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

来源: Grassinwind 于 2010-06-03 20:22:42 [档案] [旧帖] [给我悄悄话] 阅读数 : (8781 bytes)

又一个下着雨的晚夜，蔷坐在停在十字路口的车里，看着打在车窗上雨水的影子，在街灯的影印下形成了不同颜色的光晕。这些光晕渐深渐浅、渐红渐黄渐绿地交替着，好像形成了一个时光隧道，时间在这个隧道里快速地涡旋着从过去穿梭到未来，里面的人和事物步伐匆匆，擦肩而去，似乎都在努力着要去抓住那隧道尽头的绚丽世界。蔷也漩涡在这样的人流物事里，挣扎着、努力着，幻想着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但不管怎么地寻觅尝试，蔷迈出去的双脚总是在沿着一个固定的轨迹走着，偶尔的脱离也很快会被一种力量拉回，拉回到那个属于蔷的宿命的轨道。从而，生活中的一切演绎，都似被这个宿命掌控着，无法逃狱。

蔷陷入了瞬时的失神，思绪随着雨水光环的虚无变化，漫无边际地思寻着宿命里的命运形式，右手，下意识地转动着左手中指上那枚价值5圆人民币的玛瑙戒指，心神迷离之中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这就是你命运的箍环！多少次，蔷想把中指上的这枚玛瑙戒指取下来，把它存放到银行的保险箱里让心再也触碰不到，于是心身就可不再被束缚，一切又可以重新再来。可蔷始终没有能做到。于是，也曾迷糊地想借助外来的力把戒指取下来，可当那外来的友情之手伸过来时，一声不能控制的大喊出：“别碰它！”于是，蔷知道了，宿命是改变不了的。蔷恍惚了，过去的记忆总会在这个时间里被不由自主地取了出来。

* * *

1999年7月，蔷以陪读的身份来到了美国。那时，蔷的婚姻已经形同虚设，为了生活能够自立，在到达美国的一个月后，蔷就开始进出于一家一家的中餐馆打黑工。

2000年8月，蔷来来到里诺一家自助餐馆打工。这是一家比较大型的中餐馆，客人坐满时可在500左右，需要较多的服务员，而里诺是个小城，中国人很少。于是餐馆老板通过洛杉矶的中国人工作介绍所招来了大部分的人员，多是没有合法居住身份的，风就是这样来到了里诺。初来的风，衬衣的风领扣着，脚步风快地走着，认真地干着自己份内的活，与伙伴们礼貌地打着招呼，在不忙时和大家聊上几句，声音低调，话不多，让老板满意。这是风在开始留给蔷的淡淡的印象。两个月后发生的一件事，让蔷对风的印象有了根本的改变。

在餐馆里一起做工的，有个男侍生阿青，身高气匪，时常抱怨，做工霸道偷懒，让老板很不高兴，想要他走路，又有点顾虑他会闹事。餐馆的老板，一个当兵出身的福建人，超过1.8m的个子40岁出头，说话基于严谨，手段比较强硬讲究战术。老板没有直接叫阿青走路，而是找了一个借口让一个天津大姐走路。这老板知道，阿青跟天津大姐关系暧昧，天津大姐走了，阿青就一定会跟着走，而找不到理由闹事。在中餐馆里打工的，大多数人都是黑工，尽管受着老板的压榨、剥削，还有粗鲁的不尊重对待，但因为找工的艰难，还是小心翼翼地忍着老板的脸色默默地干活，所以尽管都知道天津大姐是无辜的，却不敢轻易出头说句公道话去得罪老板。这个时候，风说话了，说天津大姐没有做错什么，如果老板要让天津大姐走路的话，他也走。老板没有想到风会站出来为萍水相逢的天津大姐说话，基于对风干活的好印象，也因为餐馆需要人，所以老板跟风解释了原因，最终还是直接让阿青走了路，天津大姐留了下来。

