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游记(旧作) 1-6

来源: 阿姗 2004-01-16 08:40:00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5418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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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8月28日(星期三)第一日
  到南美洲的旅程今天终于开始了。
  一个月前,小韩(Darrell)问我要不要和他们去南美洲的秘鲁、玻利维亚旅行。我当时正无所事事,便一口答应下来。后来我因学校工作的缘故,三番五次改变主意,直到临行前一个礼拜才最后决定。
  印象里的南美洲不外乎是原始丛林、野生动物和土著部落。这次能去那里,我觉得是个极冒险的活动,令人兴奋。在出发前,我既对秘鲁、玻利维亚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所知不多,也对此次行程计划一无所知。临行前四天,我才见到这次旅行的其他成员。
  我们一行四人。莎伦(Sharon)是个金发女郎,比我大两岁,美国人,研究机器人的。费迪(Fredy)大我一岁,是瑞士人,应用物理系的,这次专门负责拍摄录像。他以前当过兵,懂得很多野外旅行的知识。小韩比我小一岁,是加拿大人,读物理的。他是我们的专业摄影师,可是他常常丢三拉四,还没上飞机就发现不记得带三脚架了。除了小韩外,我跟别人都不是很熟,也不知能不能玩到一起去。

  早上十点钟到了机场,坐上秘鲁航空公司的飞机。飞机不大,机上设施都很旧,洗手间也不干净,跟美国国内航班没法比。几位空姐穿着颜色鲜艳的制服,叽叽喳喳说着西班牙语,都兴高采烈的。整个八小时多的飞行,给我的感觉是很有人情味,好象是家庭开的小航空公司。
  晚上十一点多飞机到达秘鲁首都利马机场。走下飞机,一阵清爽的凉风迎面扑来。进了机场大楼,再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就是海关了。走廊两旁挂了不少招贴画,其中一张特别引人注目。峻秀挺拔的青山下,一大片古旧的石头城废墟,壮观无比。我不禁叫道:“看!看!”费迪奇怪地看着我,笑说,画上的地方是在历史古城库斯科(Cuzco)附近的马楚皮克楚(Machu Picchu),就是我们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地。我听了心中立刻充满了对这次旅程的憧憬,看来旅程这才真正开始了。
  一出机场便被一家热情的旅行社缠住了。挨不过他们,便被他们的小面包车拉到市中心附近的一个小旅馆。
  一路上不见行人,车少灯稀。道路不宽,两旁尽是矮小的土房子,方方正正,好象是积木搭成的。窗口又高又小,偶尔透出暗暗的光来,不知窗内的人在做些什么。破旧的墙上涂着大大的广告,一派萧索的景象。不时还见到几个加油站,全是些Shell、Mobil之类的美国公司。在一片昏暗的街灯中,油站前的明亮高大的标牌显得异常突兀。满目苍凉破旧的景色,仿佛象回到了记忆里中国的一些地方,居然感到很亲切。
  车子左转右转,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大广场,中心一座高大的雕塑,似乎是一个在马上持枪的骑士。广场四周的房屋都是殖民地时期所建的西班牙风格的旧式建筑。文明的乍现,令我以为自己是在环球片场里旅游,刚由一个旧街景转到下一个广场景。过了广场,来到小巷中,两旁都是两三层高的房屋,我们的旅馆就在这里了。
  旅馆里面干净整洁,非常讲究,大概是美国普通汽车旅馆的水平,一间双人房收美金三十五元,房间里还有个小电视。除了没有热水外,我们都很满意了。

  南美洲。今夜眠于南美洲。

1996年8月29日(星期四)第二日
  此时此刻我坐在Explorama Lodge的酒吧里,在一盏昏暗的小油灯下,写着这一日的经历。
  昨晚睡得极好,早上八点半才醒来,到二楼去早餐。早餐有咖啡或茶,两片烤面包和黄油果酱,外加一杯木瓜汁,大概是这里所有旅馆都提供的早餐。侍者跟我们讲好多西班牙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唯唯喏喏,不去答他,只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今天要去亚马孙河边的热带雨林。早餐后,顺便到街上小逛。白天的利马和夜间完全不同,街道似乎宽了许多,有四条行车线。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许多街口都没有交通灯,显得杂乱无章。有些人推着满载货品的手推车在走,更添繁乱。沿街还有卖报刊杂志的小贩,守着小摊子,注视着来往行人。两旁有些店铺已开门,玻璃橱窗里摆了零散的胶卷等游客用品。秘鲁人都很矮小结实,皮肤棕黑,穿着并不讲究,颜色也不鲜艳。他们都十分热情,常常比手划脚地大声讲着西班牙话回答我们的问题。
  我们到一间银行想兑换些旅行支票,谁知他们竟不做。银行外却站了好几个衣着鲜艳的人,人手一个小计算器,抓着一把钞票,向我们兜售什么。原来是私人开的兑换店的伙计在拉客,计算器上打着的是兑换率。我们去了一间,各自换了一百美元的新索币。
  回到旅馆,接我们去机场的出租车已在等着了。路上少见新车,大多数看上去都是极破旧的,车身凹凸不平,大概是从日本运来的旧车,不少车上还漆着日本字,显得十分滑稽。听说这里是没有时速限制的,怪不得我们的出租车也随其它车辆一起左穿右插,毫无规则可守。车后都喷出阵阵黑囤囤的废气,整个城市就在这灰蒙蒙的废气中沉重地呼吸着。街道两旁都是昨晚隐约见到的土砖房。这些简陋的砖房,似乎比中国乡下的更落后些。车子经过一条河,两岸堆满了垃圾,有人有狗在垃圾中走着,还有人在烧着什么。
  利马机场也是人潮涌涌,但管理却十分随便,上飞机前都没有X光检查。飞机很小,一切设施从简。中途停在北面沿海城市契克拉约(Chiclayo),也是一片灰蒙蒙。南美洲西海岸是沙漠性气候,鲜有植物,既干又灰,比洛杉矶更令人窒息。

