝任意披散于身后,没有任何首饰的点缀,展放出纯自然清新的美感,原本透着空灵美的脸蛋,经过时间的洗礼,光阴的沉淀,不再散发着稚嫩的娇媚,透着安定人心的沉静,水漾美眸染上点点忧愁,眼角眉梢抹上一层疏离淡漠之色,如无形屏障,隔绝所有人的靠近,娇嫩粉唇,微微泛白,让人心生怜惜,渴望将她拥在怀中,悉心呵护。
“真的是你?姑娘,你怎么会在皇宫里?你是宫女?还是绣女?哦!喔,这不重要!姑娘,我寻了你八年,都快绝望了!谁知……嘿嘿!老天爷对我不薄!老天爷对我不薄啊!姑娘,你没梳髻,也就是说你还没嫁人咯?哈哈……太好了,这实在太好了!哈哈……刚才皇兄说,他要给我指婚,做我的主婚人!嘻嘻……姑娘,你嫁给我好么?我保证,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莫冉盛手舞足蹈,满脸喜色,想伸手拥抱水灵灵,瞧见她防备的神色,单纯的以为她是被他的莽撞吓坏了,直到触及她陌生的目光,他才后知后觉明白,难过的搔搔头:“你……忘了我,是么?八年前,我们见过面的!在莫都城外,我从小河里冒出来,吓了你一跳,还弄湿了你的衣服,你想想啊!想起来没?”
水灵灵依旧茫然地瞧着他,目光清冷疏离。
“姑娘……”莫冉盛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毛离顺忙扯他衣角,满脸急忧,似有口难言。
莫冉盛眉头微拧,拉开与毛离顺的距离,他好不容易寻到了八年前进驻他心房的姑娘,怎容许毛离顺在此时坏他的事。
“王爷,她……她是废……”毛离顺偷觑着龙椅上阴沉着脸的皇帝,不需要用眼睛看,他也能清楚的感觉到皇帝炽热目光凝聚在莫冉盛、水灵灵身上,似要将他们的身体灼烧出两个洞来,更别提周围各色眼光,不怀好意地凝聚在他们身上。
“姑娘,你想起来么?”莫冉盛对毛离顺的胆颤视而不见,焦急而耐心地凝望着水灵灵,瞧着她淡漠如清风的脸庞,心里莫名发慌,后知后觉地发现,圣天殿里所有人都瞪着他们猛瞧,目光,是那样的不怀好意。
伸出手,想扣住她肩膀,手臂一滞,他回过头,诧异地瞧见身着织金四爪金龙明黄锦绣朝服的太子,扣住他手腕,冷着脸道:“皇叔,您吓到本宫的母亲了。”
“母亲?”莫冉盛大惊,满脸错愕。
“王爷,这位是……”毛离顺抓准机会,赶紧指着水灵灵介绍道,“废……废后舒氏……”硬着头皮,他说道。
废……废后舒氏?
舒皇后?
奸相舒隆革的女儿?
无数关于舒皇后的传闻如决堤之水般,汹涌进他的脑海中,淹没他全心全意的爱慕之情。
呢喃着,摇着头,满脸迷茫,莫冉盛竭力否认,凝视着水灵灵清纯脱俗的娇颜,淡漠的脸蛋上,透着一丝丝的温柔多情,水漾美眸柔情满溢注视着太子璃轩,那温柔的目光,几乎可以融化最坚硬的铁石心肠。
“你不是!”莫冉盛狡猛然抓住水灵灵纤细的肩膀,奋力摇晃着,似乎想将方才听到的话摇出脑海,力道之大,近乎要捏碎水灵灵的肩膀,神色痴狂道:“告诉我!你不是舒皇后!她那么坏,你怎么可能是她?姑娘,告诉我!你没有梳髻,你怎么可能嫁为人妇?太子怎么可能是你的儿子?姑娘,你告诉我啊!你说你不是舒皇后啊!说啊!你为什么不说啊?”
缓缓抬头,将目光从璃轩身上转移到莫冉盛身上,温柔如水的目光陡然一变,变得淡漠如冰水,虽不至于冰封人心,却使莫冉盛浑身一冷,火热激动的心,如被利脸刺中般,流淌着鲜血,血色,从他脸上一点点褪去。
水灵灵漠然注视着莫冉盛,一袭二品锦绣儿子紫棠袍,腰系佩金鱼袋,而衣领袖口是金丝银线包边,诉说着他尊贵无比的身份,刀刻般立体的脸庞透着刚毅的线条,斜飞入鬓的剑眉,深邃黑眸闪烁着痴狂的苦涩,高挺的鼻梁流喆出傲视群雄的贵气,坚毅的唇形,与高坐在龙椅上的某人有三分神似,与之不同的是,那人浑身透着温文儒雅气息,实际上却是个阴险毒辣的卑鄙伪君子,而他身上流露出战死沙场不屈的戾气,眼底深处却流淌出丝丝真诚无害的单纯气息,截然不同的两兄弟。
目光,顺着他的脸,慢慢移于他紧扣她肩膀的双手上,平静如镜的水眸不肩膀上的巨大痛苦而起一丝涟漪,仿佛毫无知觉般,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双手,青筋暴凸的手,如钢铁般坚硬,可以给人安全感,此刻却成了摧残身体的利器,近乎要捏碎她的肩骨。
“皇叔!放开我娘!快点松手!”璃轩急了,用力拉扯着莫冉盛,高贵的出生使他的动作优雅,即使是拉扯,也没有出现有损礼仪的慌乱,站在一旁的毛离顺清楚地瞧见他眼底的焦急,想上去帮忙,又不敢,他是个卑微的太监,怎能触碰亲王的身体,更别提想办法拉来他,“我娘根本不认识你,你放开我娘!”
钢铁般有力的手,渐渐松开,莫冉盛不可置信地呢喃着:“不可能的!你不是她……她,她是无忧无虑山野精灵,不食人间烟火,她那么纯真美好,你怎么可能是她?你太冷太残忍,你怎么可能是她?不会的……我,我一定是认错人,你们仅是长得相似而已,仅是相似……”这备话,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他人。
毛离顺忙上前扶住莫冉盛,免得他步履踉跄摔倒,水灵灵不扫他一眼,蹲下身子,面露慈爱之色,凝视着璃轩说道:“轩儿近来可好?”
“娘……”璃轩见终于摆脱了诚亲王的无理纠缠,忙拉住母亲的手,想让她去拜见高高在上的皇帝,触及她眼底温暖的冰光,心中一凛,结巴道,”孩儿很好,娘,父皇……”
握住他纤细的手腕,翻手查看他内衣袖口隐隐泛成旧之色,眼角眉梢蕴藏着点点抑郁忧愁,水灵灵冷声打断他的话:“娘给你做了几件贴身小衣,回去换掉。”暗中扣住他脉门,摸清脉象平和后脸色稍缓。
接过水灵灵亲手做的贴身小衣。“娘……”璃轩忍不住面露焦色,他知道母打断他话的原因,可如果母亲当众让父皇下不了台,父皇一定会杀了她的,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娘,你听……娘,你好象,胖……胖了此?”握住水灵灵略微丰腴的手腕,不似过去般瘦不见骨,隐有丰不显肉之感,心中大为惊诧,不禁脱口说道。
嘴角微微上扬,水灵灵惬意道:“心宽体胖啊!没有烦心作呕的混事,心情舒畅,自然会胖啦。”
身居冷宫这两年,她过的相当舒坦,虽说物质上被人变相虐待,精神却极其轻松,多年来紧绷的神经得到了彻底的放松。
她刚进冷宫时,因身受重伤,体内寒气未驱除干净饱受折磨,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嫔妃联合掌管冷宫的太监对付她,但是,他们的虐待仅仅持续了半天光景,之后半个月时间,那些嫔妃连续暴死,欺负她最重的太监摔入河中溺水而亡,查不出蛛丝马迹证明他们是非自然死亡的,尽管傻子也知道那些人决非正常死亡。
于是乎,没有敢明着为难她,只是暗地里动些手脚,让她住最破旧的茅屋,盖最破烂的被褥,吃最糟糕的饭菜,穿最残破的衣裳,若非她自小任冰挨饿惯了,恐怕要花不少时间去适应,何况,她还有一身深厚的内力撑着,平日里根本感觉不到丝毫冷意,除了寒毒发作的时候。
当初冷月凝霜刀对她身体造成伤害之大,是她没有想到的,本以为残留在体内不多的寒气对她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不曾料到,残余的寒气竟转化成寒毒,每逢至阴至寒的时日,她便要忍受肌成冰,血液倒流的痛苦,亏得残阳用他登峰造极的内力为她抵御寒毒,恐怕她在第一次寒毒发作的时候便冻僵而死。
冷月凝霜刀,果然厉害!
璃轩一呆,不知说什么才好,水灵灵的话,就象个响亮的耳光,当众抽在皇帝聍脸上,打飞所有人的思考能力,半晌,他才憋出一句:“娘,你……穿得那么……那么单薄,难道……不冷么?”
第一百零二章
粗布麻衣,薄如蝉翼,简陋异常,怎御得了寒?更别说此时正值天寒地冻之时,即使再过几日便要开春,但风雪依旧漫天飞舞,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如此的生活环境,母亲怎还说出“心宽体胖”、“心情舒畅”之类的话?
黛眉轻挑,水灵灵不甚在意地拂过飘入口中的发丝,缠在耳朵上:“惯了。“
“惯……惯了……”璃轩无语凝噎,简单的两个字,包含了多少心酸痛苦,是他无法理解的,揪心之痛撕扯着他弱小的心脏,痛得他说不出话来,强烈的酸楚直袭眼睛,鼻尖酸楚泛滥,忍耐许久,他哽咽道,“娘……”如果,母亲向父皇屈服,是否会得到好的结果?
水灵灵看穿璃轩的想法,心中不住轻笑,一为璃轩的孝顺,更为他的杞人忧天,生长在水灵宫的女人,若是连这点寒冷都忍受不了,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更别提成为水灵宫身份地位最高的宫主。想当初,为了争取到生存权,她年年在寒科时节下冰河沐浴,随便一待便是一整夜,冷宫里的那点寒冷,哪能跟当初地狱式的训练相提并论?
“轩儿,娘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记住,娘出冷宫,是为了来探望你,不为其他。娘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勉强的了,若有人强行施压,娘的反抗,是不计一切代价的!”肃穆的神情,没人敢怀疑她的话语,更混同人敢怀疑她的坚定,“当年娘敢做的事情,现在也敢做,只是换个对象罢了。不要妄图挑战娘的底线……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如圆润玉珠落玉盘铿锵有力话语,叫璃轩心惊,跟让周围之人诧异,暗暗猜测着她话中的意思,一个无权无势的废后,敢当众说出这话,若非活得不耐烦,便于工作是有绝对的把握。
户部尚书金狻判眼底精光乍现,一抹深思袭上心头,似醒悟困扰心头的疑惑,目光幽深,似在计算着什么。
四国使者暗暗计算着水灵灵话语的真实性,喀萨国门提尔亲王面露惊色,仡易国卡洛特皇子眼底隐藏狐疑之光,乌鲁国娅儿伦公主眸中闪过妒色,高其国贝伏理枢密副史眸中迸出精光。
璃轩哑言,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两年来父皇待他忽冷忽热,盾他的眼神明明透露出愤恨,却在他遇到危险时不得不保护他,其原因让他费解,隐约猜测到,与母亲有着莫大的关系,或许母亲人虽在冷宫,手里却抓着他父皇的某个软肋,使他不得不投鼠忌器,继而保护他。
否则,以父皇越来越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性子,怎可能面对母亲如此目中无人的举动,一声不吭,仅是恶狠狠地瞪着母亲呢?
他的父皇可是个不受人控制的帝王啊!
难道……又是义母?
下意识否认,虽然不是很明确,但他的确感觉到,这两年来,父皇目光停留在义母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少,亦没有停留在其他嫔妃身上,似乎都在冥想凝思,不知在想什么。
“轩儿,答应娘,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好照顾自己!永远记住娘的话,千万别忘!”葱白柔夷抚过璃轩的脸蛋,不显丝毫粗挲感,光滑柔嫩的触感与他娇嫩的肌肤不相上下,分明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这双手幕后的真相,叫璃轩不敢探询。
“娘……”璃轩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不住发抖,不知是因为害怕母亲在冷宫养尊处优生活的真相,还是因为恐惧母亲话中隐藏的含义。
是否,是他多心?
起身,转身,扬长而去。
“站住!”
尖锐雌声陡然响起,打破圣天殿里诡异的安谧。
璃轩抬眼望去,说话的人正是极力要求见他母亲的娅儿伦公主,只见她一脸铁青,似乎因母亲未将她放在眼里恼怒异常。
“大莫的皇帝,大莫素来称为礼仪之邦,这无礼贱民狂妄的目中无人,不守妇道,与男子勾搭不清,您难道什么表示也没有么?”娅儿伦挑眉怒视皇帝聍,指着水灵灵道,“在乌鲁国,象这样蔑视皇室的贱民,是要被千刀万剐的!”她不信,面对死亡,她还能那般平静。
不可否认,自废后踏入圣天殿以来,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没有倾城倾国的绝色容貌,亦没有傲视天下的庞大势力,一身粗布麻衣,素颜秃鬓,却宛若磁力极强的强大磁场,在第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若说圣天殿里所有的女子都是珠宝的话,所有女子皆是闪闪发光、夺人眼球的璀璨珠宝,而她,却是一块水洗羊脂白玉,宁静安详,没有绚目的资本,却拥有让世界沉静、让人心安定的内在本质,人的目光一旦落在她身上,就再难拔开。
这是女人对男人的魅力!
任何人无法抵挡的魅力!
同为女子,娅儿伦又嫉妒又憎恨,当她瞧见对高其国塞敏娜公主不屑一顾、对殿内所有女子不曾多加注意过的诚亲王竟然忘乎所以地飞奔到她面前,似个不懂事的大男孩,当众向她求爱时,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本以为,废后会大失惊色,会大为慌乱,可以看见她为保狗命痛哭流涕的狼狈模样,谁知,她无惧一切,彻底无视在场所有人,就连高高在上、威风八面的大莫皇帝,也不曾进入她的眼,她的眼中,似乎惟有她的儿子——璃轩太子。
似九天玄女般,纵使面对她的刻意刁难,面对生死,她亦宁静如初,淡漠的水眸,看不出一丝涟漪,倒是她这个一心想看她出糗的人先沉不住气,额头冒出细密汗珠。
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聍沉默着,沉默地凝望站在圣天殿中央的人儿。
她,越发清华,越发沉静了!
端详许久,他心中淡淡感叹。
或许,他早已知晓,他的所作所为,伤不到她半分,任固执的想要证明。
或许,他早已明白,他命人传她风驾,她必然桀骜不驯不来,却没想到,她来了,却完全不将他帝王的尊严放在眼里。
或许,他早已醒悟,不管此时他传下何种旨意,她宁静如死水的脸上不会起半点变化,但他不定期是忍不住想要尝试。
尝试,为了什么?
他,迷惘……
仅是,听从内心的渴望,渴望……
皇帝聍尚未开口,就听见太子呼喊的声音,显得惊惶无比。
“娘!”璃轩惊呼,红润小脸在听到娅儿伦公主说的话时,血色尽数褪去,若非多年来的母亲的严格要求以及这两年他的强力自制,恐怕会颤抖地圣天殿里所有人都知道。
来不及思考什么,他下意识呼喊一声,就象幼年时遇到了危险总喊一声“母后”,他的母后就能在最短时间内不留痕迹的解决危险,给他一个温暖如春的如花笑靥,只是如今,“母后”变成了“娘”。
物是,人非。
轻“嗯”一声,水灵灵回头,习惯性的嘴角微微上扬,迷惑地凝视着璃轩。
这是何等迷人的微笑啊?
嘴角轻扬,水眸荡漾潋滟,似沉寂千百万年荒鞠昏暗的天地突然回来,充满阳光,春回大地,阳光灿烂,暖风吹拂,万物苏醒,百花盛开,到处昂扬着生命的喜悦,天地为之明亮,世界为之清馨,万物为之光耀生辉。
所有人只听心中“咯噔”一声,紧闭的心门,不知不觉中开启。
璃轩怔怔凝视着母亲,望着她脸上几近陌生的笑靥,心头感慨万千。
记忆中,母亲很少笑过,惟有当他害怕恐慌时,她才会露出安定人心的笑容,“刹那芳华”,如昙花一现,绝美而短暂。
曾经,母亲昙花一现的笑靥只对他绽放,而今……无须环顾,屏息声早已告诉他,周围之人的反映是多么强烈,在他幼年时纤眠就说过,母亲不笑则已,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她的笑,会让人觉得纵使有烦恼铺天盖地侵袭,纵使身疲力竭,只要看到她的笑,烦恼疲惫,皆如薄云,风吹云散。
“只是一想到她曼妙的倩影,想到她如一泓清泉,清爽而干净的美,似能洗尽尘世间所有尘埃,褪却尘世间所有烦恼!她的美,沾染着少许山野之气,不野性,惟是清新烂漫,仿佛是黎明十分第一口吸进胸腔的新鲜空气,充斥着身心,再疲惫的身心,在见到她的美时,尽数化为乌有!我见过无数清新美人,却没有一个及得上灵灵!原本阴郁烦躁的心情,在对上她淡雅柔美浅笑时,化做一缕春风,悄悄流走……我永远记得,她唇瓣绽露一丝清笑的模样,如山野精灵般空灵,如缥缈云烟般不可琢磨……”
莫冉盛的话回荡在耳畔,璃轩脊背一直,再加上娅儿伦公主的牵强附会,忐忑道:“娘,你的闺名叫什么啊?”
水眸划过疑惑,不着痕迹扫了眼周围的人,水灵灵沉默以待,触及璃轩担忧期盼的目光,心中一动,终弯下身子,低吟道:“灵灵……水灵灵……轩儿问这,轩儿怎么了?”璃轩神色陡变,似受到严重惊吓,她深深不解,即使她闺名叫“水灵灵”,他的反映也不该那么大?
况且,周围此起彼落的抽气声,感觉似与璃轩如出一辙,为何?
“怎,怎么可能?”璃轩惨白着脸,努力不去看娅儿伦脸上得意洋洋的奸笑,“娘的闺名不是应该叫舒菲烟么?怎么可能是……”水灵灵呢?
“舒菲烟?”水灵灵微怔,面露诧异,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般,“娘的闺名,只是‘水灵灵’,至于你说的那个,应该是‘他’一相情愿的相法,娘从没承认过。”‘烟儿’是她的乳名,顿了顿,眼底划过优伤,沉声道:“耻辱,难以磨灭,若不能遗忘,惟有沉溺……沉溺,可获得平静。”若是两年前,提起他,她必然恨得咬牙切齿,但此时……
她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想起他?
那个与她有血缘关系,让她满心憎恨的人?
“金册上写的明明就是……难道娘没看过?”璃轩急声质问,他明白她心口的“他”是指谁。
蹙眉思索片刻,水灵灵知晓他说的“金册”为何物:“枷锁,无人喜欢。丢弃,是最好的选择,怎会去看?”当初,若非为了让西垂边疆将士秘密进莫都,她甚至不会花数日时间翻箱倒柜去寻找那名叫“凤印”的石头。
心,慢慢沉溺谷地。
早知她对宫廷的厌恶,对皇权斗争的痛恨,却不断到,她竟憎恶至此。
胸膛沉沉起伏,压抑着莫名的痛楚,脸上的神情,依旧高深莫测,惟有藏匿明黄衣袖中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着,是愤怒?是惶恐?
