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无数次吃完夹着厚厚肉饼和千奇百怪的生菜叶子以及奶油黄油孜然粉胡椒面的汉堡之后,再吃进一份圣代,然后再灌上一大杯加冰可乐,最后还要把炸的滴油的薯条和鸡米花吃下去。然后我就开始嗝酸水,顺着马路走,停不下来,一停下来,就想吐鸡肉酱,奶油味儿的。我的女朋友把每次去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当成一次对我的犒劳,她深情地望着我说,你工作那么辛苦,该补补了。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会默默的留下感激的泪水。
有时候,我在必胜客参加一个啪儿忒(舌头要卷起),首先要吃色拉,一大盘一大盘的端上来,叉子勺子便一拥而上。我便开始怀疑人生,我开始相信,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或许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他们故意在麦当劳狼吞虎咽,以便让我嗝酸水,他们故意在必胜客大口吃色拉,就是为了让我得急性肠胃炎。这有什么好吃的呢?这到底有什么好吃的呢?我叉起一块淡黄色的水果块,或许是哈密瓜,或许是菠萝,上面沾满了粘糊糊的白色,我把它放到嘴里细细咀嚼,大惑不解,这时我的朋友们正迷醉于这种食物当中,嘴角和腮帮子上沾满了乳白色的酱,他们甚至还伸出舌头来舔,场面极为淫荡。
我的一个做杂志的朋友,他要采访的明星约他到西餐厅边吃边谈,他们在采访时谈到了吃西餐的六个M, 听着Music看Menu,在红色蜡烛营造出的Mood中Meeting,用优雅的Manner,吃着色泽鲜艳的Meal。我的朋友在进餐的过程中感觉暗无天日,他试图用叉子和刀夹起整块牛排放到嘴里咬,然而,他错误的估计了形势,他把牛排错误的当成了萝卜炖牛肉,以为一咬即烂,于是那片牛肉便在他的两排门牙间鲜血淋漓的挂了好久。他放弃了那块牛肉,他擦干净下巴上的牛血后,向明星报以歉意的微笑,然后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奶油蘑菇汤,不幸的是他再次错误的估计了形势,他把奶油蘑菇汤错误的当成了鸡蛋蘑菇汤,于是汤水溯河性洄游了,还未到达胃囊,便顺着食管回到口腔。我的朋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呕”,伴随着一个脖子一伸,嘴成O型的动作。我的朋友最终没有完成那次采访任务,他愤愤地对我说,那妇女就是一事儿逼,我不是把那口汤又咽了么。
总之,我的一些朋友爱吃西餐,我认为那是针对我的一个阴谋。在法国留学时有个人劝我尝尝蜗牛,可当我搜集了一堆蜗牛送他的时候他却让我滚蛋;有个去过一趟英国的人喜欢做鸡丁沙拉招待我,在市场上没有买到鹅肝便请我吃烤猪肝,他在餐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调味瓶,而猪肝则淡而无味,我自己做了一份炒肝,他一边往猪肝上倒盐一边瞟着我的炒肝;还有一个意大利归来的华侨,他喜欢吃意大利通心粉,翻来覆去的吃,昏天暗地的吃,每次请他凑饭局,无论是水饺店还是臭豆腐店,他都要问一句店里供不供应意大利通心粉,否则拒不到场,可是有一次我给他要了炸酱面,他嘟嘟囔囔的吃了七碗,我对老板说,“给丫多来点酱,齁死丫的!”
每当我饥饿难忍时,我总是不敢去想鱼香肉丝和红烧茄子,我总是逼自己去想什锦冷盘、想鱼子酱,想鱼肉包子和黄油鸡卷,还有烤酸黄瓜和蘸盐的水煮土豆,每次当我到达苹果沙拉的程度,我就食欲全无,如果一不小心走远一点,到达糖酱煎饼或三分熟的火鸡腿程度,我就要喷薄而出。
曾经有个学法律的朋友约我一起移民加拿大,他说在中国,做穷人是很可怕的。我想了想,问他,在加拿大,穷人都吃什么呢?他自豪的说,在那里,穷人每天都吃麦当劳。
我立刻绝尘而去。
现在我的朋友已经在加拿大定居,住着带高尔夫球场的房子,周末便开着房车和家在北欧的老婆去河畔,我经常跟他聊起往事,聊起我们翻过学校的院墙去吃油条豆浆,聊起我妈做的白菜猪肉炖粉条,我奶奶熬的南瓜粥……我在电话这端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他却在大洋彼岸逐渐沉默。我还告诉他这座城市新开的饭馆里,哪家的油泼鲅鱼最嫩哪家的土锅鸡块最鲜,谁家的手擀面最筋道谁家的白吉馍最香,他一直在听,不发一言。最后我问他,你老婆是白俄罗斯人,她做的酸黄瓜汤和冷苹果汤一定很好吃吧?
于是我的朋友终于长叹一声,沉默了一会儿,他在电话里说,我还是回国吧,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