  三小时后,就到达目的地伊基多斯(Iquitos)了。当飞机下降,穿过云层时,我们见到了热带雨林。大片大片密密绿绿的森林,一望无际,好象一块厚厚的的绿毯铺在大地上。一条黄黄的河,如带子般,曲曲折折,在绿毯上划着线条。这一定是亚马孙河的一个支流了。我顿时兴奋起来,满心的灰蒙蒙一下变成了满心的绿茵茵。真不知飞机会降到哪里,难道在这密密丛林中,会有一个机场,一片文明吗?
  想着想着,飞机就要落地了,一条跑道忽然出现在林中,伸展在我们脚下。伊基多斯有人口三十多万,是世界上唯一不能由陆路到达的大城市,只能乘船或搭飞机。十九世纪时,这里因是采橡胶的基地,人口曾一度膨胀,后来渐渐衰落了。如今的伊基多斯是亚马孙河的一个重要港口。
  这里的纬度是二度,典型的赤道城市。一下飞机我就立刻感到热带的潮湿气息,与利马的干燥完全两样,且又没有闷气,舒服极了。温热的风带着树呼吸出来的潮味,习习爽爽地吹来,令人感到懒洋洋的。我自己好象有些醉了,沉醉于这种微湿的空气中了。
  机场十分简陋,一条跑道消失在树丛中,两架小飞机停在一角。机场四周全是树,绿色的树,绿得发亮。所谓机场其实只有一座开放式的小房子,几根木头柱子,每边围了一堵矮墙,顶上盖了个茅草盖,象个小茅草屋。微风从一边墙外拂进来,又从另一边飘出去。我很喜欢这种舒畅的感觉。
  我们参加的Explorama Lodge是个旅行社。伊基多斯有几间类似的旅行社。他们在密林深处建一些茅草屋,向游客们提供食宿及交通,由导游安排各种活动,去森林里或到河上探奇。我们这家是这类旅行社里最早开办的。我们将在这里住三晚,每人三百多美元。
  我们的导游叫罗丹(Roldan),今年二十五岁,和我们不相上下,讲了一口美国腔的英文。他是本地人,在亚马孙河畔的雨林里长大。皮肤棕黑,半长的头发很有型披在脑后,神色间总带有一种无所谓的样子,熟谙本地的地理事故。
  我们的汽车和街上大多数的车一样,所谓窗户都是空的,连挡风玻璃也没有,任风自由地从车前穿过车尾。这里的大马路只通往附近另一个小城市,并不与外面世界相联。街上有很多摩托车,到处都听到“突突突”的声音。不少行人在街上闲逛着,还有些人在房子外面闲坐着。两旁的房屋多是用红砖或木板建成的,一般只有一层高,外面漆着鲜艳的颜色,很多都是小店铺。这是个多么欣荣而闲适的小城!
  不久便到了旅行社的码头。下了车,穿过街边的房屋和树木,眼前骤然一开,一条宽宽的大河洋洋的平铺开来。河水是黄色的,十分干净,静静地、又匆匆地流着。两岸是平原,是一望无垠的林海。亚马孙河!我心中惊叫道,亚马孙河!此处好不开阔!
  走下一条长长的木梯,来到岸边,又上了一条长长的小船。这船也是无窗的,只有一个顶棚。我们的下榻处在离城市八十公里的上游,整个行程大约一个多小时。两岸绿树葱郁,偶尔有一两座小茅屋,搭在树间的空地上。景色一成不变,总是树,不同高矮,不同深浅的绿色,密密的。听说亚马孙河流域的丛林,是全世界动植物种类最繁多的地方。
  这时河上并不繁忙,一路上见到几只小小的独木舟悠悠地荡着。天上布满云霞,太阳渐渐西沉,沉到水与树与天相交的地方。偶尔有一群群绿色鹦鹉从头顶飞过。
  忽然小船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驶到岸西边。下了船,走上斜斜地泥坡,来到热带雨林的平原上。八九月份是这里的旱季,河水降到一年的最底处,所以水面比地面低了七八米。雨季的时候,河水会涨过地面好几米呢。不过旱季和雨季都是相对而言的,就是在旱季,每天也有可能会下雨,只是短一些而已。
  沿着一条泥泞的小径,穿过林子,向住处走去。小径由一块块圆形的木墩铺成,走在上面又干净又好玩。左右是树是草,各种各样的,有的开了明亮显眼的红黄花朵。静下来能听到许多动物的鸣叫声,大声的几种有树蛙,有昆虫,有飞鸟。路上经过一个村落,都是木头搭的茅草顶小屋。有一家养的几只鸡,自顾自的觅食踱步。几个小孩见我们走过,跑上来“Candy!Candy!”地讨糖吃。他们都赤着脚,穿得脏兮兮地,可怜巴巴地跟着我们走了好一阵。根据旅游书的忠告,游客不应该给这些小孩糖果吃,因为不仅甜东西会蛀牙,而且还会养成他们不劳而获的习惯。于是我们就向他们摆摆手,快步走向前去。
  我们所住的木屋村建在林中。首先迎接我们的是一个酒吧,支撑在高高的大木头桩子上。这里的房子都是架高的,雨季时不至被水淹到。酒吧的屋顶是由芭蕉叶铺成的,墙四周围着绿纱网,倒是还有个门,不算是完全露天,是为了防蚊吧?里面摆了十几张圆木桌子,每张桌上都放了一盏油灯,有个人正趴在桌上就着灯光写着什么。梁上吊着许多手工艺品,墙边也堆了一些,大概是附近村落里的人做好了放在这里卖的。这时还不到六点钟,可天已经全黑了,什么也看不清。导游从酒吧侍从那里端来几杯当地酿造的甜酒,为我们接风,酒味极其甜美。
  此地无电,到处都用油灯照明。由酒吧出来,走廊的地上也摆着几盏油灯,火苗随风摇曳着,一明一暗的。一条高架带顶的木桥把我们带到宿舍。哈,这些宿舍的房间也全是不密封的:高高的草叶屋顶,矮矮的小围墙,没有窗户,直接与自然相连。每个房间里有两张床,都罩在白色蚊帐下。墙边一个小木架,一个小木桌,上面放了一樽水和一个搪瓷脸盆(我好久没有见到搪瓷脸盆了),的确很简陋。但我想到今晚我将睡在大自然中,感到异常愉快。
  七点半时,食堂的大鼓“嘭嘭嘭”地敲响了,所有游客都汇集到食堂来。这个周末大约有四五十个来宾,看上去多数来自美国,还有一队人来此搜集昆虫标本的。讲话声最大的两个女子穿得花枝招展的,原来是从纽约客,高兴地向我们介绍这里的活动。晚餐极丰盛,我大吃大喝了一通,还吃了不少木瓜。
  餐后大家都聚到酒吧里。几位当地的乐师奏起热情欢快的音乐,唱着咿咿呀呀的南美民歌。其中一个吹着排箫,一个拍着手鼓,一个摇着沙铃,还有一个拨着吉他,边弹边唱。我最喜欢那排箫的声音。一排竹木削成的长短不一的小管,连在一起。箫声音既不宏亮,也不清脆,听起来沙沙的,给人一种纯朴感。他们奏得很起劲,以那轻松愉快的南美节奏,把屋内人的跳舞兴致全引了出来。男女老少在酒与音乐中,载歌载舞,尽情作乐。我坐在一旁,在油灯昏暗的光下,写着这些话,幻想着明天走进丛林的情形。