眉眼一挑,水灵灵缓缓起身,瞥了眼一脸阴险的娅儿伦公主,水眸不含一丝温度,淡然道:“娅儿伦公主咄咄逼人,若灵灵一味退让,岂不太不把乌鲁国放在眼里?犹记得当年毒漫帕瓦城,帕瓦城五十万百姓尽数死去,那效果看起来可怕,行动起来好比吃豆腐,牙齿轻碰,豆腐应声破碎。随便一句话,三岁娃娃也能轻易毁灭乌鲁国,四国使者皆在,不知娅儿伦公主对贵国四王子夭折一事,有何看法?”眼角眉梢精光乍现,入骨寒意袭入心扉,清澈如冰眼神仿佛能洞悉世间所有秘密。
聪慧如水灵灵,听了娅儿伦公主的话,怎可能猜不出她的目的,况且一路上毛离顺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叫人惊诧的是,她居然认得娅儿伦公主,按理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娅儿伦听到水灵灵说“三岁娃娃也能轻易毁灭乌鲁国”时神情尤为不屑,而“四王子夭折”一出,惊的她脸色大变,似听到绝对不可能听到的事般,外强中干地起身抬眼欲瞪她,触及她水眸中一闪而过的洞悉冷意,如晴天霹雳,顿觉心脏剧烈收缩,强烈的寒意涌向四肢百骇,身子一僵,直挺挺摔倒在地,桌上美酒打翻溅湿衣裳。
“你……”胀红了脸,咬着牙,想破口大骂,想出言反驳,无奈殿外风雪漫天,凛冽寒气呼啸入内,冻得牙齿不停打颤,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所有举止,成了欲盖弥彰的遮掩。
轻慌一时,身旁衣着华美中年男子忙扶起娅儿伦公主,忿忿瞪着水灵灵,幽深黑眸闪过狐疑之色,悄睨了怀中年仅十四岁的娅儿伦公主一眼。
中国五国,谁人不知九年前乌鲁国四王子夭折一事,乌鲁国四王子出生时祥云漫天,大祭师宣称四王将带领乌鲁国走向最鼎盛时期,乌鲁国国君大喜,在册封四王子为太子的前一天,四王子突然夭折,国主大怒,斩杀照顾四王子的所有奴才待卫,下令彻查此事,追查多年,斩杀无数,却始终查不出四王子真正的死因,难道说……
挑了挑眉,明了之色显而易见,嘴角浮现一抹冷笑,笑意不及眼底,眉宇间尽是讥诮鄙夷,水灵灵转身而去,无视娅儿伦公主的愤恨与慌乱,更无视周围人眼中的惊异,以及有心人士嘴角的计算。
“娘……”为什么?璃轩急喊道,心头疑惑急欲脱口而出,冲到嗓子眼的话因周围热切目光笼罩硬生生咽了下去,说了句或许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忘对父皇行礼……”
在璃轩的心里,母新依旧重要不过父皇,或者,换句更准确的话来表达,他对父爱的渴望,远远超过对母爱拥有的需要。
“君非君,臣非臣,何须君臣之礼!”清泉流淌心田,温暖却刺骨寒冷,一如水灵灵温和的神态与决尘而去的背景,渐渐消失风雪中,缩成一粒圆点,直至看不见。
水灵灵的离开,似乎将一室寒冷带走,圣天殿恢复火热的气氛,准确的说,是燥热难耐,诡异地惊人,尤其是在塞敏娜公主发出花痴般的尖叫后……
第一百零三章
飞雪,寒风怂恿下肆意狂哮着。
拢了拢衣襟,抵抗寒冷的入侵,即将开春,不曾想过,风雪肆虐更甚寒冬。
茫然无际,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向来炯炯有神的黑眸失去了平日的光彩,空留下迷茫。
一袭明黄,所守之处,行人皆避,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势,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此刻陡留满身孤寂。
冷月,照印在白亮的雪地上,拉长背影,更显凄凉。
“皇上……”
身后,毛离顺低声询问道:“皇上今晚想安置在凤暄宫么?奴才马上派人去禀报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做准备。”
“咯吱”
脚下传出断枝孱弱的问号,脚步凝滞,皇帝聍下意识抬头,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华美宫殿,凤暄宫,大莫皇朝皇后的寝宫。暴露在空气中的手,似乎感觉到凤暄宫里撒出一波又一波的热气,宣告着住在凤暄宫里人的身份地位,以及愉悦的心情。
“凤暄宫……皇后……”隐约的,感觉有些不同。
毛离顺宫廷生活多年,自是见机行事的个中高手,此时却猜出不中皇帝的心思,只得谨慎道:“皇后娘娘此时应该在寝宫等皇上呢!皇上今夜不想召幸皇后娘娘么?或者,皇上想先点召别的嫔妃,奴才马上去办!”
跟在皇帝身后,毛离顺快速擦了把额头冷汗,心里琢磨着皇后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子,平日里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一提起皇后,皇帝再大的怒火也会消除的一干二净,怎么今日……
明明往凤暄宫的方向走去,听到“皇后”两个字,却有一瞬间的呆滞迷惘。
皇后,在凤暄宫等他?
她怎么可能等他?
她那般讨厌他,从不曾掩饰过,甚至故意将凤暄宫装扮成冷宫的模样……哦,她不是故意的,而是下意识的将大莫皇朝最华贵的皇后寝宫装扮成冷宫的样子,如此的她,怎么可能……
等等。
皇帝聍脊背倏然一直,他在想什么?
那个女人已经不是他的皇后了,他现在的皇后是他的心儿啊,那个女人两年前就被他黜入冷宫,今日白天甚至在圣天殿当众无视他,可为什么听到“皇后”这两个字,他脑海中浮现的意是她淡漠如水的冷颜?
用力甩甩头,想将她甩出脑海,可她的面容却越来越清晰,尤其,是她回眸轻笑时的刹那芳华,美不可喻也。
“啊——!”塞敏娜公主高亢且兴奋的尖叫,“王叔!我看见了看见了!美人啊,好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美人啊!那个美人和诚亲王形容的很象耶!像一泓清泉,清爽而干净,似乎能洗尽尘世间所有尘埃,褪却尘世间所有烦恼;如幽谷云烟,虚无且飘渺,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和灵魂,遗世独立于天下人眼前,似出水芙蓉般清灵可心,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生怕污秽低俗的自己亵渎了她……她空灵的……气息……气质……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反正她是我见过最最最与众不同最最最独特的美人,她的美不是那种庸俗的,非那些庸脂俗粉可比!她的美是由内而外的,是让人过目难忘的!”
“天啊!为什么我不是个男人啊!要是我是个男人,我一定把她娶回宫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她一丝一毫的美!呜……王叔,我不管啦,我一定要娶那个美人做妃子,一定要天天看着她,不然我会发疯、会死掉的啦!呜……”
塞敏娜公主白天的话语一遍一遍回荡耳畔,纠结着他的心。
一个女子尚且想得到她,那今日到场的男人呢?
又有几个没有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的?
尤其是皇弟,他对她痴狂了八年,处事一向稳重的他今日竟当众失态,眼中惟有她,忽略旁人的存在,包括他这个皇兄。
他的执着,他的思念,他的狂喜,他的心碎,他一一看在眼里,如万蚁噬心埋于心底,不显露山水。
八年,他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她执着了八年,纵使美梦今朝破碎,他,会放手么?
来不及思索,他的脚已背叛他的理智,转身,匆匆奔向葬花宫,枉顾毛离顺惊诧的神情,更没有发现,远处,灯火通明凤暄宫阴暗的一隅,伤心人垂泪。
葬花宫,葬送女子大好青春,埋葬后宫女子一生幸福。
冷月,飞雪,葬花。
唇瓣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方外之人,欣赏红尘纷乱,若非一身粗布,一脸素颜,谁能想到,神情心平气和的她竟是在葬花宫住了两年时光的废后。
枯枝,似难以承受一枚玉佩的分量,咯吱作响,摇摇欲断。
转身,离去,似乎将玉佩系挂在枯枝上的人不是她。
高大魁梧黑影,纵身落下,笔直立于眼关,挡住她的去路,目光瞥向风雪中挣扎摇晃的玉佩,神情明显一怔,伸手抓过,不在乎枯枝的折断。
“你说你不认识我,这块玉佩又是从何而来?”强忍住心中的震惊,他压低声音说道,尽管声若蚊呐,依旧掩不住他语气中满满的怒气,以及被人欺骗的愤恨。
这块成色极佳的雕龙玉佩,质地温润,放眼天下难寻,加之玉佩里刻了铜钱大小的“诚”字,整个大莫皇朝惟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诚亲王莫冉盛拥有,八年前他于莫城外赠予一见倾心的女子,旁人如何得来?废后又如何得来?
答案,不言而喻。
此番夜探冷宫,莫冉盛原本是想来向她求证,大殿之上不愿相认是否有苦衷,不料竟瞧见她走出破茅草屋,神情冷漠地将玉佩系挂在枯枝上。
目光,自玉佩缓缓移到莫冉盛怒气冲冲的俊颜上,水灵灵眉宇间的淡漠不因他的愤怒有丝毫改变:“灵灵与王爷不过一面之缘,何来‘认识’之说。”平静如水的话语,听不出一丝情感的搀杂。
心弦猛震,莫冉盛的脸色由苍白慢慢转成铁青,冷笑道:“废后言之有理,的确是本王自做多情!想不到废后是如此冷酷无情之人,面对一个即使不认识但有一面之缘的人,态度也那般冻人。”
早在圣天殿上,面对她淡漠疏离的冷眸时,他就应该清醒,清醒沉睡了八年的黄粱美梦。
她清冷的脸庞,空灵的美,飘渺的气息,淡漠的气质,所有的一切,都是骗人的,她根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蛇蝎女子。
他不该因塞敏娜公主的一言,而自欺欺人,迫使自己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嘴角微扯,不屑一顾别开眼,嘲讽之意无言表达,绕过莫冉盛阻挡的身躯,迈向暂住的破旧茅草屋。
莫冉盛倏然出手,紧扣住水灵灵纤细的皓腕,猛将她单薄的身子扯进怀中,恨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耻笑本五?难怪皇兄会将你黜进冷宫!”
八年的思念,八年的爱恋,八年的渴望,在此刻全部转化为愤恨,愤怒自己的轻易倾心,恨她的冷酷无情、蛇蝎心肠,所有的愤恨,转化为熊熊怒火,烧尽他的理智,让他口不择言的出口伤人,似乎惟有如此,才能稍微减轻心的痛楚。
回应他的,是水灵不起一丝涟漪的水漾冷眸。
“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怎么,难道你自知理亏,无话可说?”水灵灵平静的态度,更是刺激了莫冉盛的怒火,手上更用力三分,白晳的皓腕顿时淤黑一圈,她脸上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感觉不到手腕将断的痛楚,叫他心里又气又恼,偏偏狠不下心真的折断她的手腕,毕竟她是个娇滴的姑娘家。
他,没那么狠的心。
所幸,水灵灵终于开口了。
“王爷想听什么?请恕灵灵愚昧,不知王爷想听什么样的回话,还请王爷请教,让灵灵说出能令王爷满意的答案,免受断腕之痛。”她似乎终于感觉到手腕处传来的钻心之痛,说出来的话却更为气人,“王爷身处沙场多年,似乎已不适应皇宫的生存方式,灵灵好言相劝一句,听不听全在王爷。王爷速速返回沙场,或许能保住一命,白天圣天殿一事究竟闹成什么样,那些人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自幼成长于皇宫的王爷,多少能猜测出一二吧?”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如在莫冉盛沸腾的心火上泼下一大盆冰水,浇来他的怒火,浇醒他的理智。
回想起自己白天在圣天殿的一言一行,冷汗湿透厚实貂裘,僵硬了身躯,脑海中一片空白。
是啊,她说对了,说得对极了。
身处沙场八年,与无数不知斯文礼教为何物的莽汉为伍,感受到沙场上直来直去的刀光剑影,他逐渐淡忘了皇宫是没有硝烟的沙场,到处飘荡着阴谋诡计,只要说错一句,走错一步,就要面临死亡的危险。
八年的相思,沉甸甸的渴望,使他忘乎所以,在圣天殿上,在众人面前袒露自己的心声,将自己至于比刀山火海更危险的险意里。
亏得白日水灵灵对自己态度陌生疏离,若是她说一句认识,或者有半点熟悉的神情流露出来,等待自己的将是无数看不见摸不着的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钢铁般坚硬有力的大手慢慢松开,霸气十足的俊颜写满懊恼愧疚,不停搓手道:“灵……灵灵,抱歉!真的抱歉,我……我不知道白天你是在帮我,我……”如何错事的孩子般,涨红了脸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弥补,瞥见她皓腕上的一圈淤黑,黑白分明的刺眼,提醒着他没问清原委鲁莽行事的错误。
水灵灵丝毫不在意手腕上的淤黑,到是对莫冉盛略带愧涩的孩子般神色感到一丝诧异,瞧他手忙脚乱在袖子里掏来掏去,摸出一只白玉盒子,打开,两个手指揩了点药膏,就要往她的伤口抹,下意识一闪身,不留痕迹地拉开三尺距离,防备地端视着他。
一个王爷,怎会随身携带着治淤青的药膏?
莫冉盛脸色一僵,语无伦次道:“灵灵,你手上的伤……我没有恶意,我知道是我不好,但你的手若不及早上药,明天会肿的更厉害的。先前是我误会了你,灵灵你相信我一次好么?”
好么?
近乎有些卑微的恳求,莫冉盛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如此低声下气,没有半分勉强不甘愿,因为这是他的错。
水灵灵不甚在意,淡淡道:“王爷的好意灵灵心领了。灵灵身份卑微,不曾妄想高攀王爷,数面之缘算不得相识,日后若有相会再见,还望王爷称呼灵灵一声‘水姑娘‘,灵灵自是感激不尽。葬花宫乃是不祥之地,王爷天皇贵胄,还是速速离去的好,免得沾染晦气,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夜已深,灵灵身体不适,不能再陪王爷闲聊,告辞。”说完,微微欠身,转身欲离去。
或许,在世人眼中,冷宫是寂静的,渺无人烟的,安全的,但她明白,冷宫并不安全。准确的说,自她住进来那天起,冷宫便不再安全。
第一百零四章
皇帝留她一命,不是他的仁慈,而是有所图谋。
因她在此,她的残阳哥哥时常造访冷宫,一次又一次试图说服她背弃三年之约。
两个别有用心的男人,一个掌握着国家安稳,一个掌握着江湖安危,均是位高权重之人,运用他们手中的权势,密密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空旷的葬花宫,不闻蚊虫低鸣,不代表没有眼睛在盯着她和他。
莫冉盛再次伸手,即将触及她的手腕时瞥见那道触目惊心的淤黑,心口一窒,硬生生收回手,施展武功,脚下步伐变幻,眨眼挡住水灵灵的去路,垂手低声道:“灵……水姑娘,相逢即是有缘,你我事隔八年,相隔千山万水依旧有机会相逢,何不趁此机会相识呢?”忘了有多少年,不曾如此费心费力的说过话,似乎还是皇子时,曾经如此说过话。
不知莫冉盛话里哪个字眼刺激到水灵灵,只见她眉心明显轻蹙,冷声道:“缘,或善,或恶。灵灵一介庶民,自问高攀不起王爷,想是别相识的好。”
这话,说的已然有些重,莫冉盛贵为王爷,哪有被人如此不客气的教训过,当下嘴角下抽,不悦道:“水姑娘一味与本王拉远关系,莫非本王曾经得罪过姑娘?还是你心里有人?”思及这个可能,他不禁神色黯淡下来:“皇兄将你黜入冷宫两年,难道你依旧牵挂着他?”水灵灵的冰雪聪明,他感觉到,以她的聪慧,必然能猜出他对她的心思,况且他对她的心从来不曾掩饰过,不留丝毫可能的拒绝他,除了她心中有人外,还能有什么可能呢?
她与皇兄朝夕相处六年,育有太子,皇兄又本是温柔儒雅极讨姑娘家欢心之人,她倾心于他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他的皇兄心里只有骆凡心一人,身处皇宫多年,她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猝然抬头,似遭雷击般,水灵灵满脸惊诧,白皙的脸颊染上胭脂,白里透红似熟透的完璧归蜜桃,让莫冉盛眼光不禁一暗,不想瞧见她水眸隐含薄雾,身子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片刻后才颤声道:“王爷,你可以侮辱灵灵的人格,但不可以羞辱灵灵看人的眼光!”
“你,你不爱皇兄?那你为什么要进宫?”莫冉盛世不曾料到,他一句话,竟激起水灵灵那般大的反映,似她性子淡然如水,如此反映可称的上相当激烈,更想不到,她不是因为倾心皇兄而进宫?
难道,她如天下庸俗女子一般,为的,是那个母仪天下、风光无限的位置么?
无视莫冉盛眉宇间的猜测鄙夷,水灵灵嗤之以鼻道:
“王爷贵为天皇贵胄,不知一道圣旨下来,是否可将金枝玉叶的您贬为一文不值的庶民?您贵为王爷尚且强硬不过一道圣旨,灵灵一介弱质女流,权势皆无,有的不过是条Jiàn命,不知该如何跟皇命相抗衡?还请王爷赐教!”
纵是为了那个母仪天下、风光无限的位置又如何?
身为皇子,他可曾为求生存,卑微地苟活着?
人生的丑陋,他不曾遭遇过,人生的酸甜苦辣,他不曾品尝过,他有何资格鄙夷?
“怎么可能!”莫冉盛下意识惊呼,不为水灵灵的讽刺,而为……“皇兄喜欢的女子是骆凡心,下旨娶你为后是受了姓舒的老匹夫威胁,若你执意不肯,他是你爹,难道还会为难你么?”
水灵灵怆然失笑:“爹?我水灵灵这辈子,从来不知道‘爹’这个字怎么写!更不知道‘爹’是什么意思!”冷森一笑,水眸微眯,冰雪寒光迸出,冻疼莫冉盛的心:“听离诚亲王为人至忠至孝,若今朝恋太妃落在歹人手中,施以万般酷刑,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欲逼诚亲王您背弃朝廷,不知诚亲王是选择做一个忠臣,还是做一个孝子呢?”
舒老狗的威胁,她可以不放在眼里,但主上的存在,她不得不乖乖就范。
莫冉盛哑言,凝视着水灵灵悲怆水眸,满脸的愤恨不甘心,心脏一阵阵收缩,疼得他几乎站不稳,几乎要摔倒在地。
舒隆革不是她爹么?
舒隆革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么?
为何她会说出“从来不知道‘爹’这个字怎么写!更不知道‘爹’是什么意思!”的话来?
努力回忆着舒隆革满面奸佞的脸,奋力与眼前欲哭无泪脸庞重合,她眉宇间的确有几分舒隆革的痕迹,他们应是亲生父女才对啊。
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受到过怎样的伤害,使她拒绝承认舒隆革是她父亲的事实?
万般酷刑?
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夜夫妻百日恩,舒隆革竟如此对自己的妾?
血浓于水,为了权势,舒隆革竟如此对自己唯一的女儿?
“你……你可以跟皇兄袒露一切,皇兄乃至情至性之人,他若知道,他一定会帮……”呐呐开口,说着自己难以信服的话。
他的皇兄的确至情至性,但对待敌人绝不会手下留情,水灵灵是舒隆革的女儿,以当时的情况来看,皇兄绝不会相信她的话,定会将她视做卖身求荣的奸细,说不定还会……
自以为安慰人的话,不料激起水灵灵满腔憎恶的怒火,她几近歇斯底里低声咆哮道:“不准把我跟那禽 兽 不如的畜生相提并论!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肯十八年前就五脏六腑俱碎而死!如果可以看到今时今日的伤害,我宁肯当初亲手杀了我娘,哪怕堕入万劫不复阿鼻地狱也要千刀万剐了舒老狗跟那个禽 兽 不如的畜生!”不想哭,泪水却夺眶而出,若非当初她贪心,想保住母亲的性命,想让母亲多过几天开心日子,母亲不会被连玉气死,瑶瑶不会一出生就夭折,更不会被剁成肉酱尸骨无存,轩儿亦不会终日活在提心吊胆中,渴望父亲的疼爱却注定永远得不到的悲剧。
这一切都是她贪心的结果。
如果上天要惩罚,让她一人承受足以,何苦要折磨她的母亲,她的儿女?