这件事情发生后，蔷和风成为了恋人，这是2001的初冬。不久，风和蔷，还有天津大姐，也陆续地离开了这家餐馆。

2001至2002的2年，跟风在一起的时间，是蔷生活中最幸福的一段快乐时光。不知道疼爱你的人是不是那个甜言蜜语哄你开心的人，经历着风成熟、温和的性格，蔷只记得一次一次的出门，风总是安排好了所有的行程和路上的打点，在车里放着共同喜欢着的音乐，然后蔷就尽情地享受着路途的风景和累了就在车里小睡。蔷只记得在家停留的时候，风没有埋怨蔷的厨艺不精，而是轻松地拿起了炊具在灶台上忙着；而此时的蔷，或是粘在风的身边看着他忙碌，或是坐在沙发里看着电视等可口的饭菜上桌；然后洗碗的事，蔷就自觉地去做了。蔷只记得休闲的时候，风总有很多的话说，说他深厚而广博的情感，让他想象鹰一样自由地翱翔；说他天性中的冒险情结和灵魂的自由放逐，让他想要去经历下世间所以的事情；说他大概只有坐牢的事没有经历过了。。。。。。今天的思恋，蔷才想起，风似乎从来没有说起过“喜欢你、爱你”的话，蔷也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要问风是否喜欢或者爱她，所有的时间，风都是在用灵魂引导着蔷去感悟他的思想和情感，让蔷知道了，女人就是被男人拿来疼的：被身体疼着，被思想疼着，被灵魂疼着。

经历着风的灵魂和情感，蔷一直在感悟，从京城大院出来的风在自己的生活都安稳不定的状态下，怎么会有那么广博的同情心，怜悯着每个他所遇到的有困难的人，从他的话语里和行动上。一天的傍晚，天津大姐给风又打电话来了，说阿青在去打工的路上被移民局抓住，关在了圣地亚哥的移民局监狱，会在一个月后被遣送回中国。天津大姐恳求风带她去监狱里看阿青。生活有时候就像是在开玩笑似的，也黑着身份的风答应了天津大姐的恳求，第三天就开着车去了。为了防止万一出事，风叫上了蔷一起。从洛杉矶开车到圣地亚哥3个多小时的行程，在移民局监狱的接待室里等待了1 个多小时后见到了阿青，这是在他进去后的一个礼拜。阿青一见到天津大姐就伤心地哭开了，天津大姐更是稀里哗啦地哭着。蔷看着阿青几乎是一夜过后就全白了的头发，看着阿青流着泪水的脸说着不想被送回国，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和风退了出去。等在外面，蔷在心里叹息着命运的无常和残酷，黯然无语。风知道蔷心里的担心，说在这种时候男儿也不该流泪，然后问蔷：“如果是我进去了，你会哭吗？” 蔷沉默了，蔷拒绝去想这种可能的到来，蔷也知道风不愿意看到她哭！

日子就在找工、打工的交替中一点一点地过着，辛苦着，也幸福着。而在这段日子里，蔷不曾想到的是，也是灵魂感受着痛的过程，是信仰的选择在经历着一种痛楚，一种无法回避的由命运决定了的心痛。感受着风自由灵魂的同时，蔷也面对了风的信仰选择和坚定。

因为曾经共同经历了1989年夏天的那个时期，风和蔷自然谈起了6.4，但蔷没有太多地跟风讨论这个话题，蔷一直自认为是一个对政治淡漠的人。一天，风给蔷翻看他的相册，从影集里，让蔷认识了他家里的人和他的朋友。蔷注意到了，有一张照片，是风在美国跟其他两人的合影，那个站在风左边的人很眼熟，但蔷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来，沉默着。风停顿了一会，指着左边的那个人告诉蔷：这是王.丹。蔷仍然没有说话，但蔷的心开始感到痛了。接下来，有两张照片也是在美国，在风曾经住的地方，几个人坐地板上，而风站着在讲着什么。蔷问风是在干什么？风说是在给他们讲—，风停顿下来等着蔷接着问下去，蔷没有问下去。而风，也没有再讲下去。蔷沉默了，蔷感知到了风的信仰，同时也通过风没有讲下去的话语意识到了，风的信仰会继续下去。蔷沉默着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在那一瞬间，蔷痛苦地预感到了，有一天她会失去风的，因为风的信仰的坚持。随着沉默的继续，蔷心中的痛楚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痛得真切地感受到了：风的灵魂也在痛，因为蔷的沉默！过后的一个星期天，风带着蔷去了洛杉矶的西来寺。在那里，蔷第一次拜了菩萨，第一次在心里带着灵魂的虔诚请求着菩萨，保佑风平安！