  已经在蚊帐里了,忍不住再添几句。这小小的帐子,虽是与外面相通,还是有些闷热。墙外,月亮正圆正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月光从云外透出来;桥下,小河里倒映着皎皎月影,悄悄射进屋内;林中,萤火虫一闪一灭的飘着,不知树丛后面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我听着酒吧里的人语声,吉他声,沙鼓声,歌声笑声,与林中传来的虫鸣声混在一起,觉得这一切都似乎不是真实的,象在梦中一般;洛杉矶、利马,都仿佛是隔世的情景了。人声停止后,就只剩下各种鸟虫的鸣叫声了,愈来愈响,此起彼伏,真好象是在奏着一首交响乐。
  谁又在指挥呢?

1996年8月30日(星期五)第三日
  昨夜在吱吱唧唧的虫鸣声与淅淅沥沥的阵雨声中,做了好几个热带雨林的梦。早上五点半就被阳光照醒了。附近村落里的公鸡也争先恐后地啼叫着。记得小时候在爷爷住,每天早晨都听到鸡叫声,现在又听到了,象做梦一样。我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七点半才起来吃早餐。
  一切都是亮绿色的,水灵灵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尤其可爱。食堂外面栖宿的几只美丽的热带大鹦鹉正叽叽呱呱讲个不停。那两只绿色鹦鹉,长得象一对双胞胎,一直在“Hola!Hola!”地大叫着。另外几只红色和蓝色的鹦鹉则不知所云,却都挺自我陶醉的。不说话的时候,它们就用尖尖的弯喙勾住木杆,与两只脚并用,在房梁上爬来爬去,象是有三只脚一样。我从来没见过鸟还会这样利用嘴巴的。偶尔它们也低低地飞一下。这些大鹦鹉一点儿也不怕人,骄傲极了。
  早餐是鸡蛋、面包和果汁。之后我们跟导游去低地丛林里探秘。穿了预先喷过防虫剂的长袖衫长腿裤登山鞋,脸上手上也涂好防虫剂。八点半我们出发了。
  一离开草棚,就进入森林了。沿着一条平坦而弯曲的泥泞小路在林中绕着。有的地方铺了小木墩,有的地方铺着厚厚的落叶,有的地方大树横阻,有的地方泥湿地滑,但都不太难走,走了一上午也不渴不热不累。空气中略略带着湿气,温度不高,大约28-30度。高大的看不到顶的树,为我们遮住了阳光。
  我一下子就被这热带雨林中的各种植物深深吸引住了。
  树,到处是树,到处是绿色植物,点缀着鲜红的果实。这就是我的第一印象。树木的种类真多,高高矮矮,大大小小,什么样的都有。最先吸引我的是一种巨大参天的树。树干的横切面并不是圆形的,而是多角形、海星状的,接近树顶才圆一些。树干的每一分枝,都好象一面墙似的,撑在地面上。这些原来都是由主干旁生出的根,伸展到地上,长成一堵木墙。因为这一带土地很松,雨季时都是沼泽,树根长不了很深,这种形状可以很有效的支撑高大的树干。
  几乎每棵树上都长满了各种其它的小植物。树干上生着各种藓类、蕨类、菌类植物,树枝上悬下无数根粗粗细细的长藤。有的藤两三根缠在一起,结成一根绳子样的;有的绕在树干上;有的U字形挂在树枝上;很多都一直伸到地上,长进地里。
  有一种树,缠绕着别的大树生长,自己越长越大,越长越高,最后把原来的树完全包在中间,使它因渐渐得不到空气中的营养而死去,而这棵新树已经长成了。一路上见到不少这样的树,都不同程度地纠缠着利用着别的树。我心中很有些不忍。
  森林里除了树外,还到处有声音,白天以鸟的叫声最响。有一种鸟叫起来“咕嘟咕嘟”的,象是流水声。罗丹说这是公鸟在叫。每只公鸟有十几只雌鸟为他服务,衔食筑巢,而公鸟的任务只是要大声叫,吓唬(只是吓唬而已)别的鸟叫它们不敢靠近他的地盘,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另有种鸟,叫声好象是电子闹钟,“毕毕毕”的,第一次听到还吓了我一跳。还有一种在湖边栖居的如鸵鸟般大的鸟,“嗄嗄嗄……”,叫声低低沉沉的,好象是雄厚的男低音在练嗓门。
  林里最多的其实应属昆虫了,只是它们很小,白天一般都藏起来,所以并不显眼。我们见到了百足蜈蚣,我还抓了一只放到胳膊上,数了数,果真有不下一百只脚。还有一种搬叶蚂蚁,一只只都举着大于它们身躯几倍的树叶,排着队忙碌着。许多美丽的花蝴蝶,在叶间上下翻飞。
  小韩举着相机,三步一停、五步一止地认真拍着照,恨不得把每样事物都拍下来。我跟在导游后面问东问西,真希望自己是学生物的,可以叫得出所有动物植物的名字,讲得出它们的故事来。