风雪愈刮愈大,两行清泪尚未落地,已凝结成霜,苍白脸颊上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痛,如同心底伤痕永难抹平。
心颤,为的是水灵灵话语中的懊悔,是什么样的伤害,让她十八年前差点五脏六腑俱碎而死,是什么样的伤痛,让她宁肯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犯下天大错误也要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大莫皇朝的帝王!
舒老狗?
天下有哪个女儿会如此称呼自己的父亲?
禽 兽 不如的畜生?
天下有哪个人会如此称呼自己国家的帝王?
“灵……水姑娘,”一时焦急,莫冉盛不自觉喊了她的名讳,不想遭她幽忧泪眸半怨半瞪,当即改口,一个伤心绝望时仍保持十分理智百分警惕沉敛性子的柔弱女子,她是怎样练就钢铁般坚硬紧绷的神经的?
“可是,为什么她眼底藏着悲哀,隐着能承担起重如泰山千万斤重担的坚强?她明明是个柔弱如蒲苇的女子啊,有着身在红尘之中,心在方丈之外的淡漠,却硬要投身万丈红尘纷乱中,假装坚强,撑起一般铮铮铁傲骨,挑起不属于她、不该是她挑的重担,她单薄的身子,瘦弱的肩膀担的起么?呜……王叔,父王不是说女儿家应该养在深闺,过着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神仙般逍遥的日子么?这什么她要承担那些本不属于她承担的重担?呜……看到她近乎苍白到近乎空洞麻木的眼神,我觉得胸口好闷啊!呜……王叔,我是不是生病啦?呜……我要把她带回家藏起来好好宝贝着,我不想再看见她绝望到死寂的眼神啦!呜……”塞敏娜公主娇滴滴的话语言犹在耳,望着她倔强的神情,单薄身躯不屈风霜的清傲,心,如刀割,似铁烙。
“皇兄……这是大敬之罪,按朝廷律法当满门抄斩,你……当心旁人听……”说着,颤手想擦去她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
愤然别过脸,是迁怒。“满门抄斩?哈——”水灵灵失声冷笑,垂泪道,“灵灵自幼无父,十四丧母,十五折女,现膝下惟有七岁稚子,不知朝廷律法该如何处置?舒家九族两年前死绝,童颜、鹤发,无一幸免,祖宗祠堂焚毁,祖坟被掘,先祖尸骨施以鞭刑,弃于乱葬岗,母家已无人可斩!灵灵两年前黜入冷宫,前夫家有后妃三千,直系旁系手足无数,一子乃大莫皇朝的太子,亦是大莫皇朝唯一的皇子,不知朝廷律法该如何斩我满门?”“母家已无人可斩”一句话,算是承认舒隆革是她的父亲。其实就算不承认又如何,血缘关系,怎是一句话能磨灭的了的?
好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满门抄斩,先诛皇室!
此等气势,此等气魄,放眼天下,有几人能及?
柔弱如蒲苇的女子,撑起一般铮铮铁傲骨。
想不到那塞敏娜公主天真骄蛮,看人眼光却精准无比,一眼看穿他无法看清的本质,却不知这真实本质,是否仅他一人无法看清?
塞敏娜公主尚且年幼,若待几年,以她的聪慧,看人眼光之精准,怕是会成长为极为厉害的敌人,思及此,莫冉盛心中暗自做了个决定,他要将危险扼杀在襁褓之中。
递补3着水灵灵梨花凝霜的侧颜,雪花飘飘洒洒,悬凝于三千青丝、如扇羽睫上,约莫一分光景,悄悄消褪,融化速度比落在常人身上慢了许多,莫冉盛一时间不曾不注意到此特别景象,只是呆呆凝视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低声道:“我带你走!我带你去天涯海角,寻个皇兄找不到的地方,咱们俩……”沉敛的话语,带着一往无前的冲动和勇气,以及或多或少一相情愿的奢望。
三十功名尘与土,此刻他才知晓抵不过她眼中绝望愤恨的泪水,望着她流泪的模样,他心如刀绞,痛到几欲窒息而死。
出生皇宫,他自知亲情比纸薄,白日圣天殿上,皇兄看他的眼神,已非八年前他奉命出征前那殷殷关切的兄长,多了抹复杂,多了分算计,多了缕沉甸甸的阴狠,他,已是确确实实的“皇帝”了;出入沙场,他感叹生死无常,生命有限,此刻激流勇退,是他最好的选择,若能带着心仪的女子浪迹天涯,更是人生一大美事,哪怕今后一生要活在朝廷无尽追杀中。
别过的脸,下敛的睫,叫莫冉盛看不清水灵灵眼中闪过的一抹精光,是惊诧,是懊恼,亦是重重算计。
原本已她的身手,若有人靠近她十丈之内,必有所警觉,谁知先前被莫冉盛搅得心神大乱,失了原先的警惕,否则纵使北风呼啸横肆,亦难以湮灭他浓重的呼吸声,更别担他靠近她四丈范围内才有所察觉,若不是那股代表了天下最尊贵身份却也是她最为恶心的香味隐隐传来,她尚不知要多久才会发现他的窃听,不知他来此多久,听到多少?
她料到了诚亲王沉不住气,今夜会来,却没料到有人会亲自前来,原本她仅以为他会派个眼线过来,原本她不想将他牵扯入这是非漩涡,此刻却由不得她想,他今夜的到来,注定了刚刚从边疆回来的诚亲王将陷入这个是非圈。
第一百零五章
既然注定了,改变不了,与共坐以待毙等他动手,不如她先下手为强,抢占主动权。
竭力平复心中伤痛,坟下满腔悲愤,死者已矣,她尚有幼子要保护,不能再假追悼早夭的女儿。
深吸一口气,不想全身颤抖得厉害,刹那间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四肢百骸寒气点点汇聚,汹涌向五脏六腑,气沉丹田,提气欲压下蔓延向心口的寒气,谁知莫冉盛突如其来的举动破了她的防护罩,真气一窒,寒气立即蔓延,喉咙顿感一股腥甜漫溢,抑制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明晃晃白雪严严地面刹时满布点点血梅,开得姹紫嫣红触目惊心。
“灵……”第二个“灵”字,在水灵灵猛然回首森寒如冰山迸裂,狂肆如蛟龙出海的眼神中硬生生咬短,只得痴痴地端详着她惨若金纸的脸庞,再低头瞧瞧渗入雪中的朵朵血梅,弹指间不知该如何反映。
他只是耐心地等着,等着她的应允,她迟迟没有回应,心里一急,用力扯了她一把,不想她猝然喷出口血,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白的毫无血色,骇得他不知所措。惊骇过度的他,忽略了他扯她时,虎口忽然一痛的事实,是两股内力冲撞的结果。
莫冉盛终归是个上过沙场,见过大场面的将军,呆楞片刻后不顾水灵灵森厉眼神,径自扣住她的手腕脉门,万分惊异道:“你中了寒毒?毒已侵入经脉,你,你……时日无多……”
最后四个字,轻若蚊呐,而在这万籁俱寂的冷宫,却如同一声焦雷划破天际,惊得心魂俱散,如同置身茫茫冰川,不知前路在何方,亦不知退路几何。
心魂几乎俱散的莫冉盛不曾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低矮枯树丛中传来一声低低的抽气声,是惊惶,是错愕,亦是不自知的丝丝心疼。
“不错,”拭去嘴角寒血,水灵灵淡漠凝视着远方斑驳枯枝残影,目光悠远且沧桑,“王爷,为一个命不久矣的残花败柳冒天下之大不惟,值得么?皇宫,沉浸着无数人鲜血、大好青春的血池,当初灵灵没有可能不堕入,王爷此刻却能远离,灵灵不希望自己的悲剧在别人不相干的人身上重演。收好您的玉佩,速速离去才上上策。”她知道,这番话说出来,莫冉盛绝对不可能弃她不顾,但是,如果他现在选择离去,她亦不会硬将他拉入是非圈,勉强一个对她没有危险的人,不是她的作风,即便这个人有非常大的利用价值。
水灵灵给了莫冉盛抽身的机会,可他没有及时抽身,不仅没有及时抽身,甚至上前一步,握住水灵灵冰冷的柔夷,悉心温暖着,柔情似水地凝视着她的侧颜:“还来得及!我马上带你走,我们去找江湖闻名的鬼医,听说只要他出手救治,阎王也抢不过他,只要找到鬼医,你身上的寒毒一定能解的!”信誓旦旦的口吻,掩盖眼底的彷徨。
边疆八年征战,他逐渐淡忘了皇宫的尔虞我诈,对江湖上的种种传闻,却多了分了解,关于鬼医妙手回春的传闻,亦听了不少。
当初打听鬼医的事,是为了救治手下重伤的将士,寻访多年始终渺无音讯,说实话,一年前他就彻底放弃了。可当着她的面,一个身中寒毒,注定命不久矣的病人的面,尤其这个病人是他倾心的姑娘,他如何能残忍的告诉她几乎不可能找到鬼医这个事实。他虽不是大夫,却也明白,哀莫大于心死,水灵灵谈起自己病情时淡漠的神情,说明她早已绝望的事实,他必须唤醒她求生的希望,哪怕是善意的诺言再所不惜。
低敛的睫,遮住水灵灵眼底的死水宁静,若鬼医真能医治好她身上的寒毒,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残阳哥哥也有本事将这渺茫的希望变成事实,而非让她月月承受毒发时肌成石血成冰的锥心之痛,为此鬼医的双手差点被残阳废掉,若非鬼医竭尽所能克制她寒毒发作时的痛苦,延缓她辞世的时间,只怕两年前鬼医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鬼了。
“生亦何欢,死亦何矣?若要将灵灵一生囚禁在这繁华的囚笼,灵灵宁肯早早死去,唯一放心不下的,惟有轩儿。他才七岁啊,今后漫漫人生路,谁能保他平安无事,谁能保他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安乐过完一生?”水灵灵喃喃自语道,声音很轻,风雪一吹,便散了,却如刀刻般印刻在莫冉盛的心中,哀愁叹息片刻,她似想起什么,缓缓举睫,盈盈泪眸中迸出坚定的目光,光彩夺目,一瞬间给人一种错觉,眼前的柔弱女子并非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而是傲视天下、展翅天地的雄鹰,“我一定会走出去的!这里蹉跎了我的青春年华,埋葬了我的一生幸福,葬送了我唯一的期盼,就算死,我也不会死在这个牢笼中!”
雪花般柔软无骨的声音,却如铁板钉钉,其决心之尖锐,叫人不敢掠其锋芒。
水灵灵盘腿于床角打坐,静静调理内息,方才她太过激动,导致寒气攻心,若不在第一时间将寒气退离心脏,只怕她撑不到残阳来探望她。
煞气,夹着戾气,袭向床角,袭向水灵灵的胸口。
来不及躲避,亦无力躲避,闭着眼,水灵灵默默等待着,准确的说,是接受着。
强大的力劲距离水灵灵心口处硬生生转了个弯,爆破一旁木枕头,木榍纷纷扬扬,弥漫在整间屋子里,点点飘落三千青丝上,一股掌风,强劲且温和抚去三千青丝上木榍。
一道黑影旋入。
死神般伫立。
孤傲且狂肆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凌迟着水灵灵脸上的宁静,丝毫不为她的冷漠所动。
惟有收紧的铁拳,额头隐隐暴跳的青筋,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如海啸爆发前的海面,表明平静似死水,海面下早已惊涛骇浪,滔天汹涌,只差一个适合的世纪爆发出来。
伫立着,沉默着,鸷猛如蛇蝎的目光盯着她,似要将她生吞活剥,才能解心头之怒。
雪花飘零,打着卷儿潜入茅屋,飘过他身旁,划做凌厉暗器,射穿水灵灵耳畔的木板。
悄悄叹了口气,发泄过一通怒气的他闪身至水灵灵身前,双手运功,抵住她的肩膀,助她暂且压制体内肆虐的寒毒,不多时,水灵灵头顶青烟袅袅,额头细汗密密,惨白的脸色终于染上一抹嫣红,不似先前。
“残,残阳哥哥……”努力平息略显紊乱的真气,水灵灵微显疲态,低吟道,“谢谢……”若非得到残阳的相助,她至少要花两个时辰才能压制住到处四串的寒毒。
冷哼一声,残阳一言不发,仅是冷森地瞥了水灵灵一眼。
似什么事没发生过般,水灵灵低柔道:“残阳哥哥近来可好?江湖上烦心的事,若非极其重要,大可交给手下的人去做,不必自己亲历亲为,要多注意身体。”
鼻子里重重哼一声气,残阳并不答话,但脸色已没方才那么阴沉难看。
欲开口,眼波一转,终将卡在嗓子眼的问话咽了下去,问什么呢?明知道原因还问,岂不显得矫情。
自打两年前,幽婉阁与皇帝“合作愉快”后,幽婉阁在江湖上的势力空前壮大,有了朝廷的暗地里支持,一直压制着幽婉阁的白道慕容世家在与幽婉阁暗中较劲中渐渐落了下风。幽婉阁的势力一日比一日强大,身为幽婉阁主的残阳自然比以前更为忙碌。
原本,在皇帝下旨将水灵灵黜入冷宫时,残阳便想制造个意外,让水灵灵金蝉脱壳,回到水灵宫,做他幽婉阁主的女人。哪想,水灵灵进冷宫前,太子璃轩含着泪哀求,与她有了三年之约,故而水灵灵不能离开皇宫,执意在冷宫待满三年再离开。
为此,残阳曾一度要对太子璃轩痛下杀手,若非抵不过水灵灵哀伤的泪水,只怕太子陵墓上的荒草早已高过膝盖。
更让残阳不能接受的是,水灵灵被江湖传闻中至阴至寒的冷月凝霜刀所伤,虽在第一时间运功将大部分寒气逼出体外保住一命,却没有逼除干净,剩余的寒气转化成寒毒,每月十五发作一次,发作时若无至刚至阳的内力护住她的心脉,为她驱除寒气,便会肌成石血成冰,活活冻死。
若水灵灵是为了保护自己与人动手时为冷月凝霜刀所伤,残阳心里还要好受些,偏偏她是为了救她这辈子最憎恶的皇帝莫冉聍受的伤,这叫残阳如何接受!得知这个消息时,残阳差点捏断水灵灵的脖子。
一个胆敢背叛他的女人,他不要!
因为他不屑,哪怕心痛到滴血,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因为,对背叛者的手下留情,是对自己的羞辱,更是对自己的残忍!
“轩儿才五岁,若是丫头不救他,轩儿势必在此时被推上皇位,现在的轩儿连自保能力都没有,更别提坐稳皇位。姓舒的死了,但长孙右相还活着,他恨姓舒的入骨,怎可能放过轩儿。丫头被黜入冷宫,后宫中惟有骆贵妃有可以册封为皇太后,以骆凡心的资质,做一个受皇帝保护的宠妃绰绰有余,要做一个能保护自己保护小皇帝的太后或是太妃,只怕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残阳哥哥,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丫头有多憎恶那个人,若非为了轩儿,丫头怎可能出手救他?丫头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吃肉喝血,却偏偏不能为之,还要违背心意的救他,这份痛苦有多么噬心刻骨,残阳哥哥你难道不懂?”
若当时他动手时,水灵灵没有悲切含恨说这番话,两年前便尸骨无存。
她没有背叛他,只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不是他,过去,排在第一位的是她的母亲,现在,占据第一位宝座的人是她的儿子璃轩,凡事最先顾及到的人是璃轩,而不是她。所以她能违背自己的意志救莫冉聍,违背他的意思留在冷宫,明知这样对她的身体有害无益。
为了她,他日夜劳碌,为的就是每个月初一、十五能挤出时间来探望她。
傍晚十分,得到她被召进圣天殿的消息,他披星戴月,累死两匹马起来,生怕她有任何差错,谁知,见到的是她的藏私,她的隐瞒,她的背叛!
一枚玉佩!
征东大将军诚亲王的玉佩!
八年前就握在手里,隐藏了八年之久的玉佩!
她,叫他情何以堪?
多年来,他尊重她,呵护她,以为她虽为人母,却始终是个不识“情为何物”的懵懂少女,哪知……
呵呵……
她不是不懂情,不是不知情,仅是她心中有情的男人是莫冉盛而已!
想到这,残阳顿觉得五脏六腑有如火烧,痛得他脸色苍白,惟有咬紧牙关忍耐,不让自己呼痛出声。
若非顾及到当时皇帝莫冉聍隐身在旁,他早一掌打死莫冉盛,岂容他安然离去!
叹了口气,水灵灵幽幽道:“残阳哥哥,多年来,丫头一直都记得你对丫头的好!打不,若没有你护着保着,丫头决不可能从‘百人挑选’中活下来,若没你暗中教导,丫头不可能次次出任务安然归来,成为水灵宫的宫主。若没有你,轩儿他……”晶莹泪水不期然滚落,她咬唇道:“丫头永远记得轩儿三岁那年,不慎中了奇毒,太医院群医无策,那个人更是冷眼旁观,一心等着轩儿咽气。是你,冒着生命危险,亲上天山,采……采来解毒圣品天山雪莲……在丫头记忆中,从来没见过那般落魄的残阳哥哥,身上的衣衫没有一处完好,身上、手上、脸上,皆有不少伤痕,有些……有些地方甚至还血淋淋的……丫,丫头……”哽咽着,克制着。努力着,她知道自己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伪装坚强,坚强到无坚不摧的地步,唯独无法在残阳面前伪装,只得将自己所有的脆弱、无助赤裸裸展现在他眼前,她不奢望什么,只是不想哭出声,泪水既然无法克制住,至少让她不要哭出声,保留最后一份坚强也好。可一切挣扎注定无果,她只得捂住嘴,死命咬着唇,任泪水磅礴。
残阳对她的好,她怎可能忘的掉?
他占据了她的一生,每天只要睁开眼睛,身边的每一样事情都提醒着,他在她身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
为了她的任性妄为,他每月穿梭在皇宫与幽婉阁之间,面对无数未知的危险。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多靠近皇宫一寸,便多一分危险,他为了她,却什么也不顾,执着往为于幽婉阁和冷宫,不辞辛苦。甚至,在得知她进入圣天殿后,披星戴月赶来,这份深情厚意,让她如何回报?
