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蜀轶事

我们这些新中国的同龄人,荒唐历史的经历者,也是它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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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蜀轶事: 25. 避祸“六四”

(2023-12-20 17:38:55) 下一个

1989年5月2日,我收到了从北京寄来的一封挂号信。这是鲁迅文学院发给我的通知书,叫我5月28日去报到,参加为期半年的文学创作学习。我爱好写作,经常写些小说散文之类的寄到杂志社去,由于水平低,都被退了稿。我虽然在报纸上发表了些“豆腐干”文章,但始终难登文学大雅之堂。我又报名参加鲁院函授学习,写了几篇小说散文稿寄去。大概编辑老师看我还有点“孺子可教”的潜力,就通知我脱产学习半年。

我拿着通知书去找王校长请假。王校长见我去北京学习,一口就答应下来,准了我半年假。他还当场叫来教导主任,把我上的课找别人代替。

第二天在课堂上,我把要去北京学习半年的消息告诉大家,然后把代课老师请进教室向同学们做了介绍。

我很兴奋,梦寐以求的文学写作之路从此就要展开。我决心到北京认真学习,努力提高写作水平,争取毕业后走上作家之路。

交待完教学工作的第二天下午,我突然感到心慌意乱,心里很不舒服。我以为自己发病了,就到校医室去找程医生。程医生给我测了血压,听了心跳,也沒有发现问题。他建议我去县医院捡查一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到县医院找做了一翻捡查,也未找到原因,只给开了两天安神镇静的药。

第三天晚上,我越来越坐立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个人就在寝室里走来走去,心里很乱很难受。

下晚自习时,忽听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原来是民师班一个叫龙永会的女生来看我。这个女生有三十多岁,个子比较高大,说起话来总是笑嘻嘻的。

“赵老师,恭喜你,祝贺你!我代表全班同学来看望你。”她是那个班的干部。她满脸堆笑,手里还提着一个装衣服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衣服。

她把衣袋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说,“这是我买来送你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我说,“谁请你买的?我又不缺穿的。”

她说:“看你平时上课穿的衣服,哪件出得了门?拜得了客?这是去北京,要见大世面,不要被人瞧不起。”

说罢,就把衣服全部拿出来,放到椅子上,要我试试合不合身?从内心说,我很感谢她!我这人一向不注重穿着,即使当了教师也是一身农民打扮,一是经济拮据,二是觉得四十来岁的人了,也用不着那么讲究。在她的热情坚持下,我试穿了两件,还别说,件件都很合身,仿佛定身量制的一样。她看了也很高兴。

我数了数,一共好几件衣服。有外衣,有内衣,有长裤有短裤,还有一条漂亮的围巾。我长这么大,从未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我再次被感动了。我收下衣物说:“一共用了多少钱,我从北京回来就还你。”她说:“谁要你的钱?这是送你的。”我把衣服装叠起来还给她,说:“不收钱我就不要!”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民教师,去收受学生送的东西,像什么话?我永远都做不出这样的事。

她把衣物袋往椅子上一摔:“不要就丢了吧,”说完拉开门气冲冲地走了。

我这人有个怪毛病,自已的事情要由自已做主,最恨别人包办代替。哪怕你心地再好,沒有得到我的认可去替我办事,我都不大高兴。我把衣物收起来放到衣柜里,懒得和她计较。我准备从北京回来后再把钱还她。

经过这个小插曲以后,我的心里还是慌慌乱乱的,成天坐卧不安。有天晚上,我到宣传部去找梁文举。那天他值班,办公室里只他-个人。我把去北京进修的事跟他说完后,又说:“这几天好生奇怪,成天都心慌意乱,坐下不是,站也不是,连觉都睡不着。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梁文举想了想说:“这真有点怪。我看还是小心一点好。” “那怎么办呢?”我又问道。他说:“我建议这次你就别去了,今后还有机会。生命只有一次,万一去出了车祸,你那些娃儿怎么办?”俗话说,听人劝,得一半,听了梁文举的劝告,我又回到学校。