  午饭后,用亚马孙的河水冲了个凉水澡,懒洋洋地躺在吊床上休息,晃晃悠悠,十分舒闲。这时天又哩哩啦啦下了几阵小雨。
  我找到一份介绍亚马孙河的资料,读到一些十分惊人的数字。亚马孙河是全世界水流量最大的河流,比第二到第九大的河流总流量还大,占全世界淡水总流量的三分之二。从伊基多斯到入海口有两千三百英里远,落差却只有三百八十四英尺。河水经过我们这里时,每英里落差仅四分之三英寸。这样平缓的河,全靠巨大的水流量来保持它每小时六英里的流速。大水的季节,入海口可宽达三百英里!亚马孙河流域的各种水生动物最繁多,仅鱼的种类已超过大西洋鱼类的总和。可是亿万年前,亚马孙河竟是自东向西流的。
  下午三点钟,罗丹要带我们去亚马孙河上游船河。我们一行四人,加上一对年轻的西班牙夫妇,跟着罗丹和船老大上了一艘无棚长形小船。一上船,雨就下来了,越下越大。小船在雨中飞快地向下游驶去。
  当第一滴雨点落下来时,小韩就迅速从包里拿出一个防水套子,把他的摄影器材全罩住了。而那个在军队里训练有素的费迪,则以更快的速度从不知什么地方抽出雨衣和防水裤穿上,转眼间整个人就都裹得密密实实的,看着实在是好笑。我的帽子戴不牢,总被风吹掉,索性连帽子也不戴,任由雨点打在头上脸上身上手上,凉凉爽爽的,好不惬意!
  亚马孙河在此处有一英里左右宽,水是向东北流的。走了约半个小时,雨渐渐停了。我们把船靠近东岸。岸上搭着几只账篷,有两户人家在捕鱼。这里正是亚马孙河的一条支流与主流汇合的地方,鱼很多。在打鱼的季节里,渔民们带了全家,划了小小的独木舟,向河中撒网捕鱼。每天有人从城里来收购他们打上来的新鲜鱼。
  其中一家人有好几个小孩,最大的一个约十一二岁的样子,也在那里帮忙。父亲坐在船头划船,小孩拉网上船。一网拉起,有上百条鱼呢!那些鱼嵌在网上,还在着急地摆尾挣扎着,鳞光一闪一闪的。
  这里还是河豚出没的地方。浅灰色和粉红色两种河豚在我们船前船后跳跃着,嬉戏着,有时还从船下潜过,冒出一串气泡来。我们很想照一些它们的相片,可是顽皮的河豚象是在跟我们捉迷藏,忽隐忽现的,半天也没拍着,倒费了我们好几张胶卷。
  附近的河中心有一个大岛,雨季时完全淹在水下。这时水位低,岛就露出水面。我们停了船,到岛上去玩。岛上铺了细细的黑沙,长着几丛小草。岛的一端种了一排排的豆苗,没人看管。河风吹过,极目远眺,宽宽悠悠的河面,平平绿绿的丛林,没有山,没有路,没有车,没有人,没有任何文明的迹象。

  夕阳微醉的时候,回到了住处,又懒懒的在吊床上睡了一觉,到酒吧里听了会儿音乐,吃了一大顿饭。等天全黑了,我们再次出发,行夜路去。
  月光透不过密叶,林间黑黝黝的。我们跟在罗丹后面,人人打着手电筒,都悄声不语,向上下四周照着,寻找各种可见的动物。
  首先见到的是一只大如小鼠的白毛虫,在一片叶上趴着,慢慢啃着叶子,嘴巴微微地动。据说这是剧毒的。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长有象白鼠的密毛的虫子。后来又见到几只在叶下休息的花蝴蝶,大大的翅膀,停止了扇动,静静地随着叶的颤动而颤动着。绿色的大草蜢,也停在树叶下边,一动不动。还有两三只伏在叶上、双目大瞪的小青蛙,待要去碰它们时,倏地一下就跳走了。有一只小甲虫,背上生了两点绿色荧光,好象两只眼睛。我们关了手电筒,只见那小点,亮得如两粒绿色的小灯,在黑暗中显得诡异极了。
  费迪想见猴子,莎伦想见蛇,结果都如愿以偿了。树上有几只夜猴,从一棵树顶跳到另一棵树顶,摇下许多叶子来。芭蕉叶上,一条盘起的小蛇正东张西望。罗丹说这也是剧毒的,吓得我没敢多看。
  有一只昆虫,翅膀生得与一片绿叶简直是一模一样,不仅有粗细不一的脉纹,还有一个棕色小斑,好象是叶片开始枯黄了一样。我仔细看着,直到隐约见到两根细细的触角在微动,才有些相信这并不是树叶,而是只昆虫。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神奇的保护色了。
  出了密林,皎皎月光洒下来,照得小河亮亮的。回到小茅屋,游客们都睡去了。夜深了,屋顶下,三个游客和两个乐师围着一盏小油灯在愉快地交谈着,伴着浅浅的吉他声。我静静地写着日记,感到无比安宁。