随手抽取一根干稻草,化做锋利暗器,射向墙角蜘蛛网,一手揽过水灵灵纤细的腰肢,抱着她滚向一旁的地面,只闻“卡”一声轻响,地面陡然裂了个大口了,好似怪物张大的嘴,一口吞下残阳与他怀中不住哭泣的水灵灵。
原来,墙角那蜘蛛网,是制作精巧无比的机关。
阖上眼,温顺地躺在残阳怀中,享受着飞落的感觉,纵然仅是六丈高度的飞落,对囚禁在深宫多年不得自由的水灵灵来说也是好的,唇瓣扬起一抹淡若清风的笑花,残阳心中一暖,抱着她的手更用力一分,似想将她嵌入自己怀抱、融进自己血肉中。
双脚踏在结实的地面上,残阳无声冷笑,瞥了眼头顶早已封得严严实实的机关入口处,大步流星顺着长长的地道往前走去,一路上,每隔三丈远便有一盏夜明珠灯照明,不必担心黑灯瞎火撞疼了头。
约莫走了百丈距离,一堵石门挡住了去路,周围石壁上镶嵌着无数樱桃般大小的夜明珠,杂乱而有序,略懂奇门数术之人一眼便知,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夜明珠组成极其厉害的阵法,稍不留神就有丧命在此的危险。
水灵灵略略挣扎,她知道此石门乃是用天罡重石制成,重达万斤,惟有开启特殊的机关才能打开,任何人凭借一己之力是无法打开的,若想用火药炸开石门,则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百来丈的地低密道皆会塌陷,将其中之人活活掩埋而死。
手臂一紧,制住水灵灵的挣扎,残阳低声道:“相信我。”炯炯有神目光中的坚定,以及飞扬跋扈的邪肆狂妄,令水灵灵心头一颤,凝视片刻,重新阖上眼,依顺在他怀里,安心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他。
嘴角扬起自负的弧度,满心的欢喜不可否认,残阳爱极了这种感觉,他的女人在他怀里,全身心的信任他,而他,将以大无畏且战无不胜的英雄的姿态,完成开启特殊机关的仪式,仅能一人独自完成的仪式。
一只手将水灵灵紧紧护在怀中,那模样有些象是母亲保护年幼的孩子般,着实有些可笑,但残阳不顾这些,薄唇抿成一线,嘴角带着刚毅弧度,厉眸半眯,端详着周围夜明珠组成的阵法,眼底是谨慎的轻蔑,这个阵法是他自己一手设计的,若是今朝自己伤在自己手上,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掐指一算此刻时辰,残阳纵身跃前,配合立夏 夜明珠阵法施展破解之功,若是常人至少要一刻钟时光,而他不消半柱香时间,石门便缓缓开启,一算时间,比往日略慢了一分时光,身负一人尚有如此速度,可见其修为之高深。
石门缓缓开启,光亮随着石门的开启悄悄透出,荧荧夜明珠光辉在石门完全开启,照亮一丈开外的密道,毫不吝啬的将一室光辉洒在相拥的二人身上。
慢慢睁开眼,调节眼睛的适应程度,水灵灵望着满室光辉,会心一笑。
十丈见方的地下宫殿,四面绘制着郁郁葱葱竹林的墙壁上安置着四枚鸡蛋般大的夜明珠,多角度切割的八面镜将夜明珠围在其中,充分发散夜明珠的光辉,照亮整个地下宫殿。
靠着东墙摆放着一张六尺长四尺宽的紫竹床,床上平铺着保暖的紫貂床褥,两床极地雪貂皮毛制成的被褥,盖在身上既柔顺又暖和。床边是小巧玲珑的紫竹梳妆台,椭圆形的梳妆镜周围,镶嵌着数枚红蓝宝石,长方形的梳妆盒中放置着水灵灵为数不多的珠宝首饰,包括那支象征着她身份地位的雕花象牙蕾丝花水晶飞云流线金钗。
第一百零六章
南墙倚着四只衣柜,分别搁置着水灵灵春夏秋冬的衣裳,每一件都是簇新簇新的,最好的布料制成时下最流行的款式,上面一针一线绣的每一朵花每一只蝶是那样的精美绝伦,完全不逊色于当年她大婚时穿的凤袍。由于她身中寒毒,体质较为畏寒,残阳特意吩咐制成衣裳的布料要厚实保暖些,哪怕是夏装也不似过去般清凉。
衣柜里每一件衣裳,都是残阳对水灵灵的心意,可她几乎都没穿过,白日,她必须出现在冷宫,否则冷宫里一天到晚盯贼样盯着她的太监会起疑,夜晚,她回到这座地下宫殿时,忆是就寝时间。四只衣柜里的衣裳,惟有夜行服是她偶尔会穿的。
关在冷宫里闷了,思念轩儿了,悼念母亲了,她都会换上夜行服,凭借自己踏雪无痕的轻功,如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雄鹰划破天际,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有时,她偷偷溜出宫,处理一些水灵宫的事情,或者漫步哲学莫都清凉寂静的夜晚。
事隔八年,她,依然是水灵灵,是水灵宫的宫主。
过去,水灵宫主是江湖人尽皆知的极品女杀手,现在,她成了江湖人口最为神秘的水灵宫主。
八年未曾现身水灵宫,亦未在江湖上有任何作为,却将水灵宫主的位子坐得稳稳当当,不仅如此,幽婉阁主身边该出现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始终没出现,成了江湖一大悬疑。
她知道,或许当年她初进宫时尚不明了为何残阳哥哥十多年来待她好的原因,但当她瞧见那个人看骆凡心的眼神,她隐约有些明白,也许她依旧不懂何为“爱”,可她明白,这辈子她会是为残阳哥哥生儿育女的女人般,或者,可能,略有不同。
西面立着矮小的橱柜,里头搁置着一套完整的紫竹餐具,两只碗,两只碟子,两副筷子,两只勺子,除了盘子是四只外,其他的餐具皆是成对的。
北面站着六尺余高的兵器柜,柜子里搁置着各式各样的精巧兵器,每一样皆是江湖上人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皆淬了见血封喉的巨毒。
地下宫殿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小四方桌,上等紫竹制成,边沿雕刻着精美的兰草花纹,桌面上铺着镂空锦缎桌布,样式清新素雅。
为数不多的家具,摆放在十丈见方的宫殿里委实显得空荡荡,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然水灵灵并未对此有丝毫不满,甚至,当初在第一眼瞧见这里的一切时,是惊叹且激赏的。
一个月,仅仅一个月时间,自水灵灵被黜入冷宫那刻算起,一个月时间内,残阳就命人挖掘了这条地下密道以及建立了如此大规模的地下宫殿让她住着。
茅屋里机关入口的六丈落差,是精确计算的结果,一般的江湖人士凭空拔地而起一跃顶多三丈高度,纵是江湖一流高手亦五丈有余,亦难以达到六丈的高度,垄断江湖黑道势力的幽婉阁中惟有残阳与她有次等身手,可以凭空拔地而起一跃六丈有余。可以说,六丈的高度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若是有人想用游墙壁虎功顺着六丈落差的墙壁爬上去,只怕要失望。打磨得滑不溜手精钢铁板,直径六尺的宽度,任何人是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攀爬上去,更别提开启上头机关需要的并非蛮力。
地下宫殿入口处的万斤天罡重石,装饰素雅的宫殿,以及在她入住后不断扩建的其他部分,眼前的地下宫殿仅是残阳两年来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地底下修建浩瀚工程的一个分支,最为重要的分支。
随意却不失温柔的将水灵灵丢在紫竹床上,残阳自上而下俯视她,似乎想借此看穿她心中所有不为他知的秘密。
先前在茅屋,水灵灵的话他听了不是没有感受,原来他对她的好,她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丝一毫的遗忘。
可是,他更听出了水灵灵话里的潜台词,她在质问他,质问他这两年来为何有意让她的儿子处在危险之中,为何调走保护她儿子最优秀的死士,让她儿子无时无刻不活在刀光剑影中,如站在悬崖峭壁之人,想后退,致使的死亡镰刀架在他颈项上,若前进,等待他的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首后都是死路!
不欲找借口,说“是为了让他尽快成长的锻炼”的废话,一来他不屑欺骗,二来水灵灵不可能相信。
“八年前,你就拿到那块玉佩。”无视水灵灵的质问,没有丝毫责备意味的质问,仅是淡如过眼云烟的质问,却悄悄揪扯着他的心统的质问,他犀利的针见血,阴鸷陈述着她对他的不实,坚硬如铁的大手牢牢锁住她精巧的下马,似乎她只要说出一个令他不满的字眼,便会捏碎她的下巴。
看似粗暴的动作,却成功制止水灵灵继续残忍地咬唇,瞧着原本略显苍白的唇染上一抹血丝,变得红艳惑人,残阳的眼神微暗,是欲望悄悄燃起,亦是心疼轻扯心弦。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水灵灵的回答,八个字,简洁明朗的说明她隐瞒残阳的原因,顺带将脑海中关于八年前那一幕的隐约记忆断断续续说给残阳知晓。
若可以选择,当年她不会被强扯进这个血海漩涡,当初她是身不由己,不愿再多拉扯一个不该的人进入这血海漩涡,况且:“收到玉佩的那天下午,丫头便彻底忘了这事,一连串的变故打击,丫头怎有闲心关注身外之事。若非两年前那道罢黜皇后圣旨,丫头匆忙收拾不能见光的物品,无意发现……”若非今朝遇见莫冉盛,或许这块玉佩依旧是垫桌脚的脏石头。
望着水灵灵略微迷茫、努力思索的模样,残阳心里不觉好笑,丫头貌似背叛的行为让他的冲动淹没了理智,忘记她是个不管身外之事的人,莫冉盛对她而言,不过是个陌路人,他的一番话语,好似她应该将他牢牢记在心底般,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不是很痛快。
剑眉一锁,残阳化做最温暖的棉被覆盖住水灵灵单薄的身躯,一手强扣住她下颚,迫使她张开嘴,温热狡猾的舌头如锋利钢刀般强行进入,攻城掠地,一手顺着她白皙的颈项残忍而多情地抚下,直至纤细的腰肢初,猛然一扯,扯掉她的腰带,粗暴撕裂她单薄的衣衫,破碎的布条化做陨落的蝴蝶,衰败飞舞着,终而殒命于地。
“唔……”讶然!水灵灵满脸惊愕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俊颜,这张脸她看了十八年,却没有一刻象现在这般靠近看过。
他在做什么?
他把什么放进她嘴里?
经过孕育,已有一个七岁大儿子的水灵灵,对于男女床弟之事,可说是一窍不通,此刻,她仅是隐约地猜测到,残阳正在对她做的事或许和大婚之日那个男人对她的施暴有所相似。
大婚……
施暴……
突如其来的寒冷……
痛……
全身撕裂般的痛……
不——
挣扎!
激烈的挣扎!
手脚并用,内力冲撞,不顾牙关的疼痛,牙齿猛烈一咬,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残阳吃痛,猝然退身半步,陶醉的厉眸倏然睁开,迸出阴鸷狠厉光芒,带着血味儿的煞气,吃人般瞪着水灵灵,身上散发出的残酷暴戾气息,周围空气顿时紧张起来,似被火把烘烤得没有半点水分,燥热的全身肌肤要干裂般,亏得地下宫殿里没半个活物,否则必被残阳此刻怒焰高涨的模样吓坏。
她竟敢拒绝他?
不仅用内力震伤他,还咬破他的舌头?
水灵灵悄然未觉,双臂环胸,抱着身上所剩不多的碎布条慌不迭退至床角,清纯脱俗的脸蛋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儿,方才还红润的脸蛋苍白的惨若金纸空洞泪眸瞠大,近乎没有焦距,没有一丝温暖的色彩,唯一的颜色是惊恐,是畏惧,是茫然无措,仿佛常常恐惧着什么,嘴里先是轻声呢喃着,片刻后,她开始放声尖叫,歇斯底里喊出心底最深的恐惧。
遥远,距离遥远的恐惧,这段距离,是残阳永远无法触及的距离,这份恐惧,是残阳不知该如何帮她消除的恐惧。
为什么会这样?
来不及怒浪滔天,残阳凝视着水灵灵惊恐万状的模样怔忡,在他的认知中,他的丫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纵是那条老狗在世时,她再害怕、再恐慌,也没见过她歇斯底里放声尖叫,她永远是将所有的情绪掩藏在淡漠的外表下,不叫任何人瞧出破绽。为此,她成为历任水灵宫主中唯一一位将“心湖荡漾”练到登峰造极的宫主,化有形的武功为无形的情感,让敌人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她的瓮中之鳖。
她在恐惧什么?
以她坚忍不拔的性子,连死亡都无所畏惧,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她恐惧?
嗫嚅的唇,除了不时的尖叫似乎在呢喃着什么,残阳侧耳倾听。
“不……不要!疼……好疼啊……呜……啊——不,呜……啊——滚开……不,不……疼啊……啊——疼啊,呜……疼……”
不要?
好疼?
残阳有些迷惑,记忆中他的丫头是最会忍耐的,怎么会叫疼呢?更何况,他的丫头从来不会用话语拒绝别人,向来都是直接行动,用她的行为来表明她的想法的。
“丫头。”不忍见到她伤害自己的行为。伸手欲拉开她近乎自伤的手,惊恐过度的她双手太过用力,勒得双臂一片淤黑。
“不要!”一声惊叫,尚处迷茫状态的水灵灵下意识拍出一掌,十成内力疾吐,残阳来不及防备,双手迅疾一翻,运上十成内力,挡住水灵灵凶狠一击。
水灵灵的武功是他亲自教的,实力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处于恍惚状态下拼命自保的一击,他怎敢掉以轻心?
他的确不能掉以轻心,但他没想到,处于极度惊恐迷茫状态下的水灵灵完全丧失了自我保护能力,根本不知如何抵御残阳的十成内力的反击。
“噗”
鲜血喷出,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往身后墙上撞去,一声沉闷后重重摔落于紫竹床塌上,如衰败的蝴蝶,再也无法绽放出眩目的光彩。
“丫头!”惊觉水灵灵惨状,残阳慌不迭上前抱起她残败如经历过狂风暴雨落花的身子。一手抵住她后心输送内力为她疗伤,一手忙扣住她脉门查探伤势如何?
肋骨断了两根,体内真气溃散,至少要卧床修养三个月才能复原。
还好,纵然她没有运功反击,多年养成的习惯,无论何时她皆用内力护住心脉,以避免突如其来的危险,否则以他今时今日的身手,她想不当场毙命根本是妄想。
约莫输送了一个时辰的真气,水灵灵幽幽苏醒。
第一百零七章
“残,残阳哥……丫头好怕……”泪眸依旧染着点点惊恐,神智似乎未完全清醒过来,眼底隐约闪烁着浓烈恐惧,烈火燎原般熊熊燃烧,燃到极至,凝成浓稠恨意,恨得牙关紧咬,恨得浑身发颤,恨得血气攻心再度晕死过去。
“丫头——”
残阳失声惊啸。
“咯吱”
六尺余高的兵器柜徐徐开启,一道黑影匆匆掠入,闪至紫竹床塌前,单膝跪地,胆寒道:“属下参……噗……”仅说了三个字,身形猛向后撞去,尚未撞出一尺远只觉喉头一紧,被硬生生扯了回来,一只曾经掐碎无数人颈项的魔鬼之手牢牢锁住他的颈项,就是这只手阻挡住他身体向后撞的力道,将他扯回水灵宫主的床塌前。不需要低头瞧,他也知道胸口虚映了一掌,若非主上要他医治好水灵宫主,怎可能是虚映一掌?
幽婉阁主手下,从无活口!
这是江湖百年来的至理名言,这任阁主更是将这句话贯彻到底,发挥的淋漓尽致。
上至百岁老妪,下至襁褓婴儿,没有他下不了手的,更没有他出手后还能勉强活着的。
“还不动手!”低沉阴狠的嗓音,失去以往的沉着冷静,隐隐颤抖着。
连滚带爬,那人闪电般拿出金针为水灵灵针灸急救,手不颤,针不偏,不消片刻水灵灵若有似无的脉搏沉稳了许多,神乎奇迹的施针手法,老江湖一瞧就能猜出此人的身份。
鬼医!
唯有鬼医才有如斯高明的医术,能跟阎王抢命。
地下宫殿里,每座宫殿皆是隔音设计的,人在殿外决计不可能听见殿里发出的声音,鬼医却能在残阳怒啸的第一时间赶到,谁知这宫殿里究竟藏匿着何等精妙机关?
没有丝毫差错的施针,痴如风驰电掣的手法,着实叫人眼花缭乱,但鬼医心中比明镜还透亮,,他之所以没出半分差错,不是他真的医术高明到敢跟阎王抢伤者的命而无所畏惧,是他畏惧幽婉阁主畏惧到了极点。
没有一丝颤抖痕迹的手,不是不会颤抖,而是太过畏惧,以至于不敢颤抖。
他怕啊!
他怕他一颤抖,自己的命就这么颤抖没了。
幽婉阁主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衣裳,早已让冷汗湿透,额头,更是冷汗直冒,却咬紧牙关不敢滴下半滴汗珠,万一沾到水灵宫主的躯体,只怕他这辈子再也没有流汗的权利——若是水灵宫主一辈子都需要他救治才能活命的话,若不需要,他直接可以发配去刑堂享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
残阳忧心重重守着水灵灵,鬼医心惊胆战救治着她,他们似乎都没有察觉,有一双清丽灵活眸子,将他们所有的举动尽收眼底。
春天的脚步近了,更近了,终于到来了。
御花园姹紫嫣红,后宫千娇百媚无不纷纷盛装打扮,将自己最美艳迷人的一面展示在众人眼前,尤其是展示在这个国家的帝王面前。
可是,他看不见世面
或者说,他熟视无睹。
毛离顺偷觑着凌修仪几乎快笑僵的脸,斜瞥了似乎望着凌修仪娇媚脸蛋出神的皇帝,心中暗喑叫苦,凌修仪笑得再甜他只觉得毛骨悚然,她眼底的阴狠已经赤裸裸展露出来,连掩饰都忘记了,而皇帝仿佛没有察觉丝毫。
皇上最近怎么了?
四国使者虽来者不善,但没人敢明着挑衅大莫的皇帝陛下,即便是在圣天殿接风宴上目中无人盛气凛然的乌鲁国娅儿伦公主,被废后骇倒后也安分守己,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仅是拿伺候她的太监宫女出出气。
有太妃娘娘、向昭仪、礼部帮称着,皇后按喀萨国、仡易国、乌鲁国、高其国各国使者的居住习惯,将他们分别安置在临渊宫、流萍宫、茵苒宫、紫磷宫,规矩礼仪上应没什么大问题。
朝野上更是太平的很,两年前舒隆革兵败被杀当晚,上了年纪的长孙右相不甚滚落阶梯,此后一直卧病在床,皇上关怀化,特意派了太医院院使去诊脉,赏赐无数名贵药材,不想长孙右相拖了半个多月后依旧去了,皇上感怀长孙右相一生为国,功在朝纲,追封其为安国公,长孙夫人殉葬,赐其子孙后人黄金万两、百银千两、棠城为封地、良田千倾,其子孙后人叩谢龙恩浩荡后,收拾家当前往距离莫者千里之遥的棠城。
估计长孙右相本以为绊倒了权倾朝野的死对头舒相就能独揽大权,谁想会跌下阶梯而列,正室夫人殉葬,家人亦被皇帝变相发配到棠城,长孙家怕是再也没机会在大莫朝廷的舞台上崭露头角。
落进下石,顺水推舟,皇上使得出神入化。
掌握朝廷大权的两大权臣先后辞世,朝野百官人人自危群龙无首,皇上趁机恩威并施收揽皇权,收买人心,两年时间大刀阔斧进行革亲,大力提拔新一代的年轻才俊顶替那些目中无人自恃甚高的老臣如今已所剩无几,收回军权,交给值得信任的将领,采取各个击破政策,皇上在大败乌鲁国,结束与喀萨国的长期混战后,先后出兵仡易国、高其国,平定边疆骚动,稳固大莫皇朝的安定。
四国使者这时候一同出使大莫,表面上看是为了与大莫交好,谁知道他们是否会趁这个机会通气呢?尤其是每个国家派了年轻一代的皇室成员!唉!皇后娘娘为四国使者安排寝宫时只考虑他们的居住习惯,忘却了将他们隔离开来,临渊宫东近紫磷宫,南倚流萍宫,唯有乌鲁国使者居住的茵苒宫与其他三座宫殿距离稍远。
失策啊失策!
若是此事交由废后娘娘处理,想来能各方面兼顾,又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除非她故意想让人挑出刺来。
后宫嘛……
的确不是很太平!
当初舒隆革发动兵变之事,后宫嫔妃惨死无数,为此朝臣纷纷上折请求皇上大选秀女,充实后宫,以广子嗣。刚开始皇上忙着收回皇权,在后宫方面不曾用心,一年前皇上准折选秀,约莫选了近百名女子入宫,伺候皇上虽不再非常专宠骆皇后,每个月约有十个晚上是在凤暄宫睡的,其他嫔妃那儿也算是雨露均沾,最不得宠的至少三个月也能排上一次,比起当初的废后不知强上多少倍。
可是,后宫历来就是女人的战场,废后执掌后宫时,一方面是后宫嫔妃人数不多,另一方面是舒娘娘的雷霆手段,导致后宫嫔妃勾心斗角时缩手缩脚,有些才冒出个头,就被舒娘娘雷厉风行诛杀在摇篮里,那些年的后宫风平浪静的模样,让他这个身在皇宫数十年的老太监大为吃惊,从未想过,后宫也可以那般宁静如水。
而现在的骆后后……
唉!