梁文举的话虽然有些道理,但到北京进修的念头仍然沒有打消。我的心里还是乱还是慌,还是坐立不安。怎么办呢?突然想起到农村栽秧也许能减轻心里的慌乱。那是最累的农活,干一天活下来,腰酸腿疼,连背都不敢伸直。那时候,我的三爹已经从成都退休回老家种地去了。现在正是插秧季节,我要回去帮三爹栽秧,我要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把我慌乱的精神平定下来。

正是农历四月间,农村里一派繁忙景像。田野里,油菜早已收割,小麦已经熟了,南风吹来,荡起一阵阵金黄的麦浪。收割后的油菜田里,已经放满了水,农民架着耕牛正忙着犂田插秧。劳动力多的人家田里,插好的秧苗已经绿绿一片了。

三爹已经六十多岁,不能下田干活。见我回来帮他栽秧,高兴得很。他又请了一个邻居过来,让我们两人下田帮他栽秧,他在田坎上担秧苗。他们天天又是酒又是肉的招待我,使我非常开心。在三爹家住了两天,当我帮他栽完秧后,又回到了学校。

从农村回来以后,我的心里平静了很多。几天繁重的体力劳动,累得我倒头就睡。我又去农业局找我老弟,他也劝我别去。我的心虽然还不能平静下来,但我决定不去北京了。

六月一日,突然在电视上看见上百万的学生市民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示威游行。他们举着旗帜,愤怒高喊着“反官倒反腐败”的口号,行进在东西长安街。晚上就坐在天安门广场,始终不肯离去。为了驱散示威人群,警察连北京人从未见过的催泪弹也用上了。人们的情绪被点燃起来,反抗越来越激烈。我开始后悔了,要是我这时在北京,一定会冲在游行示威队伍前面,采访记录这些生动的场景。作为鲁迅文学院的一个学员,一定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两天的新闻我一点也不放过。反官倒是人民的心声,我从内心为我们的国家有这样的人民而骄傲!

斗争越来越激烈,连军队也开始介入了。驻扎在石家庄的38军和驻扎重庆的54军已经开到北京城外。以张爱萍上将为首的7名将军联名致信中央军委,请求不要把军队开进城,更不能向学生开枪。因为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

人民群众的行动,不但感动了军队干部,连总书记赵紫阳同志也感动了。他公开站出来接见示威群众,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由于总书记的支持,人民的反腐反官倒斗争情绪更加高昂。许多中央领导人支持和学生对话解决问题,但少数人不同意,他们决定对示威的人民群众进行镇压。6月3月晚上,张爱萍将军接到下面报告,军队己经进域了。

首先进城的是54军的部队,他们开着坦克架着机枪,气势汹汹开进北京城。北京市民也行动起来,他们手拉手肩并肩组成一道道人墙,阻止军队到天安门镇压学生。

为了镇压“师出有名”,有人竟然秘密下令把牢房里的犯人放出来混迹群众之中,去放火焚烧部队的军车,寻找镇压的借口。军队和人民的对立越来越尖锐,双方开始大打出手。一辆辆的坦克开进天安门广场,枪声大作,火焰熊熊。坦克从手无寸铁的人群中碾压过去,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38军军长拒不执行进城镇压学生的命令,当场免职拘捕。一个副政委代理军长把部队开进城去,沿途枪声大作。38军一个当团长的老乡说,他敢保证,他们军队进城后都是朝天放枪,沒有伤及一个群众。他们的军长后来被军事法庭判了刑,但老部下们都很同情他,对他的家属特别照顾。

6月4日示威群众遇难以后,风向大变,中央把这次事件定为“反革命暴乱”。同情这次事件的人都倒了霉。总书记赵紫阳被定为反党份子,七将军勒令写检讨。据说张爱萍上将始终不写,他认为自己沒有错。又一次政治大清查运动开始了。凡是那几天到过天安广场的人一个也跑不掉,都要写捡查写交待,接受公安机关的审查,拘留的拘留,关押的关押。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狂热燥动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心不再慌意不再燥,仿佛平静的池水一样宁静。

这时候,我才庆幸自已没有去成北京!要是去了北京,即使不被坦克碾死,也要被乱枪打死。我跪在地上,面对西方,一遍又一遍感谢上苍对我的暗示,感谢神灵对我的庇护,感谢祖先对我的保佑!要不是他们显灵阻止,我早就变成天安门广场上的一个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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