1996年8月31日(星期六)第四日
  这是在伊基多斯的第三天了。在这里住得越久,人就越懒,觉得整个人就象是亚马孙河一样,静静缓缓的,或象丛林中的树叶一样,一动也不想动。
  早上我们去附近的村落参观。这里住的是亚瓜(Yagua)族人,祖先是靠打鱼为生的。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已经不会讲本族话了,在学校里学西班牙语,也学了西方人的生活方式。我们见到的人,除了一位老者穿着茅草编织的草裙外,其他人都穿着现代服装。有个挺精神的留长发的小伙子,穿了件宽大的T恤,上边印着一只大鹰,在红白蓝美国旗的背景下展翅欲飞。不过听说在这种热带气候里,还是穿草裙的舒服。
  村里约有几十户人家。妇女们都留在家里做事,有一个正在酿造香蕉酒,另一个在用一种植物果实制造红色染料,还有一个在用芭蕉叶编造草绳。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小孩子们都在村里玩。男孩子们在踢足球。村子不大,却有两个球场,一大一小,用木头简单地搭起球门,足以可见南美洲人对足球的疯狂。有个七八岁的男孩赤脚在踢一只网球,大概是哪个游客留给他的礼物吧。有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也要踢球,却连球也抱不住,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孩子起劲地把球传来传去。小一点儿的孩子见到我们,都围上来讨糖吃。小韩拿出一只麦饼,大家都不抢,那年纪最大的小孩把糖掰开平均分给同伴。
  村里有两间学校。小学校门外贴着课程表,课都排得满满的。中学只是茅草搭
的一个小棚子,隔成四五间教室,每间挂一块黑板,前面放一张木桌,两三只破凳
子.其中一块黑板上写着几道经济学的问题,看来教室虽简陋,教的课却一丝不苟。每间教室是一个年级,上课的日子里有老师专程从城里来。木棚边,正在建一座砖房,大概是这村子里的第一座砖房吧。罗丹骄傲地解释说,这是要建一个比较坚固的中学校。他小时候,附近只有一座小学,七年来他每天要撑独木舟横过亚马孙河去上学,在风雨交加的日子里,更是危险。如今秘鲁的日裔新总统十分重视教育,几乎每个村庄都建了自己的学校。看他那么自豪的样子,我也很为这些孩子们高兴。

  村长是个二十九岁的年轻人,村里人选出来的,职责是化解村里人的纠纷,代表村子与政府交谈。他样子非常忠厚老实,看上去象个十几岁的乡下农民,住的草棚和其他家没什么两样,只是门前竖了根旗杆,飘着秘鲁国旗。
  罗丹教我们土著人是怎样用土箭打猎的。一支长十余英尺的木管,里面磨得极光滑,这是枪;长约一英尺的木头削得细细尖尖的,头上涂着麻醉剂,尾上裹着一团棉花,这是箭。把箭放进枪内,对准目标,使劲吹一口气,那箭就从另一头飞出来。罗丹示范给我们看的一支箭,稳稳地钉在十几米外的木墙上。
  后来罗丹找了些红色染料,给我们几个脸上都涂成土著人的模样,脑门上是个十字,两颊各抹几道。男的看上去还象酋长的样子,我和莎伦被涂了红嘴唇,活象马戏班里的小丑。离开前,我们看了些手工艺品,我还买了只排箫,凯旋地归去了。
  午餐吃的是河里捕来的鱼,煎得香喷喷的;还有芭蕉树叶做成的菜,看上去很象意大利宽面条,嚼起来却好象是塑料,除了一股清新味和凉拌的醋味之外,也没什么味道了。