除了皇上宠爱方面胜于舒娘娘外,心计、手段、谋略、胆识、才干无一能及。后宫嫔妃间的尔虞我诈已达到白热化程度。
朝阳宫茗昭仪不得皇上欢心,平均三个月才能得到皇上宠幸一次,在后宫无权无势,若非看在她是高其国公主的份上,只怕早香消玉殒,多少人眼红她昭仪的品级啊。
滟阳宫向倾城向昭容人如其名,乃礼部尚书向国予之女,很有名门闺秀的大家风范,朝廷上有着强硬的后台支持,因皇后才干平平,难以维持后宫安定,两年来帮称着皇后维持后宫,较得皇上宠爱,在后宫可算是有权有势,在嫔妃间的威信远盖过皇后。
慕夕宫凌镜凌修仪,有个兵部尚书的兄长并没有让皇上多看她几眼,相反,皇上对她不甚宠爱,进宫时依仗着凌尚书的关系皇上册封她为正六品宝林,努力奋斗了近两年时间只爬到美人的份位,比起比她略晚些日子进宫的向昭容远远不及,为此凌修仪和向昭容这间明争暗斗特别激烈,形成两大党派,分庭抗争,若非三个多月前太医说她怀了龙种,皇上龙心大悦,朝野欢腾,一下子边晋她两级,恩赐入主慕夕宫。
至于新月宫英菊英充容……
不提也罢,两年来皇上宠幸她的次数,不记得是一次,还是两次。虽说她是正二品的充容,却不得宠,无权无势,以至于在后宫,不得宠的嫔妃比得宠的太监宫女还不如,随便哪个得宠嫔妃身边的太监宫女都敢给脸色英充容看,就连浣衣殿的洗衣奴也不将她放在眼里,经常不洗新月宫送去的衣裳。处境比起当年的舒娘娘,当年的舒娘娘纵是再不得宠,也是大莫皇朝母仪天下的皇后,三千后妃之首,舒相又掌握朝廷大权,而英充容的父亲呢?记不清是哪个不知名山坳坳里的八品县令,出身比一些宫女还不如。话虽如此,一个毫无权势的嫔妃,竟能在后宫存活至今,想来她不象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其他品级低于正二品的嫔妃,其中不乏心狠手辣、心机深沉者,不过目前尚无与向昭容、凌修仪分庭抗争的实力。
难道皇上真是在为后宫的事出神?
悄悄摇摇头,毛离顺下意识否认自己的想法,皇帝雄才大略,视后宫女子如物,除了当今皇后,后宫里任何嫔妃只要稍惹他不高兴,就是打入冷宫,或者贬低品级。
今天这事透着股不寻常的味道,毛离顺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总结,皇帝若有心烦之事,通常是去凤暄宫找皇后,再不然是去朝阳宫听向昭容弹琴,怎么也不可能来慕夕宫找性子急躁的凌修仪。
可——恶——
凌修仪怒火冲天,气得咬牙切齿,偏偏眼前之人是她的天,她的主宰,只得将满腔怒火硬生生压抑下,差点咬碎满口银牙。
该死的!
他竟敢当着她的面想别的女人!
既然想,为什么要来她的慕夕宫?
最好别让她知道是哪个骚狐狸勾引皇帝,不然她一定要那只骚狐狸死无葬身之地!
一盏茶时间,漫长如一天光景。
轻巧的羊脂白玉杯子重如千斤担,似要压断她纤细的手腕,葱白柔荑仿佛再也随不了沉重的负担,随时有折断的危机,这般状况,对娇生惯养的凌修仪而言实乃酷刑。
“皇上……”忍耐再三,凌修仪终承受不了酷刑的惩罚,开口呼唤皇帝,娇柔的声音似从牙缝里艰辛积压强扯出来的破碎布匹,斑斑裂痕,硬要扯成光洁无暇的锦缎,丝毫不怕扯得太过用力,有绷裂成飞絮的危险,“皇上……臣妾的肚子……”
许是“肚子”两个字刺激到皇帝,恍惚片刻,皇帝回过神来,凌修仪忙载上纤柔娇婉面具,速度之快,竟丝毫没有戴歪,媚眼如丝水眸荡漾着圈圈不堪重负的委屈,摧心断肠的泪水眼眶中不住打转,最终,在皇帝犀利到近乎狠辣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神色略微惊惶,眼睛一眨,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滚落,源源不断,似泉水般喷涌不息,慌乱的她,傻傻地注视着皇帝阴冷的眸子,忘却低头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慌。
第一百零八章
胆色不够。
皇帝聍心中涌起一股厌烦,夹杂着得意的满足,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再细微的一个动作,都能影响所有人的情绪,让他们诚惶诚恐,俯仰他的鼻息以得安然生存,这,着实令他自傲。
一道身影,脑海中闪过。
剑眉顿时紧蹙,唯独她,他的任何举动,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的坚持,她的固执,她的执着,是他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半分的。
八年不曾宠幸,她担然以待。
黜入冷宫,贬为庶民,她安然自在。
进入圣天殿,潜意识欲逼她低头,不想反被她无形羞辱,她恰然自得。
为什么,他的所作所为对她造成不了丝毫影响?
而她的一举一动,却牵扯着他的神经?
就因为他听到了她跟舒隆革撕破脸时的激烈争吵么?
还是因为八皇弟对她的情意?
他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
即便是他弃若敝屣的女人,也不容别的男人对之有意,尤其是他的弟弟么?
也许……应该……是的……
不住微微颤抖,凌修仪惊惶凝视着皇帝聍,进宫两年多,皇帝上她这儿来的次数不算多,也不算少,她一直以为自己看清楚这个男人,这个温文儒雅的男人,直到方才那一刻,瞧见他眼底的阴鸷,狠辣如噬血猛兽般的残忍,她才迟钝惊觉,惊觉自己的自以为是,她曾经怎么会愚蠢到以为有了孩子,就能掌握这个男人呢?
他是皇帝啊!
斗败权倾朝野舒隆革,不留痕迹铲除长孙咨的皇帝聍啊!
难怪原本不是太子的他,能击溃当时的太子,当上太子后娶了出身卑jiàn的贫民女子骆凡心依旧能将太子之位坐得稳稳当当,甚至一步一步掌握皇权。
如斯令人难以琢磨的他,她真能在他眼皮底下瞒天过海么?
可以,应该可以的,至少有五成的机会,她至少有五成的机会不是么?
自欺欺人的安慰着自己,凌修仪欲图平复心中的惊慌,谁料面对着皇帝聍瞬息万变阴晴不定的俊颜,她的心越跳越厉害,每一下都重如雷鼓,压迫着她的神经。
紧张的情绪,牵扯着腹中才成形不久的胎儿,痛楚,一波接一波侵袭而来,非同于方才为摆脱酷刑的伪装,而是货真价实的疼痛难忍。
豆大的汗珠,顺着姣好的脸庞滚落,苍白的脸颊沾染着点点泪水,好一副梨花带雨的娇媚模样,即便是疼得实在受不了,依旧充满了惑人的美感。
寻常男子见了,只怕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好好疼爱一番。皇帝聍宁静如水,平和的俊颜依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温文儒雅,不温不火,如美玉般安静祥和。但这份祥和在此时,却显得那般诡谲,以及冷酷无情。
跪在他面前的,不仅是他的妃子,更是他孩子的母亲,他竟可以视而不见,可见其心肠坚硬胜铁。
凌修仪心头狠意切切,难道皇帝聍只在乎骆凡心那卑jiàn贫民女子腹中的孩子么?
难怪当初舒皇后的小公主一出生便夭折,此刻想来,凌修仪对废后稍微起了点同情心,然而这同情心只存在了一弹指时间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捂着肚子瘫软在地上,连打滚都没力气的娇弱身子。
很痛么?
皇帝聍有些恍惚,未曾察觉,自己正伸出手,小心抱起凌修仪,将她安置在宽大豪华的床塌上,命毛离顺传来太医。
战战兢兢,头发花白的太医为凌修仪悬丝诊脉,低垂着脑袋,一双老眸不时瞥向皇帝阴沉的俊颜,微颤的粗糙大手,泄露了他心底的恐慌。
凌修仪只是受惊过度,动了胎气而已,一贴安胎药服下便能止疼,可皇帝为什么那副神情?
他的诊断应该不会出错才对啊!
皇帝聍凝视着凌修仪,见她夸张地捂住肚子,因怀孕而日渐圆润的脸上浮现虚弱之色,樱桃小嘴里不住的喃喃呻吟。
每个有了身孕的女人,都是那般矫揉造作的,以博取夫君关爱的么?
似乎,她不是……
犹记得当初听闻她有身孕时的消息,她的反映激烈的骇人,不是欣喜若狂,反而是恨不得用杀了自己的方式杀了腹中刚刚成形的胎儿。
一碗加了少量花红的安胎药,被她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方法送回,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保护姿态令他记忆犹新。
高其国使者到访,她坐在后位上,与他一尺之距,却尽可能的避开他,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扫向过他,更别提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那时的她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身体却未因妊娠发生太大的变化,鹅蛋脸没有圆润半分,反而更显精巧,下巴尖得惊人,与凌修仪此刻圆润的快要浮肿的脸蛋截然相反。
那是他唯一一次清楚睢清她,孕育着他的孩子时的模样。
自那之后,直到她坐完月子前往来仪宫索要璃轩,他再也没见过她,亦没有察觉她有任何向他示好的举动或者是流露出妊娠的不适来,似乎她腹中的骨肉与他无关。
璃轩,真的是他的骨血么?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两年。
若当初没有无意听见她与舒隆革的激烈争吵,或许他依旧会坚定不移的否认璃轩是他的儿子,可是……
但她心机深沉,他不敢保证她是否知道当时他在场,故意说出欺骗他的话来。为此,两年来他待璃轩忽冷忽热。
若他真是他的儿子,在没有其他子嗣前,他不想亏待了他,若他不是他的儿子,是她和别的男人通奸所生的孽种,他不想让他过得太好,或者说他不想让他活着,无时无刻提醒着他,他是他莫大的耻辱。
毛离顺见皇帝聍隐露不耐之色,忙低声催促道:“陶太医,凌修仪娘娘的玉体如何您到是说个话啊!别让皇上心里干着急啊!”跟在皇帝身边多年,若是连皇帝的脸色都不会看,他这个大内总管也就不用干啦。
陶太医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回皇帝的话,凌修仪腹中的可是大莫皇朝的二皇子啊,皇帝对太子不甚宠爱,当初立其为太子是情势所逼,朝野上下早在猜测皇帝什么时候会废了太子,只是苦于后宫嫔妃虽多,多年来却无所出,如今凌修仪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尤其已证实腹中的龙种是个男孩,朝野上下多少大臣欲见机行事,揣测皇帝的心思。此时毛离顺的话,等于给了他个台阶,他还不赶紧顺势回道:“回皇上的话,凌修仪娘娘乃受惊过度,导致腹痛难当……”话,越说越轻,瞥见皇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陶太医赶紧说几句较为严重的话:“娘娘身子骨较弱,需要好好进补调养……”
毛离顺觑着皇帝的脸色,赶紧问道:“陶太医,凌修仪娘娘肚子里怀的可是皇室子嗣,要什么珍贵补品太医院没有么?”
皇帝聍深邃双眸一瞪,聊太医心中焦急,一时间随口说出太医院里最名贵药材的名字:“雪人参!唯有雪人参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凌修仪娘娘调养到最佳状态,以便于小皇子安然落地……”话一出口,他就悔青了肠子。
他说什么药材不好,偏偏说雪人参,皇宫上下谁不知道,放眼后宫能吃的上雪人参唯有多年宠冠后宫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身子骨一向不怎么好,多年前生产时发生血崩,身子骨更是糟糕,多年来用雪人参维持着她看似健康的凤体。
凌修仪虽说怀有龙嗣,得宠程度怎么也比不上皇后娘娘,他说这话不是寿星以吊颈——嫌命长么?
毛离顺猛抽气,不敢置信地望着满脸懊悔的陶太医,瞄了眼脸色蓦地一沉的皇帝,忙低头数蚂蚁,生怕惹祸上身。
“雪人参……”皇帝聍无意识地低喃着,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如果,当初她也定期服用太医院精心准备的珍贵补品,那女孩,是否就不会一出生就夭折?
“准……”淡如清风的一个字,如袅袅幽烟飘过众人的耳朵。
如果,他们真是他的骨血,他的小公主,就不会被弃尸在乱葬岗……
弃尸……乱葬岗……
不!
不是的!
那女婴的尸体……他让隐卫……
不对!
他没有那么做,那女婴的尸体千真万确是丢弃在乱葬岗,而不是……
她会知道么?
宫中发生的一切,似乎没有她不知道的。
不会的……
如果她知道实情的话,以她对璃轩的疼爱程度来看,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怎可能七年来没有半点风吹草动?
况且,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唯有他和隐卫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颤抖着安慰着自己,他拒绝想象若是水灵灵知道那件事的真相,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和她之间,本来就势如水火,若是再加上那件事,他和她,将再无挽回的机会!
挽回?
等等,他在想什么?他怎么会想挽回她什么?象她那种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心机深沉的女人,他弃如敝屣都来不及,怎可能去挽回呢?
慌乱!
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流窜全身,如闪电般击得他不知所措,一瞬间僵硬了身子。
陶太医哑言,原本他已做好掉脑袋的准备,不料皇帝竟然恩准。
毛离顺猛然抬头,用看怪物的眼光盯着皇帝,想起自己是什么身份,又赶紧惴惴不安地低下头。
皇后娘娘的雪人参?给凌修仪进补?
皇帝近来真的不太对劲,不是他的错觉啊?
麻烦啦,好不容易安静了两年的后宫,又要再度掀起惊涛骇浪,只怕这次不会象以往那样速战速决,怕是要进行殊死搏斗!
凌修仪微微颤抖着身子,是兴奋,是激动,苍白的脸颊染上一抹嫣红,娇媚的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似水美眸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狂喜,如沸腾之水般咕噜噜冒着圆滚滚的气泡,略显放肆的宣扬着她的激动难耐,嘴角弧度压抑不住的往上飞扬,此刻的她,实在看不出有任何不适的病态。
那可是唯有皇后才能享用的雪人参啊!皇帝对皇后的宠爱无以复加,太医院里为数不多的几支雪人参,就连皇帝自己也没有服用过啊!
她肖想多时的雪人参啊!
之前她被诊断出孕有龙嗣晋封为正二品修仪后,曾撒娇向皇帝暗示索要过,不想却激怒皇帝冷眸一寒拂袖而去,之后她也曾不死心以腹中孩子需要进补为由,看准了皇帝是个温文性子不会生气的主儿,几次三番暗示,均被皇帝置之不理。不想这次,她尚未开口,皇帝就应允了,她怎能不兴奋异常?
第一百零九章
“臣妾叩谢皇上龙恩!”凌修仪柔顺低垂着头,声音娇而媚,甜而腻,娇媚到骨子里,甜腻到骨子里,听在耳朵里实乃荡气回肠,连毛离顺这位公公听了,都忍不住脸红耳赤,“只是……雪人参乃皇后御用圣品,臣妾怎敢……”说着,眼眶再度湿润。
等待片刻,始终没有听到皇帝怜惜的话语,凌修仪不禁抬起头来,却见皇帝聍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惊慌,然后神情一凛,肃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出她的视线,脚步沉稳,背影却夹杂着慌张地逃离成分。
怎么回事?
毛离顺朝凌修仪欠了欠身,忙不迭跟着皇帝离去。
幕夕宫里,留下一张张错愕的脸。
不顾一切,发出应允的恩旨,或许说出之际,仅是一念之差的冲动,冲出幕夕宫后,他竟没有半丝后悔的懊恼,即使事后药面对他的心儿不解忧伤的泪眸,他也认了。
为何?
仅仅是因为凌修仪那女人肚子怀的是他的皇子,他急不可耐想找人取代璃轩身份地位而已么?
貌似,并非如此……
冲出幕夕宫的一刹那,他脑海中闪过的,是一张连容貌似乎也看不清的稚嫩脸庞,唯一清楚的,是那张稚嫩脸庞上有她的痕迹,有与璃轩相似的地方,应该,也有他的痕迹吧。
似乎,就是那张连容貌都看不清的脸庞,让他产生了不知何从的想法,原来选择的道路太多,也是一种负担。有时候如果只有一条路可供选择,反而能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大无畏精神状态笔直向前,忽略周围所有事情,牺牲所以并非对自己最为重要的人,一如当初与舒隆革等人争夺天下大权时一般,他亲自下旨让心儿在妃的位置上滞留了十一年之久,亲手将他的原配皇后推向憎恶他至极的深渊,亲口下令将一出生就夭折的女婴处理掉。
那般一往无前的冲劲,一去不回,似乎再也不会拥有。
恍若醉汉般步履踉跄地游走在诺大的皇宫,不知身在何方,亦不知前方在何方。
毛离顺亦步亦趋跟着皇帝,琢磨着皇帝此刻的心思,跟随在侧多年的他,似乎看不明白皇帝此刻的反映,却有似乎懂得皇帝此时的心境。
那样一个女人,若是不曾见过,不曾花心思了解过,不曾竭尽所能争锋相对过,怎可能知道她的好,她的万中无一?
她,或许没有倾城倾国的绝世美貌,或许没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情,却具备了一代国母应有的一切,以及睥睨天下的傲气。
一抬眼,一展眸,将天下英豪踩在脚下,却让人心服口服。
圣天殿那天的景象,便是最好的应证。
纵使一身粗布麻衣,她身上的清傲依旧难掩,四国使者无一不暗暗心惊,各个目露愈夺之而放心或欲杀之而后快的神情,纵是战功赫赫的诚亲王,也不能令四国使者如斯投鼠忌器。
皇帝此时才渐渐对废后上心,还来得及么?
她像是会站在原点等待的女子么?
如风烟般飘渺难测的她,可能为某人驻留么?
答案,是什么样的,只怕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凤暄宫
伫立于院中,静静望着天空中漫无方向飘荡的流云,骆凡心嘴角扯出一摸苦涩的笑。
两年。
不过两年的时光,曾经的耳语厮磨,曾经的恩爱缠绵,皆化作一江春水,付之东流。
“舒菲烟……”低声轻喃,她惨然一笑。
当初的她,身处凤暄宫的她是否曾这样思念过尚且名分上属于她的夫君呢?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女子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嫁个知冷热疼爱自己的夫君,从此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一生再无所求。
可是她呢?
她的确是嫁个知冷知暖疼爱自己的夫君,尽管他拥有后宫佳丽三千,但在他心目中,她永远是独一无二的——————两年前曾经是的。
如今她的夫君,有时候尽管人在她的身边,怀里搂着的女人是她,但她总察觉的到,他心有所思,他心里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
不要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毫无根据的事,她为何如此笃定,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很可怕的,尤其那个男人是十五年待她始终如一的夫君,纵然是在得知她不能为他生下子嗣的情况下。
可为什么?
自他册封她为皇后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悄悄发生着改变。
他看她的目光不再专注,不再深情无限,不再忘记周围的一切,似乎有更为重要的人遮挡住他的视线,让他看不到她痴情的凝视,看不到她的怆然落泪,更看不到她心底的苦苦挣扎。
他心底的人究竟是谁呢?
她是否太过贪心了?
舒菲烟进宫八载,始终没有得到过皇帝的宠爱,甚至连宠幸都没有得到过一次,除了大婚的洞房花烛夜外。
八年了,她近乎无欲无求地生活着,她的生命中,似乎除了保护太子外再没别的事可做,皇帝的关怀在她看来,彷佛无胜似有。
她在怎么做到的?