生命中，当你遭遇了情感而这样的情感又是命运不可左右的时候，心身就不可避免地在经历着情的欢时，也在承受着灵的痛。虽然蔷已经选择了不走进风的信仰世界，却又不能不被风善良的情感和自由的灵魂深深地吸引着而惜爱着。这样的吸引和惜爱，让风和蔷的灵魂里都感觉到了一种痛楚在飘着，却又只能把这种痛藏在心底。在风的手指上，带着一枚玛瑙戒指，是风花5块钱从五台山顶上的寺庙里买的，被五台山的高僧开过光了，据说可以保佑人一身平安。蔷跟风要下了这枚戒指，戴在了手指上。

这随后的一天晚上，风在做着晚饭，蔷坐在沙发里看电视，而第二天的一早，风将开车送蔷去凤凰城的一个中餐馆打工。这时一个偶然的电话打进来，是找风的，因为风在做饭，蔷就接了电话。于是，蔷知道了风瞒着一些事没有说；于是，这一晚上，蔷一直在生着风的气。第二天一早8点，风送蔷上路。一路上，蔷仍然生着风的气不说话，风也基本没有说话，沉默地开着车，于下午4时到达了凤凰城。然后，风必须连夜开车回洛杉矶，可蔷还是任性地生着气，不说话。突然，风哭了，抱着蔷什么也不说地哭着。蔷被吓着了，心被风的眼泪烙得深深地痛着，也哭了，只能喃喃地对风说：不要吓我，不要吓我。这个时候，蔷才真切地意识到，其实是风的心更痛啊。。。。。。

认知着风的信仰的同时，蔷还感受到，亲情和友情，也一直是风生命中最重要的情感部分之一。风在离开北京到美国时，随身带着三件物品：父亲的遗物，一块怀表；好友小军送的，一块劳力士表；好友铁言送的，一枚24k金镶绿宝石的戒指。风让蔷从这三件物品中选一件留在身边，蔷选择了怀表。风的父亲，因病早逝，一直是风心中的深厚怀念。小军，跟风大院里一块长大的发小，在十几年前的一次商场冲突中，拦在风的前面去受下了那冲着风去的十几刀，躺在医院里一个月几乎死去（风在给蔷看小军躺在医院里满身刀痕的那张照片时，用手盖着蔷的眼睛，生怕蔷被照片里所呈现的惨象吓着）。几年以后，还是因为商场的事，小军不得不漂落在德国的某个城市，为此风为了让小军能来到美国，卖掉了他在美国的所有家当以凑集足够的钱，为小军买通行证。铁言，跟风和小军一起长大的发小，一个性情和选择都比较平和的人，没有小军和风那么多的经历，现在的生活应该是相对地平稳和幸福吧。

2002年的4月，蔷不得不到加拿大了，为了一个长久合法的身份。临走时，蔷跟风要小军的那块劳力士表，风没有表态，蔷也就没有坚持索要。（蔷后来很后悔，心悔地常想着，如果当时坚持把其它的两件物品都要下来，会留住风吗？或至少留住风在身边多一点时间呢？）5月底，蔷回了中国回到老家探望父母，跟风约好了8月份在北京见面。在家的日子里，风会给蔷打电话，以风沉稳的做事方式，蔷没有想到在美国的风每星期会给蔷打上2到3次的电话（蔷要求风每周打一次就行了），每次会说上20分钟左右，都说些开心的事情。蔷心里有了深深的不安，但蔷不敢把心中的不安说出来，只能像风一样，把这个不安放在心里让灵魂痛着。7月31 日，是风说该回国的日子了，蔷不再得到风的电话，打电话到美国也再也找不到风的任何消息。风就这样消失了，无影无踪。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