  下午乘船去河上钓鱼。一路上风景美不胜收,两岸的丛林,河上的小舟,空中的鸟鸣……这样的景色虽然已看过很多,也没什么变化,我却觉得是百看不厌,有种非常宁静的气氛。空间静止不变,时间也似乎停顿了,给人一种永恒感。几千年几万年前,这里就是这么平静,各种树木花草昆虫鸟兽鱼虾就是这么和平地共生着。如今这里一切还是很原始,可以见到的文明就只是土著搭的小茅屋,造的独木舟,开的足球场。人与动物与植物一起共存着,谁也不主宰谁。或许这才是永存之道。
  我们逆流来到亚马孙河的一条支流里。这条河有二百多英尺宽,沿河浮着一些浮标,是渔民们下网的地方。在河边玩耍的小孩们,看见有船驰过,都停下来向我们频频招手,嘻笑着。有个光屁股的小孩儿高兴得欢蹦乱跳,不小心掉到河里,爬起来还继续跳着。我们也向他们招手,觉得特别亲切。岸上还有人家养的牛羊在吃草,鸡鸭在踱步,猫狗在戏耍,都自得其乐。黄蝴蝶贪恋肥皂的香味,围着洗衣的妇女们欢快地飞舞。一片和平景象。
  停了船,在树荫下抛竿垂钓。鱼竿很原始,是一支绑了鱼丝的长木棍,鱼钩上挂了肉饵。我们丢出鱼竿,就静静地等着了。不久罗丹就钓上一条鳟鱼,说是今天的晚餐。后来我的三个同伴们都陆续钓到鱼来,还有三条是叫做Piranhas的食人鱼。这种生长在南美洲的小鱼不到一英尺长,长有两排小而尖锐的牙齿。罗丹说有一次一条食人鱼咬掉他弟弟的腿上一小块肉,很是不寻常。这回能钓到这种有名的鱼,大家都高兴极了,说这次该轮到我们吃它了。我一生中钓过几次鱼,但从来没钓上过一只。这回也不例外,只好一个劲儿拿饵去喂鱼。其实我很不忍看到钓上来的鱼在眼前挣扎而死,所以虽没收获,也挺高兴的。
  晚上回来,厨房里烧了我们钓来的鱼,我不劳无获,没好意思去吃,只尝了一小口。他们三人吃得津津有味,逢人便说那食人鱼的味道最好。
  饭后没什么节目,我们就和罗丹聊天。他讲了好多故事给我们听:第一次去美国,在迈阿密机场被现代文明吓怕的故事,两次应邀到美国东岸学校里,给上百人开讲座介绍热带雨林的故事,在首都华盛顿街上感到迷失恐慌时,偶遇几年前曾来秘鲁跟他游亚马孙河的游客的故事,还有协助IMAX的摄制组拍电影的时候,乘坐的小飞机遇到罕见风暴的故事……他的生活如此多姿多采,也许有一天我会把他的故事都写下来。
  该去睡了。这将是在热带雨林里的最后一夜了。

1996年9月1日(星期日)第五日
  早晨五点半爬起来去森林里寻找树懒(Sloth),一种据称是世界上最懒、最慢的动物。这种只生存在南美洲的丛林里的动物居住在树干、树枝或树顶端,因为动作实在太慢,很少下到地面上。清晨的森林是鸟的天下,鸣声喧嘈,你唱我和,热闹非凡。昆虫不多见,但也有一丝不苟地叫着的。我们都不言语,静静地跟着导游走,脚下沙沙地响,眼睛警觉地四处张望。这已经是第三次入林了,可还是见到许多新鲜的事物。
  走着走着,罗丹忽然停下来,用望远镜向远处一棵树顶望了一阵,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那边有一只树懒。”我们都异常高兴,抢过望远镜去看。果真,在很远的一棵大树的树顶,有一小团黑黑的东西,圆圆的,一动不动。仔细观察,可以勉强看出那是个四肢动物,正抱着树枝睡觉。罗丹大声吹了一阵子口哨,想把它唤醒,谁知那团事物还是无动于衷。一只小猴子从它身旁跳过去,也没能惊动它。
  上午到高地丛林去看树。这一带比前两天去过的低地丛林地势要高一些,离河远一些,雨季时不会被水淹。这里还是原始森林,有很多老树,都是与林同生的。看起来这边的树果然比较杂乱些,种类也稍有不同,地上的枯枝烂叶铺得很厚,显得更加原始。然而吸引我们的是那些会飞会跳会跑会叫的动物。
  今天我们见到许多各色的小动物,颜色越鲜艳的越有毒,那些有保护色的则多数无毒,但都与自然景物极相象,令人难以辨认。青蛙,有绿色的,蓝色的,桔黄色的,红色的,十分抢眼。有一只深褐色的象一片枯叶,趴在地上简直看不出它和周围落叶的分别来。蜥蜴,有棕色的,黑色的,还竟然有碧蓝色的。一只红色小蚱蜢,停在红色的花上,好象是花的一部分。有一只叫不出名的昆虫,长得活象根小木棍,斜斜地插在树干上。这些动物巧妙的保护色,不能不令人吃惊。我不禁要赞叹造物主的想象力之丰富了。

  下午先乘船回伊基多斯市。在亚马孙河上行船十分自由,宽阔的河面,任你怎样开都行。有几艘小汽艇在运货,推了装在船板上的大批的木材向上游驶去。我们的船开得飞快,两岸的雨林迅速地向后退去,把我们漫步过的小径,垂钓过的河流,闲睡过的草屋,全抛在后面。
  弃舟就车,在城里兜了一圈,看到了热闹的街市。今天是星期天,许多人都穿得花花绿绿的短袖衣裤衣裙在街上走,在屋外坐,或骑了摩托车兜风。小平房都漆着欢快明朗的图案,以桔黄色和天蓝色的最为显眼。到处是五彩缤纷的,到处是喜气洋洋的,热带风情十分浓厚。我们都不想离开这里了。
  在机场与罗丹依依道别,也向热带雨林和亚马孙河道别。这四日的旅程经历,将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段之一。