面对自己的良人,尤其是一位温文儒雅俊逸非凡,又君临天下的夫君,做到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而且是在她为他孕育了一个儿子的情况下。
她要怎样做,才能学会她的无欲无求呢?
难道,要她割舍她视之比生病更为重要的爱情么?
不……
“娘娘,你怎么哭了?”迎春恭谨递上描金秀凤金丝帕,“妆花了,若是但会儿皇上来瞧见,可就不漂亮啦!”
骆凡心忧伤别过脸,凄凄然道:“皇上?皇上还会来么?”一个月至少有十天在凤暄殿过夜,在旁的嫔妃眼里看来是无限恩宠,可如今对她而言,却是天大讥讽。
怀里抱着她,心里想着别的女人。
难道,她失败至此么?
还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她才三十岁啊!
是啊,已经三十岁了,比起宫中那些正值妙龄的嫔妃,她太老太老,老的可怜且可笑。
在那些嫔妃心里,像她那么老的女人,早应该消失,而不是占住皇后的宝座,跟她们争夺皇帝的宠爱。
是否,因为她是皇后,所以皇帝不再宠爱她?
他不是说,她是他的“唯一”么?
如果罪责在后位,她宁可做一辈子的贵妃,将后位还给舒菲烟。这样,是否会挽回皇帝渐渐远去的心呢?
不可能……
皇帝不会再来她的凤暄宫了,否则那天晚上不会走到凤暄宫宫门口,却迟迟没有踏入,甚至大踏步转身离去。
女为悦己者容,皇帝已不再宠爱她,她化妆给谁看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个身着嫩黄小宫装的宫女叽叽喳喳惊叫着冲到皇后面前,来不及擦拭下额头的汗珠,亦来不及行礼,便惊慌失措尖叫起来,“不好了!皇后娘娘不好了!”
“放肆!”一声断喝,自身后传来,喝断小宫女的话语,“远静,你竟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说话之人,是端来茶盏的伴夏。
名叫远静的小宫女赶紧跪下身子,嘴里不住讨饶:“奴婢知错!皇后娘娘恕罪!伴夏姑姑息怒啊!”
凤暄宫里那个奴才不清楚,皇后性子软弱,为人好说话,故而宫里上上下下的不是特别敬畏她,但皇后身边的春夏秋冬四大姑姑,各有各的能耐手段,不可轻易得罪,否则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正因为有她们四个在皇后身边,皇后才平平安安在宫里生活了十五年,不然纵使皇帝再如何偏袒保护,在如履薄冰的后宫,也是鞭长莫及。
两年后宫有不少天高地厚的嫔妃痴心妄想扳倒皇后,结果都被春夏秋冬不留痕迹地处置掉,其他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嫔妃愣是没抓到半点把柄。
她们四人的手段,可见一斑。
“娘娘贵为后宫之主,多年来皇上圣宠不减,如今四海升平,何来补好直说?”迎春沉稳开口,“你一个小小宫女居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不想活命了么?”覻着皇后因远静咋咋呼呼叫嚷而急速苍白的脸,甚至连擦去脸上泪痕都忘记,补眠忧心忡忡。
皇后怎么了?
以往做妃子时不是好好的么?
怎么被册封为皇后后,反而越来越忧郁了?
若再整日满脸愁容,泪水涟涟,皇上见了岂能高兴?就连凤暄宫里也愁云惨淡,哪有几分中宫的威仪荣贵?
届时,就算其他嫔妃不主动设计皇后,皇后也难保皇帝的宠爱啊!
皇帝的宠爱,可不是她们几个做奴婢的能够左右的了啊!
骆凡心听了迎春的话,赶紧擦掉泪痕,她这个皇后,怎能再奴婢面前失了该有的体统?
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不想叫远静瞧出什么端倪,静静等待着远静的回话。
她已沦落到如斯田地,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呢?
远静瑟缩了下身子,颤声道:“启……启禀皇后娘娘,幕夕宫传出消息,说雪……皇上下旨叫太医用雪,雪人参入药为凌修仪进……进补……”
“什么……”不远处传来赏秋的惊叫声。
骆凡心惨白了脸,泪水再度夺眶而出,摇晃了两下身子,如凋零落叶般不可抑制倒下。
一道身影闪过,接过骆凡心丰腴且颤抖的身子,扶稳,安慰道:“娘娘,宽心。”简单的四个字,一如以往,冷漠的语调,看不出她的举动出自真心还是假意,若非知道她是四大姑姑中的偎冬,必然有人将其抓起,严厉拷问一番。
迎春大吃一惊,似乎不敢相信皇帝会将专门为皇后寻来调养身子的雪人参给不怎么得宠仅是怀了身孕的凌修仪,听闻赏秋不知分寸的惊呼,立忙回以凌厉眼神,截断她想说的话。
“远静,消息属实么?”伴夏神色严厉,后宫空穴来风之事不在少数,只要能打击到对手,往往无所不用其极,“若是你听信谣言回报皇后娘娘,当心你的舌头!”
《废后》 第二卷 第一百一十章
“奴婢不敢撒谎!”远静慌忙抽泣道,“奴婢偷偷跑去太医院,亲耳听见负责照顾凌修仪娘娘腹中龙嗣的陶太医对黄院使说的,吓得黄院使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恢复冷静的赏秋立即道:“好了,这事娘娘知道了,退下吧!记住,今天发生的事不准到处嚼舌根,否则……”
目光瞥向木头人般站在一旁的偎冬,只见她冰冷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气,远静骇然,心惊胆战欠身告退。
“娘娘勿惊,”迎春宽慰骆凡心,以眼神示意周围不相干的奴才退下,轻声道,“皇上对太子一向不上心,太医证实凌修仪娘娘腹中所怀乃皇子,想来皇上是想让凌修仪娘娘的皇子取代太子才命人将雪人参送予她入药进补。皇上多年来对娘娘宠爱有加,娘娘怎可因此小事对皇上失了信心,若是皇上知道,岂不龙颜不悦?”
迎春的一番话说得合理又得体,颇让骆凡心宽心不少,但她自己心中其实半点把握也没有。
太子纵然是废后舒氏所处,两年来一直是皇后抚养的,若皇帝真想让凌修仪的皇子取代太子,对皇后 将来在后宫的地位稳固可是大大有利。
试问哪个皇帝,会立不是自己生母的女子为皇太后?
若太子璃轩登基,皇后对他有养育之恩,废后被黜入冷宫多年,届时是生是死谁说的准,纵然他想立自己的生母废后为皇太后,朝廷众臣关绝过不了。
再者,若凌修仪真生下小皇子,势必母凭子贵,到时她的身份地位就会随之水涨船高,大大威胁到皇后的地位。
皇后再怎么得宠,也三十二岁了,还能年轻貌美几年,怎比得上年方十八正值风华正茂的凌修仪?
自古哪个帝王不爱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他们的皇帝可能例外么?
如果想要保住皇后好不容易得到的身份地位,保住她在后宫宫女中一呼万诺,连那些嫔妃也不得不礼让三分的地位,她必须先下手为强。
迎春使了个眼色给其他三人,她们也围上前来。
伴夏看似无意道:“娘娘与皇上结发多年,皇上的心思,娘娘自然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骆凡心见伴夏欲言又止,忙问道。
“只是后宫嫔妃太监宫女众多,没几个是安好心的,他们必然会制造谣言中伤皇上和娘娘。还有那凌修仪,在做美人时就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惯了,定然会借着皇上欲得皇子心切的举动,对娘娘大家放肆。”
赏秋接道:“凌修仪如今不过四个多月身孕,当年太医院众口一致说废话怀的是个公主,结果生下来的却是龙凤胎,可见那些太医把脉断言男女并非不出错,说不定凌修仪怀的是个公主。”
“是公主……”骆凡心若有所思仰望远方蔚蓝天空。
“骆凡心,你很爱皇帝是么?在皇帝没有其他儿子前,若是璃轩出了什么差错,皇帝可要断子绝孙啊。”舒菲烟黜入冷宫钱的话,乍然响起,叫她心惊。
以舒服又的心思城府,她必然猜到皇帝欲废太子,她会让凌修仪的儿子平安出生么?
“废……废后,会让凌修仪的孩子出生么?”近乎喃喃自问的低语,让春夏秋冬眼前一亮。
迎春心中大喜:对啊!若是废话出手落了凌修仪腹中的龙嗣,那最好不过!届时皇上要查,也绝对查不到皇后的头上来。只是……废后是那么好利用的人么?就怕没吃到羊肉,烦热一身骚!
似乎察觉迎春的疑略,偎冬眼底一片肃杀。
伴夏凝思片刻,投了了然目光予迎春,目光中传达着“借刀杀人不行,栽赃嫁祸即可”的消息,反正后宫这种事情多的是,只要她们做的干净利落,不叫人抓住破绽便可。
要弄死一个黜入冷宫的废后,易如反掌!
即便她曾经在后宫是个唤风唤语的人物,如今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废话,还能有什么作为?
骆凡心似乎陷入自己的思考当中,不知春夏秋冬心里盘算,呆呆地凝视着远方出神。
身影匆匆,一名小宫女满脸喜色前来禀报:“启禀娘娘,皇上往这边来啦!”
小宫女的话,如一道春风般吹散院子阴郁的空气。
“皇上来啦?”骆凡心惊喜道,满是忧郁的脸顿时如春花得到阳光普照般灿烂绽放,“迎春,快帮本宫梳妆打扮,本宫要去迎接圣驾!快快!“
闻言,迎春等人忙不迭随其入内室,施展巧手,片刻前还似斗败公鸡垂头丧气满脸泪痕的骆凡心顿时变成了光彩照人的明艳孔雀。
雍容华贵的孔雀开屏髻插入发髻后,明媚春光照样下是那般金光夺目,红艳逼人,显示着她后宫之主的高贵身份。
名贵胭脂调成的梅花妆,娇而妩媚,白里透红的粉颊,称托了她凝脂般保养极佳的水嫩肌肤,一眼瞧去,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惟有眼角细纹泄露了她的真实年龄,令她心中大为不快,幸好赏秋聪慧过人,用金粉点缀眼角,不仅掩盖住细纹,更增添了几分魅惑,骆凡心大为满意。
上身穿着正红撒白花交领纱襦衣,隐露里面鹅黄牡丹吐艳蜀绣抹胸,朦胧遮掩着高耸的丰满,令男人见了为之血脉贲张,精巧锁骨下肌肤白皙胜雪,下身细皱如波浪的拖地石榴红绫裙,特意为她披上一件宝蓝孔雀羽纹织锦披风,更展现朦胧距离美。
骆凡心望着红宝石孔雀铜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嘴角不由扬起满意的笑花。
行动处,桃红包金宫绦随着身姿款摆轻微摇曳,尽显弱柳扶风之美。
“走,咱们出去接圣驾!”说着,一只带着祖母绿镏金护甲的白嫩柔荑轻轻打在凤暄宫大太监小柱子手上,步履匆忙走向宫门。
远远的,瞧见凤暄宫门口不时冒出一个小脑袋,频频张望,清秀小脸洋溢着兴奋。
毛离顺心里拧起疙瘩,皇帝此刻心中正在为废后娘娘凡心,若是见了皇后娘娘,可不是什么好事?
从皇后平常的行为举止中,他已有察觉,皇后怕是感觉到皇帝心中藏了个女人,至于是什么人,应该还没有猜到。
四国使者虎视眈眈,诚亲王目前又因为废后乃他思念多年的女子一事与皇帝闹得不快,若是这节骨眼上,帝后失和,对大莫皇朝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皇上,凤暄宫的小奴才瞧见您,想来是去通报皇后。皇上午膳想与皇后用些什么,奴才这就去吩咐御膳房准备。”毛离顺详装茫然询问道。
皇帝聍蓦然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凤暄宫附近。
为什么?
每当他心烦意乱之时,他总会不知不觉走到凤暄宫附近?
若是过去,心儿住在来仪宫时,他会走到来仪宫附近他不奇怪?
可是现在……
不是因为心儿在此,这点他很确定。
两年来,每次他下意识走到凤暄宫附近时,似乎波动的心潮总能得到平静,又似乎原本如止水宁静的心会被搅乱,更让他心烦意乱。不仅如此,每当这时,他看见心儿欣喜的笑靥,内心不由得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如风烟般淡远的失落,却牵动着他的心绪。
他在失落什么?
见到他心爱的心儿,唯一喜欢的女子,他应该开心不是么?
为什么会失落呢?
失落,不是他唯一的感觉,还有更奇怪的感觉困扰着他的心——烦躁。
他看见心儿会烦躁!
就象现在一般。
“臣妾参见皇上!臣妾不知皇上圣驾来此,接驾来迟,请皇上恕罪!”欠着身子,骆凡心低垂的美眸中盛满幸福,偶尔微微抬睫偷觑皇帝英俊的容颜,赶紧脸睫,一脸娇羞无限的媚态。
瞬间呆愣,多年谨慎的行事使皇帝聍在第一时间反映过来,忙伸手扶起盛装打扮的骆凡心:“爱……”差点吐出的“妃”字,被他硬生生卡死在喉咙处,吞下肚,换成,“皇后免礼。”
心儿两年前就是他的皇后了,喊了她两年皇后,为何紧要关头他依旧会称呼她为“爱妃”?
骆凡心欣喜站起身子,皇帝为人温文儒雅,却极为重视礼教,非若在闺房之中,决不会对后宫嫔妃做出亲昵的举止,迄今为止,后宫嫔妃在大庭广众下有资格让皇帝亲自搀扶起身的,唯有她。
这点,让她很是满足。
羞答答抬首,美眸含春,触及皇帝聍眼底的茫然,不免一惊,悲伤情绪随之隐露。
惊觉骆凡心情绪的变化,站在她身后的迎春忙轻戳她一下,提醒她绝对不能在皇帝面前流露出哀伤不满的神情来,否则便是皇帝的宠爱往门外推。
好歹在皇宫中生活多年,骆凡心再没有怎么没有城府,也明白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她的夫君可是统治天下的帝王,平日里烦心的事情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去,若她再摆着苦瓜脸给他看,岂不称了后宫嫔妃的心意。
忙换上容光焕发的甜甜笑靥,尽管最近依旧淡淡苦涩,娇滴滴地呼唤一声:“皇上!”
皇帝聍是何人,岂会没留意到骆凡心一瞬间的情绪变化,面对她故作坚强的笑靥,他很想安慰,可是……
他现在脑袋一片空白,实在没有任何心思跟任何人说一个字,尤其是跟她说什么,亦不想对着她强颜欢笑的脸。
“皇后近来可好?”皇帝聍关切道,微露笑容的俊颜瞧不出他的心思。
“有皇上的牵挂,臣妾自是一切安好。”骆凡心见皇帝始终站在凤暄宫外说话,不随她进寝宫,心底衍生不安。
皇帝聍明白骆凡心话中深意,不想拂她意,最终仍选择听从自己的心意:“朕今日奏折甚多,过来瞧瞧皇后,皇后安好朕就放心了。天色尚早,朕该回御书房批阅奏折了,否则那些臣子又要说朕是昏君。”
一句“昏君”,意料外的刺伤骆凡心脆弱的心。
走远的皇帝聍没有回头,若是回头,他会看见骆凡心脸上悲怆的泪水。
字他登基以来,就是个好皇帝,谁会说他昏庸?
除了联系到她?
他这不是在变相斥责她红颜祸国么?
夜晚,繁星灿烂。
皇帝的确到凤暄宫留宿,但在去凤暄宫前,皇帝聍先到向昭仪的滟阳宫小坐了好一会儿。
太监宫女趁着皇帝与向昭仪下棋之际,悄悄打点着皇帝留宿需要的物品。
毛离顺将一切看着眼里,没有制止他们,也没有说皇帝今夜会留宿在滟阳宫,向昭仪在后宫拥有何等的权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怎会愚蠢的去与向昭仪为敌?
况且,皇帝要留宿在哪座宫殿,皇帝自己会做决定,任何人左右不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跟随在皇帝身边多年,他深深明白,皇帝聍看似是个好说话温和性子的人,实则他做了决定的事,无人可以更改,若有哪个愚蠢之徒异想天开地妄图以一己之力改变皇帝聍的决定,后果怕不是哪个笨蛋敢承担的。
再说,他仅仅是个卑微的奴才,有什么资格替主子做决定?
看不出向昭仪那般聪慧的人,调教出来的奴才却不怎么聪明?或者说,她想大施媚功勾引皇帝留下来?
卸了一半的妆,柔顺长发紧贴着光滑细腻的雪肤,黑白对比,更显得肌肤白皙似雪,柔嫩胜凝脂,放下的长发,使向昭仪没有了平日里大家闺秀的端庄华贵,增添了几分闺房里美娇娘的妩媚风情。
几乎透明的薄缕半包裹着玲珑有致的惹火身躯,小巧玲珑的葱绿溪边草抹胸根本掩盖不了她胸前波澜壮阔的圣母峰,略显小的抹胸挤得乳前深沟更加明显,深深诱惑着男人的视觉感官,让男人恨不得一手掌握,更加知道自己一手无法掌握她的丰满,更能刺激男人的征服欲望。
月白裹裤,紧紧包裹着又挺又翘的肥臀,勾勒出臀部的完美弧度,修长的玉腿,细腻肌肤几乎看不见毛孔,烛光照射下泛着珍珠光泽。
只要是个男人,绝对拒绝不了如此尤物,尤其是她频频目送秋波,一脸欲语还休渴望的娇羞媚态,哪个男人不想将这样的尤物压在身下,狠狠蹂躏一番。
但皇帝聍似乎对此熟视无睹!
似乎只对眼前的棋盘感兴趣,他来此的目的,正是因为向昭仪有着绝佳的棋艺,可以陪他在棋盘上尽情撕杀,暂时忘记所有烦恼,亦可以发泄他心中未知的烦郁,平息他想大开杀戒的急躁。
“皇上,”向昭仪娇声轻唤,略带低沉沙哑的女声听在耳朵里,有种别样风味,让听惯了后宫嗲得酥人心骨的皇帝聍抬起头来,犀利的目光向她,如刀剑般锋利,惊得向昭仪微微哆嗦,身处宫廷两年的她怎会轻易被皇帝犀利的眼神吓倒,实在是皇帝今晚的眼神太过锋利,似淬了巨毒般致命,眼角深处隐藏着点点火光,似要焚毁一切,以湮灭不该存在的物品般。然而,向昭仪毕竟出生名门,又熟谙宫廷生存之道,颤抖,仅仅是一刹那的事情,“若有不痛快的事,说给臣妾听可好?臣妾愿为皇上分忧解劳。”
分忧解劳?
皇帝嘴角扬起弧度,眼底冰冷一片:“爱妃想怎样为朕分忧解劳?”
向昭仪素来擅长察言观色,唇瓣含笑,挥手示意伺候的奴才退下,笑得越发柔媚:“臣妾一介妇人,只知闺中女红,不懂男人之事。臣妾身为皇上的女人,希望能为自己的夫君分忧解劳,至少不让自己的夫君太过心烦。臣妾小时候曾听家母说过,若无法为自己的夫君分忧解劳,女子可以做两件事,一是不给自己夫君增添任何烦恼,二是倾听夫君心中的烦恼。皇上,臣妾是您的妾,您是否愿意给臣妾机会,为您分忧解劳呢?”
此刻的她,依旧是娇媚至极,却不似先前令皇帝心生警惕。
凝视着她如花娇颜,矜持且委屈的神情,迷茫中,似乎与另一张截然不同的脸庞重合,不自知伸出手,抚摩她光洁细腻的肌肤,好想回顾曾经感受过的细腻,仅仅感受过一次,却极有可能被他错待的细腻。
一旁伺候的奴才悄悄退出寝宫,留给主子们安宁的环境,亦给他们自己留一命。知道太多事情的人,总是活不长的,尤其是知道太多事情的奴才。
“朕……”沉凝片刻,皇帝聍道,“四国使者居住的宫殿,礼部安排的不错啊。”近乎冰冷的话语,带着一丝狡诈的愠怒。
向昭仪眼皮微跳,皇帝聍这句似褒实责的话,仅仅是因为不满她协助皇后做出看似恰当无比的安排么?
离开梨花木雕牡丹暗红椅,身子已矮,向昭仪跪在地上,欲语凝噎,片刻后泪水涟涟才道:“臣妾请罪……”
四国使者居住的宫殿主要由皇后负责,礼部协助,但事实上,皇后生性软弱,对掌管后宫之事不甚擅长,更别提处理四国使者来访之事。她爹是礼部尚书,两年来她协助那无能的皇后掌管后宫,向家在后宫可谓权势通天,平日皇后想在后宫做什么,也得经过向家的允许才可。
“爱妃何罪之有啊!”白皙无暇的手,刚劲有力,轻轻勾起向昭仪精巧的下巴,令她抬首直视皇帝聍,直视他清冷无稳的目光,薄唇吐出温柔字眼,向昭仪脸上的神情更是楚楚可怜,晶莹泪水不断在湿红眼眶中打转,几乎要满溢出来,却始终没有落下,仅是凄楚凝望着皇帝聍,似在诉说自己的无辜委屈,似在控诉皇帝的冤枉猜疑。
的确,她何罪之有,这些事情不是都在他预料之内发生的么?
若真有例外的话,惟有她的出现。
原本,他以为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再见到她,谁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见到,更没想到,仅仅是惊鸿一瞥,仅仅是淡若春风的一笑短短几天时间,她冷漠的身影便总是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
那是何等璀璨的浅笑啊?
后宫佳丽,哪个不是成天对他媚笑,不过苦于没机会在他面前笑罢了,他不记得任何嫔妃的笑容,甚至,在见到她对璃轩温柔淡笑后,连他最心爱人的笑容也渐渐变的模糊不清。
向昭仪并未察觉皇帝的出神,此时心惊胆战的她惟恐皇帝龙心难测,将向家推到毁灭边缘。仅仅两年时间,朝中左右丞相不知换了多少个,掌握军权的左相换了十来个,掌握朝政的右相亦换了七八个,每一个都是战战兢兢上任,有口难言下马,皇帝看似漫不经心的一举一动,轻而易举攻克他们的城防,让他们谢恩自尽,不敢有半句怨言,唯一的仅存硕果,是五个月前装疯卖傻逃过一劫的穆右相,此后便不知所踪。皇帝虽未下旨通缉他,但他逃亡之路德艰辛,日后困苦的生活可想而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能够经受多少时间的颠沛流离呢?
“爱妃,”皇帝聍低唤,向昭仪忙应声,水汪汪的泪眸痴痴凝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宣判,“皇后性情温和,性子宽厚,朕给你权利协助皇后打理后宫,你该尽的嫔妃职责要尽到,该守的嫔妃本分要守好,至于其他的,皇后自会打理,爱妃无须太过劳烦。”
“臣妾……遵旨……”向昭仪故做坚强哽咽道,缓慢垂下头,看不见她的神情,惟见一滴豆大的泪珠摔裂在地,碎成片片绝望的委屈。
皇帝聍温柔搀扶起向昭仪,方才还冰冷一片的黑眸充斥着满满柔情,若非亲身感受过他的冷酷无情,谁会相信他不是个柔情似水的帝王呢?
环住她柔若无骨的娇躯,轻吻去她如玉脸庞上的泪珠,皇帝聍轻声道:“朕允诺了皇后今晚去凤暄宫,明晚再陪爱妃,爱妃可愿意?”
“愿意!臣,臣妾愿意!”向昭仪忙不迭道,眼底一派惊慌。
皇帝聍满意一笑,将向昭仪拥入怀中,吻上她娇艳欲滴的艳唇,吻得狂肆且无情,吻完,便大步流星走出滟阳宫,举止态度可谓不屑一顾。
自始至终,向昭仪被动的接受着,不敢有一丝一毫反抗的动作,艳眸中的泪水这下真的滚不出来,生怕滚出来的是她如花似玉的人头。直到皇帝的身影完全消失于阴森黑暗中,她才惶惶跌坐在地,单薄撩人的薄缕紧密贴合着她惹火的玲珑曲线,冷汗湿透。
夜凉如水。
挡不住圣驾匆匆,匆匆抬向象征着后宫最高权势与恩宠的凤暄宫。
龙辇上,皇帝聍坐得四平八稳,却在垂睫沉思,思索四国使者最近会有什么样的行动。
向倾城故意引导骆凡心将三国使者的住处安排的十分靠近,其目的他早在第一时间便识破了,结发十四载,他能不了解骆凡心的性子?会不知道她是个没多少主见的女子么?她的一言一行,全部受到春夏秋冬的左右,而春夏秋冬是当初他母妃预备等他行过冠礼后送给他做贴身侍妾的,各个都是他母妃精心调教下的产物,虽然如今她们的作用改变了,但对他的忠心不曾有半分动摇。骆凡心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握之中,正是因为如此,他明乐她近来患得患失的惶恐,才感到异常心烦。
她为何不能全心全意信任他?
身为大莫母仪天下的皇后,成天哭天抹泪的成何体统?
尽管如此,他依旧不忍心责怪于她。
是他,硬将她拉入这个血腥漩涡,否则,她依旧是桃源里笑得分外天真美好如初生婴孩的乡下村姑,不需要穿上端庄却沉重的凤袍,坐在她永远适应不了的宝座上,悲哀而忧伤。
如果不是他,或许她仅是个平凡的村姑,嫁个碌碌无为的平民,过着为柴米油盐操心操力的日子,这样也许她能得到丈夫全心全意的对待,而非象现在一般,挣扎在三千佳丽的洪浪中。
是他亏欠了她,但是,他不后悔,作为一位君王,他有他身为君王的责任。
帝王的责任,高于一切!
龙辇猛地一晃,晃回皇帝聍飞到远方的思绪,眼疾手快的抓住扶手,免于身体剧烈摇晃这等不体面之事的发生。浓眉轻蹙,狭长的黑眸微眯,倨傲地瞥了眼跌坐在龙辇前,不住颤抖着身子的女子。昏暗的月光,周围鳞次栉比的雄伟宫殿投影下层层叠叠的阴影,遮挡住她的面目,亦使他自己的脸孔看起来阴暗不已,少了一抹以往的温和,多了分阴森诡异。
只见随驾侍卫长剑抵住那女子的颈项,空旷且寂静的夜空回荡着略显尖锐雌音的叫嚣。
“哪儿来的狗奴才!竟敢惊扰圣驾!来人,拖下去!”随驾小太监狗仗人势地威风呼喝着,鄙视地瞥了眼跌坐在冰冷地面上发抖的女子,瞧她一身比下等宫女略好一些的宫装,发髻上半点首饰绢花也没,想来是哪个不得宠妃子的宫女。
派遣宫女在暗处偷瞧圣驾的行踪,制造“偶遇”的巧合,一向是后宫嫔妃的拿手好戏,稍微再宫里多待几年的奴才,决不会稀以为奇,不过这个宫女貌似太过莽撞,竟然傻忽忽挡住圣驾,简直寿星公吊颈,活得不耐烦。
不停地颤抖,似乎连求饶声也被吓得卡在喉咙里出不来,直到丝毫不知怜香惜玉侍卫毫不留情将她架起,推推搡搡要押下去,她才惊慌失措尖叫起来:“皇……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不……不知道圣,圣驾在此……奴……呜……饶命啊!求皇上饶命!呜……”结巴中微显条理分明的话语,引起皇帝聍的注意。
第一百一十二章
轻打个惟有跟随在身边多年毛离顺看得懂的手势,毛离顺立刻上前喝住侍卫,冷声质问道:“大胆奴才,说!你是哪里伺候的?为何出现在此?”
“奴,奴婢……储秀宫的宝……林穆芝荏,陆才,才人姐姐命奴婢去湖边采冰梅花……”轻微啜泣着,穆芝荏紧低着头,卑微如蝼蚁的她,怎能在天下之主面前抬头挺胸?
毛离顺见皇帝若有所思,仿佛在考量着她话的真实性,但这个可能性太低,区区一个正六品的宝林,连自称臣妾资格都没有的奴婢,皇帝怎可能思考她说的话呢?可皇帝的目光的确锁定在她身上啊?
踌躇着,毛离顺不敢继续审问穆芝荏,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皇帝。
这口吻……
诚惶诚恐中透着纯真无邪,好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感受过……
食指微微轻点脑门,皇帝聍费神思索着,却始终想不明白这口吻他究竟何时在何地听到过,不禁命令道:“抬起头来。”
阴沉如乌云,又隐约染了几丝透明清亮的话语,让人大惊失色,随驾奴才纷纷在心里揣测着,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宝林,是否会成为飞上枝头的凤凰,成为日后后宫呼风唤雨的主子呢?
穆芝荏慢慢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冰冷的地面,游走在周围,始终不敢与皇帝聍的目光对视,直到她感觉到皇帝聍凝聚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灼热,似乎要将燃烧至死,威严的帝王气势更是压得她的头重如万斤,许久,她终于缓缓抬睫,偷偷觑了皇帝聍白皙的俊颜一眼,被他黑眸中的阴鹜骇住,赶紧低头,孱弱的娇躯颤抖如狂风暴雨中即将凋化为尘土的飞蛾。
好一对清明恐慌的水眸!分白分明若白水丸养着两枚黑珍珠,在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着自己微乎其微的光芒,不能与皓月争辉,亦不能与其他绽放着耀眼星辉的明星相提并论,她是那般的卑微,那般的渺小。
心儿……
她身上纯真无邪的气息,恍若当年的心儿。犹记得第一次在山涧邂逅心儿时,她身上便透着这样的纯真无邪气息,回头对他娇羞一笑。
“公子,您是从远方来的么?”
至今,他依旧记得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第一次对他绽放出纯真笑靥时的模样,那般纯真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与保留,那般真实,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宫廷中的伪善的虚假,如同浩淼银河里的星辰一般,数不胜数。
“名字。”略显惆怅的低沉声音,有力穿透寒风的阻碍,直达每个人心底,震动每个人心房。
难道,后宫又要变天了?
穆芝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高高在上、受天下景仰的皇帝陛下竟亲自询问她的名字?真是祖宗烧高香修来的福分啊!
“回皇上的话,奴……奴婢穆芝荏。”依旧结巴的话语,却是紧张羞涩造成的,冻得红彤彤的脸蛋上,流溢着娇羞的红晕。
皇帝聍淡淡“哦”了声,懒洋洋吩咐道:“小顺子,念在初犯,从轻发落。”
毛离顺压下眼底的惊诧,忙应声道:“喳。”目光从眼底滑出,瞥了眼松了口气的其他奴才,喉咙里溢出半声蔑笑,皇帝的宠爱岂是那般容易获得的?
穷紧张。
挥手吩咐随驾小太监将满脸呆滞的穆芝荏带下去,雌音高唱一声:“摆驾凤暄宫!”
龙辇浩浩荡荡继续前行。
穆芝荏……
呵,天下不可能有两个骆凡心!
一缕春风,透过留有潜入一线缝隙的窗户,悄悄钻进灯火昏暗的屋子里。
装饰华贵的房间内,精致的家什物品有条不紊地摆放着,彰显了此屋主人高贵的身份,然而,价值连城的家什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是数日不曾打扫过的痕迹。
雕刻着四爪金龙的梨花紫檀木床榻上,一条身影辗转反侧许久,终是难以入眠,猛然掀开厚实保暖的被褥,直起身来,仅着一件单薄小衣双手抱膝坐在床头。
朦胧的月光,映过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洒入屋内,隐约的亮光,将人影拉的纤细且狭长,分不出人影的身份,唯一可猜测的,此身影是属于个头矮小之人,也许是个侏儒。
幽幽吁了口气,寂寞的气息悄悄包围他,或者,换句话说,寂寞的气息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心宽体胖啊!没有烦心作呕的混事,心情舒畅,自然会胖啦。”
“轩儿,娘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记住,娘出冷宫,是为了来探望你,不为其他。娘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勉强的了,若有人强行施压,娘的反抗,是不计一切代价的!”肃穆的神情,没人敢怀疑她的话语,更没人敢怀疑她的坚定,“当年娘敢做的事情,现在也敢做,只是换个对象罢了。不要妄图挑战娘的底线……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枷锁,无人喜欢。丢弃,是最好的选择,怎会去看?”
“娅儿伦公主咄咄逼人,若灵灵一味退让,岂不太不把乌鲁国放在眼里?犹记得当年毒漫帕瓦城,帕瓦城五十万百姓尽数死去,那效果看起来可怕,行动起来好比吃豆腐,牙齿轻碰,豆腐应声破碎。随便一句话,三岁娃娃也能轻易毁灭乌鲁国,四国使者皆在,不知娅儿伦公主对贵国四王子夭折一事,有何看法?”
“君非君,臣非臣,何须君臣之礼!”
她的母亲,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自小,在他的眼里,他母亲性子温顺,纵然不得父皇宠爱,依旧低眉顺眼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悉心照顾他、抚养他、呵护他,所以他不明白,父皇不是喜欢性子温顺的女子么?为什么他的母亲是他的皇后,他的正室,却得不到他半分的垂爱,终于,在那个晚上,在母亲还是母后,朝父皇吼叫的那个晚上,他明白了。
他母亲歇斯底里的怒吼,发自心底厌恶愤恨的泪水,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母亲并不象他想象中那般温顺,也并非完全的淡漠,仅仅是懒得去理睬周围的人事物,不屑理睬罢了。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的母亲,直到一次无意间听到小太监们私下咬舌,闻得一个词——外柔内刚。
那一刻,他恍然明白,他母亲是“外柔内刚”的典范,或许他的父皇正是瞧出母亲骨子里的倔强刚烈,才不喜欢母亲吧。
本以为,母亲的刚烈他深深领会到了,他的父皇是大莫的皇帝,敢对皇帝不敬的人,而且是当面对皇帝不敬的女人,他母亲可是第一个,当时他错误地认为他母亲是自恃靠山强硬才敢对父皇如此放肆无礼,不想,在他病愈不久后,紧接着受到第二次的强烈刺激。
她憎恨自己的生身父亲!憎恨到欲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舒相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他日后会死在自己女儿手中,而且是被千刀万剐!
他听到了母亲憎恨舒相的原因,但说句实话,他真的无法对舒相产生恨意,就象他无法不渴望父皇的疼爱呵护般。
不管舒相是出于何种目的,他一直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他身边,纵使他的母亲不得宠,在皇宫这种拜高踩低的地方,也没有谁敢公开为难他,甚至对他惶恐多过鄙夷。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舒相的保护,尤其是在母亲被父皇贬出宫去往边陲的一年时间里,他真切感受到了舒相对他满满的宠爱和纵容,他用他的无比的权利诠释着对他的疼爱之情。
敢正面斥责皇帝!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痛下杀手!敢出现在两军对峙的沙场上!
无所畏惧!
他的母亲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杀掉自己唯一的后台,将自己置于死地,完全不给自己留活路,连死都不怕的她,还可能惧怕什么么?
如果,她恐惧死亡的话,就不会杀掉疼爱他的外公,更不会在接到废后圣旨时脸上闪过惊诧、失望、匪夷所思的神情,在母亲的计划中,她原本是打算从容赴死的吧,否则不会在他出生不久,便让他认当时的贵妃、现在的皇后做义母,母亲心思之缜密,心机之深沉,远非那些在后宫争奇斗艳的庸脂俗粉可比。
他也是这两年失去母亲的保护,学着依靠自己在皇宫生存,得到皇后百般照顾后,才渐渐明白了母亲伏兵千里的计划,不禁为母亲的聪明才智深深佩服。却也深深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使他的母亲有如此城府,后宫那些最为擅长尔虞我诈的嫔妃在他母亲面前与跳梁小丑无疑,难怪他母亲一直表现得无欲无求,那些人实在难以激起母亲的争斗好胜之心。
在母亲眼里,皇宫中的勾心斗角既不值得她费心,皇宫是困住她自由的华贵且血腥的囚笼,是故无法得到自由的母亲宁可一死以求解脱,也不愿一生终老皇宫。
等等……
他刚才想到了什么?
在母亲眼里,皇宫中的勾心斗角既不值得她费心,皇宫是困住她自由的华贵且血腥的囚笼,是故无法得到自由的母亲宁可一死以求解脱,也不愿一生终老皇宫。
“轩儿,答应娘,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好照顾自己!永远记住娘的话,千万别忘!”
当年母亲接到废后圣旨时,若非他苦苦哀求,他的母亲可能无声无息在冷宫一待两年么?
不……
表面上,母亲如黄鹂鸟般娇小脆弱,实际上,母亲是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雄鹰,是潺潺流淌的江水,没有任何人能折断她渴望自由的翅膀,没有人能阻挡她渴望自由的脚步,她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她的脚步,若非他是母亲唯一在乎的亲人,若非他是母亲唯一的孩子,恐怕……
他曾经想过,如果皇妹瑶瑶尚在人间,或许他不能得到母亲百分百的爱,更可能母亲不会应允他无礼的哀求,暂住冷宫三年时光。
三年,三年之期已过两年,尚有一年时间,母亲会食言而肥么?
“娅儿伦公主咄咄逼人,若灵灵一味退让,岂不太不把乌鲁国放在眼里?犹记得当年毒漫帕瓦城,帕瓦城五十万百姓尽数死去,那效果看起来可怕,行动起来好比吃豆腐,牙齿轻碰,豆腐应声破碎。随便一句话,三岁娃娃也能轻易毁灭乌鲁国,四国使者皆在,不知娅儿伦公主对贵国四王子夭折一事,有何看法?”
娅儿伦公主的话固然咄咄逼人,但他母亲并非沉不住气的人,更非莽撞之人,为何会直截了当当众回击她?而且还说出那般似乎洞悉乌鲁国鲜为人知秘密的话,难道她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么?
按母亲以往的行事作风来看,她只可能是隐忍不发,除非犯到底线,否则她的忍耐力绝对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为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除非她不想活了?
不!
不可能的!
他有一种感觉,母亲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实则暗涛汹涌,平静水面下的汹涌急流若不爆发出来,母亲是决不会善罢干休的,而引起她内心波涛滚滚的原因,必藏于皇宫隐秘之地。这种情况下,母亲怎么可能轻易赴死,即便她是个漠视死亡之人。
那么……
她要离开?!
不!
不会的!
母亲应允过他的,她怎么会背弃承诺呢?
可是,如果母亲不是打算离开,而且是以至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离开的话,她为何会说出那些话来?
心,仿佛是煮得半熟的牛肉般,完整的牛肉被一丝丝拉扯开,每扯去一丝,点点血丝微微显露,钻心的疼痛,一波一波侵袭着他。
不……
下意识摇着头,满脸惊惶失措,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的!娘不会弃轩儿而去的……”他从来没感受过父皇的庞爱,难道连母亲的呵护也挽留不住?