  回利马的飞机就是来时乘的那架,起飞降落时都发出一些怪声音,机舱里还漏水。前两天听几个游客讲,他们乘的由迈阿密至利马的秘鲁航机,连舱门都关不上,机组人员找了锤子和大铁钉把门钉上就起飞了,到了终点又把门翘开。想到他们的遭遇,我们就没再敢抱怨,觉得我们所乘的飞机算安全的了呢。(回到美国一星期后,就听说有秘鲁飞机堕毁了,想想真有点后怕。)飞机向西飞去,翻越高耸的安第斯山脉,折向南,回到文明,回到利马。
  这次住到利马市的米拉弗罗尔(Miraflores)区。这个区比较新,又因靠海,所以建筑都挺别致的。路上经过了现代化的区域,与三天前所见的利马简直判若两城。街道两旁竖着各种各样的招牌,什么Burger King啦,Pizza Hut啦,Tony Romas啦,Goodyear啦,居然还有Blockbuster租录像带的美国商店。加上污染严重而呈粉红色的天空,和满街跑的小车,要不是一直没上高速公路,我真以为回到洛杉矶了呢!
  旅馆就在海滨,异国风情很重,粗格的地板,红条纹的落地厚布窗帘,衬着墙上挂着的粗线条的壁毯画,格外有种豪爽气质。掀开窗帘望出去就是黑漆漆的大海,海风钻进窗缝,带来一股海的咸味。可惜我们看不到海了,明天早上三点半就要起身去赶飞机,到玻利维亚的首都拉巴斯去。听说拉巴斯是个极壮观的山城,可与香港和三藩市相提并论的。
  我又开始憧憬了。
 
1996年9月2日(星期一)第六日
  早上三点半起床,去机场搭乘至拉巴斯(La Paz)的飞机。昨晚送我们来旅店的那个出租车司机为了能赚到我们这笔钱,竟然一夜未归,把车停到旅店门口,在车里守了一夜,好不辛苦。一程路他才收我们四人十五新索币,合六美元。
  清晨的利马很静,街上冷冷清清还亮着些霓虹灯。机场的人也不多,但飞机内几乎已经满座了。
  飞机向东南方飞去。天渐渐亮了,太阳也升起来了,我们飞在云层之上。忽然眼前出现了连绵不绝的山脉,茫茫千顷,如大海般微皱不平。大大小小的山峰,都在海拔四千米以上,高耸出云。许多山顶都被白雪覆盖着,又被朝阳镀上金辉,美丽壮观已极。这就是安第斯山脉了。过了不久,地势平缓起来,整片大地覆盖着黄土,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一条又细又弯的河流清晰地嵌在高原上,如一条绳子。偶见有小小的村庄坐落在河畔,长了几棵绿树,与无限大的山脉相比,显得那样渺小,荒凉,萧索。
  我的目光跟着小河走,随着河水静静地流入一个大湖。天空已是湛蓝如水晶般清澈了,而湖水更加碧蓝,晶莹如蓝宝石,一平如镜。天与湖都是纤尘不染,可爱极了。这就是南美第二大湖,的的咯咯湖(Lake Titicaca)了。她是世界上最高的可航行的湖,在海拔三千八百米的安第斯高原上,面积达八千三百平方公里。二十几条河流汇进这里,只有一条小河流出来,其余的水都被强烈的阳光所蒸发或为猛烈的山风吹干。
  的的咯咯湖流传着许多古老的传说。印加人(Inca)相信,人类的祖先、太阳之子与月亮之女就是从湖中两个岛上来的。阿依玛拉人(Aymara)相信,造物主从湖中升起,创造了一个没有太阳、没有光明、没有温暖的世界。世界上住满了巨人,他们惹恼了神,神就让他们毁灭于一场洪水。之后神出现在湖中一个岛上,创造了太阳、月亮、星辰,又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也只有这样美丽的大湖才会有这样美丽的故事。
  飞机降落在拉巴斯机场。拉巴斯是玻利维亚的两个首都之一,几乎所有的重要政府机构都在此。海拔三千二百多米,拉巴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首都。走下飞机,阳光耀眼地直射下来。四周是白雪皑皑的山峦,头顶是万里蔚蓝的晴空,空气凉爽,令人精神振奋。
  机场里有许多持枪的军人,都板着面孔。海关的人查也不查,很快就把我们这班机的旅客打发走了。街上也站了不少军人,原来今天南美洲十三国的总统在此开会,讨论南美洲的经济发展前途。
  我们叫了部出租车进城。机场建在山上,城市在谷底,周围都是高山,好象一只大碗。进城先沿山走一段路,然后陡然向下,折进山谷。由山上向下望去,山谷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房子,在阳光照射下,有如万点金光,煞是壮观。山上也有房子,但都是很破旧的。在拉巴斯,穷人住山上,富人住山下。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穷人离开贫穷的安第斯山区出来到城里找工作,以为在这里容易发达,山上的破房子也就越来越多。
  城里繁华热闹极了。尽管街道和行人路都很窄,到处还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很多妇人们都保持着传统打扮,穿着鲜艳的厚布裙子,披着五彩的大披肩,头顶圆圆的小帽,梳着长长的小辫子,背着大花布包,包里裹着贩卖的货物、购来的食品用品或是小孩。
  我们在闹市中找到一间古香古色的旅馆。放下行李,还不到中午,先到街上溜溜吧。这里似乎不需用车,各个地方都可以步行到达。街上跑着许多小公共汽车,经过我们时,车里都有人探出头来向我们大声嚷着什么,好象是在宣传他们的行车路线。出租车也是满街跑,一招手就是一辆。
  我特别喜欢这个城市,因为它太象香港了。沿山而建的房屋,窄窄斜斜的小巷,拥挤的街道,繁忙的交通,匆匆的路人,沿街摆摊的小贩,要饭的乞丐,满街的小店铺,店铺里琳琅的商品,门外层层密密的招牌,还有现代化的高楼大厦鹤立于殖民地时期所建的旧式房屋之上的情景……除了人们的面孔不同,语言不通外,表面上的一切都与我所认识的香港一样。从来还没有任何城市象拉巴斯这样令我想到香港的。
  费迪的两个瑞士朋友,玛丽安和克劳斯,在这个城市工作,中午便约了出来,在市中心附近的一个广场相见。广场中间耸立着一座高高的铜像,旁边的长椅上许多人在休息。四周的建筑都非常讲究:三面是宏伟的大教堂,台阶上房顶上停了好些鸽子;另一面是高级餐厅和豪华商店,很有种欧洲风格。
  六人走进广场旁边一间叫“巴黎”的餐厅。据说这是全城最高级的,果然不假:华丽的大吊灯,侍者的白手套,桌上的鲜花,以及由大三角钢琴传来的琴声,都显示出它的高雅格调。我们叫了自助餐,其中头一次吃的有美洲骆驼(Llama)烧的烤肉,当地著名的冰冻番薯,还有可可叶泡的茶,据说可以帮助减轻高原症的不适。这么一大顿饭,加上小费,才花了每人不到八美元。克劳斯说这里人一般都不给小费的,所以只要给百分之十的小费,侍者们就会喜出望外了。
  一早就听说这里的御寒衣物做得又好又便宜,尤其是阿帕卡毛衣,更是世界闻名。饭后我们直奔巫婆市场(Witch Market)去购物。这是几条著名的专做游客生意的街道。为什么叫巫婆市场呢?大概是因为这里也卖一些当地人的迷信用品,如晒干的草药,不知是吃的还是供奉用的五颜六色的糖果,以及各种动物胚胎的干尸,其中以美洲骆驼的最为常见。据说人们动土建新房时,或公司新开张前,都要把一只干尸埋在地下,以求生活平安,生意兴隆。看到裹着厚厚的披肩,缩在街角,守着小摊子,等人来买干尸的老婆子们,真会忍不住联想起巫婆来。
  不过巫婆市场主要还是卖服饰的商店和小摊贩。花花绿绿各式毛衣、外套、围巾、批肩,挂满了几条街。我们见这些手工品果然都特别便宜,就大买出手了。我和莎伦两个女孩更是如鱼得水,一买便不能收手,等他们两个男孩去博物馆时,还不肯离开市场。我一口气买了一件混纺的阿帕卡大毛衣($11),白底黑色的图案是一排排美洲骆驼,一件红底花纹的厚外套($13),一条纯毛围巾加一副毛手套($11),还有一只花花绿绿的背包($5)。我特别喜欢花哨的衣服,南美的鲜艳明快的色彩正合我意,所以钱花得格外高兴。
  彩霞满天的时候,我和莎伦往回走。从高楼间的缝隙中望见城外雪山反射过来的金红色的阳光,辉煌无比。这时我们都开始有些头晕了,是高原症的症状。拉巴斯地处高原,空气稀薄,从低地飞来此处,忽然缺少了氧气,一般人都不能适应,要三四天才会不觉得有异。虽然来前我们早已做好心里准备了,却没想到头晕得这么厉害,后来肚子也不舒服,连胃口也没有了。不过晚上回家后我就好了,只是上楼梯的时候会常常喘不过气来。只有莎伦整晚都不舒服,除了药以外什么也没吃,我们都有些为她担心。