幽深黑眸仿佛笼罩着薄雾,显得迷离且彷徨,许久,一道月光射入眼中,悄悄驱散迷雾,清明渐渐显露,清明中闪烁着坚着坚定的光彩,如擦拭干净的水晶,在月光照射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辉。脊背慢慢挺直,若刚毅不屈的松柏,纵使面对风雪满天,也决不屈服。微微弯曲放置于身侧的双手,亦在不知不觉中紧握成拳,拳头虽小,但挥出的力道绝对不容轻视。
一道光芒,如焰火升起,划破眸中的清明,爆破出绚烂璀璨的美丽,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引人泣目,此刻他哪有往日懦弱无能的窝囊,那种气息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若宫廷中人窥测到他此刻浑身上下透出的坚毅,眸中迸出的神采,决不会再有丝豪轻视之意或欺凌之举。
豁然起身,随手扯过一件裘衣外衫,似离弦的箭冲开紧闭的朱漆大门,消失于东宫,如陨灭的流星般划出绚烂的光芒。
守卫东宫安全的侍卫,如摆设的景物般,丝毫不知方才有人从他们身边蹿过,即便因四国使者来访,守卫的数量是原先的数倍。
惟有一道瘦小的身影,迷惑地眨巴着空灵水眸,歪着头略微思索片刻,偷偷尾随而去……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红颜未老思先断。
好一座葬花宫,埋葬姹紫嫣红无数,更葬送未老红颜,大好韶华春风笑靥。
一声冷笑。
病恹恹躺在茅草床上,不必再忍受刺骨寒风呼啸,破了个大洞的木片门已被木板钉上,破烂不堪的窗户也钉上厚实的木板,钉得严严实实,保管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理所当然,里面的人也甭想出去,除非,人能长出翅膀,从屋顶飞出去。
向来苍白无力的葬花宫,倾其一世黯然无色,绽放生命最后的绚烂,亦是一生唯一一次的绚烂夺目,耀眼生辉。
火焰般绚烂夺目的色彩,随着激昂钉钉节奏,跳跃着欢快的舞蹈,尽情狂舞着。
慢慢阂上眼,水灵灵悠然躺着,嗓子里轻哼着莫名的小调,轻快的节奏流露出她的此刻内心异于常人的想法。
不知道,这般做法,是洞悉了她的计谋,来个顺水推舟呢?还是想纯粹的想致她于死地?
她是否,该对此人表达谢意呢?
轻笑一声。
耳畔疾风掠过。
依旧闭目养神,唇畔浮现隐约笑意,似嘲讽,又似无奈。
他,终究是来了,却没想到,他会挑这个时候来此。
是毅力可佳,城府太深,还是瞻前怕后,目前的她不得而知。
屋外,传来“筚筚拔拔”的声音,是葬花宫在烈火燃烧中绽放一生仅有一次美丽的机会,喧闹的杂音点缀着皇宫一如以往却又非同寻常的寂静。
屋子里,薄薄的几块叠加木板如结界般将屋子内外分割成两个世界,静谧的空气,压抑且窒息,她依旧安然平躺着,若非胸口隐隐传来阵阵痛楚牵扯她眉梢微微抽搐几分,或许来人会认为她是个安详的死者,与一般死尸的区别,只是身体有温度罢了。
“不愧为大莫的皇后,果然好定力!”嘶哑之声,如枯朽伟木即将绷折般,听在耳朵里委实不舒服,在这阴森可怖的环境中,更显诡异三分。
嘴角微微下抽,水灵灵声音略冷,缓缓道:“乌鲁国世代相传的红衣尊使,竟耳目蔽塞,难怪简简单单一件毒杀案追查近十年依旧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如飞雪般没有温度的话,竟有着十分的尖锐刻薄。
乌鲁三尊使,不过尔尔。
纵是涵养再好,也不禁被水灵灵气得咬牙切齿,若非嘴唇抿成一线,水灵灵可清晰听见他上下牙齿磨擦的声音。
简简单单一件毒杀案?
她说的轻松!
国君为防止四王子遭遇不测,命人将四王子的宫殿守卫固若金汤,四王子身边更有数名身强力壮的宫女与母妃陪伴在侧,哪知上一刻还对国君笑嘻嘻的四王子,眨眼功夫竟在众人面前口吐白沫,全身抽搐而死。
为此,国君将可能牵连在内的所有人杀的杀,办的办,命他与其他二尊使暗中调查,不想九年过去,依然……
“好一张伶牙利齿!可惜却是个将死之人!”许久,他冷森笑道。
早在他窜入茅草屋第一刻便注意到,她身受重伤,想不到大莫后宫的女人行事比他们乌鲁国后妃更为阴险猜毒,生怕一把火烧不死她,特意让人将她打成重伤。难怪世人常说:蜂黄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果然不假。
沉默以对,水灵灵继续闭目养神,仿佛没感受到空气中愈见浓重的杀气与周围越来越躁热的沉闷。
猝然出手。
脸,愈显苍白。
眉宇间,平坦如镜。
水眸,轻阖如初。
额头,密汗慢慢服现,或许是因为周围越来越高的温度,却不属于水灵灵。
颈项一松,新鲜空气再次得意处由进出水灵灵的身体,没有欣喜的欢呼亦没有劫后余生的惶恐,如往日般平缓,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水姑娘好胆识!在下佩服!”冷冰冰的话,却是由衷的佩服,世上不怕死的人很多,但真正敢淡漠面对死亡的人却没有几个,更何况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呢,“却不知中原的女子是否都如水姑娘般有胆量……恐怕,水姑娘是万中无一的那一个,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这番话,算是变相低头,对水灵灵低头。
“尊使过奖了,灵灵不过一介布衣,怎能与身份尊贵的乌鲁国的红衣尊使相提并论。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关于当年四王子无疾而终的传闻,圣天殿上胡诌一气,不断惹来杀身之祸,惊动了尊使,还望尊使海涵。”赔罪的话,说得滴水漏,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似乎是在回应方才他的示好,却怄得他铁拳紧握,恨不得一拳打暴水灵灵看似柔软的脑袋。
牙齿咯吱作响,他终于忍耐不住,低吼道:“水姑娘!在下是草原人,草原人做事一向爽朗,咱们就别打哑谜了。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只要在下能做到,一定竭尽所能为你办到!”开出如此诱人条件,他的牺牲可谓巨大。
大莫皇朝废后舒氏的手段,周遍国家皆有耳闻,尤其是在她大败乌鲁大军,射死乌鲁国第一猛将卡瑟咨,毒倒帕瓦城三十万人后,乌鲁国上下无不对这个曾经被俘的女人深恶痛绝,但也忍不住对她竖起大拇指,单人一个女人的角度来看,她的确非常了不起,是个值得天下敬佩的女子。
惊世的才华,过人的胆识,低调的作风。
纵然是仅仅拥有前二者之一之人,也绝对会高调的向天下宣扬自己的才能,而她,若非那一战,卡瑟咨自作聪明地掳劫她,或许她永远也不会让世人知道她有多少雄才大略。
能哥善舞算什么?
诗词歌赋是什么?
不过是安逸和平生活中减少无聊的调解剂!
比起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的雄才伟略,不过是堆垃圾!
冷哼一声,水灵灵不再保持沉默:“灵灵虽身份低微,也不喜被人当猴耍。有何疑问,让正主亲自前来,或许灵灵有可能想起一星半点阵年往事。”
她低调,她淡漠,不代表她卑微。
水灵宫主的傲气与自负,应该有的,她一样不缺,不应该有的一身傲骨,她也有。大莫的帝王她都无所畏惧,怎可能惧怕乌鲁国的红衣尊使?
眉头拧成川字,他冷声道:“水姑娘想见我们国君?”
紧闭的眼,看不出她眼底的神色,唯一能看见的,是隔着眼皮在转动的眼珠,似乎转动着转动着嘲讽的圈圈。“灵灵想见的仅是正主,至于尊使或西贝货,请恕灵灵无暇接待。”
“你……”他不再言语,只因恼羞成怒,炯炯有神的黑眸迸出奇命鸷猛狠厉之光,铁拳握得咯吱做响,双脚,却隐隐颤抖着。
原以为她一直闭着眼睛是不想看到他的脸,怕他会杀她灭口,直到她说“至于尊使或西贝货,请恕灵灵无暇接待”,他才迟钝的明白,她阖眼养神,是因为不屑于看他,更是因为在他进来的第一刻,她就清楚知道他并非真正的红衣尊使,而是尊使替身。
好厉害的废后!
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来历?
如斯厉害的女人,怎甘愿被废,乖乖待着葬送人生的冷宫呢?
哼!
不管如何,这样的女人留着,若不能收为已用,还是除之后快的好,否则,加以时日,后果怕不是他……不!不仅仅是他,不是任何一个国家能承担的!
杀机顿现,匕首直刺水灵灵心窝!
顿住,尖锋划破单薄衣衫,刺入肌肤,隐隐殷红血梅缓缓浮现粗布之上,仅刺破层皮,便不再深入。
“你……你一点也不怕死?”他不可置信,纵是明白她曾经历过沙场洗礼,却也深刻了解,大莫的废后对太子疼爱有加,她怎可能抛弃心爱的儿子赴死呢?
淡笑不语。
她当然不怕死,但不代表她现在想死。
不动,仅是因为他根本没能力杀互她,他不敢杀她,他的主子更不容许她死,至少在从她嘴里套出四王子死的真相前,他的主子绝对不会让她死,哪怕明知道她的危险性、杀伤力高得可怕。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况且,就算她现在身受重伤,以他的能耐想杀她是天方夜谭,单从他只发现她身受重伤以为有机可趁,却没发现她身怀绝技便可推测出他的修为远不如她。
真正的高手,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不叫任何人从吐息中察觉出自己身负武艺,除非是在世华佗把脉,才能一窥真伪。
“灵灵不过蝼蚁偷生,尊使要杀便啥,灵灵有说不的权利么?”
一声几封的“尊使”逼得他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心里着实恼恨,难怪尊使近日来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该来此,想不到废后是个如此难缠的人物。
是他小看了她,操之过急!
进难,退亦难。
他原地彷徨,不知如何是好,良久,他缓缓曲膝,跪在水灵灵床榻前,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收敛所有傲气,放低身段,诚恳道:“小人给水姑娘赔罪!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水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小人一般见识!”
今夜,是注定无功而返了,他唯一能为尊使做的,便是不得罪水灵灵,不然哪怕他们国君站在她面前,她怕是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识时务者为俊杰。
原来乌鲁国之人也将这句话理解地那么透彻。
不过他的举动,的确平息了水灵灵胸中隐怒,说话不再那么尖锐:“古语有云‘男儿膝下有黄金’,阁下不必多礼。”
闻言一喜,他缓缓起身,轻弹夜行服上尘土,没有草原男子冠佑的豪放、不拘小节,可见是个谨慎且极有修养之人,闭嘴不再提四王子之事,换了个话题示好:“火势严峻,小人先带水姑娘离开此地,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灵……”
纷乱脚步重重,清楚传入耳中,伴随脚步声而来的,是稚嫩童音声嘶力竭地急切呼唤,匆匆逼近。
“娘!娘——你在哪里?娘……不要离开轩儿!轩儿求求您,不要丢下轩儿不管!呜……”
身子一僵,水灵灵近乎克制不住心头震惊要睁开眼,他亦没想到,大莫的太子竟敢冒着生命危险冲入火海,看来这个太子不是太依恋母亲,就是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软弱无能。
刚强如废后,她生的儿子可能软弱到哪去?
谣传,不可尽信也!
看样子,他该擦亮眼睛,重新认识这对受尽天下人鄙夷奚落的母子!
“娘——娘——”
脆弱的木板一次一次承受着猛烈撞击,发出痛苦呻吟,如同水灵灵的心被刀凌迟着般,她怎忍心见自己儿子面对危险?
可她若不金蝉脱壳,她的儿子永远不会长大,更学不会如何保护自己!
觉察水灵灵此刻心中波涛汹涌,他识相地抱了抱拳告辞,提了口真气从屋顶蹿了出去,几个纵身起落,消失在茫茫火海之中。
泪水,溢出眼眶,划过眼角,落于茅草上,留下一点湿痕,恨恨睁开眼,水眸中一片凄哀,是悲,是怒,是责。
是她将他保护得太好,导致没有抵抗现实残忍的能力,只知道以为躲避在她的羽翼下,做着天真无邪却致命的美梦。
强势如她,怎么会有如此软弱无能的儿子?
难道,真是得不到的东西比较珍贵么?
心潮澎湃难平,悲愤攻心,一口鲜血喷出……
“轰”
钉牢的模板被硬生生撞碎。
“咚”
重物倒地声沉沉,揪扯着她的心。
“啊!”
异口同声地呼声,显示来者并非一人。
方才拼命撞门,娇嫩的皮肤磕到浮起的钉子,毛糙模板刮破他单薄的衣裳,尖锐木刺刺进他细嫩的肌肤,来不及感受身体上传来的剧痛,入眼所见,是母亲吐血的凄楚场面,他为之心惊。
“娘……”忙不迭扑过去,不料水灵灵用尽全身力气猛然推开他,向来波澜不惊水眸漾着愤恨泪花。
“太子哥哥!”尾随而来的小宫女赶紧上前扶住太子璃轩向后倒的身体,撅起樱桃小嘴,忿忿不平嘀咕着,“干嘛那么凶啊!推人的还有理啦!”
回首狠狠瞪她一眼,若非看着她帮他一起撞门的份上,他很乐意送她入火海去极乐世界享受享受。
璃轩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小宫女赶紧缩缩脖子,待他转过头后不高兴地吐吐舌头,偷偷摸摸板着清秀的小脸,垂着眼,嘴里不住地悄声嘟囔着,还不时揉揉自己撞疼的肩膀。
“娘……”胆怯地凝望着母亲毫无血色的消瘦脸颊,衣襟上浓稠的殷红,以及胸口隐隐渗出的血梅,愤怒之火,如同燃烧葬花宫的大火般熊熊燃烧,脸上,却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惶恐,惶恐母亲对他的态度恶劣,以及短短几日光景,便瘦了一圈的母亲。
葬花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初见葬花宫漫天大火,他以为母亲想要火盾。
待见茅草屋用木板钉死出口,有黑影从屋顶蹿出,母亲吐血,他敢肯定,这火决非母亲所为,只是这其中是否有母亲的算计,他不得而知。
“你……你走!”喘着气,水灵灵恨铁不成钢,“马上滚出这里……”朦胧水眸映照着屋外火舌吞吐盛景。
“娘!”璃轩悲呼道,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母亲,满脸不解,“轩儿是来救您的啊!您……”
“娘不需要你救!”方才吐血,导致水灵灵血气亏损, 似有无数繁星闪烁,企图点亮漆黑夜空,“你……等你能,能真正保护自己,再……才有资格说救别人!你……你滚……”
“哇卡卡!”小宫女气得哇哇大叫,一只手指着水灵灵不停发抖,似乎真的气恼非常,“你你你……你也太过分了吧!太子哥哥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你不领情就算啦,居然还叫他滚?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们冲进火场时,有多危险?有多少人在周围看热闹?幸灾乐祸等着给我们收尸?你竟然还讲出叫他滚的话,你,你实在是……气死我啦!”
猝然回首!
阴狠,残忍,如蛟龙出海,翱翔九重云霄翻腾,小宫女一瑟缩,下意识后退半步,怔怔凝视着璃轩向来懦弱的脸,似不敢相信他的眼里竟会出现如斯狂肆霸道的邪佞神采,而眼底,却闪过一抹兴奋的激赏。
愣住,拥有野兽般敏锐的水灵灵,纵然无法看见璃轩警告小宫女的眼神,但清楚感觉到传闻中胆怯无能儿子气势的骤然改变,如换了个人似的,让见惯大风大浪的她在第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
但是,水灵灵是个季度自信的女子,她相信自己,做不来自欺欺人的蠢事。水眸微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璃轩如未出鞘宝剑般挺得笔直的脊背,回想那个她憎恶之人的行事作风,眨眼间,她近乎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亲父子,血缘的联系是任何人都不能磨灭的,哪怕他们之间如陌生人般隔阂猜忌。
他的伪善,他的隐忍,他学了十成十,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别说这是她万万没料到的,就算是攻于心计、城府极深的他,做梦也想不到吧。
最忌哦啊,添上一抹浅浅笑容,是欣慰,是苦涩。欣慰她的儿子终于学会保护自己,苦涩他的性子竟与那人如出一辙,叫她该如何是好?
璃轩沉声道:“大胆奴才!竟敢诋毁本宫生母,活得不耐烦了。”
“本来就是嘛!”小宫女嘴快道,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捂住小嘴,一脸郁闷,却没半点慌张,似乎完全不将璃轩的危险放在心上,态度之古怪,着实让水灵灵起疑。
清秀的五官,并无十分突出的地方,唯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闪动着淘气浪漫的光芒,特别讨人喜欢,略显放肆无礼的话语,如初入人世的顽童,本着一片赤子之心展望世界,尚不知这世界究竟是何颜色,说话做事仅本着一片赤诚。
她真的天真浪漫么?
眸中划过一道精光,水灵灵没有忽略方才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激赏,与毫不掩饰的无所畏惧。
这不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宫女该有的神情!
眉心轻蹙,璃轩似有火难发,恶狠狠瞪了小宫女一眼,转过身,悲哀无限痴望着水灵灵,如眼睁睁看着双亲逝去的可怜孩童,苦着粉嫩小脸,扁着小嘴,倔强忍着泪水,一言不发。
如狂蛇乱舞的烈火,肆意扭动着它威力无比的庞大身躯,驱使着强人的醺烟,滚滚侵入茅草屋内,萦绕着僵持的三人……
× × × ×
沉甸甸的夜幕,压着天下苍生,压迫得让人感到窒息,无力挣扎,窒息的寂静,便趁机包围天地,直到一声尖锐强行划破天际,打破静谧。
“走水啦——”
仿佛,是一声号角,惊醒了沉睡中的人们,紧接着,尖叫声,锣鼓声,此起彼伏。
安静的皇宫如即将烧开的水,逐渐沸腾起来,喧闹的声音,甚至也惊扰到了凤暄宫。
猛然惊醒,尚嫌寒冷的初春时节,皇帝聤满头是汗坐起身,惊动了安睡在怀中的骆凡心。
骆凡心满脸茫然地凝视着皇帝聤,迷惑道:“皇……”
“来人!”皇帝聤冷喝,跪在内室门口的守夜宫女赶紧答应,“发生何事?”
“回……回皇上的话,是葬花宫走水了……”伴夏伺候皇帝多年,从未听过皇帝气急败坏的口气,而且是半夜突然被皇帝怒喝惊醒时,舌头不禁有些打卷。
“葬花宫?”皇帝聤低吟着,搜索脑海中宫殿的名字,貌似宫中并没有名叫“葬花宫”的供电,黑眸中隐隐闪烁着困惑。
许是因为周围太黑,许是因为睡得太过迷朦,骆凡心没有看见皇帝聤眼中的执着,更没有听出他口气里的努力思考,下意识问道:“葬花宫不就是冷宫么?冷宫走水了么?开春了还会走水么?”
冷宫?!
皇帝聤惊得从奢华凤床上弹跳起来,只听见“冷宫”两个字,忽略骆凡心后面说的话,跳下床,随手抓过一件外衣披上,旋风般冲出凤暄宫,丝毫没有估计到身后一张张惊诧的面孔。
火光冲天!
染红夜幕!
烧红黑云!
如夕阳半绚烂多彩,变幻无穷美丽,却无人欣赏一分,人人脸上流露出惶恐的神情,亦有人藏匿在黑暗中冷笑。
葬花宫外围,来回奔跑着不少忙碌身影,拿着水桶,边跑边叫,向来势利眼的他们脸上的害怕显而易见。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衣裳不整的皇帝,慌忙惊叫起来,紧接着,所有女才慌乱跪下行礼,将水桶弃置一旁。
皇帝聤呆呆的凝视着烈火之中绽放万丈光辉的葬花宫,隐约想起,他似乎从没注意过葬花宫,没有正眼看过它一眼,它似茫茫宇宙中一粒不起眼的尘埃,自出现起便没有引起过任何人的注意,独自静静地矗立在此,沉默着,让人忽略它的存在。直到此刻,它在烈火中绽放它所有的光辉,博得世人瞬间的注视。
废后 作者:流凌莎
所有跟帖:
•
废后 作者:流凌莎
-画眉深浅-
♀
(185504 bytes)
()
06/27/2009 postreply
17:37:35
•
回复:废后 作者:流凌莎
-amandayuan-
♀
(50 bytes)
()
06/28/2009 postreply
21:44:50
•
起点女频很是良莠不齐啊。
-天涯宅女-
♀
(0 bytes)
()
06/29/2009 postreply
08:5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