  晚上玛丽安和克劳斯邀请我们到他们家吃饭作客。他们住在离大碗碗底不远的高尚住宅区,十五层高的公寓楼上。由客厅内落地玻璃窗望出去,满山灯火,点点烁烁,与天上繁星相交辉映,又把我的思路带回香港。这时户外气温降到摄氏十度左右,主人家里烧着暖气,墙上挂着毛毯画,桌上点着长蜡烛,格外温馨。
  玛丽安和费迪是大学读物理的同学。克劳斯和玛丽安婚后不久就来到拉巴斯,在瑞士政府驻南美的机构里工作,主要是研究如何帮助南美落后国家发展及推广节省能源的途径。他们很喜欢这个城市,也喜欢自己的工作,交了不少玻利维亚的朋友。当克劳斯讲起他是怎样向玻利维亚政府推荐发展太阳能的计划时,神情中透出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我心中一股敬佩感油然而升。
  夜晚天寒气冷,凉在窗外的毛巾都结了冰,真不敢相信昨天我们还在躺在芭蕉树下听鸟声呢。明天要坐十小时的长途汽车,到更高的城市普诺(Puno)去。艰苦的旅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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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美游记(旧作) 7-9 -阿姗- 给 阿姗 发送悄悄话 (7029 bytes) () 01/16/2004 postreply 08:44:00

南美游记(旧作) 10-14 -阿姗- 给 阿姗 发送悄悄话 (13797 bytes) () 01/16/2004 postreply 08:47:00

南美游记(旧作) 15-16 (全) -阿姗- 给 阿姗 发送悄悄话 (2596 bytes) () 01/16/2004 postreply 08:48:00

太棒了!!!攒着!!! -mumuxizi- 给 mumuxizi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1/17/2004 postreply 03:27:00

写的真好,再配上照片就更好啦 -蓝天碧海- 给 蓝天碧海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1/16/2004 postreply 19:06:00

精读后掩卷长叹:这正是我今生所求的朝圣之旅,郑谢阿姗! -背包走天涯- 给 背包走天涯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1/16/2004 postreply 22:26:00

南美游记(旧作) 图组之一:十三张 -阿姗- 给 阿姗 发送悄悄话 (1635 bytes) () 01/28/2004 postreply 17:10:00

回复:南美游记(旧作) 图组之一:十三张 -俗人- 给 俗人 发送悄悄话 (70 bytes) () 02/07/2004 postreply 10:34:35

我是非常向往西藏的,但至今没有机会去。 -阿姗- 给 阿姗 发送悄悄话 (174 bytes) () 02/07/2004 postreply 22:5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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